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阳曲分成两路,宁仪护送容岚前往枣林,如果当真生了瘟情,容岚可以同代国的医工一起,尽可能地救助灾情。
剩下八人则取道半崂山,第二日傍晚到了关内璕县的一个小城镇,四人去了漳河中游,在河两岸架网打捞腐尸,阿娇则带着宁小七清理完搬运病畜的匈奴兵,才又折回了璕县外的密林里。
一行人到城外清水河时,陈栩的下属周青已经在那等着了。
“我们收到消息,三日前左贤王带着一千匈奴兵骚扰燕地,李郡守正带兵御敌,雁门宿兵不多,中行说带着二十六个匈奴人,一路从平鲁南下到朔县、璕县,虽没有伤及百姓,但烧抢劫掠无恶不作,县官知道他曾是朝中得宠的宦官,侍奉的是公主殿下,也就睁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了。”
夜色将近,林子间草木重重,舆图摊开在草地上,阿娇问,“他现在在哪儿?”
周青抹了把脸,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做斥候,父亲死后他独自一人流落异乡,被陈栩招到门下,他本人和匈奴有仇,不要酬劳跟着陈栩做事他都愿意,现在每月领着米粮,他自然更有干劲,该查的都查清楚了,“现在正在阳春酒肆,属下查到中行说明日会启程回中陵。”这也不难查,问一问伺候他们马匹的随从,看看粮草料石的情况,就能分辨出真假了。
中陵……
阿娇目光落在舆图上,望了郅都一眼。
郅都道,“善无。”
阿娇点头,她也这么认为。
出了定襄是成片的荒草原,不宜埋伏,倒是善无是此去中陵的必经之地,又两面环山,是个能伏击的好地方,只是出关便是匈奴浑邪王的地盘,风险极大,所以她才有些拿不定主意。
郅都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正因为背靠匈奴腹地,匈奴人更容易放松警惕,才好设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说的有道理,阿娇想清楚后,便应道,“好。”
那边周青简单吃了些宁小五给的饭食回来,阿娇又问了一些璕城的情况,见他思路清晰,做事有分寸,且擅长与人打交道,想了想便拿出了二十金与他,“你常年在这一带混迹,在一月之内找到五十名同你一样对汉庭忠诚,愿意跑山林的人,这些人不拘身世地位,不拘年纪,十岁八岁至四十岁皆可,寻到之后送去太原,许你做斥候长,有困难吗?”
陈栩现在的位置便是斥候长,不过是管别处的,周青想也没想便应下了,“边关没有不痛恨匈奴的,因为匈奴父母亲人惨死的孤孩儿更是多不胜数,属下只需筛选留下品行端正的即可。”
周青预计用不了一个月,但还是没有托大,没有接金,也没有打听小主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拜别了众人,去做事了。
“碰到好几个老乡来帮忙。”漳水从半崂山中穿行而过,河水湍流,宁小五三人回来直接瘫在了地上,面带不忍,“还不如让他们都迁到关内去算了,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吃不饱饭,都成了惊弓之鸟,地没办法种好,种出来也被匈奴抢走了,还有亲人被抓去当奴隶卖的,真是一日也没有安生的。”
阿娇微微摇头,给他们递了驱瘴的药囊,“吃了药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太阳一落山便起程去善无。”已经往内迁徙过很多次了,匈奴却没有因为汉庭的退让而停止掳掠,他们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日头一落便要起程了,各人身上背着特制的箭矢弓[弩,悄无声息地在山林里穿行。
正值春季,善无山崖顶绿树新发,崖壁光洁无遮挡,谷道狭长,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阿娇与郅都各带一队,埋埋伏在山壁上。
阿娇趴在丛林里一动不动,汗淋湿了衣服,待到日上中天,才听到远处传来了两声绵长的脆鸣。
是他们提前相约好的信号音。
阿娇心中一凝,“来了!都准备。”
一行二十五个匈奴人穿皮毛短打,带绒帽,腰悬大刀,骑马背弓,一辆四轮马车,三车辎重,最后头二十多个汉人被捆着手,脚上锁着铁链,和牛羊拴在一起跟着马车走,里面甚至还有两名孩童,看衣着倒不像是平民,反而像富贵人家的小孩被劫来的,正被拽着边走边哭,只不过他们哭得越大声,匈奴人笑得越厉害。
倘若他们不哭,匈奴人反而要用鞭子抽打,以此为乐。
阿娇屏息,张弓,目光自匈奴人脸上一一划过,对比过周青描述的模样,知晓中行说必定是在马车里,在箭尖上抹上火油,待对方进入射程,便低声吩咐道,“火箭,小六小七,左三人!”
“放箭!”
屏息,瞄准,箭矢带着凌冽的风声,穿过车马的帷帐钉入马车内。
惨叫声随之而起,“有刺客!”
从马车里滚出一人,穿汉人衣衫,面白无须,头戴纶巾,身材虚肥,正是中行说!
