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王局变成了王大人,沈队变成了沈捕头,晋哥变成了程先生,蒋法医变成了蒋仵作,在没有了现代化技术的古代,我们的故事会变成什么样呢?这些法证精英是否仍能火眼金睛,断案如神?
五月。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鸡啼,晨曦从地面现出了踪影。柔和的日光倾泻而下,将整个沈州府笼罩在柔和的日光之中。
要说这沈州府,也是北方一个大府了,其规模大约仅次于京都。它地处北方要塞,又是边防重镇,平日这里人来人往,颇具大都市之貌。这人多了,难免案子也就多,案子多了,需要的破案人手也就多,再加上沈州府这一任知府王大人善于笼络贤才,于是几年下来,沈州府汇集了一批青年才俊,当真是人才济济。
“铛铛铛!”
一阵刀剑之声打破了沈州府后院的宁静,只见后院的空地上,两个人正在过招,那穿蓝衫之人举剑一路疾攻,剑势凌厉,而灰衣的男子则连连后退,防守得颇有些狼狈。突然之间,蓝衫男子手腕一抖,一簇剑花向着对方腰间点去,灰衣男子惊慌后退,脚步顿时乱了起来。然而没想到蓝衫男子此招是虚,几剑都没有落到实处,反倒是趁着灰衣男子下盘不稳之机一个扫堂腿,灰衣男子被扫个正着,顿时摔倒在地。
“秦凯,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遇敌切忌慌乱,你怎么退得还是如此没有章法?”蓝衫男子收起剑,皱眉数落——这人名叫沈严,是沈州府的总捕快,“刚才打在你腿上的若是刀剑的话,你的右腿恐怕就不保了。上次吃过一次亏,怎么这次还不记得?!”
被叫作秦凯的灰衣男子挨了一顿数落,瘦猴般的脸上露出委屈:“大哥,我,我这不是腿还没好利索嘛……”
“你那剑伤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了,怎么还没好?”听手下如此说,沈严的脸上现出关心之色,“要不一会儿让程先生再给你看看……”
“大哥,你甭听秦凯胡诌,他的伤早就好了!”突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原来是一直坐在旁边观战的一个青年说的话,这青年一张脸长得颇为俊俏讨喜,他在场外观战半日,这会儿见秦凯扯谎,立刻当场戳穿。
“小海!你瞎说什么?!”大概是被同僚揭穿老底,秦凯的脸上泛出一丝尴尬,他一边扯着嗓子分辩,一边冲着青年猛眨眼睛。
不想,那叫作小海的男子却丝毫不给面子,继续高声叫:“我前天清清楚楚地听他跟先生说他的腿全好了,当时他还做了个前劈,腿灵便着呢!不信你去问先生!”
沈严看着程海和秦凯这二人的你来我往,一时有些反应不及。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有什么事需要问我?!”
三人同时回头,只见走进院来的是一个儒生打扮的男人,这男人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衫,相貌颇为儒雅。只是这人唇上的两撇胡须,与那约略含笑的眼睛透露出了几分狡黠。
“先生你来得正好!”程海猛地跳起,几步奔到男子身边,一指场中两人,开口道,“秦凯刚才比剑比不过大哥,就推说腿伤未愈。你给他治腿都治了一个月了,他还说没好,这不是在说你医术不行么!”
“喂,程海你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说先生医术不行了!”秦凯心中大慌——谁不知道这程先生最是面白心黑啊!看似温和善良,其实却一肚子坏水,秦凯就是敢骗沈严十次,也不敢在他面前说一句谎话,否则绝对会死得很惨!
明白这其中轻重,秦凯连忙改口:“先生,你别听小海瞎说!不是那么回事儿,我的腿早就好了!我刚才是跟大哥说笑呢!”
沈严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搞不懂秦凯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那被称为“程先生”的男子听到这句则微笑着点点头:“哦,这么说你刚才是在骗你沈大哥咯?”
听着说话人那微微上挑的语气,秦凯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府衙之内程先生和大哥的关系最是和睦,自己居然当着先生的面骗沈严?!
死定了!
想明白这一点,秦凯只觉膝盖发软,声音都带了哭腔:“先生,先生我错了……”
“哦?你错哪儿了?”程晋松摸着胡须微笑,温和的笑容在秦凯的眼中却不啻暴雨雷霆。
“我……我……”秦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真是不知该如何接这口。
“要我说呢,你这腿确实也还需要治治。”也不待他回答,程晋松已继续开口,他转头对一旁的程海吩咐,“小海,去和后厨说,把我昨天采药采到的黄连、龙胆、地丁,连同厨房的苦瓜给秦凯熬了送来,”程晋松转回头来看了眼秦凯,笑得温和慈爱,“我看着他喝。”
“好嘞!”程海坏笑着跑开。
秦凯听着程晋松刚才那番话,一张脸已是白了又白,此刻见程海真要付诸行动,也顾不得认错了,抬脚就追:“喂小海!你别捣乱!喂!”
两人吵吵闹闹地奔出,小院内总算安静了几分。沈严此时早已明白程晋松是在逗秦凯,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你真让他喝?”
“放心,都是些去火的东西,喝不坏他。”程晋松微微一笑。他看着拎剑在手的沈严,微微一皱眉,“你昨夜才刚从外面赶回来,今早怎么也不多睡会儿?这练剑也不用这么一日不辍吧?”
听闻此言,沈严笑了笑:“没觉得疲累,就早点起了。”
两人正说着话,但听到门口又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有两人正走进院来。前面的一位五官英挺,眉眼中有几分锋利之色,穿着一身白色长衫,衣料上的云纹随他的动作而隐隐流动;他身后的男子面容则温和许多,穿着一身捕快的官服,干练的衣着消解了几分这人面相上的柔软,令他显得硬气许多。这男子见到屋内的沈严,忍不住惊喜地开口道:“大哥,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昨夜,见你们都睡了,就没吵你们。”沈严看着两人问,“嘉宇,你和蒋仵作怎么穿着官服?难道是有案子?”
“哦,无事,四更时有人来报案,说在城东门外发现一具尸体,我和睿恒过去看了看,结果发现那人是被蛇咬了一口,毒发昏迷了。睿恒为他放了毒敷了药,如今那人已经没事了。”李嘉宇道。
正在说话间,突然听到前门一阵“咚咚咚咚”的擂鼓声。鼓声虽不大,敲得却颇有些急密。四人脸色一变——看来是有案子了。
四人快步赶往前院,半路上便闻鼓声已停,估计是已有衙役出去查看情况了。果不其然,四人刚进入前院,就见程海正从门内出来。
“大哥,程先生,正好你们都过来了,”程海对沈严几人开口道,面上早已没了刚才的嬉闹之色,“大人正让我去叫你们呢。”
“出了什么事?”沈严边走边问。
“刘员外府上的管家来报案,说他家少爷出事了。”
几人走进花厅。沈严走在最前,他对着坐在主位上的老者躬身行礼:“大人。”
王大人刚刚年过五旬,他穿着一身素色长衫,方正的脸上颇有一股威严。见到是沈严,他开口问道:“回来了?”
