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凡人奇遇:等待你的是好运还是厄运

刀疤心想,此处是断不可住了,便趁机逃跑。出门没跑二里地,却掉到了井里。他觉得井底软软的,于是用手去摸,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井下幽暗,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好两手抓住那东西,慢慢凑到眼前:那是一颗女人的人头!

  绝壁仙洞

唐德宗贞元年间,华州(即现在陕西省华县)有道观叫云台观。观内有位刘法师,辟谷不食杂粮,已有二十年。云台观在每年的一、七、十月的十五日,都会按道家惯例设斋宴,即所谓“三元之斋”。这时候,总会出现一个人,穿得不修边幅,面瘦色黑,居于斋席末座。吃完后,起身就走,持续了十年多。这十多年里,那个怪人的穿着和神色从没变过。刘法师感到奇异。有一次,刘法师终于走到怪人身边,问其姓名及来历。怪人说:“我叫张公弼,住在不远处的莲花峰东隅。”刘法师知道那里荒无人烟,张公弼如何能住在那里?他表示愿意去那里看看。张公弼很愉快地答应:“我那里可谓仙境,远过人间之乐。法师若愿同往,当会去除烦闷啊。”刘法师说:“如此更愿随君去。”于是,刘法师跟在张公弼身后,向莲花峰行去。莲花峰,西岳华山主峰之一,海拔超过两千米。华山本以险著称,莲花峰可谓险中之险。悬崖陡峭,一如刀削。通往莲花峰之路,是华山最危险的道路之一。张公弼、刘法师在苍翠的大山中走了二三十里。植被越来越茂密,山石越来越陡峭。二人攀藤附萝,经过了悬崖深谷,道路变得越来越险,即便是通臂猿猴,也绝难渡过。但张公弼却如履平地。刘法师跟在后面,也似有神助,一路走了下来。就这样,他们走了一天多,终于抵达莲花峰半山腰。面前是一面石壁,刘法师往身下一看,竟是无底之谷!若稍有不慎,坠落下去,必将粉身碎骨。刘法师不由得一阵眩晕。而那石壁,只陷入山体几寸。也就是说,能够让他们放脚的地方,窄之又窄。但张公弼面色从容,轻轻一跃,脚尖踩在那只有几寸宽的地方,身体贴于石壁上,随后叫刘法师跟上。但后者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这时候,张公弼用手指轻叩石壁。过了一会儿,石壁里竟传出一个声音:“外面是谁?”张公弼答:“是我。”随后,石壁慢慢向两边打开,竟然是一道门!这把刘法师看得瞠目结舌。石门中别有洞天,实在令人惊异。张公弼刚想拉着刘法师往石门里走,这时,发出声音的那个人,有些生气地问张公弼:“为什么引外人来?”说罢,石门又合上,将二人关在外面。张公弼说:“并非外人,这位是云台观刘法师,是我老友,故请其来。为什么拒之门外呢?”此后石门才又打开,张公弼和刘法师得以进去。张公弼说:“刘法师跟我一路前来,所行艰苦,想必是十分饿了,请您给他准备点美食吧!”那人问刘法师:“你方便住下吗?”刘法师想了想,说:“以后再住吧,这次先来这儿看看。”那人点头,随后取来一碗水,又从胳膊肘后的青袋子里取了些药粉,倒进水里,给刘法师喝。后者一饮而下,觉得非常甘甜,而且喝完后,竟一点都不感到饿了。这时,张公弼说:“我昨天对刘法师说我们这里甚有仙境之乐。您施展一下异术吧,让法师看看。”那人没拒绝,打开石门,含水往谷下喷去。刘法师放眼望去,见幽谷中有一条苍龙和一头白象在那里对舞,姿势非常优美;又有鸾凤一对,在那里放歌,其声清越,更是动听。刘法师不禁看得入迷,直到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才清醒过来。那人示意张公弼送他回去。刘法师无奈,只能听其安排。但等到他下山后,再回望,先前凤歌龙舞的地方,现在唯有青崖面面,丹壑道道,林木葱翠,别无其他。刘法师怅然若失。快到道观时,张公弼不再相送。走之前,刘法师对他说,自己回到道观后将事情处理一下,就去找他,意思大约是以后就跟他混了。张公弼未置可否。过了几天,刘法师把道观里的事情安排好,便真的回去找张公弼。他按记忆里的路径,向着那绝壁攀缘,步步险阻,艰难异常。峰回路转,不久他便迷失山中。他非常懊丧,后悔当初没在石洞里住下。就这样,我们的主人公坐在华山深处,冲着天空呼喊张公弼的名字,但后者却再也没有出现。贞元中,华州云台观有刘法师者,炼气绝粒,迨二十年。每三元设斋,则见一人,衣缝掖而面黧瘦,来居末座,斋毕而去,如此者十余年,而衣服颜色不改。法师异而问之,对曰:“余姓张名公弼,住莲花峰东隅。”法师意此处无人之境,请同往。公弼怡然许之,曰:“此中甚乐,师能便往,亦当无闷。”法师遂随公弼行,三二十里,援萝攀葛,才有鸟道,经过崖谷险绝,虽猿狖不能过也,而公弼履之若夷途,法师从行亦无难。遂至一石壁,削成,高直千余仞,下临无底之谷。一径阔数寸,法师与公弼侧足而立。公弼乃以指扣石壁,中有人问曰:“为谁?”曰:“某。”遂划然开一门,门中有天地日月。公弼将入,法师随公弼亦入,其人乃怒谓公弼:“何引外人来?”其人因阖门,则又成石壁矣。公弼曰:“此非他,乃云台刘法师也,余故交,故请来此,何见拒之深也?”又开门,内公弼及法师,公弼曰:“法师此来甚饥,君可丰食遣之。”其人遂问法师:“便能住否?”法师请以后期。其人遂取一盂水,以肘后青囊中一刀圭粉糁之以饮法师,味甚甘香,饮毕而饥渴之想顿除矣。公弼曰:“余昨云山中甚乐,君盍为戏,令法师观之。”其人乃以水噀东谷中,乃有苍龙、白象各一,对舞,舞甚妙;威凤彩鸾各一,对歌,歌甚清。顷之,公弼送法师回,师却顾,惟见青崖丹壑,向之歌舞,一无所见矣。及去观将近,公弼乃辞。法师至观,处置事毕,却寻公弼,则步步险阻,杳不可阶,痛恨前者不住,号天叫地,遂成腰疾。公弼更不复至矣。昭应县尉薛公干为僧孺叔父言也。(《玄怪录》)故事是作者牛僧孺的叔父听昭应县县尉薛公干说的,前者又告诉了牛僧孺。这样神奇的石壁会不会真的存在于华山莲花峰?千年时光令我们无处可寻,但那绝妙的想象已带我们攀上石崖,并眺望到翩然起舞的白象与苍龙。

  耳中游

这是一篇挑战幻想极限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唐朝宰相牛僧孺为我们设置了一个难以解决的空间上的悖论。按牛僧孺的记叙,唐德宗时,进士张左去长安附近的鄠县、杜陵一带旅行,于旷野中遇一老翁。老翁乘了一匹白蹄青驴,背着鹿皮囊,自小径转上大道,神态逍遥,不像凡人。张左好奇,赶上去问其由来。老翁笑而不答。张左再问,老翁怒道:“小子,安敢如此逼问!我难道是盗贼不成,为什么一定要问我从哪儿来?”张左道歉,说:“我只是倾慕先生的超凡之趣,想追随左右,您又何必如此责怪我?”老翁说:“我没什么法术,只是长寿而已,也教不了你。你不会是在嘲笑我年迈潦倒吧?”说完,催驴而去。张左还真执著,一路催马跟随。也许他断定这老翁不是一般人了。他们来到一家客栈。老翁枕着鹿皮囊躺下,张左也睡在一边。张左有些疲倦,夜里想喝点酒,于是说:“我这有些酒,想与先生一起喝。”“酒?”老翁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我喜欢啊,你真是太了解我了。”看来老翁是个酒鬼。喝完后,老翁对张左的态度稍稍有了转变。后者谨慎地说:“小生没什么见识,愿先生指教,以长见闻,不敢有其他什么奢望。”