阿娇连射三箭,她在箭术上有些造诣,但中行说竟是武艺不错,捂着手臂就地一滚,迅速绕到了车壁后头,厉声大喊,“有埋伏!”
车马烧起了熊熊大火,马匹嘶叫,剩余十多个汉人惊慌之下四处逃窜,乱成一团,宁小五几人难免束手束脚。
人在往善无关逃,硬战不可避免,阿娇下令道,“下山。”
“在左边山坳上!”
中行说斩断马车上的套绳,翻身上马,“走!”
哭喊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
郅都沉声下令,“绊马绳。”
潜藏在平地上的宁舀成武手一扯,掩藏在尘土里的绊马绳提起来,当前三匹马翻仰出去,摔在地上,两个匈奴长髯大汉被惊马踩到,惨叫未出口,先已断了气,偏生中行说命大,滚到了旁边的沟渠里,飞速地匍匐到了辎车背后,狼狈,却还捡回了一条命在。
马匹惊叫逃窜,中行说扶了一下剧痛的腿,细目里都是愤怒怨毒,见圣赞,买买墩,留芒几人都还活着,四下看了一圈,立刻做了决定,“他们没对汉人羊动手,肯定是汗军,把那些汉人羊拉过来,便是挟持不成,也能做个肉盾!”
中行说尖细的嗓子浸了毒一般,盯着那些被抓来的人奴,目光恐怖渗人,圣赞几人立刻拔了长刀围成一圈,人人手里捏着一条性命,背靠背围成一圈,整体往外挪,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们软了腿,又见有四五人从崖壁上从天而降,宛如天兵,顿时慌了心神,拿着刀的手都在打抖了。
中行说见状立刻爆喝了一声,“慌什么!他们要是人马够,何须设埋伏,直接冲过来便是!都打起精神来,能不能活,便看这些虚伪做作的汉人是不是当真爱民如子,留得这些人奴的性命了!”
宁小五见状,低咒了一声,“这卑鄙无耻的畜生,畜生都不如!”
中行说后背前胸各捆了一名孩童,前面那男童只有五六岁大,哭声几乎掩盖了兵戈相交的动静,中行说慢慢往善无关口挪,待勾到了缰绳,便也不再管剩下的匈奴人,自己翻身上了马,匕首扎在马匹上,红马受了痛,嘶声弹射了出去。
阿娇也夺了一匹马,拔刀追了过去,那中行说见追来的是一细廋伶仃的矮个子,鄙视地喊了声,“俳优?”
俳优多用侏儒,再加上她遮掩了容貌,脸上带着面巾,中行说大概是误会了,阿娇并不理会,只长刀劈刺,中行说边挡边退,阿娇手起刀落,想切他的腿,中行说用那小童来挡,阿娇收势,中行说冷笑一声,“自己六身不全,反倒有这可笑的慈悲心!”
阿娇并不答话,中行说身手不错,如若当个人,必定可为才,可惜有才无德,便成了人间祸患,她再要攻击,中行说却割断了胸前的绳索,将那六岁小童迎面往她头顶的高空抛出,自己拍马往善无关闯去了!
阿娇脸色大变,拔身接住那小童,后背撞倒了峭壁上,就地滚了几圈才收住力道,孩子已经吓得不会哭了,阿娇毕竟身量不足,腿砸在地上受了伤,想要再追,试了几下都没起来。
就这么一耽搁,那中行说便跑进了善无关,阿娇知道不好再追,胸膛起伏了两下很快又平静下来,她必杀中行说,一次不成便有二次,她有一口流利的匈奴语,可以伪装进浑邪王的地盘,再找机会取中行说人头。
匈奴人好战,战力强悍,又拿俘虏当肉盾,宁小五几个束手束脚,只勉强救下了十二三汉人,便是他们剑上萃毒,也放跑了两人。
那中行说跑出了善无关,勒住马匹回身大笑,“哈哈哈哈,侏儒俳优,何不再追一段!无勇的鼠辈,待下月某再南来,复此血仇!”
那厮出了射程之外,阿娇张弓也无用,却见身边一声马啸,郅都夺了她手里的劲弓,翻身上马,压身取了地上的箭矢,飞马疾驰而去,他臂挽缰绳,长箭射穿了中行说脖颈,鲜血喷溅,中行说的大笑声戛然而止,尸身掉在地上。
郅都马未停歇,接下一同坠马的男童搁在马背上,长刀切过中行说的脖颈,将人头挑入掌中,驭马回身折返了两丈,这才勒住缰绳,回身朝余下两名匈奴人道,“诛中行说者,赵人郅都,尔等若想复仇,自往矣。”
他浑身是血,目射寒星,那两名匈奴人眼里皆是骇然,两股颤颤,并不敢回话,拍马跑了。
郅都拎着一颗浑身是血的人头回来,沉声道,“地面在震动,有匈奴兵回返,必须尽快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