“是。”沈严道,“属下是昨夜到的,见天色晚,就没打扰大人。”
“你回来得正好,”王大人点点头,又冲程、李等人招招手,然后手往前方一指,“正好你们都过来,听听刘家这案子。”
几人顺着王大人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王大人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这人穿着一身深色衣衫,见沈严等人转眼过来,冲几人一施礼:“小人刘府管家何睦,见过几位大人。”
沈严在沈州府任总捕头已经一年有余,沈州府内的名门望族,他都略有耳闻。这刘府员外名叫刘吉丰,是以皮毛生意发家的,刘家在北方多地都设有铺面,生意做得十分红火,是沈州府第一富商。这何睦沈严也见过几次,他是刘府的总管家,平日里总是一副谦恭有礼、八面玲珑的模样,今日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何管家面色发白,显得颇有些不安。
沈严开口道:“何管家,出了什么事了?”
何睦一脸焦急地开口道:“沈大人,我家二少爷不见了!”
沈严在脑中回想了一下,依稀记得他家是有一位八九岁的小少爷,于是继续问道:“人是何时不见的?当时他是在何处?是自己走失了还是被人掳走了?”
“这……这小人也说不清楚……”
沈严眉头微微蹙起:“你们少爷平日身旁没有仆僮跟着吗?怎么连人何时何地不见的都不知?”
“看是有人看着的,可是……”何睦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家少爷不知怎的,就从屋里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听到这说法,沈严一皱眉。
那边,程晋松也插口道:“我说老何,你这谎可是扯得有点过了。”
“程先生,小人怎敢扯谎啊!”何睦苦笑着冲程晋松辩解,“总之这事儿很是蹊跷,说实话到现在小人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家二少爷不见却是真的!我家老爷急得不行,命我快来请几位大人过去看看。详情路上小人再详细说给几位大人听!”
沈严看着何睦焦急的神情,回头看向王知府。
“既然刘员外来报官,你们就过去看看吧。”王大人道。
“是!”
刘府位于沈州府城南,离衙门也就是三四条街的路程。沈严边走边问何睦:“何管家,令府少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到这话,何睦苦笑着扯扯嘴角:“不瞒大人,小人现在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从头跟您说吧。我家二少爷叫刘麒,今年刚刚9岁。二少爷平日里就活泼好动,前些日子惹恼了老爷,于是老爷一怒之下就给小少爷下了禁足令,一个月之内不许少爷出院。每日里除了一日三餐外只允许往里面送笔墨纸砚,其余一切玩物都通通没收。今天早上,丫鬟与往常一样去叫二少爷起床,结果她突然大叫着跑了出来,说二少爷割腕自杀了,还流了一床一地的血。老爷一听吓坏了,连忙带着我们赶到少爷房内。”说到这儿,何睦看向沈严,“结果您猜怎么着?”
“怎么了?”沈严问。
“那屋里面干干净净!”何管家道,“无论是地上还是床上,都没有一滴血!”听到这句话,沈严的眉头一皱。
一旁,李嘉宇开口道:“该不是你家少爷想出去玩,于是联合了丫鬟,编出这么个借口来骗你们的吧?”
“是啊,我家老爷也这么想,可是那丫鬟跪在地上,指天誓日地说刚刚真的看到一床的血迹!况且那丫鬟也是府里的老人,伺候少爷也有段时日了,还不至于这么不分轻重……而且,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二少爷人不见了却是真的。老爷就命我们全府上下去找小少爷,可是我们把整个院子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小少爷的人,老爷怕少爷出事,便立刻让我来报官了……”
说话间,几人已走到了刘府所在的街路。刘府门口早已有小厮候着了,见到几人的身影,一个小厮立刻跑上前来。
“几位大人好。”那小厮先对沈严几人行了个礼,而后看向何管家,“何总管,老爷吩咐了,让您带几位大人直接去少爷的房间。”
何睦点点头,而后对沈严等人道:“几位,请跟小人来吧。”
刘府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院落,前院此刻停着几辆马车,每辆车上都堆着成包的货物,想来应是等待出发的送货车队。几人跟着何睦穿过垂花门,进入二进院。这是整个刘府的正院。正对的是刘员外居住的主房,东西厢各有几间房间。此刻西厢居中的一间屋子房门大开,里面还隐隐传来怒斥声,想来定是刘麒的居所了。
沈严等人跟着何睦走进门去,刚一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怒喝的声音。
“少爷一个大活人,都能从这府中失了踪影,我要你们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用的!”
“啪”的一声,一只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四下飞散,有几片正落在刚刚迈步进屋的沈严的脚边。
沈严抬眼看看屋内——这屋内站着不少人,从衣着打扮上看应该是刘府的奴仆和婢女。所有人都垂头而立,噤若寒蝉;在他们前方的地上跪着一个丫鬟,这人整个伏在地上,能看出身子在明显地发抖。在他们之前的主位上,坐着一男一女,正是刘吉丰和夫人钱氏。而刘吉丰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他是刘吉丰的长子刘愈。
见到沈严等人进来,刘愈轻轻在刘吉丰耳边低语两句,刘吉丰立刻停止了叱骂,抬头向这边看来。
这时,何睦也走到刘吉丰面前,躬身行礼道:“禀老爷、夫人,府衙的沈捕头等人过来了。”
刘吉丰已过不惑之年,他穿着一身绸缎衣衫,身材颇有些富态。在他一旁的钱氏则三十来岁,也是一身绫罗绸缎。见沈严等人走近,刘员外和钱氏忙从座位上起身:“沈大人、程先生,有劳几位专程过来一趟,只是犬子被人掳走,还望几位能帮老夫找回麒儿!”
说罢,刘吉丰双臂一抬,就要长揖到地。一旁的钱氏和那年轻人也跟着行礼。
沈严连忙拦住了刘吉丰:“刘员外、刘夫人,不必如此。沈某定会竭尽全力,尽快寻回令郎。”
见他情绪稍平,沈严开口道:“刘员外,适才过来时何管家已经跟沈某大概介绍了一下事情经过,不过有些地方何管家说得还是不甚详明,劳烦刘员外再给沈某详细讲述一下令郎失踪的过程。”
“唉,说起来也是老夫的错。”刘员外叹了口气,开始讲道,“麒儿这孩子有点被老夫和贱内惯坏了,平日里不爱读书,成天就爱玩闹。前阵子他接连气走了三位教书先生,老夫一怒之下,就罚他在家中闭门反省,一月内不可以出门。前几日他倒是有所收敛,也开始听先生讲书了,可谁知道今天早上丫鬟突然大叫着跑去我那里,说麒儿自杀了。我一听自然吓坏了,连忙跑了过去。可是一过来就看到这屋里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丁点儿血迹。只是麒儿人也不见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刘员外话尚未说完,一旁的钱氏却突然插口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定是这丫头勾结外人,把麒儿拐走了,然后在这里装神弄鬼地打遮掩!”
听到钱氏这么说,那本就跪在地上的丫鬟更是吓得扑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喊冤:“夫人饶命!奴婢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奴婢真的没有放走少爷,奴婢当时确实看见少爷躺在床上,身上手上全是血,奴婢绝不敢有半句欺瞒!”