老翁随后开始了一段漫长的讲述:“其实呢,我所见到的也不过是梁陈隋唐几代的事,其中不少史书上已有记载,我就说一点书上没有的吧。“南北朝时,我居岐州,原籍扶风,姓申名宗,后因仰慕北齐神武帝高欢,遂改名为申欢。十八岁那年,我随燕国公于谨进攻梁朝,破梁元帝于江陵。后来,于将军凯旋,我随一部分军队留下驻守。一天晚上,我梦到有两个丫鬟对我说:‘吕走天年,人向主寿。’醒后,我觉得奇怪,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找到城中一位占梦师。占梦师看到我后笑了,似乎以前就认识我。他告诉我说,‘吕走’即‘回’字,‘人向主’则是‘往’字,必须返回北方,才可长寿。我大惊,回去后跟留守城中的拓拔烈将军说明情况,被特批返回北方。“走之前,我又去了一趟占梦师那里,说返回北方的事解决了,问如何才能长寿。占卜师诡异地一笑,告诉我说,我前生是蜀地梓潼县人,叫薛君曹,好道教,喜欢吃丹药木蕊散,又爱读灵异之书,每天朗诵道家经典。后来迁居鹤鸣山,在那里建造了三间草堂,于门外遍种花竹,有泉水萦绕,岩石为景,自诩胜地。“一年,八月十五日的晚上,薛君曹一个人坐在花树下独饮,酒醉酣畅,长啸道:‘我清远高逸如此,难道就没异人降临到我这里吗?’话刚说完,薛君曹感到耳朵里传来了车马声。很快有一驾小车从耳朵里飘出。车上有二童子,高二三寸,说:‘我们来自兜玄国,刚才听到你在月下长啸,其声清越,所以前来相会。’“薛君曹自是惊恐,问:‘你们刚才分明是从我的耳朵里出来的,怎么说从什么兜玄国来的?’童子说:‘你搞错了,兜玄国在我们的耳朵里,怎么会在你的耳朵里?’薛君曹说:‘耳朵里怎么会有王国?假如有,难道国民像小虫一样微小吗?’童子说:‘我国与你国没什么不同!不信的话,可跟随我们去看看。如果能留下,你就可长生了。’“说着,一个童子伸过耳朵,叫薛君曹看。在那耳朵里,真的看到一个别样世界,里面花木繁盛,飞楼相接,仿似异境。薛君曹禁不住诱惑,跳进了童子的耳朵。走了一会,便到一城,甚为瑰丽。薛君曹转脸,发现两童子站在身边。童子说:‘此即兜玄国,大小与你的国家不相上下。既然到了,就去拜见一下蒙玄真伯吧。’薛君曹被带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蒙玄真伯坐于翡翠帘后,身穿日月霞衣,戴通天冠,流苏飘扬,身边有四童子相侍。“之后,薛君曹被封为主录大夫一职。薛君曹想办公,但官署文书上的字,薛君曹一个也不认识,每天没什么事可做。不过奇怪的是,薛君曹脑子里有什么想法,手下很快都会知道。几个月后,薛君曹有思乡之感,登楼远望,作诗一首:风软景和丽,录花馥林塘。登高一怅望,信美非吾乡。薛君曹把诗歌展示给两童子。童子大怒:‘本以为你骨质高秀,安于清寂,所以才带你来这里,没想到你是个凡夫俗子!’随后,他们将薛君曹驱除出境。“薛君曹感到从耳朵中出来,飘然坠地,站起身,已回到自己的寓所,再问邻人,得知已过去七八年了。再后来,薛君曹死了,转世生于申家,即是现在的我,申欢。“接着,占卜师对我说:‘我前生是那童子,你前生是薛君曹。你因未脱俗念,所以未得长生,但仍能活上千岁。现在,送你一个符。”说完,他吐出红绢一尺多长,叫我吞下。我抬头再看占梦者,已消失不见。“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得过病,周游天下名山,现已二百多岁,所见异事甚多,都记下来,藏于鹿皮囊。”说着,申老翁打开皮囊,取出二轴书卷。上面的字,张左不认识。就这样,二人谈了将近一夜,黎明时,张左睡下,等再醒来,申欢已不知去向。前进士张左,尝为叔父言:少年南次鄠杜,郊行,见有老父乘青驴,四足白,腰背鹿革囊,颜甚悦怿,旨趣非凡。叟自斜径合路,左甚异之,试问所从来,叟但笑而不答。至于再三,叟忽怒叱曰:“年少子,乃敢相逼!吾岂盗贼椎埋者耶?何必问所从来。”左逊谢曰:“向慕先生高躅,愿从事左右耳,何赐深责?”叟曰:“吾无术教子,但寿永者。子当嗤我潦倒,欲噱吾释志耳。”遂鞭乘促走,左亦扑马趋,俱至逆旅。叟枕鹿囊,寝未熟,左方疲倦,取酒将饮,就请曰:“箪醪期先生共之。”叟跳起曰:“此正吾所好,何子解吾意?”饮讫,左觇其色悦,徐请曰:“小生寡味,愿先生赐言以广闻见,然非所敢望。”叟曰:“吾所见梁陈隋唐耳,贤愚治乱,国史已具。然请以身所录者语子。”吾宇文周时居岐,扶风人也,姓申名宗,慕齐神武,因改为欢。十八,从燕公于谨征梁元帝于荆州,陷大将军。旋梦青衣二人谓余曰:“吕走天年,人向主寿。”既觉,吾乃诣占梦者于江陵市,占梦者谓余曰:“吕走,回字也。人向主,住字也。岂子住乃寿也。”时留兵于江陵,吾遂陈情于校尉托跋烈,许之。因却诣占梦者曰:“住即合矣,寿有术乎?”占者曰:“汝生前梓潼薛君曹也,好服木蕊散,多寻异书,日诵黄老一百纸,徙居鹤鸣山下,草堂三间,户外骈植花竹,泉石萦绕。”八月十五日,长啸独饮,因酒酣畅,大言曰:“薛君曹疏澹若此,何无异人降止?”忽觉两耳中有车马声,因颓然思寝,才至席,遂有小车,朱轮青盖,驾赤犊出耳中,各高二三寸,亦不知出耳之难。车有二童,绿帻青帔,亦长二三寸,凭轼呼御者,踏轮扶下,而谓君曹曰:“吾自兜玄国来,向闻长啸月下,韵甚清激,私心奉慕,愿接清论?本出吾耳,何谓兜玄国来?”二童子曰:“兜玄国在吾耳中,君耳安能处我?”君曹曰:“君长二三寸,岂复耳有国土!倘若有之,国人当尽焦螟耳。”二童曰:“胡为其然!吾国与汝国无异,不信,盍从吾游。或能使留,则君无生死苦矣。”一童因倾耳示君曹,君曹觇之,乃别有天地,花卉繁茂,甍栋连接,清泉翠竹,萦绕香甸。因扪耳投之,已至一都会,城池楼堞,穷极瑰丽。君曹彷徨,未知所之,顾见向之二童已在侧,谓君曹曰:“此国大小与君国,既至此,盍从吾谒蒙玄真伯。”蒙玄真伯居大殿,墙垣阶陛,尽饰以金碧,垂翡翠帘帷。中间独坐真伯,身衣云霞日月衣,冠通天冠,垂旒皆与身等。玉童四人,立侍左右,一执白拂,一执犀如意。二人既入,皆拱手拜伏,不敢仰视。有高冠长鬣绛纱衣人,宣青纸制曰:“肇分大素,国既百亿,尔沦下土,贱卑万品,聿臻于此,实由冥合,况尔清乃躬诚,叶于真宰,大官厚爵,俾宜享之。可为主录大夫。”君曹拜舞出门,即有黄帔三四人,引至一曹署。其中文薄,多所不识,每月亦无请受,但意有所念,左右必先知,当便供给。因暇登楼远望,忽有归思,赋诗曰“风软景和丽,录花馥林塘。登高一怅望,信美非吾乡”。因以诗示二童子,童子怒曰:“吾以君质性冲寂,引至吾国,鄙俗余态果乃未去,卿有何自忆耶!”遂疾逐君曹,如陷落地,仰视乃自童子耳中落,已在旧居处,随视童子亦不见,因问诸邻人,邻人云:“失君曹已七八年矣。”君曹在彼如数月。未几而君曹卒,遂生于申家,即今身也。占者又云:“吾前生乃出耳中童子。以汝前生好道,以得到兜玄国,然俗想未尽,不可长生。然汝由此寿千岁矣。吾授汝符,即归。”“因吐朱绢尺余,令吞之。占者遂复童子形而灭。自是不复有疾,周行天下名山,迨兹向二百余岁。然吾所见异事甚多,并记鹿革中。”因启囊,出二轴书甚大,字颇细。左不能读,请叟自宣,略述十余事,其半昭然可纪。此卷八事,无非叟之所说。其夕将明,佐略寝,及觉已失叟。后数日,有人于炭谷湫见之,叟曰:“为我致意于张君。”左遽寻之,已复不见。时贞元中。(《玄怪录》)《玄怪录》中的这个故事大约是唐人志怪传奇中想象力最为炫耀的一篇。其中最为玄妙的或许不在于诡秘的耳中仙境,而是在于它的不可复制性:一是叙事者的多重转换,二是作者牛僧孺为我们设置的空间悖论。在故事中,主人公对那两名童子说:“你是从我的耳朵里出来的吗?”如果兜玄国在老翁申欢的前生薛君曹的耳朵里也就罢了。但两名童子却否定了这一说法,他们表示,是从自己的耳朵里来的。在三维空间里,一个人怎么会从自己的耳朵里跳出来?可见,这是一个悖论A来自B,但A中还有B。这无论如何是不可思议的。故而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有一段评价:“造传奇之文,荟萃为一集者,在唐代多有,而煊赫莫如牛僧孺之《玄怪录》。”

