第13章 试探

李玹缓缓回神,见段惜月疑惑看着他,不禁失笑道:“这天底下有比当刺客更危险的事,他们都不怕,我又怕什么?”

话虽说得坦荡,可言语里却总有些寂寥。

段惜月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眉眼舒展,眉头却微微跳动了半分,看起来心情好似不太舒畅。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刚那番话让他想起了不好的事,有些话想问,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她不喜欢戳人痛处,所以觉察到事情不对,便慌忙住了口。

她抱紧了手中纸笔,正待要告辞离开,却被李玹开口唤住:“段姑娘。”

“啊?”

段惜月转头,一下子便瞧见他面上的表情,不由愣了半晌。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段姑娘可知,近日这大凉城里多了个新鲜玩意?”

段惜月不知他竟说的是这话,瞬间露出几分好奇来,她眼神熠熠:“什么新鲜玩意?”

李玹道:“这大凉城前几日据说出现了个画本,那画本里的人,像极了段大人和段夫人,此事……段姑娘不知可曾听过?”

话音才落,段惜月的笑容便已凝滞,她愣在原地,一双眼里视线闪躲,“我……我不曾听过。”

“不曾听过么?”李玹道:“我见段姑娘善于作画,想必是听过的。”

何止是听过啊!

段惜月内心暗道,那可都是她一笔一笔画的!

可这些,她都不能说给这人听。

可是这人……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想着那几册不知被谁买去的画本,段惜月有些不安,踌躇了片刻,不禁试探问他:“你是从何处听的?”

李玹佯装思索,“每日来往甚多,至于何处,大抵也是不记得了,或许是在街上,或许……又是在酒楼里。”

他的视线落在段惜月身上,将她那些慌张和不安全都看在眼里。

“这般说……那你是不是没亲眼见过?”段惜月心里忽然有了些希冀。

“见倒是没见过。”李玹心里的念头终究是作罢,他故意拉长了语调,道:“若是有机会,倒想亲眼瞧瞧。”

原来他还没看过那些画本,如此,她死不承认便是了。

这般一想,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随口附道:“若是有机会,我也想亲眼瞧瞧。”

她与李玹道别,很快便也抱着纸笔出门。

脚步匆匆,那一袭青色罗裙很快便消失在了李玹的视线里。

李玹望着那再也看不到身影的方向,无奈摇了摇头,方才原本只是一句试探,没想她还是被吓到了。

或许,他还是太心急了些。

这般叹息,又将视线收回,不紧不慢地踱步回了桌边。

桌上茶水还在,一方褐色的食盒放在中央,与那青花茶具有些格格不入。李玹伸手将食盒揭开,看见里头整齐躺着的几颗翠绿蒿圆,嘴角不由勾起了一抹笑。

从段府到清风轩,便算是乘着马车也要两刻钟,方才他过来时,这盒里装的东西竟还是热的,定然是被她一路小心翼翼护着的。

李玹甚至能想到她是如何抱着这个食盒来的这里,如何怀抱着这个食盒,一脸期待地在这清风轩里等他。

没想那日随口说的一句不喜吃甜的,她竟还记得。

他轻轻抚在食盒上,似是透过那盒子,触到她那双白皙的手上。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堂堂太子殿下,不曾输过骑射剑术,此刻竟是输给了一盒点心,那日随口的一句话她记得,当初那个被她喊做哥哥的人,竟是这般忘了。

李玹轻叹一声,猛地将盖子盖上,将自己的心思也如同几粒蒿圆般掩盖起来,只是东西还未收起,就听外头有人匆匆进来,随后,锦荣的声音便在一旁响起:“殿下,此物要带回宫中么?”

李玹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冷声道:“你怎么上来了?”

锦荣心中一激灵,扑通往地上一跪:“殿下恕罪,方才宫里紧急传信,小奴不得已,心里又拿不定主意,见那小姐也离开,这才斗胆上来瞧瞧。”

他心中叫苦不迭,自然知道上来有可能坏了他家殿下好事,可宫里那位,照样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两头为难,得罪谁也不行,便只好自作主张跑了上来。

“起来吧。”李玹懒懒看了他一眼,“宫里发生了何事?”