“这屋里干干净净,哪来的血迹?!”钱氏指着里屋的方向质问。
“奴婢……奴婢也不知怎的那血迹都没了……但奴婢真的没说谎!”
“你!”钱氏急怒之下便要过去打那丫鬟,沈严见状立刻出声:“刘夫人!”
那边,刘吉丰也发觉不妥,呵斥道:“你作什么?!沈大人他们在这儿,定能明察秋毫,你个妇人指手画脚些什么?!”
钱氏被刘吉丰斥责了一句,也发现自己的举动不妥,讪讪地收了手,退在一旁。
沈严见刘夫人冷静下来,便也没再开口。他抬脚穿过客堂与书房,走到刘麒的床榻旁边。此刻床榻上铺着一席锦缎床褥,床褥虽有些褶皱,却并没有任何血迹。沈严摸了摸床褥,入手发冷,像是一夜未曾用过的模样。他抬手掀起褥子,其下方的床板上也一片干净,没有发现任何血色。环顾整个房间,桌椅规整地摆在应在的位置,书桌上笔墨纸砚也没有被人凌乱推散的痕迹,墙角的箱子和柜子也都好好地关着,没有任何被人翻检的迹象。
沈严和程晋松、李嘉宇对视了一眼。
沈严走回到客堂之中,他问刘吉丰道:“刘员外,令公子这房间内没有被人劫掠的迹象,会不会是令公子一时贪玩,偷偷跑出去了?”
“倒是也有这个可能……只是小儿毕竟年纪尚幼,又是独自一人,在外不一定会遇到什么危险,还望沈捕头尽快帮老夫找回小儿。”
“就是就是,”钱氏也在一旁焦急道,“沈大人,我们可以悬红,钱不是问题!”
“刘夫人先莫焦虑,而今我们尚不清楚令公子究竟是被人掳走,还是自己贪玩逃走的。”沈严道,他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丫鬟,对刘吉丰道,“刘员外,这位可是发现令少爷失踪的婢女?”
“正是。”
“沈某有些事情想问一问她。”沈严用眼光扫视了一眼后面站着的一群下人,刘吉丰见状会意:“行了,除了翠儿之外,其他人先退下。”
“是。”
屋内终于显得空了下来。沈严对跪在地上的丫鬟说:“你且起来回话。”
听到沈严这话,那丫鬟身子动了一下,却没敢立刻起身。还是刘吉丰开口道:“大人让你起来你就起来。”
“是。”小丫鬟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
这小丫鬟也就十六七岁,她脸上带着泪痕,身子一直在微微抖着。沈严温声道:“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你且照实回答就好。不必害怕。”
“是……”那丫鬟怯声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翠儿。”
“翠儿姑娘,今早是你发现你家少爷自戕的,是吗?”
“是……”
“当时是怎么个情形,你再跟我详细说一次。”
“奴婢……”小丫鬟似是稳了稳情绪,开口道,“奴婢早上按照规矩,过来叫少爷起床。奴婢在外面敲了敲门,听里面没有声音,以为少爷还在睡觉,于是就走了进来,可是一到床榻前,就见到少爷横躺在床上,面色发白,直直地瞪着双眼,而他的手臂上还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胳膊下的床褥上是一大摊血……奴婢吓坏了,当时就大叫着跑出去找老爷。等我跑到老爷房里禀告完,再带着老爷回来的时候,谁知道就,就……”
说到这里,翠儿的脸上显出迷惑与不可置信混杂的神情:“那些血迹,就都没有了……”
“翠儿姑娘,你能否肯定,你当时看到的确实是你家少爷?”
“奴婢能够肯定。奴婢伺候少爷也有一段日子了,不会连少爷的容貌都认不出。”翠儿肯定地回答。
“那刘麒身上的伤口又是怎样的?”
“就是这样的一道子。”翠儿说着,用手指指着自己的手臂,从手肘内侧一直划向手腕处。
沈严皱了皱眉,又问道:“那你进屋之时,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之气?”
“这个……”翠儿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奴婢不太记得了。不过,好像……好像没有……”
听到这里,安静了好一阵子的钱氏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道:“就是!麒儿要是真弄出那么一大道伤口,流了一床的血的话,这屋子里还不得满是血腥之气啊?!你自己闻闻,这屋里哪有什么气味?!摆明了是你这丫头在扯谎!”
翠儿一听,吓得立刻又跪到了地上:“奴婢真的没有说谎!奴婢当时看到少爷就是那副模样!若奴婢说了一句谎话,甘愿天打雷劈!”
“你!”
见钱氏又急了起来,一旁的刘愈开口相劝:“二娘,切莫急躁……”
“什么急躁!我儿都被人掳走了,我如何不急躁!”不想,钱氏连话都不待他说完,就猛地打断,“那可是你弟弟!你是不是盼着你弟弟回不来啊?!”
刘愈被继母抢白,一张脸青了又白,顿时没再开口。倒是刘吉丰见她说得离谱,张口斥责了几句,好歹弹压住了钱氏。
沈严从听完翠儿刚才的叙述后就一直在皱眉思索,他缓步走回刘麒的卧房,仔细打量刘麒的床榻。这床榻靠北墙而立,榻上铺着一床薄褥,薄褥干干净净,并无丝毫血色。掀起褥子,下方是木质的床板,同样是干干净净。沈严伸手在床板上细细摸了一遍,也没有摸到什么异样。
沈严又伸手拿过褥子,仔细端详一阵,而后又放到鼻下闻了闻,而后目光突然一动。
“大哥,可是有不妥?”一旁的李嘉宇注意到沈严的神色,凑过来低声问道。
沈严将被褥递至李嘉宇面前,李嘉宇凑过鼻子闻了闻,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沈严抬头问翠儿:“翠儿姑娘,你家少爷平日的起居是由你照顾吗?”
“是。”
“那这被褥上次晾晒是何时?”
翠儿似乎没想到沈严会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下才开口回答:“是前日。”
听到这个回答,沈严面色更严肃了:“那他的被褥有几床,平日都存放在哪里?”
“少爷的被褥有四五床,都存放在那个大柜子里。”翠儿说着,用手指了指在床榻西侧的立柜。
沈严听罢,立刻快步向那柜子走去。刘家人见他这反应,也都纷纷凑了过去。
沈严打开柜门,只见里面叠放着三床一样的被褥。与下方两床的整齐相比,最上面一床显然叠得有些凌乱。沈严抽出上面那床被子,猛地抖开——
“啊!”刘家几人同时发出惊呼声。因为那看起来并无异状的锦被的被里上洇着几摊血红的痕迹,那液体深红而黏稠,简直与人血一模一样!