  崔炜历险记

唐德宗贞元年间,有士人名叫崔炜,是前监察史之子,出身世家,而且写得一手好诗,为人们所重。崔炜的父亲后迁南海郡从事一职,一家人也就住在了南海。后来,崔父去世,崔炜独立人间。他性格爽朗,爱结交豪侠,散家财于四方。没几年,他把房子也卖了,租房居住,有时则寄居寺院。七月十五将至,也就是盂兰盆日即恶鬼之节。南海郡的治所在番禺即广州。这里香火旺盛,在鬼节前夕,大家都奔赴寺院,设置美味佳肴,给从地狱里被放出的恶鬼吃,免得自己以后被缠身。开元寺中也一样,很是热闹。崔炜游走其间,无意中,看到一位要饭的老妇人,因不慎碰倒酒缸,被酒家追打。崔炜立即上前阻拦。对方要老妇人赔一千钱。崔炜身上没那么多钱,于是脱下衣服作价,给了那酒家。崔炜回过头,见那老妇人连句感谢的话也没说,就已经走远了。崔炜没有生气,而认为老妇人是有些来历的。果然,第二天,他又遇到老妇人。老妇人说:“多谢公子。老身没什么东西来答谢,只是善于灸治肿瘤,便送公子一些艾蒿吧。遇到长肿瘤的人,只要用像灯芯那么粗一小缕,就可以治好他的病了。不仅如此,你还有机会得到美女为妻。”崔炜一笑,接过艾蒿,而老妇人已经不见了。多天后,崔炜到海光寺游览,见一位禅师耳朵上长了个瘤,便拿出艾蒿,试着给他灸治。一切如老妇人所言,真就给治好了。禅师非常感激,说:“没什么好答谢公子的,只能念经为公子祈福了。不过,山下有一任姓老者,很有钱,他也有这种病。给他治好了,定能得到厚报。我来写封信,推荐你去。”后来在任家庄园,崔炜又治好了任老的病。后者说:“没什么感谢你的,就送十万钱给你吧!在我这里好好玩玩,别急着回去。”于是,崔炜就留在了任家的庄园。任家庄园一如迷宫,制式古异。崔炜发现,有些祠堂不仅供奉着神,还供奉着面目狰狞的鬼,这叫他不寒而栗,便想早日离开。但这一天,精通音乐的崔炜忽然听到妙绝的琴声,问家童谁弹的。家童说是主人的女儿弹的。于是犯了瘾的他,就把琴借来,自己弹起了来,却不知道,听到琴声的小姐,已经暗暗爱上了自己。却说古怪的任老,家中供奉着一个叫“独脚神”的鬼。每隔三年,任老必杀一人给鬼上供。现在,时间已经迫近了,却还没找到一个可杀的人。这时,他想起了崔炜,于是叫来儿子:“我听说大恩都可以不报,何况小恩?不如杀了门下这位客人祭鬼!”于是,夜半时分,任老派人把崔炜的屋门反锁了,准备动手。贞元中,有崔炜者,故监察向之子也。向有诗名于人间,终于南海从事。炜居南海,竟豁然也。不事家产,多尚豪侠;不数年,财业殚尽,多栖止佛舍。时中元日,番禺人多陈设珍异于佛庙,集百戏于开元寺。炜因窥之,见乞食老妪,因蹶而覆人之酒瓮,当垆者欧之。计其直,仅一缗耳,炜怜之,脱衣为偿其所直。妪不谢而去。异日又来,告炜曰:“谢子为脱吾难。吾善炙赘疣。今有越井冈艾少许奉子,每遇赘疣,只一炷耳。不独愈苦,兼获美艳。”炜笑而受之,妪倏亦不见。后数日,因游海光寺,遇老僧赘于耳。炜因出艾试炙之,而如其说。僧感之甚,谓炜曰:“贫道无以奉酬,但转经以资郎君之福祐耳。此山下有一任翁者,藏镪巨万,亦有斯疾。君子能疗之,当有厚报。请为书导之。”炜曰:“然。”任翁一闻,喜跃,礼请甚谨。炜因出艾,一爇而愈。任翁告炜曰:“谢君子痊我所苦,无以厚酬,有钱十万奉子,幸从容,无草草而去。”炜因留彼。炜善丝竹之炒,闻主人堂前弹琴声。诘家童,对曰:“主人之爱女也。”因请其琴而弹之。女潜听而有意焉。时任翁家事鬼曰独脚神,每三岁必杀一人飨之。时已逼矣,求人不获。任翁俄负心,召其子计之曰:“门下客既不来,无血属可以为飨。吾闻大恩尚不报,况愈小疾耳。”遂令具神馔,夜将半,拟杀炜……(《传奇》)然而没想到,这事却被小姐得知。她偷偷从窗缝里递给崔炜一把刀,并将事情原委告诉了他:“我家事鬼,公子还是用这把刀打开窗子跑了吧。不然,定会被杀死祭鬼!”崔炜大惊,道谢后,带着治病的艾蒿,破窗而逃。任老发现后,带人追赶。不料,崔炜因迷路,掉进枯井。幸好枯井里有很多树叶,崔炜安然无恙。到天亮时,他才发现,这枯井至少有百丈深,四周能装下千人。但怎么出去呢?就在这时候,崔炜一回头,几乎惊厥倒地,因为他看见一条几丈长的白蛇盘在那里,正默默地望着自己。崔炜叩拜:“您长得是蛇的样子,但心必定如神龙,千万别害我啊。”崔炜发现那大蛇嘴唇长了个大瘤,便主动给它治病。结果自然是手到病除。大蛇很感激,于是吐出一枚宝珠酬谢。崔炜没接受,说:“龙王神通广大,救我出去当如反掌。我不要那宝珠,只想回到地面人间。”大蛇听后,就开始扭动身子。聪明的崔炜便跨到蛇身上。但是,他们没有从洞口出去,而是靠着蛇头上发出的光亮,在黑暗的洞中潜行。大约几十里后,旁边石壁上出现一块壁画,画上是一名先朝男子。接着,大蛇带着崔炜来到一个金兽咬环石门前。门开后,顿时明亮起来。然而,大蛇把崔炜放在门口后,就走了。崔炜以为到了地面人间,便走进门去。里面宽阔,处处石屋,装饰华翠,一如王宫。他见有各种乐器,于是取过一把琴,试着弹起来。顿时,四壁上的窗户都打开了,一名婢女走出来,笑着说:“玉京子已把崔家郎君送来了!”随后,四位妆容高古的女子出现,其中一位对崔炜说:“公子为何来到帝王之玄宫?”崔炜起身,说:“既是帝王玄宫,帝王在哪儿?”一女子答:“我家帝王去参加祝融的婚礼去了。”说着,女子们叫崔炜继续弹琴。女子们问:“什么曲子?”崔炜说:“《胡笳》。”女子们问:“何为《胡笳》?不懂啊。”崔炜说:“汉朝时,中郎将蔡邕的女儿文姬流落胡地,多年后回来,感叹自己在胡地的经历,就创作了这支曲子。因其悲切,一如胡人吹笳,故而得名。”女子们大喜:“这确实是一支新曲子。”随后,女子们用酒宴招待崔炜。后者吃完,表示要回去。女子们婉拒:“既然来了,便是前定之缘,何必匆忙!少住几天,吃不了你。且过几天,羊城使者就要来了,你可以跟他回去。另外,我家帝王已知道你到来,把田夫人许配给你了。”崔炜:“田夫人?”女子们:“田夫人美丽善良,举世无双。她是齐王的女儿。”崔炜:“齐王?哪个齐王?”女子们说:“田横啊!田横五百士,知道吧?宁到海岛而不愿归顺汉王刘邦的齐国王族田横啊。”过了一会儿,有阳光照到席间。崔炜抬头,见上边有个小孔,隐约可见天空。这时候,女子们说:“羊城使者来了。”于是,就真的看到一头白羊,从空中慢慢下来,徐徐落在席间。羊背上,坐着个男子,手持笔和竹简,使者模样。一位侍女走过来,接过竹简读道:“广州刺史徐绅死,安南都护赵昌接替。”女子们给使者斟酒:“这位是崔公子,要回番禺,请你带回去。”使者答应下来。女子们对崔炜说:“改日你要替使者更换屋宇和衣服,酬谢他。”崔炜急忙答应。女子们告诉崔炜,说帝王有诏令,把国宝“阳燧珠”送给他:“你拿回去后,会有一个胡人拿十万钱买它。”随后,一位侍女打开玉匣,取出宝珠,交给了崔炜。崔炜拜谢,说:“你家帝王为什么如此厚待我?”女子们告诉崔炜,说:“你先人在越台上留有诗篇,感悟了广州刺史徐绅。徐修缮了越台。帝王看完诗篇后也很感动,写了相和的诗。”崔炜说:“你家帝王写的什么诗?”