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摊开了册子拿在手里,另铺了一张白纸。
“有人会写字吗?”当然不是她不识字,而是不会写毛笔字罢了,不过她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勤练毛笔字,争取早日自己动笔。
没人应答,就在她打算硬着头皮全部默记的时候,一个存在感不是很高的姑娘站了出来,削肩膀柳叶眉,颇带着些书卷气,和苏茗一样不似这楼子里的人。
“妈妈,我识的字,您可能忘了,我以前是在刘老夫人身边做大丫鬟的,后来刘家被抄了家,妈妈才把我买了过来。”
苏茗扬眉,原来还有这等惊喜。
“好,那你过来帮我记录,我等下问大家的话,你挑重点记下。”
“是。”迎春面上不显,心里的小鼓却敲开了,她以为自己这点子本事就只能用来陪恩客们取乐,现在看妈妈这幅架势,也许……也许她还能有别的用?身为官妓,她是没有其他出路的,只有盼着得月楼好,她才能活的更好。
“都到齐了吗?下面我点名,点到的就应声是。”
立夏赶紧狗腿的抢话:“妈妈,冬雪病着呢,昨天喝了药进去也不见好,想来是不行了,今天楼梯都下不来了。”
“记下来。”
接下来苏茗一一点名认人,当全部人脸都对应了一遍,她这个在娱乐公司见遍了帅哥美女的人不由叹气。
高难度啊!姑娘们的相貌良莠不齐,更谈不上什么仪态才艺,还有带病的、脸上有斑点的……
想要把这副牌打出去难度不可谓不高。
迎春把这些都详细了记录下来,心里的鼓声越敲越大,妈妈让记这些干什么?不像是要挑人去卖,倒像是心里有什么打算一般,可她绞尽脑汁也摸不到头绪。
有人敲门,秋菊主动去开门,得月楼唯一的男人老吴提着菜篮子进来了。
一见这个时间姑娘们居然齐聚一堂,顿时吓了一跳,还以为得月楼今天要解散。
苏茗已经得知这个人的存在,老吴是原身父母身边的老仆,受过她们家的恩惠,即使在苏家彻底败落之后也一直在她身边照顾。
“这是怎么了?”
“吴叔你回来了,没什么大事,和姑娘们谈谈心。买了什么菜?”苏茗和善的笑。
这个笑可把老吴给吓坏了,小姐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客气过?一向都是老吴老吴的叫。
他激动的说话都带着颤音儿,“我我……买了黄瓜茄子。”
没等苏茗说什么呢,小丫头妩儿嘴吧一撅,小声嘀咕,“又没有肉吃。”
和她要好的媚儿拉了拉她的衣袖,“快别说了。”
这么一打岔老吴缓了过来,回道:“小姐。”这么多年他始终改变不了称呼,“咱们的银子不多了,客人也越来越少。附近又新开了两家青楼,热闹都被吸引过去了,真是雪上加霜。”
“我知道了,不必担心,凡事有我在。姑娘们先吃饭,吃完回去好生歇着,接下来我的安排恐怕你们吃不消。吴叔和迎春等下陪我出去转转。”
众人心中忐忑,姑娘们心说,她们已经干着世上最低贱的活了,能让她们吃不消的该是什么样?
厨房负责饮食的是老吴的妻子吴婶,二人有个儿子,在苏氏夫妇遭受的那场意外中一同去世了,这些年他们就依靠着小姐而活。
吃完了饭,苏茗片刻不耽搁,带着老吴和迎春出去了,老吴的阅历自不必说,迎春是给大户人家当过大丫头的,同样不能小看,是她目前急需要的管理人才,不过自己手下这些人具体怎么用还要看看具体性情。
出了得月楼,放眼望去,沿着江畔数里俱是张灯挂彩,整条街上都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各式各样的青楼林立,其中不乏装修豪华的,大多分布在南面,而得月楼这种中下档次的则大多在北面。
环顾一圈下来,苏茗心里有了定论,以得月楼的条件,在这种高度竞争的环境中,早晚得死。
步行回得月楼,路过装潢不错的怡香苑时,恰好其老板娘从里面扭了出来,这人的形象就和苏茗印象中的老鸨子极为相似了,膀大腰圆,铜臭气熏天。
“哟~~~这不是苏妈妈吗?你那楼子还没黄吶?不是我说,你早听我黄妈妈一句劝,把楼子卖给我,也不必这么辛苦扛着了是不?不是我说,你看你们楼子里那几块材料,一个个歪瓜裂枣的,你那楼子里地板都裂缝了,但凡有点身份的客人都不会去,越没人去你们就越开不下去,越开不下去就越不来人,越……”
见这老虔婆说起来没完,激动的浑身肥肉都抖动了,恨不得飙出二斤肥油来,迎春气不过。
苏妈妈始终不肯发声,她便一狠心开了口:
“放你娘的屁!我们的姑娘歪瓜裂枣?不信咱们双方拉出来在这街上比比?让整条街的人评比评比,你们是不是比我们多个鼻子多只眼睛?你打量我们苏妈妈心善不愿与你争辩,越发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没得强买强卖的道理,你认识两个有骚钱儿的恩客,我们也不是一个都没有!把我们惹急了,小心把你底子全都抖落出来,谁也别想好看!”