“看来,这就是翠儿姑娘看到的一床血了。”李嘉宇道。
不消李嘉宇说,只看到这被褥,刘家人就都已明白丫鬟翠儿没有说谎了。刘吉丰看着那被子,惊愕得半天没有说出话,而钱氏则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
“夫人!”倒是翠儿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钱氏。
“这么多血,麒儿,麒儿他……”钱氏脸色发白,声音发颤,几乎就要哭出来。
“刘夫人不必担心,这被上的不是血迹。”程晋松开口道,“夫人可以仔细闻一闻,这被上并无什么血腥之气。”
听到程晋松这么说,钱氏哭声戛然而止。她快步奔到那被褥旁边,拎起一角使劲闻了闻,果然鼻端只有少许腥气,以这一床的血来说,这气味实在是淡得太甚。
那边,程晋松伸出手去,摸了摸那血迹,又在指间捻了捻,而后开口道:“这颜色与手感倒是与血有八九分相似,只是如果真是人血,这时辰早该凝了。”说着,他将手指放到鼻间嗅了嗅,突然眼神一动。然后,在刘家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竟将那手指放入了口中!
嘶——旁边响起几人吃惊的低呼。
与刘家人的反应不同,沈严和李嘉宇倒是没露出任何吃惊的神色,两人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程晋松,似是在等他的结论。
“嗯,是了。”程晋松开口道,“这血是用藕粉并朱砂、墨汁调制而成的。说来刘员外你家的藕粉倒着实不错,气味实在香甜,令公子估计应是为了掩盖这藕粉的香气,所以往里加了少许血液。只是这是什么血,程某就猜不出来了。话说贵府最近几日可有杀鸡宰鹅?”
听到程晋松这番分析,刘吉丰早已弄清楚,此事就是自己儿子想出的一套金蝉脱壳之计。想到这里,刘吉丰气得身子发颤:“这个孽畜……”
一旁,刘愈忍不住开口向沈严问道:“沈大人,您是怎么知道这被子藏在柜子中的?”
“刚才翠儿姑娘说过,刘麒的被子是前天才刚刚晒过的,但是床上那被褥摸起来却很是潮冷,闻起来还有一股蒲艾的味道,明显是存放已久的。也就是说,有人偷偷更换了刘麒床榻上的被褥。如果说翠儿姑娘说的是真的,那么可更换被褥的时间就只有从翠儿姑娘离开到所有人再次进来之间。这么短的时间将原有的被子撤下,再换上一床新的,必然时间紧迫,所以那撤换下的被褥很有可能就藏在了附近,”沈严说着,手指向立柜,“而刘麒这房间中最适宜藏被子的,自然就是原本就存放被褥的这个柜子了。”
“只怪老夫之前太过慌张,也没有让人将屋内仔细巡查一番,竟差点被这孽畜糊弄过去!”刘吉丰手握成拳,满脸怒气地说,“等我抓到他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啊?!”钱氏一听顿时脸色发白,“老爷,那可是你亲儿子啊!”
“他是我亲儿子就不该这么偷偷跑出去!还假装自戕!就是你平日里太惯着他,才会把他惯得这么无法无天!这次我不给他一个教训我就不是他爹!”说完,他也不理会钱氏的哀求,转头对沈严、程晋松道,“沈捕头,程先生,抱歉劳烦了你们一趟。既已查明孽子是自己偷跑出去,也就不劳烦几位操心了。老夫自会派人去将这孽畜寻回!”
既已查明刘麒并非被掳,且刘吉丰又如此说,沈严自然是不会拒绝。“这样也好。刘员外可派人去各处城门问问。令公子既然花如此力气偷跑出去,想必应该不会只在城内游荡。而出城势必需要脚力,刘员外不妨以此为线索,追查令公子的行踪。”
“多谢沈大人指点。”刘吉丰抱拳道。
沈严点点头,便同程晋松、李嘉宇等人告辞离开。
出得门来,李嘉宇忍不住摇头道:“这小少爷也胡闹得太过了,居然会想出这种法子来偷跑。”
“少年心性,总是贪玩的嘛。”程晋松笑道,“何况这刘麒是刘员外的老来子,再加上其母的宠溺,自然就给养得难以管束了。希望等孩子找回来后,刘员外真能如他方才所说,狠狠教训儿子一番,要不这小少爷将来恐怕更难管教。”
另外两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于是在回到府衙并向王大人禀告过情况后,沈严便如往常一样,安排属下几人轮值巡城,并特意嘱咐几人,不妨多帮刘家打听打听是否有人看到过刘麒的踪影。不想正午时分,众人回府衙用饭时,秦凯和程海却带回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大哥,刚才我和小海巡街的时候发现一件怪事,”秦凯说,“我们在刘家一家铺面外见到了刘府的大公子刘愈,我当时只当他是出来做事,便过去问他是否找到他弟弟了。谁知道他一见是我竟有些不自在,闪烁其词,然后我就见那铺面的掌柜给了他一些东西,他便匆匆走了。我觉得奇怪,就问那银庄的掌柜,刘愈要的是什么。掌柜的一开始也不愿说,架不住我追问,这才告诉我,刘愈取走的是柜上的大约两千两的银票。”
听到此处,沈严的眉头一皱。
秦凯见沈严这种反应,继续道:“我和小海也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就偷偷跟着刘愈,结果发现,刘愈居然又连着去了两家店铺,每家店铺他好像都取了不少钱出来。据伙计说,刘愈手上还拿着刘吉丰写的亲笔信,也就是说,让取钱是刘吉丰的主意……”秦凯说到这里,皱眉道,“大哥,你说刘吉丰这么取钱,该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吧?”
沈严皱眉思索了一阵,说:“走,去刘家看看。”
“不好意思,沈大人,我家老爷和少爷刚刚外出办事去了,此刻人不在家中。不知沈大人找老爷有何事?待老爷回来,小人一定向老爷通传。”刘府门外,何睦冲着沈严赔笑道。
“没什么事,只是巡城路过此处,便过来问问。”沈严道,“不知刘麒可有音讯了?”
“有劳大人关心,虽还未寻到,但也有些眉目了。”何睦笑着回答,只是笑容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沈严见何睦这表现,与秦凯、程海两人望了一眼,而后转回头来,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那沈某也不打扰了,告辞了。”
“好,恭送大人。”
沈严看了眼紧闭的刘家大门,又看了眼赔笑行礼的何睦,转身离开。
见沈严等人离开,何睦不易察觉地缓缓舒了口气。他对门口的两个小厮说:“今日无论谁来找,一律说老爷出去了,不在府内,知道了没?!”
“是。”两个小厮连忙回答。
何睦返回二院正屋,对刘吉丰开口道:“禀老爷,沈捕头他们已打发走了。”
刘吉丰点点头,脸上的焦躁之色却并未少掉半分。
“老爷,”一旁的钱氏抽抽搭搭地开口道,“你说那些人,他们,他们不会对麒儿怎么样吧?”
“他们既然管我们要钱,在没拿到钱之前自然会留着麒儿一条命的……至于苦头,”刘吉丰咬咬牙,“那也是那小子活该!”
听到他这么说,钱氏哭得更加厉害:“我可怜的孩子啊!”
“刘麒被人掳走,为何刘员外不肯报官?”突然,一个清润的声音冷冷响起,吓得屋内几人同时一惊。抬眼望去,只见沈严正从墙头飞身落入院中。
刘吉丰没有想到沈严会如从天而降般突然出现,先是一惊,接着立时转为愤怒:“沈捕头,就算你是官府差人,也不能如此擅闯别人宅院!”