一位侍女在羊城使者的笔管上写道:千岁荒台隳路隅,一烦太守重椒涂。感君拂拭意何极,报尔美妇与明珠。崔炜说:“你家帝王是哪位?”女子们不答,其中一人对崔炜说:“你回去后,七月十五那天,在蒲涧寺僻静的厢房,准备好酒食,我们把田夫人送去。”崔炜就此告别,刚要上羊背,听到一女子说:“知道你有鲍姑的艾蒿,留下一点吧。”崔炜:“鲍姑?好吧。”于是,就留下了一些艾蒿。就这样,羊城使者带着崔炜重返人间。一落地,白羊和使者就都不见了。崔炜望了望天空,大约是五更天。蒲涧寺的钟声已经传来。崔炜回到租房处,却不想主人告诉他,他已离家三年。主人:“说说吧,到哪儿去了?”崔炜当然没说实话。因为即便说了,对方也未必相信。只是,当他打开屋门的时候,见满目灰尘,床榻还是老样子,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悲伤。接下来的故事,一如王宫女子们所言。崔炜一打听,广州刺史徐绅果然死了,赵昌接替。接着他又想起什么,带着宝珠来到胡人聚集的地方。一位胡商见了宝珠,立刻匍匐在地膜拜:“这是南越王赵佗墓中的宝物啊!”崔炜一皱眉:“你怎么知道?”胡商:“我做珠宝生意,什么古玩不懂?当年,始皇帝的大秦一统天下,大将赵佗远征岭南,后建南越国,为第一代国王。这颗宝珠,在当时就价值连城,故而赵佗死后用其陪葬!”崔炜只好把自己的故事讲给胡商听。后者不时称奇,最后竟用十万钱把宝珠买去。崔炜问胡商:“你虽精通古玩,但这宝珠毕竟是我华夏宝物,你作为一名来自西域的胡商,又如何认得?”胡商一笑:“我是大食(阿拉伯)人,这珠子正是我国当年的镇国之宝‘阳燧珠’。赵佗好珍玩,汉朝初年,他派寻宝队航海登山,才把这宝珠盗回番禺。我国有个懂天象的人,说宝珠就在岭南,且定有回归之日。于是国王派我来查找,今天果然得到了。”说着,胡商从怀中掏出一瓶玉液,把那宝珠洗了洗,灭了烛火,持珠一照,满屋光辉。后来崔炜赚了钱,重新置备了家产。他想起羊城使者,但遍寻不到。有一次,他无意间来到城隍庙,见有个神像很像羊城使者,又见他所持毛笔的笔管上有字,正是当时侍女所题的,于是恍然大悟,重装了庙宇,粉饰了金身。同时,也明白了,羊城说的就是广州。之后,崔炜登上汉朝遗迹越王台,看到父亲的诗,“越井冈头松柏老,越王台上生秋草。古墓多年无子孙,野人踏践成官道。”一旁有越王的和诗,字迹非常奇异。不久,七月十五到了,崔炜准备好甘美的酒食,来到蒲涧寺。半夜时,真的有四女子伴着那位田夫人来了。夫人容貌艳美,古雅婉约。崔炜给南越王致信拜谢。四女子收了信,便消失了。崔炜问田夫人的故事。后者说:“当年,我国覆亡,我被南越王掳作妃子。他死了,用我殉葬。不知如今是什么年代?想起那田广烹杀郦食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崔炜不禁唏嘘,接着便问四女子说的鲍姑是谁。田夫人说:“是鲍靓女,即东晋葛洪的妻子。”崔炜听后,感叹不已。崔炜在南海住了十几年,后再次散了家财,带着妇人到罗浮山,寻访鲍姑去了。再后来,就没了他的消息……

  世外仙境

南北朝北魏尚书令古弼有个族子,名叫古元之,从小就是个孤儿,跟着古弼长大。古元之喜欢酗酒,一次喝得大醉,竟死去了。古弼很伤心,入殓后,忍不住想再看古元之最后一眼,就命人把棺材劈开。不料,古元之竟从棺材里坐了起来!不要以为这是一则僵尸故事,让我们先来听听古元之的诉说:“那天我喝得大醉,不省人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稍微有了一些意识,又似在梦幻中,感到有冷水浇身。睁眼一看,见一装束威严的人站在我面前,说‘我叫古说,是你的远祖,正要去和神国,但没人给我拿行李,所以找到你。’“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古说已叫我背起一个重有一钧多的行囊,又给了我一根一丈多长的竹杖。“我很疑惑,就问‘这竹杖是做什么用的?’“古说笑道‘你骑上试一下。’“我侧身跨在竹杖上,竹杖猛地腾空而起,载着我飞行起来,速度甚快。“就这样,我跟着古说,在天空中向西南方向一路飞去。“不知飞了多少里,唯见下面山河愈远。过了一阵,我们才慢慢落地。按古说的说法,我们已到了和神国!“和神国,多平原,境内没高山,最高的也不过几十丈。山上都是美玉一般的绿石,晶莹剔透,自生光芒。“玉石之间,是五颜六色的植物,奇花异草,百果飘香,各种禽鸟鸣叫、盘旋其上。“山顶一如平原,更有清泉飞流至于山下,达数百道之多。原野上,没中原常见的杨柳,而都是相思、石榴等珍贵之树。每棵果树,花卉齐绽,果实红艳,映于青翠的枝叶与花丛间。有风吹来,满树摇曳,一如仙境。“我的这位先人古说,为我介绍了和神国,他说‘这些果实四季不失。新果换旧果时,人们不易发现。这里的田地,生长的都是巨大的葫芦,里面有五谷,味道甘美,不是中原的稻粱可比的。这里人人丰衣足食,不用耕种。这里的原野,滋润肥沃,不生杂草。每一年,这里的树木上都会长出五色丝线。人们喜欢哪种就取下哪种,任意纺织成绸缎绫罗,而不需要养蚕。这里的四季,微风和煦,一如中原的春天。’”后魏尚书令古弼族子元之,少养于弼,因饮酒而卒。弼怜之特甚,三日殓毕,追思,欲与再别,因命斫棺,开已却生矣。元之云:当昏醉时,忽然如梦。有人沃冷水于体,仰视,乃见一神人衣冠绛裳霓帔,仪貌甚伟,顾元之曰:“吾乃古说也,是汝远祖,适欲至和神国中,无人担囊侍从,因来取汝。”即令负一大囊,可重一钧。又与一竹杖,长丈二余,令元之乘骑随后,飞举甚速,常在半天,西南行,不知里数,山河逾远,欻然下地,已至和神国。其国无大山,高者不过数十丈,皆积碧珉。石际生青彩簵筱,异花珍果。软草香媚,好禽嘲哳。山顶皆平正如砥,清泉迸下者三二百道。原野无凡树,悉生百果及相思、石榴之辈。每果树花卉俱发,实色鲜红,映翠叶于香丛之上,纷错满树,四时不改,唯一岁一度暗换花实,更生新嫩,人不知觉。田畴尽长大瓠,瓠中实以五谷,甘香珍美,非中国稻粱可比,人得足食,不假耕种。原隰滋茂,莸秽不生,一年一度,树木枝干间悉生五色丝纩,人得随色收取,任意纴织,异锦纤罗,不假蚕杼。四时之气,常熙熙和淑,如中国二三月……(《玄怪录》)古说接着道:“和神国没蚊子、苍蝇、蛤蟆、蚂蚁、虱子、黄蜂、蝎子、毒蛇、蜥蜴、壁虎、蜈蚣、蜘蛛,也没枭、鸢、乌鸦、鹞子、鹦鹉、蝙蝠等鸟,更无虎、狼、豺、豹、狐、蓦驳等野兽,又没猫、鼠、猪、狗。“这里的国民,高矮丑俊都一样,没差别,也没爱恨情仇以及各种欲望。每个人都生二男二女,邻居之间世代通婚。少女成年就嫁,男子到二十岁就娶。“每人都能活120岁,不会有夭折、疾病、聋哑、跛脚之病。100岁以下的,知道具体多少岁;100岁以上的,就不知道了。这里的国民死时,就会一下子消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家人会马上忘记死去之人,所以不存在过度悲伤的问题。“这里的人们每天只在中午时吃一顿饭,此外只是吃水果、喝美酒。吃下去的东西,不知道消化到哪里去了,所以这个国家没厕所,人们也不需要方便。“在和神国,人们不用储存粮食,粮食都在葫芦里装着,需要了就随意去取。人们也不需要种植蔬菜,想吃蔬菜了就去地里挖。每十亩地,配有一眼泉,其味如酒,醇香甘美。“和神国的居民喜欢漫游,终日踏青歌咏,乐在其中,天黑方散。但他们从不酗酒。