“噗。”苏茗终是没忍住,抿嘴抿的很辛苦,老吴也忍俊不禁。
对面的黄妈妈一蹦三尺高,指着迎春鼻子就要冲过来,“好你个厉害小蹄子!你无法无天了你!”
迎春可比她灵活的多,在她扑过来的一瞬间就跑开了,边跑边喊:“黄妈妈要杀得月楼的人啦!救命啊!救命啊!”
黄妈妈追了半天,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扭头就想找苏茗算账,然而哪里还有人影儿?到底是她讨嫌在先,不好上门去寻,不过心里却把这笔账记下了,你等下次的。
一直到回了得月楼,苏茗还在时不时的咯咯笑,实在没想到迎春这样识文断字的姑娘还有这样厉害的一面,果然她没有看错人。
迎春被笑的脸红的发烫,脚一顿不依了。
“妈妈你可别笑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再骂人就是了!”
“不不不,你骂的好,我今天算是开眼了哈哈。”
笑完了,苏茗就下了一道重要指令:“吴叔,把大门口的灯笼摘下来,咱们得月楼暂时闭门谢客,从里到外大力整顿,一个半月后官府不是要评定青楼等级给发牌照吗?咱们这回至少要争一个二级回来!”
“关门?”老吴震惊,“小姐,不能啊,每月光税收各类杂银咱们就承担不起。”
“吴叔,不必忧心。老话儿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楼里什么情况你比我还清楚,不狠下心来,早晚保不住这产业。”
“哎!小姐说的也是,就按您的办吧,我都听您的!”
“好,吴叔相信我,您和吴婶下半辈子跟着我一定会衣食无忧的。”
“诶~相信,相信,我就指望着小姐了。”老吴眼眶泛泪,小姐真的懂事了。
苏茗也笑了,不管在哪,被人无条件相信的感觉总是很好的。
对于这个消息姑娘们是惊讶的,但也不觉得太意外,毕竟今天的苏妈妈让人意外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而且大家都看的出来,她肯定是要对得月楼做出什么大动作了,不是卖楼就是要大力整顿。
除了少赚银子,不愁吃饭的话,大家也乐得清闲。
苏茗先去了冬雪的房间瞧病,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不好的气味,她没说什么,而是坐到了她的床边。只见冬雪面容灰败,脸上还有几颗红疮,这样缠绵病榻,像是时日无多了。
即使是面色不佳也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很好看的姑娘。苏茗这个一向被叫女魔头的人心里也不免难受,感慨着现代要比古代好一万倍,每一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生了病也有相应的医疗条件。
“妈妈,你怎么进来了?咳咳!我这里脏,你快出去吧。”
冬雪挣扎着起身,靠在床头,眼里毫无光彩。
苏茗不是个很感性的人,也不太擅长安慰人,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冬雪,姐妹们都说你是最坚强的姑娘,活着太难了也得使劲儿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我给你找好大夫,只要你迈过了这道坎儿,我给你希望。”
虽然这话很动人,却没有撼动冬雪,她微微的偏头,“我这样肮脏的人能有什么希望呢?孤零零的活着本就没什么意思了,活过来不依旧是要靠皮肉伺候人吗?哪怕妈妈心慈放我出去了,天下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冬雪,我话已至此,你好好想想。别的保证我给不了,我只能保证,从今天开始,我得月楼的姑娘们再也不会接客,说到做到。”
苏茗说完不顾惊呆的冬雪,起身就往外走,拉开门的一瞬间,扑通从外面滚进来三五个姑娘,幸好她躲的快,几个姑娘叠罗汉似的趴在了地上。
却顾不得疼,一个个震惊疑惑兴奋的要命,也不害怕了,拼命抓住苏茗,摇她的身子。
“妈妈妈妈!真的再也不用接客了?”
“妈妈!那咱们吃什么?”
“妈妈!你快给我们说说!我们要怎么做?”
苏茗在几人的额头上一人点了一下子,“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
其中秋菊和冬雪的关系最好,她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刚才那些话,泪流满面的冲进了房里,也顾不得传染不传染,抱着冬雪的肩膀就开始哭,冬雪也哭。
然后另外两个,彩书和彩画也不由自主的进去抱着哭。
没过多久,得月楼里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谁去世了,大家嚎丧呢。
作者有话要说:一共12个姑娘。8个大的:春夏秋冬 琴棋书画 4个小的:妩媚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