“沈某如此进来,实是因为发现贵府人员举动有异。”沈严瞥了眼站在一旁表情尴尬的何睦,对刘吉丰正色道,“刘员外,有一句话沈某要提醒你,沈某当差多年,手下办过的掳人孩子勒索家人的案子也绝非一两桩,这些案子中,绝大多数劫匪在拿到钱后都将孩子杀掉了。因为这些孩子听过他们的声音,见过他们的容貌,所以留下他们往往会成为祸患。”看着刘家人愈加苍白的脸色,沈严冷声道,“所以说,绑匪获得赎金之日,就是令郎遇害之时。”
听到这句,钱氏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呜呜哭了起来。
刘吉丰僵立在那里,虽还维持着刚才的强硬之色,眼光却也现出了一丝犹豫。
一旁,刘愈也走过去,对刘吉丰道:“父亲,沈大人说得有理,要不您还是告诉沈大人吧……”
刘吉丰犹豫地抬眼,看着沈严笃然注视的模样,犹豫半晌,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刚才沈捕头离府后,老夫便命人按着你所说的方法去寻找麒儿,”刘吉丰疲累地开口道,“然而不想家中仆役们还未探听到消息,家中就收到了这么一封书信。”
刘吉丰说着,将一封书信递给沈严。
沈严接过信封,只见封面上面写着“刘员外亲启”几个大字。字体张狂,看得出写字之人的桀骜之气。抽出里面的信展开,上面写道:“若想令公子活命,速备好一万两泰和钱庄的银票。今夜子时,自会命人来取。如敢报官,当心令公子小命不保。”在信的末尾,还画了一把怪异的鬼头刀。
沈严的眉头猛地皱起。
“当时装在信封内的,还有一块玉佩,是麒儿平时贴身戴着的,所以老夫知道,麒儿定是在他们手上了……”说到这里,刘吉丰注意到沈严凝重的表情,不禁紧张地问,“沈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沈严放下信,不动声色道,“所以刘员外,现在你打算如何做?”
“老夫自然是想准备赎金。只是店铺用的银票并不全是泰和钱庄的,一会儿还得再去换过。老夫本是想着破财免灾,可是刚刚沈大人说……”
“银票你照常预备着,不过除此之外我们也应做些其他的准备。”沈严道,“刘员外,请派个机灵之人去趟府衙,向我家大人禀明情况,并让他速速派人过来。”
“可……”刘吉丰迟疑道,“那贼人的信上写着不许报官,如果被他发现有官差进来的话……”
“这点刘员外不必担心,只需……”
未时一刻,几个小厮几乎同时出了刘府,不一会儿,刘家城中三家皮货铺子的脚夫担着几箱皮货进了刘府大门。刘府大少爷刘愈指挥下人们将那货物放在前院,然后打发众人离开。估计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出一入间,有三个脚夫没了踪影……
二进院内,程晋松三人一现身,便被沈严叫进了一旁的屋中。此刻三人身上都穿着粗布衣服,打扮得与普通的脚夫几无二致。沈严关上房门,看着那三人脱下脚夫的衣衫,而秦凯边换衣服边禀报道:“大哥,大人已经得知此事了,他让我们和先生过来助你破案,李哥也带着人在外面做好了准备,只待你下令,他们便可行动。”
沈严点点头,面上的凝重神情却丝毫未变:“刘家这次怕是有大麻烦了。”
“鬼头拐?!”几人看着信下的图画,心头都是一惊。
沈严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这鬼头拐是一个有名的恶贼,他专掳富家子弟,借此勒索钱财。因其总在书信末尾留下一个鬼头刀的图案,所以官府中人便给其起了个绰号叫“鬼头拐”。这鬼头拐行事周密狠辣,每每取得钱财后便会杀掉肉参,下手绝不留情。这人在几大州府都犯过案子,被多地悬红捉拿,只可惜他太过狡猾,而且据说又精通易容之术,扮起别人来惟妙惟肖,所以竟屡屡被他逃脱,甚至时至今日,人们连此人真实面貌究竟如何也说不清楚。
三人这才明白沈严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如果真是鬼头拐,那他很有可能会在附近观察刘家的举动,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刘家人知不知道他们的儿子是被鬼头拐掳走的?”程晋松问。
沈严摇摇头:“我看他们并不知情,也就没告诉他们,免得他们惊慌失措,反倒露出马脚。”
“那大哥你想怎么做?”程海问。
“现在已是未时了,鬼头拐定的是子时交钱,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争取将其擒拿。不过以此人的狡诈来看,想当场擒住他恐怕并不容易,所以我们最好能先行寻得线索,争取赶在子夜之前先找到刘麒。”
“好。”
四人商量定主意,这才从小屋之中退了出来。刘吉丰和钱氏等人一直焦急地等在门外,见几人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刘员外,我们几人要对刘麒的房间仔细检视一番,你暂且继续让下人假装准备赎金,千万不要露出破绽。另外,将近日服侍刘麒的人全部叫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好,好。”刘吉丰连连答应。
趁着刘员外叫下人安排的工夫,沈严带人打量起刘麒房间的周遭来。刘府是一个典型的三进院落,前院是仆人房并仓房,中院是刘家几人的住所,后院是厨房并丫鬟们的住处。刘麒住在西厢的北侧,绕过南侧的房屋,便有一个角门直通西回廊,而沿着西回廊不远,便有一个通向府外的角门。
“所以说,刘麒从屋内出来后,只要绕到这边,就可以逃出府去了。”程海道,“只是这人他为何不晚上逃走?晚上不是人更少吗?”
“晚上城门已经关了,刘麒如果是想出城,自然是早上跑走方便,”程晋松摸着胡须道,“不过早上他跑出来竟一个人也未遇到,倒是挺有趣。他怎么就算准了那个时候不会遇到人呢?”
“一会儿问问下人们就知道了。”沈严道。
说话间,三男两女五个仆人已经来到了几人面前。沈严将几人叫进屋,让他们分别报上姓名,而后指着刘麒旁边的房间问几人:“你家少爷最近这几日,可有什么异于往日之处?”
“异于往日?”几人相互望了望,似乎有些不解其意。程晋松见状提示道:“例如你们少爷最近几天是否又让你们准备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可与什么人接触得很频繁?”
听到程晋松这么说,一个小丫鬟突然眼睛一动,沈严连忙追问道:“你想起了什么?”
“这个……说起来,最近和少爷接触得多的,除了老爷、夫人、大少爷外,就要数新来的教书先生了……”
“新来的教书先生?”
小丫鬟点点头:“少爷一直不怎么喜欢教书先生的,之前几位来讲学时少爷总是很不耐烦,可是新近这位先生少爷好像蛮喜欢,常常听得过了时辰。而且前些日子,少爷还开始爱上画画了,让我们帮他去搜罗朱砂之类的颜料……”
听到“朱砂”这个词,几人眼神猛地一动。
“那教书先生长什么样子?”沈严问。
“呃,瘦瘦的,看着很和善,留着长胡子。”
“他是你家老爷请的,还是自己主动来的?”