这里每家都有仆人,他们和顺谨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用主人指使与催促,自己就会把活干得很好。“这里房屋华美。家畜只有骏马,但它们不吃饲料,只食野草,平时不待在马厩里,而是在野外放着。若需要骑乘了,就拉过来骑乘,用完了依旧放于野外,不用人看管。“和神国和其他国家一样,也有大小官员。但他们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官员,而是跟百姓混在一起,因为他们即使在官府里也没什么事需要处理。“这里也有国王。但国王也没当国王的意思,而是跟官员们混在一起,因为他不需要处理朝廷及官员升迁降贬等事务。“这里没有暴风,没有雷电,只有和风送暖,吹拂万物生长。这里每十天下一次雨,时间固定在晚上。河流湖泊通顺,不会有水灾。“这里的国民,互相亲近,如同一家,互相帮助,恩惠彼此。“这里没有市场和商贩,因为这里的人们在生活中根本不需要什么利益。”最后,古说总结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和神国!虽非仙境,但风俗醇美。你回去后,应该向世人宣传一下。我现在到了这里,如果需要,会找别人给我拿行囊,就不用你了。”随后,古说请我喝泉眼里的美酒。我喝了之后,渐渐沉醉,再后来,就醒了。漫游了和神国的古元之,对红尘之事再无兴趣,而是游山玩水,给自己起了个号叫“知和子”。后来大家再也没见到他,不知去了哪里。有人猜测,他真的去寻找那个和神国了。关于乌托邦的想象,唐人的脑海里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类似于“桃花源”的类型,如晚唐卢肇所著《逸史》所记载:信州李虞与秀才杨棱游华山,至幽谷,发现一小洞,钻进去后。行了几里,又至一洞口,穿越之后,豁然开朗,川岩草树,不似人间,亦有耕种的人点缀眼前。耕者见到二人后甚是惊异,通报洞主。在交谈中,二人得知,洞主叫杜子华,逃避魏晋乱世,居住于此,已数百年,而不知有隋唐。又如《神仙感遇传》中的描述:武陵西阳县南数里,有孤山。元嘉中,有蛮人入此山射鹿,入石穴中,蛮人逐之,穴傍有梯,因上,即豁然开朗,别有天日。行数十步,桑果蔚然,阡陌平直,行人甚多。蛮人惊遽而出。旋削树记路,却结伴寻之,无复处所。顾野王云,天地之内,名山之中,神异窟宅,非止一处。则桃源天台,皆其类也。第二种描述的则是纯粹的仙境了,如晚唐谷神子所著《博异志》中著名的“阴隐客”一篇,主人公竟意外地进入到地心世界。唐中宗神龙元年,房州竹山县百姓阴隐客,在其庄园打井已有两年。深挖了一千余尺,依旧不见有水。阴隐客不放弃,叫工人继续穿凿。工人挖着挖着,忽闻地下有鸡犬之声,又凿数尺,见一石穴。工人钻进去后,“初数十步无所见,但扪壁傍行,俄转有如日月之光,遂下,其穴下连一山峰,工人乃下山,正立而视,则别一天地日月世界……”也就是说,工人意外地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千岩万壑,石如碧玉。每处岩壑中,都有放射光芒的宫阙。四周有大树,树干如竹,一节一节,叶似芭蕉,花呈紫色,有五色蝶,翅大如扇,飞舞其间。更有五色鸟,身长如鹤,翱翔其上……井底异境被发现在房州竹山,即现在的湖北十堰市竹山县。按故事中的描述,这个异境叫“梯仙国”。当那个工人寻路回到人间时,发现自己置身于房州北三十里孤星山的顶洞中。后来,他一路询问,才知道人间已是唐德宗贞元七年,离他进入异境已有八十多年。在唐代志怪中,进入仙境的渠道往往是某个洞穴。如晚唐皇甫氏所著《原化记》中即有一例:唐高宗显庆年间,一山民在青城山采药,发现一棵大草药。但他在挖掘时,一直不见根,挖到几丈深时,突然掉入下面的洞里。山民认为这次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想旁边有一石穴。匍匐着钻进去后,视野渐渐开阔。走了几里地,见有溪流,对岸则是一村落,杂花生树,男女衣服,不似唐人。山民一路走来,耕夫钓童,往往相遇,惊问其由来,遂以实相告。异境之人遂用小船将山民渡过河流,带他来到这个奇异的世界。另一种渠道则是经漂流,通过水世界进入幻境。依旧是晚唐谷神子所著《博异志》,当中有“白幽求”一篇,写道:唐德宗贞元年间,秀才白幽求跟随新罗王子过海,于大谢公岛遭遇台风。他们被南吹了两日两夜,来到一个地方,山峦间楼榭壮丽。进入一城,“皆龙虎列坐于道两旁……”另外,“许汉阳”一篇则说的是一个叫许汉阳的人,行舟江西,遇风浪转入一湖中。奇怪的是,此湖虽广,但水深才二三尺。后来他停靠于竹树岸边,入一宫宅。里面竟有虹桥,周围是奇花异果,更有异树高达数丈,枝如梧桐,叶如芭蕉,有红花绽放于树间。随着鸟叫,那花慢慢开放,每朵花中,都有一个一尺多高的美人……其实,在唐人给我们描述的这些奇异的理想国度中,都寄托了作者的真切愿望与无限狂想。

  不归之途

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春二月的一天晚上,河南怀州武德县酒封村老头田叟骑驴去河内府以南的女儿家。刚出村没多久,田叟就感到有二人在后面跟着自己,便转身相问。后面的人说:“我们去河南府之北,很高兴与您同行。”从小道拐上大路,二人还跟着田叟。田叟感觉不对,觉得二人非比寻常,于是下驴说:“我与你们不是旧相识,路上相逢,我看你们的样子不是吉祥宝气的人。现转上大路,当分别而去,你们若再跟随,我只有返回了。”二人说:“我们只是羡慕您的德行,所以陪伴,假如您不愿意,我们就此告别,又为什么发怒呢?”正在这时,田叟邻居的儿子从东面过来,问田叟怎么了,后者将原委相告。邻居的儿子说:“老人不愿跟你们一起走,你们可东去,老人南往,不需相伴。”二人说:“好。”随即东去。田叟则南往。邻居的儿子西行还村,到家后没多久,就听到田叟家有惊叫声,赶紧跑去田家,问田叟之子。田叟之子答道:“我父亲去我姐家,计算时程,已到了,但为什么现在所乘的驴独自回来了?”邻居的儿子感觉情况不妙,把在路上看到的情景道与田叟之子。二人一起上路搜寻,到刚才分手处,发现田叟已死于旁边的沟中。唐代志怪小说的许多背景设定都是途中,又如晚唐裴铏所著《传奇》中的这一则:唐文宗开成年间,书生卢涵家住洛阳,有一座庄园在万安山脚下。一日他前往庄园,走了十多里地,看到一片柏林,边上有新房数间。当时,日头即将落山,卢涵下马,见房前有一女子,梳双鬟,有媚态,自称为某将军守坟。卢涵上前搭讪。女子称家中有好酒,愿与他共饮。不一会儿,女子捧古铜酒杯而出,与卢涵对饮,并歌一曲:“独持巾栉掩玄关,小帐无人烛影残。昔日罗衣今化尽,白杨风起陇头寒。”卢涵听后,不禁觉得该歌阴气森森。此时天色已晚,酒喝完了,女子便说回屋添酒。卢涵跟在后面,往屋里窥视。见屋梁上悬着一条黑色的大蛇,蛇身垂下。女子持刀正刺,血落杯中,即化为酒。卢涵战栗,仓皇上马,只听那女子在后面慢声轻呼:“须留郎君一夜,不得去……”虽然鬼女请留的声音如此恳切,但卢涵还是跑了。因为他知道自己遇见了一只鬼!在晚唐柳祥的《潇湘录》中,记载了一个更为恐怖的故事。话说唐懿宗咸通年间,呼延冀被授予忠州司户一职,携妻上任。至泗水,遇盗贼,财物被夺,衣服被抢,甚至妻子头上戴的面衣也被掠走。呼延冀和妻子顾不得羞,只能裸身往前走,寻找人家,讨件衣物蔽体。天色将晚,路遇一老翁。老翁很热心,说他家就在前面林间,于是将夫妻俩带了回去。