“具体小奴也不知,只隐约听着好似是与五殿下有关。皇上让殿下去太极殿,信都传到东宫了,若不是章程寻了借口,怕是不好应付过去。”

李玹眉头一拧,与他道:“回宫。”

锦荣跟在李玹身边许久,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大好,他不敢轻易开口,只能凭着那双精明的眼去打探这位太子殿下的脸色。

有忧无怒,还好还好……

他刚喘了口气,那被他打探心思的人目光突然落到他身上,锦荣浑身一震,背后僵得笔直。

“锦荣。”

李玹开口,那两字想是有千斤重,锦荣倒吸一口凉气,硬着头皮嬉笑道:“殿下?”

“你给本王安排的身份,倒是气派得很。”

锦荣这才明白过来这位主子方才心里酝酿的是什么,忙解释道:“殿下赎罪,小奴也是没办法,殿下身份尊贵,若是被旁人打探到身份必会惹来麻烦,小奴这才自作主张给殿下弄了个神秘身份,震慑一下那些妄图打听殿下身份的人。”

他不知道李玹要那江湖人的身份有何用,只凭着自己一贯的做事原则,本以为滴水不漏,却没想殿下还是不满意。

难不成……殿下捏造那身份,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每日里去清风轩见他的那姑娘?

锦荣原本还不敢确信,可想想他方才的话,再想想他那不太愉悦的表情,心里愈发断定了这个猜想。

真是要命了,锦荣心道。

他费了好大功夫安排了一个身份,该不会是没震慑到旁人,却将他家殿下每日里来见的那位姑娘给吓到了吧?

锦荣一路都不太好过,唯恐李玹将此事迁怒于他,他屁颠屁颠跟着李玹进宫,过了宫门,来到太极殿时,见他一直没有数落下来,心中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太极殿外重重把守,几十个护卫将一扇紧闭的大门护住,使得里头没有半分声音传出来。

李玹踏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看那些守卫给他放行,将面前那扇门推开。

他还记得第一次进这大殿时才五岁,五岁生辰,他本等着他父皇从大凉回渭南帮他一起度过,却不料后头一路仓促被护送回大凉,竟是不知那个重要的日子已经过了。

头一次入太极殿时,那种慌张他如今都印象深刻,这座宫殿像是一把枷锁,锁住了他父皇,以后也会锁着他。

这世间最大的牢笼,大抵便是这个。

殿内,皇帝李怀瑾正一脸不悦地坐在龙座上,五皇子李源正面对他跪在中央,他额头磕在地上:“父皇,儿臣没有杀人,莺歌楼的事,与儿臣无关!”

李玹看着跪伏在地的李源,收敛了神色,脚步不匆不忙,行至大殿中央。

“儿臣拜见父皇!”

他下跪行礼,待起身时,才看清一旁站着的人。

是段如风。

能让他父皇私下里找御史大夫私议的事,想来李源闹的事还不轻。

段如风对他施礼,“太子殿下。”

王座上的李怀瑾摆手,叹道:“玹儿来得正好,今日之事,也只有交给你和段大人朕才放心。”

李玹余光又看了李源一眼,问道:“父皇,不知五弟犯了何事?”

“大哥。”李源将身子挪过来,垂泪看他:“大哥,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大哥你帮我求求父皇。”

“孽障!”

李怀瑾怒拍桌案,“逛莺歌楼的是你,和人起争执的也是你,动手的还是你,你是朕的儿子,是皇室子孙,却流连那烟花之地,还闹出人命来,朕恨不得就没生过你这孽障!”

“皇上息怒。”段如风忙开口劝道:“五殿下年纪小,易与人争执起来也情有可原,莺歌楼之事,臣定当竭尽全力细查,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段大人说的是。”李玹附和道:“五弟虽然冲动,却也不敢轻易害人性命,等此事查清了父王再责罚他也不迟。”

“大哥。”李源眼里万分感激,忍了许久的泪总算从颊边滚落。

李怀瑾长叹一声,摆手让人将李源送出去,却独独将李玹与段如风留下,他眼里有些疲累,道:“如风,这回又要让你费心了。”

“皇上言重了,为皇上分忧,乃臣之本分。”

段如风望着他神色,又看了看一旁李玹,知道这父子二人许是还有事情要说,便道:“臣去外间等太子殿下。”

“如风不必回避。”李怀瑾叹了一声,道:“此事有你在也好。”

他沉默半晌,道:“如今玹儿虽过了弱冠之年,却一直不曾立妃,长此以往,东宫之位难免遭人虎视,如风,朕信得过你,这太子妃的人选,还需你费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