这小丫鬟迟疑了一下,倒是旁边的翠儿说:“段先生是夫人请回来的。夫人听人说城里新来的先生很善于教书,于是就派人去请的……”
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那先生叫什么名,住在何处?”沈严继续问。
“先生姓段,住在城东的帽儿胡同。”翠儿道。
沈严点点头。他思量了一下,又继续问道:“你家少爷被老爷禁足,是不许出这院子,还是不许出府?”
这次回答的是个小厮:“头几天老爷是连门都不让少爷出,后来夫人和大少爷都为他求情,老爷才发话,让小少爷可以出门,不许出这院落。”
听到这话,程晋松笑了笑:“你家少爷一个大活人,成天到处走动,不出院子,难道你家老爷还能让人看着不成?”
“真是让人看着的!”那小厮表情认真地说,他一指旁边的另一个小厮,说,“老爷特别命令我俩轮流看着二少爷,绝不让他出这院!”
“那今早你家少爷偷跑出去,你们怎么没拦住?”沈严问。
“今早小的本来是守着的,可是何管家过来喊人,说大少爷说前院装车正缺人手,让男的都过去帮忙。小的便也跟着过去了……”
听到小厮这回答,沈严等几人微微皱起眉头。
“你家大少爷叫的人?”
“嗯。”小厮点点头。
沈严不由得想起早上刘愈和钱氏对话时,钱氏那明显厌烦的神情。他看向程晋松,而后者也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于是,沈严不动声色地道:“你家大少爷平日里在帮着你家老爷处理生意?”
“是。”那小厮道,“大少爷帮着老爷做生意都两年多了,管得可好了。”
“那二少爷呢?你家老爷没打算让他也跟着学学?”
“二少爷也去过,还是夫人让他跟着去的呢,不过二少爷玩心重,只想跟着那些猎户上山打猎,对账目那些不感兴趣,为了这事儿,二少爷还挨了夫人一通打呢!”
“哦……”沈严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接着问,“你们大少爷和二少爷并不是一母所生吧?”
几人点点头,这次是翠儿开口道:“大少爷是老爷的大夫人所生的,大夫人早些年去世了,然后老爷才续娶了二夫人,生了小少爷。”
“那他们平日里关系如何?”
翠儿接着说:“二少爷和大少爷关系很好,二少爷经常缠着大少爷,大少爷也很喜欢二少爷,两人经常一起说话。”
“那你家主母对大少爷的态度如何?”
听到这句话,几个仆人脸色都是一僵,几人相互望了望,谁也没敢开口。沈严见状开口道:“行了,你们不必说了。”
听到沈严这么说,几人都明显松了口气。然而他们的神情却也不如之前那般自然。沈严见状,便吩咐他们可以出去了,几个下人如获大赦,赶忙告退离开了房间。
待房门关上,秦凯凑到沈严近前:“大哥,你怀疑刘愈有问题?”
沈严没有点头或是摇头,只是开口道:“刘麒失踪一事,仅凭一人是很难办到的。就算今早鬼头拐是假扮成了什么人混进了府中,然而从丫鬟发现刘麒‘自戕’跑出去,到刘员外带人跑回来,这中间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藏好被褥、换上新的、再带刘麒逃跑,一人之力定然难为。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这刘府之中,有鬼头拐的帮手。”
“所以大哥你怀疑那人是刘愈……”程海顺着沈严的思路往下推断,“也是啊,这刘愈本是刘家长子,但现在家中明显继母得势,而且又摆明了想让自己儿子继承家业,那刘愈自然难以心安……按照下人们说,刘麒对刘愈很亲近,所以刘愈很有可能知晓刘麒想要逃出家门的计划,于是就将计就计,明着假装帮助他,实际却安排了贼人守在外面,待刘麒一出去就将其抓住,为自己永除后患!所以今早刘愈才假装人手不够,喊人去帮忙,趁机叫走守在刘麒门口的下人,让刘麒可以顺利逃走……这一切都说得通!”
其他几人听着程海的分析,面上都显出凝重的神情。程海的分析确有道理,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案子恐怕颇为棘手。刘愈毕竟也是刘家公子,若无真凭实据,断无法轻易抓去问话……
屋内暂时陷入一阵安静,过了片刻,还是沈严先开口道:“不管那人是不是刘愈,要想抓人,我们都需要证据。秦凯,你去刘员外和钱氏那里,打听一下那位教书先生的具体情况;程海,你去找下人打听打听刘愈最近的行踪,看看他是否有可疑之状,记得机灵点,切勿引人怀疑。”
“是。”那两人点点头,立刻转身出门。
“先生,”沈严转头看向程晋松,“就劳烦先生和我把刘麒这房间再查上一遍,看看能否有所发现。”
“好。”
于是两人就在刘麒的房间内忙开。这刘麒是少年心性,房间内物品众多,翻检起来颇费时间。两人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一点点搜寻检视,然而也不知是那教书先生提点过他,还是这孩子本就一时兴起,整个房间中并未留下有关这次出逃的只字片语。
“嗯?”突然,正在翻检书案的程晋松发出一声疑惑声,沈严连忙奔过去:“可有发现?”
程晋松举起一只小碗——这小碗不过巴掌大小,像是盛汤之用。只是现在这只碗内残余的并不是汤水,而是一种肉色的泥状之物。程晋松伸手进去取下一点,放在鼻端嗅了嗅,又伸手捻了捻,面上露出一丝浅笑。
“怎么了?”沈严问,“这是何物?”
“这鬼头拐还真把刘麒当入室弟子了啊。”程晋松摇头浅笑,而后举起那东西,说,“若我没估量错,这东西便是易容用的泥胶。”
“易容?!”沈严一惊。
“你瞧这东西,性黏质软,且与肤色无二,若趁其未干之时涂于面上,干后便凝结成块,起到改变容貌的效果,想来那鬼头拐就是用这种东西来易容成他人的。想不到他竟将这种东西教给了刘麒,也难怪刘麒会喜欢这位教书先生,一个能教自己易容之术的人,有谁不喜欢呢?”