宅院座落在一片幽林中。呼延夫妇进去后,老翁摆设饭菜,又拿衣服给二人穿。二人感谢不尽。至深夜,老翁跟呼延冀闲聊:“我看您现在一无所有,携妻赶路也不太容易。我家唯有老母,假若您急于赴任,可暂把夫人留在我这里,叫她陪伴的我老母。等您那边安排好了,再回来接她也不迟。”呼延冀沉思良久,说:“您如此怜悯我,为我着想,实是感谢,那我就以诚心相托付。我那妻子,先前是宫女,懂些才艺,但也有缺点,喜欢酒,性情放纵。留下后,希望您多多管束。”老翁笑道:“不必担忧,可安心赴官。”第二天,呼延冀与妻子告别,妻子说:“我本与君远涉山水,赴一薄官,不料你要把我留在这荒林中。若君以后不来迎我,我必奔走他处,必有收纳我的人。”呼延冀达到忠州后,刚打算派人去接妻子,却收到一封信,是妻子的手书,上面写道:“我本歌伎之女,少入宫中,只懂清歌妙舞,难具妇德。后被放出宫,与君为邻。那时候,君方年少,酒狂诗逸,而妾亦放荡无拘。两情相悦,便结为夫妇。大家都说我们是才子佳人。那些花间同步、月下相对、红楼戏谑、锦闱言誓的日子,真是令人难忘。但却不想事情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夫君义绝,只顾赶路,弃妾之身于荒郊野林。君离去后,妾每天都日思夜想。只是夫君你的情意如此淡薄,妾又如何守得贞洁?老翁家有一子,深爱妾,现妾已以身相许。我说这些,只是将这事告诉你,别无其他。”呼延冀看完书信后扔在地上,非常愤怒,抛官驰马,奔向泗水。一路上,他安排了周全的计划,见面后必将妻子与那老翁全家杀掉。泗水已至,树林依旧。但呼延冀转了几圈,没找到先前那所宅子,唯见一坟赫然在前。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出所料,他将坟掘开,看到了自己妻子死不瞑目的尸体!故事结束了。呼延冀之妻的结局令人唏嘘。在那老鬼的鼓动下,呼延冀竟真的抛下妻子,独自走了。茫茫四野,林非好林,宅非阳宅!呼延冀之妻孤身一人在鬼屋中的遭遇,虽半笔未写,却也可以想象。所以说,很多时候,最令人惊悚的并非你看到的场景,而是镜头之外引人想象的那一部分。咸通中,呼延冀者,授忠州司户,携其妻之官。至泗水,遇盗,尽夺其财物,面衣亦失,乃至裸衫。冀遂与其妻于路旁访人烟,俄逢一翁,问其故,冀告之,老翁曰:“南行之数里,即我家,可与家属暂宿也。”冀乃与老翁同至其家。入林中,得一大宅,老翁安存一室内,设食遗衣。至深夜,亲就冀谈话,复具酒肴,曰:“我家唯有老母。君若未能携妻去,欲且留之,伺到官再来迎,亦可。我见君贫,必不易相携也。”冀思之良久,遂谢而言曰:“丈人既悯我如是,我即以心素托丈人。我妻本出官人也,能歌,仍薄有文艺,然好酒,多放荡,留之后,幸丈人拘束之。”老翁曰:“无忧,但自赴官。”明日,冀乃留妻而去。临别,妻执冀手而言曰:“我本与尔远涉川陆,赴一薄官,今不期又留我于此。君若不来迎我,我必奔出,必有纳我之人也。”泣泪而别。冀到官,方谋远迎其妻。忽一日,有达一书者,受之,是其妻书也。其书曰:“妾今自裁此书,以达心绪,唯君少览焉。妾本歌伎之女也,幼入宫禁,以清歌妙舞为称,固无妇德妇容。及宫中有命,掖庭选人,妾得放归焉,是时也,君方年少,酒狂诗逸,在妾之邻。妾即不拘,君亦放荡,君不以妾不可奉苹蘩,遂以礼娶妾。妾既与君匹偶,诸邻皆谓之才子佳人。每念花间同步,月下相对,红楼戏谑,锦闱言誓。即不期今日之事也。悲夫!一何义绝,君以妾身,弃之如屣,留于荒郊,不念孤独。自君之官,泪流莫遏。思量薄情,妾又奚守贞洁哉!老父家有一少年子,深慕妾,妾已归之矣。君其知之。”冀览书掷书,不胜愤怒,遂抛官至泗水。本欲见老翁及其妻,皆杀之。访寻不得,但见一大塚,林木森然。冀毁其塚,见其妻已死在塚中,乃取尸祭,别葬之而去。(《潇湘录》)。在旅途中遭遇恶鬼的唐朝人有很多,比如下一个故事中的窦不疑。此人是开唐大将窦轨之孙。窦轨,追随李渊起兵,战功累累,是唐朝生性最严酷的将军。作战时,部下若稍显畏惧敌人,就会当场被窦轨下令斩首;平日里,部下若少有懈怠,也多遭受重刑乃至杀戮。所以,窦轨的部下见到他后,无不胆战心惊。虽然作为唐朝的开国功臣,窦轨官位显赫,但到其孙窦不疑这里,就差点了。窦不疑七十多岁时告老还乡,在此之前最高的官职是中郎将,一个低级武官。不过,窦不疑倒是遗传了他爷爷窦轨的凶猛之气。他素以胆大著称,年轻时性情顽嚣,与人斗鸡走狗,日夜豪赌,一掷千金,全凭少年心气。当时,太原东北数里外,传说有鬼出没。据目击者称:鬼身高二丈,多选择阴天雨夜显形,行人撞上,多惊恐而死。一次,有人拍下五千钱,说:“谁敢夜行射鬼,我就把这些钱给他!”四周少年无人敢应声,唯窦不疑举手。贵族出身的他,当然不缺钱,玩的就是心跳,他要叫众人见识一下自己的胆量。此日黄昏,窦不疑独行射鬼。众少年聚在身后窃窃私语:“假如窦不疑出城后潜藏起来,回来告诉我们他已射鬼,难道就要相信吗?不如悄悄跟他,眼见为实。”窦不疑来到鬼出没的地方,还没站稳,就发现该鬼在前面微笑。窦不疑随手一箭,正中鬼身。鬼惊叫一声,带箭疾走。窦不疑紧追不舍,又连射两箭,皆中鬼身。鬼被追得走投无路,一头扎进河岸下。天亮后发现,那鬼是一个“方相”(方相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中是驱鬼之神,其貌狰狞,头上有角,嘴出獠牙)。因此,当窦不疑告老还乡,回到太原后,旧邻居都说:“不怕鬼的窦不疑又回来了。”一天,窦不疑前往太原附近的阳曲拜访旧友,聚宴畅饮,很是高兴。及至夜深,窦不疑告辞。主人苦留,说天色已晚,夜路多险,不如住一宿,明早再行。窦不疑大笑:“我窦不疑虽已年过七旬,但雄心犹在,何惧夜路!我少年射鬼,令其无路可逃,大唐天下谁人不知?今君以夜路危险为由,令我留宿,可谓笑谈!不如这样,叫我的随从都留下,我自己一个人骑马还太原!”主人苦劝不得,只好从命。窦不疑上马后,告别主人,一个人融入茫茫夜色。谁知,这一别竟是永诀! 三晋大地,古来风云激荡,多战场。从太原到阳曲不足百里,但多孤魂野鬼,甚是荒寒。只说这一夜,窦不疑独马而行,走着走着,恍惚中看到前面路两旁有不少店铺,连绵不绝。当时明月在天,云层轻薄,看得真切,窦不疑很奇怪,因为这条路他总走,平日里根本没有这些店铺。正在狐疑着,那店铺却变得更多了,望不到头。此时,在他眼前,突然转出不少男女,或饮酒,或歌舞,很欢快。很快又有一百多个童子出现,围着他的马转圈,脚下踩着拍子。其夜,忽见道左右皆为店肆,连延不绝。时月满云薄,不疑怪之。俄而店肆转众,有诸男女,或歌或舞,饮酒作乐,或结伴踏蹄。有童子百余人,围不疑马,踏蹄且歌,马不得行。(《太平广记》)窦不疑定睛一看,那些童子的面容似乎都一样。他心一沉,侧身折树枝,驱赶那些小孩,打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好容易摆脱出来,窦不疑继续打马前行,至一客栈,眼前出现上百人,身材高大,衣着华丽,蹦蹦跳跳,又把窦不疑的马围住,环绕踏歌。窦不疑大怒,又以树枝驱除,那些人立即消失不见。这时,以胆大著称的窦不疑开始有些恐惧了。窦不疑催马下道,转上小路,一阵狂奔,夜更深了。七十多岁的窦不疑伏于马背,突然感到一阵悲哀:自己如何狼狈至此?同时,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己还能平安地返回太原吗?