“鬼头拐利用这东西拐走刘麒,而等获得赎金后就杀掉他,这样他既达成目的,又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沈严眉头深深皱起,“真是狠毒。”
“不过这东西也有弊处,”程晋松接着说,“你闻闻看,这东西一股酸气,想来必是调制之时用到了酸蚀之物,这东西如果长期敷在皮肤上,必然会引得皮肤发红,甚至起疹子都有可能。”
两人正聊着,突然门口传来脚步声,只见秦凯和程海都返回了屋内。
“大哥,”秦凯先回道,“我问过钱氏了,她说是她外出买胭脂水粉时,听旁边的一个妇人说这位教书先生好,才去将他请回来的。那个妇人,钱氏说她之前并未见过。”
沈严点点头——看来,这一切很可能是针对钱氏设下的局。
“至于刘愈,”程海道,“下人们对他评价都很好,说他待人和气,从不打骂下人。刘麒确实很黏着刘愈,据说有一次刘麒爬树不小心掉下来,就是刘愈接住了他,为了这刘愈的右手骨头都折了,据说至今都留着些伤。不过钱氏就很不喜欢这两人亲近,而且总想让刘麒接手刘家生意。有一次,刘吉丰外出巡店,管家通知了刘愈却没有告诉刘麒,为了这件事,钱氏把管家都训了一顿。不过刘愈和刘麒的教书先生似乎并无接触,平日里那先生来都是管家或下人迎送,刘愈并没有跟他说过话。”
听完两人的叙述,沈严皱眉陷入思索。
正在这屋内安静的片刻,突然,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声,似是有什么人受伤了。沈严几人走出屋子,只见一群小厮搀扶簇拥着刘愈走进院中。那刘愈的额头红肿,颈间也有一片乌青,仿佛是被人扼住过颈部。他走路有些踉跄,似是刚刚从昏迷中苏醒。
“什么事大吵大嚷?”刘吉丰从房内不悦地走出来,一见这情形,顿时一惊,“愈儿?你这是怎么了?”
刘愈虚弱地摆摆手,倒是他身旁的小厮回道:“刚才小的出后门去倒泔水,结果见到大少爷晕倒在一旁的小巷子里,小的就连忙跑过去,一连叫了好几声,才把大少爷叫醒。”
听到小厮的话,刘吉丰是又惊又怒,一旁的何管家则快步奔到刘愈面前,满脸关切地问:“少爷,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谁打伤了你?”
“我刚刚出去帮父亲取银票,”许是被扼伤了嗓子,刘愈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轻声道,“结果刚走到巷子口就被人捂住嘴推到了巷子里,我的头撞在墙上,然后就有一个蒙面的人扼住了我的脖子,我怎么挣也挣不开,也叫不出声,然后我就感觉他伸手向我怀里探……”说到这里,刘愈的表情猛地一变,“糟了,我的银票!”
刘愈猛地低头摸向怀里,很快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纸,然而所有人都一眼看出,这只是一张普通的信纸,并不是银票。刘愈白着脸色展开那张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刘员外以为区区障眼法就可以瞒得过我?既然你们敢报官,就别怪我翻脸。半个时辰,一万两银票,由你家长公子一个人带到城外十里坡。记住,一个人,如我看到第二个人,刘麒必死无疑!”
看完这封信,院中几人全都白了脸色。钱氏扯着刘吉丰的衣袖大哭,刘吉丰也被弄得慌了心神,求救般地看向沈严:“沈捕头,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严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鬼头拐狠辣狡猾,实在是出乎了他的预料。沈严思量了一下,开口道:“既然鬼头拐已经知道你们已报官,我们也无须再遮掩。我这就回府里安排人手,趁一会儿交赎金之时捉拿鬼头拐!”
“埋伏?”刘吉丰担忧道,“他会亲自去吗?”
“从以往其犯案来看,鬼头拐都是亲自去取的。当然他必定会使上一些伎俩,所以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那……”刘吉丰犹豫道,“难道……真要让愈儿去?”
听到刘吉丰这么问,沈严也微微一滞。而还没等他开口,刘愈却先回答道:“我去。”
“什么?!”
在刘吉丰深感意外地说出这句话时,有人的反应却似乎比他还大,何管家抓着刘愈的胳膊,大声道:“少爷,危险啊!”
刘愈看向何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何伯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有分寸也不行!那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少爷你如果出了什么差池,让我如何对夫人的在天之灵交代!”
“他不去?他不去那贼人对麒儿下手怎么办?”钱氏大叫道。
“正因为二少爷已经被抓了,才更不应该让大少爷也去冒险!”何睦几乎是冲着钱氏嚷了起来,“大少爷也是老爷的儿子!”
刘家的下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日里温声和气的何管家和自家主母吵得不可开交,惊讶得忘记了言语。而与他们不同的是,沈严和程晋松却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
“先生,”沈严不动声色地对一旁的程晋松低语,“之前刘麒的下人是不是说过,早上是何管家说刘愈在叫人的?”
“是,”程晋松同样不动声色地回答,“而且我还想起来一件事——刘愈的先母好像姓何……”
趁着刘家人依旧在争吵的工夫,沈严对秦凯和程海使了个眼色,于是三人并程晋松悄悄退出人群,回到了刘麒的房间中。沈严将自己刚才的怀疑说给另两人听,秦、程二人听罢,俱是一惊。
“哎,照大哥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程海若有所悟地说,“我跟下人们问话的时候,他们确实都说刘麒和刘愈不错,但好似确实没人提起何管家对刘麒多么好的。”
“还有,你记得刚才大哥问那些下人的时候,他们说的什么吗?刘麒那教书先生平日里出入,经常是这位何管家迎送的!”秦凯也说。
“所以,如果何睦真的是刘愈生母府上的旧人,如今看到刘愈在家中地位不保,护主心切,很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沈严说着,向程海和秦凯吩咐道,“程海,你速回府里,将鬼头拐要刘愈去交赎金一事禀告大人,让他安排嘉宇等人做好准备;秦凯,一会儿我和先生会想法把何睦支开,你借机去他房中查看一下,看看能否发现他勾结鬼头拐的凭据。记得,”沈严强调道,“小心行事。”
“是。”
几人商量定注意,便再次出了房间。此刻院内的人群已经散去,沈严寻了个小厮问了问结果,这才得知,刘吉丰最后还是决定让刘愈带银票去赴约。眼见时间紧迫,两人赶紧打听何管家此刻所在,终于在账房外堵住了何睦。
“何管家这是在准备交赎金的事?”程晋松问。
何睦疲累地点点头:“老爷非要让大少爷去赴险,大少爷他,唉……”
看着何睦脸上那愤怒与忧虑夹杂的表情,程、沈二人交换了个眼色。程晋松继续不动声色地问:“说起来,何管家在刘府也做了许多年了吧?”
何睦点点头:“小人已经在这里二十余年了。”
“那你岂不是看着刘愈长大的?”
“是,其实我是夫人的随从仆人,小姐嫁到这里时,我便跟着过来了,后来被老爷看中,做了管家。只可惜小姐福薄,生了少爷没几年就过世了……”
“哦,”程晋松点点头,继续问,“敢问何管家,在此地还有家人吗?”
何睦一怔:“先生何出此问?”
程晋松笑笑:“哦,程某只是好像未听说何管家亲眷住在这府中,故而随便问问,难道何管家的妻儿在城中别有居所?”