奔驰了一会儿,窦不疑望见前面有个村子,屋舍很气派,像一个别墅群。窦不疑拖着自己苍老的剪影,在惨白的月光下进了村子。下马后,他找到一户人家打算求宿。他敲了半天门,里面无人答应。窦不疑转到另一家,敲了半天,依旧没人答应。窦不疑有一种感觉:这是一座死亡之村!想到这一点,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他猛地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村中央有一座小庙,门半掩着。窦不疑推了一下,门的“咯吱”声在死寂的村庄里尤显清晰。窦不疑顾不了那么多了,牵马进院,转身关门,将马拴在柱子上,自己坐在台阶上长出了一口气。他一时没敢进屋,因为屋里漆黑一片,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胆子竟如此之小!此时月色甚亮,素白的光芒映照庭院,冬日寒风呼呼吹来。窦老不禁裹紧棉衣,但依旧感到很冷。夜已深,窦不疑正盘算着怎么度过后半夜,这时候,大门慢慢地打开了……随后,出现一张戴着面衣的女人的脸!当女人将面衣掀开时,着实吓了窦不疑一跳。因为,那女人身着素衣,但脸上却化着艳妆!女人来到窦不疑跟前,后者在惊恐间问其为谁。女人:“我见我家夫君在此独居,所以前来陪伴。”窦不疑:“谁是你家夫君?”女人笑:“嘻嘻,就是你呀。”窦不疑大叫一声,狂舞一直紧握的树枝,女人便消失不见。事已至此,鬼魅随时都会出现。想到这一点,窦不疑反而镇静下来,想起少年时的自己,曾射鬼三箭,是何等气魄!于是他吼了一声,转身推门进入漆黑的屋子。借着月光,窦不疑看到厅房内有床,于是便上去休息。刚躺好,房梁上突然有东西砸在他身上,窦不疑想:这一晚算是别想消停了!那东西大如盆,与之相搏,发出狗叫声。窦不疑好不容易将其驱之于床下,那东西又落地化为二尺多高的火人,周身窜着火苗,将室内照得大亮,随后钻入墙壁,也消失不见了。“这一路上遇见的都是些什么啊!”窦不疑长叹一声,出了屋子,上马逃出鬼魅山村。又奔驰了一会儿,钻进前面的一片林中,寻了棵大树,靠着树,这才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天亮,再想起身时,他已站不起来了。后来,当家人找到他时,发现窦不疑已变得痴呆,像丢了魂。回太原后,过了多日,窦不疑才慢慢清醒过来,讲述了自己这一路所见。但很快,他就病故了。当然,旅途中的危险与惊悚,也不是尽来自于鬼。原籍河南叶县的梁仲朋,家在汝州,另有庄园在郊区,每日朝往夕归。唐代宗大历初年,一个八月十五的中秋夜,天地澄明,梁仲朋独自乘马回家。当时,秋风萧瑟,枯叶飘飞,梁仲朋一路行来,月色虽晴朗,但也感到一种来自秋夜的肃杀之气。至二更,已行十五六里。面前有一片墓林,周围种植的都是白杨,风吹来,簌簌作响。每次路过这里,梁仲朋都有一种与冥物为伴的寒意。他催马,想尽快离开这片墓林。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林间有异动之声,还不及辨别,就有一物从林间突地飞出。开始时,梁仲朋以为是自己惊到树上所栖的夜鸟,但没想到那玩意儿一下子飞入他怀里,坐在了马鞍上。借着月色,他看到此物脑袋类似于人,有可乘五斗米的栲栳那么大,披着黑毛,眼睛怪异,身上腥气。它还称梁仲朋为弟:“老弟,别害怕。”但梁仲朋早已怕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一路上他们有什么交谈我们不得而知。总之,梁仲朋终于快到家了,来到汝州郭门外。望过去,附近的宅子还有灯光,一些人家还未安睡。见此情景,该怪突然向东南飞去,消失不见。梁仲朋没敢把路上所遇告诉家人。又一天夜里,月上中天,梁仲朋招集家人于庭院中聚宴吟诗,聊着聊着,说到那天晚上的遭遇。话音未落,那怪物竟从屋脊上飞下来,落在院里,对梁仲朋说:“贤弟,你要说老兄我什么事?”梁家人惊恐异常,四散奔去。梁仲朋毕竟见过一次,虽意外,但没有太过害怕。怪物入座,不时索酒。梁仲朋这才仔细看它,见其颈下有一块肉瘤,如瓜大小;其用来飞行的,竟是大大的双耳;鼻子大得像鹅蛋。总之,模样确实古怪。饮酒数斗后,怪物似乎有些醉了,趴在石桌上,似乎睡着了。梁仲朋悄悄起身,取尖刀一把,猛刺那怪物的脖子,鲜血崩流。怪物一下子坐起来,深深地凝视着手持尖刀、吓得说不出话来的梁仲朋:“老弟,你别后悔!”说完,它扇动耳朵,飞越屋脊,消失不见。梁仲朋呆呆地站在月光下。渐渐流满整个庭院的鲜血让他有种窒息感。他不明白,一刀下去,怪物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月色暗下去,那怪物巨耳形成的阴影笼罩着梁家的一切。此后三年内,梁家三十口人,几乎全部陆续死去。也许他已后悔自己不该袭击那怪物。他甚至可能想去那片墓林寻找怪物,企求它的原谅。可是覆水难收,为时已晚。墓林荒蔓,举目萧然,又去哪寻找它呢?叶县人梁仲朋,家在汝州西郭之街南。渠西有小庄,常朝往夕归。大历初,八月十五日,天地无氛埃。去十五六里,有豪族大墓林,皆植白杨。是时秋景落木,仲朋跨马及此,二更,闻林间槭槭之声,忽有一物,自林飞出。仲朋初谓是惊栖鸟,俄便入仲朋怀,鞍桥上坐。月照若五斗栲栳大,毛黑色,头便似人,眼肤如珠,便呼仲朋为“弟”,谓仲朋曰:“弟莫惧。”颇有膻羯之气,言语一如人。直至汝州郭门外,见人家未寐,有灯火光,其怪歘飞东南去,不知所在。如此仲朋至家多日,不敢向家中说。忽一夜,更深月上,又好天色,仲朋遂召弟妹,于庭命酌,或啸或吟,因语前夕之事,其怪忽从屋脊飞下,谓仲朋曰:“弟说老兄何事也?”于是小大走散,独留仲朋,云:“为兄作主人。”索酒不已,仲朋细视之,颈下有瘿子,如生瓜大,飞翅是双耳,又是翅,鼻乌毛斗辖,大如鹅卵。饮数斗酒,醉于杯筵上,如睡着。仲朋潜起,砺阔刃,当其项而刺之,血流迸洒。便起云:“大哥大哥,弟莫悔。”却映屋脊,不复见,庭中血满。三年内,仲朋一家三十口荡尽。(《乾子》)

  唐人的罗生门

唐宪宗元和年间,博陵人崔无隐跟亲友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有杜某曾于汴州招提院闲谈。在座的有一远方来的僧人,鼻额间有一道明显的伤疤。姑且称他为刀疤吧。大家问其疤的来历,刀疤沉默良久,随后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回忆。刀疤家住大梁,有父母与兄嫂。哥哥是个商人,第一年,去江南做生意,赚了不少钱;第二年,就没了音讯;第三年,有同行者回来说,刀疤哥哥不慎溺水而亡。刀疤的父母与嫂子自是悲伤。但没多久,忽有个自汉南来的游客来到大梁,寻找到刀疤,并说:“我有你哥哥的消息,他没死。”刀疤大惊,把游客邀到家中,说与父母。游客说:“您家长子在江西做生意赔了,辗转流浪至汉南,很是潦倒。我觉得他很不幸,就跟当地官员说明情况,将他安置起来。现在么,虽然他身上没什么钱了,但还能勉强活下去,只是没有颜面回乡。他知我北游,于是顺便让我给你们带个口信。” 说完,游客就告辞了。家人皆悲万分。转天,刀疤被父母派去寻找哥哥。刀疤出大梁,一路奔向汉南。走了七八天,进入南阳地界,当时太阳将落,刀疤孤身穿过一片沼泽,走着走着,前路几乎断绝,四下大野茫茫,更无人烟。刀疤抬头看天色已近傍晚,远处阴云汇聚,大雨将至。刀疤一人独行,渐觉恐惧。他又往前跋涉了一会儿,日暮时分,才看到有三两家住户,于是敲响其中一户的大门,欲寄宿。里面有声音传出:“你因何至此?这里不太平,附近刚刚有人被杀,凶手还未捉到,追捕正急。南行三五里,有一寺院,你还是去那里投宿吧。”刀疤无奈,只好继续前行。此时夜风渐急,很快有大雨落下。淋了雨的刀疤寒冷至极,又行了四五里,进入了更为荒凉的一处大泽。这时候雨更大了。刀疤长叹路途艰苦,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但这样一想,他反而有些平静了,于是信步而行,竟然见到前方有一点光亮。他感到那光亮离自己很近,但走了十多里地才到达。与此同时,风雨更疾,刀疤一头撞进发出光亮的宅院。进去后发现,这好像是一空宅,里面死寂无人。而那微微的烛火是从厅堂里传出的。于是他上得台阶,推开厅堂的门,往里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窒息:微微烛火下,满屋都是死人!刀疤惊惧,差点跳起来。此时,一道闪电划过,他看到尸体堆里慢慢站起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刀疤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出了宅子。荒野中,刀疤狂奔,跑了七八里,前面又出现一户人家。此时雨停了,月光稍现。他所能做的就是继续投宿,在这寒夜他必须找个落脚的地方。他推门入宅,发现是个空宅。宅子有一前厅,厅中有张床。刀疤感到一丝安慰。但他刚躺下,就听到庭院里有脚步声,于是他的心一下子又悬到嗓子眼。他急忙起身,就在这时,厅门被推开,一人提刀而入。刀疤侧立墙角,屏住呼吸,靠着屋子里的黑暗隐蔽了起来。提刀之人在床上坐下,像在等人。可以想象,那段时间是多么难熬。终于等提刀之人走了,刀疤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又听到宅中院墙边有女人在说话,像是在说有关盗窃的事。很快,提刀之人带着一个包袱又进了厅,并拉着一个女人。提刀之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这里面有人吗?”一边说着,一边举刀乱划。刀疤紧紧贴着墙壁,刀刃划在他脸上,但持刀之人没感觉到。后来,那人似乎改变了主意,没住下,拉着那个女人跑掉了。刀疤心想,此处是断不可住了,便趁机逃跑。出门没跑二里地,却掉到了井里。他觉得井底软软的,于是用手去摸,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井下幽暗,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好两手抓住那东西,慢慢凑到眼前:那是一颗女人的头!五更天过后,刀疤终于听到井上有脚步声。他睁大眼睛,紧紧地抱着人头,大约已麻木了。井上来的是被杀者的家人,他们发现了刀疤和尸体在一起,于是将刀疤打捞上来,押送到县城衙门。这时刀疤反而不害怕了。是因为终于可以看到白日的景象了吗?县官还不糊涂,听完刀疤的陈述后,认为他是清白的。随后,那个持刀之人和他的同伙,以及在宅子里说话的女人都被抓获。事情水落石出,刀疤继续南行,终于到了汉南地界。他坐在界碑旁的大树下休息。旁边有个老者,问其所来,刀疤如实相告。老者说自己长于算卦,希望给刀疤算一卦。刀疤没拒绝。卦成后,老者说:“你前生有两个妻子,但你辜负了她们。死尸堆里站起来追你的那个是你的大妻,井中那个被杀的是你的侧室。县官明断秋毫,因为前生他是你母亲。”刀疤冷冷地问:“那你呢?”老者:“在前生,我是你的父亲。但你永远也不会找到你的哥哥了。”刀疤听后,潸然泪下,再看树下,老者已经消失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来到了汉南,寻访其兄。大家都告诉他没这个人。至于他脸上的刀疤,便是被废宅中的那个持刀人划出的。元和中,博陵崔无隐言其亲友曰:城南杜某者,尝于汴州招提院,与主客僧坐语。忽有一客僧,当面鼻额间,有故刀瘢,横断其。乃讯其来由,僧良久嚬惨而言曰:某家于梁,父母兄嫂存焉,兄每以贾贩江湖之货为业。初一年,自江南而返大梁,获利可倍;二年往而不返;三年,乃有同行者云:兄溺于风波矣。父母嫂俱服未阕,忽有自汉南贾者至于梁,乃访召某父姓名者,某于相国精舍,唯曰诺。贾客曰:“吾得汝兄信。”某乃忻骇未言,且邀至所居,告父母,而言曰:“师之兄以江西贸折,遂浪迹于汉南,裨将怜之,白于元戎,今于汉南。虽缗镪且尽,而衣衾似给,以卑贫所系,是未获省拜,故凭某以达信耳。”父母嫂悲忻泣不胜。翌日,父母遣师之汉南,以省兄。师行可七八日,入南阳界,日晚,过一大泽中,东西路绝,目无人烟,四面阴云且合。渐暮,遇寥落三两家,乃欲寄宿耳。其家曰:“师胡为至此?今为信宿前有杀人者,追逐未获,索之甚急,宿固不可也,自此而南三五里,有一招提所,师可宿也。”某因言而往,阴风渐急,飒飒雨来。可四五里,转入荒泽,莫知为计,信足而步。少顷,前有烛光,初将咫尺,而可十里方到。风雨转甚,不及扣户而入,造于堂隍,寂无生人,满室死者……(《博异志》)在中唐薛用弱所著《集异记》中,还有一个类似的故事:说的同样是元和年间,沂州有一小寺,住着两个僧人,他们约定只在寺内修行,寸步不离寺院。他们坚持了二十年。这一天,住在东廊的僧人听到门外有人在哭。开始他不为所动,可哭声慢慢近了,接着见一身影一边哭着一边钻进西廊,再后来听到扑打声和牙齿咀嚼声。东廊僧人惊慌失措,跑出屋子,逃出二十年不出的院子。正如他担心的那样,那个神秘身影已开始追赶他了。眼看就要追上,幸好东廊僧人及时渡河,把后面的人甩开。身后的身影说:“若不是被水所阻,我当把你也吃了!”东廊僧人更是害怕。此时天降大雪,他狼狈而逃,钻进一户人家的牛栏。很快,他发现有一黑衣人手拎尖刀来到栏下,也像是在等人。东廊僧人屏住呼吸。不一会儿,院墙那边扔过来一个包袱。很快,一个女子攀墙而出,与黑衣人一起带着包袱逃去。东廊僧人继续逃窜。与上面那个故事相同,他也掉到井里了,而且井里也有一具女尸。这里的女尸,正是刚才出现的那个黑衣人的同伙。天亮后,东廊僧人被人发现,送至县衙。不过这次,尽管他百般解释,也没人相信他是无辜的。因为他告诉官府,西廊僧人已被异物吃掉了。而官府派人去查看,结果西廊僧人安然无恙,只是说:“当时二更天,自己正在打坐,见东廊僧人忽然独自出门离去,至于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这个故事就有些蹊跷了。按东廊僧人的叙述,他在当夜看到了吃人的异物;而按西廊僧人的说法,当夜什么也没发生,搞不清东廊僧人为什么独自跑出门。难道说,这一切都来自东廊僧人梦游中的幻觉?这是唐朝版的“罗生门”。双方各执一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法。该相信谁呢?此外,从这两个故事中也可以发现,唐朝有一些志怪传奇是雷同的。上述两个故事的作者,即《集异记》的作者薛用弱和《博异志》的作者谷神子,都大致生活在宪宗元和时代,没人知道哪个故事是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