何睦摇了摇头:“拙荆多年前便难产去世了,孩子也没能保住……”他似乎不愿多说,冲程、沈二人拱手道,“两位大人,抱歉,小人还要帮我家少爷预备一会儿去交赎金的东西,两位大人若没事,小人先告辞了……”
沈严估计秦凯那边应该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便也没有多拦,放何睦离开了。
“看来,这何睦一生都奉献给他家小姐了。”程晋松道,“那刘愈在他心中,估计比亲儿子还要亲吧。”
沈严点点头:“所以,如果有人威胁到了刘愈的地位,”沈严目光渐渐严肃,“他很有可能会替刘愈除掉那人,不惜一切代价……”
虽然两人心中已有了计较,然而如想抓人,势必还是需要证据。只可惜秦凯与程海在何睦房内检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何睦勾结外人的凭据。而且何睦身为刘府管家,平日本就经常外出,虽说若详查一番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只是现在时间紧迫,根本不容几人细查。
“怎么办大哥?”秦凯有些担心地问,“我看他们已经准备好东西,这就要让刘愈出发了。”
听到这句话,沈严突然心念一动。
“走,”沈严抬脚向外走,“我们也去看看。”
此刻,刘府的几人正在前院的客堂中,为刘愈做着临行前的准备。
“少爷,”何管家将装着银票的包裹递给刘愈,眼中微微泛出酸意,他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刘愈,道,“这匕首你带着防身。记得如果遇到危险,千万别与那贼人硬拼。”
“老何!你这是什么意思?!”钱氏黑着脸怒斥道,“愈儿他去也是为了救弟弟去的,那也是你的少爷!他拿着把匕首,能成什么事?万一被那贼人发现,麒儿岂不是会有危险?!”
“夫人,你也说了,少爷身子弱,敌不过那贼人。”何睦冷冷道,“那你刚刚为何还说让少爷找机会救走二少爷?”
“你?!”
“好了好了,”刘愈连忙打圆场,他将匕首推还给何管家,温言道,“何伯,这东西我还是不带了。我这人又不会武艺,拿着这东西怕是也防不了身。您放心,我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何睦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终究拧不过刘愈,只好叹息着点点头。
“父亲,”刘愈转头看向刘吉丰,“那我这就走了。”
刘吉丰刚要开口,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口处冷冷响起:“不许走。”
几人惊愕地转头,只见沈严等人正一脸冷肃地站在门外。刚才那声“不许走”,正是沈严说的。
“沈捕头,您刚刚说什么?”刘吉丰问,“还有,您不是说会有捕快暗中保护小儿吗?他们现今人在何处?”
“令郎根本无须人保护,”沈严缓步走进门来,目光冷冷地看着刘愈,“因为他就是绑架刘麒的贼人的同党!”
“什么?!”
“不可能!”
几个嘈杂的声音同时响起,钱氏最先反应过来,冲着刘愈就扑了过去:“好啊,原来是你图谋绑架了我儿子,你这个杀千刀的小畜生,老娘和你拼了!”
“二娘,你误会了,我没有做这种事。”刘愈一边抵挡着钱氏的撕打,一边大声解释着。然而钱氏根本不听他说的,只是狠命撕打。刘吉丰似是被这消息猛然弄得不知真假,看着两人,竟不知该帮谁。而何睦则冲到沈严面前,连声喊冤:“沈大人,冤枉!我家少爷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们已经和下人了解过,刘麒平日里和刘愈颇为亲近。所以,他很可能将准备出逃的计划告诉了刘愈。而刘愈担心这弟弟会与他瓜分家产,于是就假装配合,暗中则联系贼人,想借机让刘麒彻底消失。案发当日,他故意装作人手不足,借故支走守在刘麒房外的下人,而刘麒则在房内假装成自戕的模样。丫鬟进去一见,必然跑出去叫人,刘麒便借机逃走。而刘愈待刘麒逃走后便跑进屋内,将染血的被褥更换掉,之后再躲在门后。待众人进来后,再偷偷从门后出来,装作刚刚来到的样子。如此,他便可以将罪名嫁祸到丫鬟身上。”沈严一番解释有理有据,就连刚刚还有些怀疑的刘吉丰,此刻看向刘愈的目光也开始变化。何睦愈加焦急,连声叫着冤枉,然而沈严并不理会,冲着秦凯一招手:“证据确凿,来啊,把刘愈押解回府!”
“是!”秦凯大声应道,冲着刘愈便走了过来。何管家想要阻拦,却根本拦不住气势汹汹的官差,一下子便被推到一边。就当秦凯的锁镣马上就要套到刘愈的腕上时,何睦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
“二少爷是我叫人掳走的!”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何管家,就连刘愈也惊讶得忘记了言语。
何睦缓步走到沈严面前,扑通跪倒在地:“沈大人,刘麒是我与人串通拐走的,大少爷是无辜的。求您放过他。所有罪责,都由小人一人承担。”
“你是如何拐走刘麒的?”沈严冷声问。
“刘麒那小子,平日总爱惹是生非,偏偏他母亲又从不管教他,只知道责骂下人,府上的下人早就有怨气了。前些日子,钱氏从外面弄进来个来路不明的教书先生,我发现这人似是有些不妥,就想暗中去打听一番,不想正在这时,那教书先生竟找上了我……”
“他找你做什么?”
“他说,他看出来我看不上这二少爷,又说虽然大少爷是嫡妻嫡子,但毕竟生母已逝,现在这主母,势必不会让大少爷继承家产。”说到这里,何睦看向刘吉丰,指责道,“刘家之所以有今日成绩,多赖当初我家小姐娘家帮扶,你做生意的本金,也是我家小姐变卖嫁妆给你的。可你娶了这女人后便只顾着新欢,连大少爷都懒得过问了!你最近经常带刘麒那小子出入店铺,摆明想让他将来接手家业,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家小姐吗?!”
刘吉丰被何睦这一番斥责弄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竟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所以,你就答应那人,帮助拐走刘麒?”
何睦点点头:“那教书先生说,他已令刘麒打探好,今早府内会有车队出城,正好趁机行动。他让我早上在丫鬟去叫刘麒起床前想办法把下人支开。于是我就装作大少爷缺少人手的样子,把人叫走……剩下的事,就都如沈大人您猜测的那样了……”说到这里,何睦长长地叹口气,“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大少爷他毫不知情。求大人放过我家少爷!”
说完,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说是你勾结的外人,可有凭据?”
何睦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这是那贼人与我约定今日行动的字条。他让我阅后即焚,我没有。大人一看便知。”
秦凯从何睦手中接过字条,递给沈严。沈严展开一看,果然见到字条上的字迹与之前的信是出自同一手笔。
沈严放下字条,继续问:“你可知那贼人将刘麒藏在了何处?”
何睦摇摇头:“这个小人不知。”
听到这回答,钱氏本来满含希望的眼神瞬间失落下去。
那边,招供完毕的何睦回头看向刘愈,深深地磕了个头:“大少爷,何伯没有能耐,想不出保护你的方法。从今往后你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记得不要太心善,免得被人欺侮……”
“何伯……”
“行了,走吧。”秦凯走过去,拉起何睦,带着他向院外走去。
屋内陷入一阵安静。刘吉丰望着何睦的背影,想起亡妻的种种,一时五味杂陈。刘愈则是一直看着何睦离开,慢慢红了眼眶。钱氏左右看看,最终忍不住先开口道:“沈大人,那我的麒儿怎么办?”
沈严看向刘愈。刘愈擦了擦眼泪,目光坚定地说:“沈大人,我们还是照之前所说,出发吧。”
沈严点点头:“好。”
刘愈转头拿起包裹,刘吉丰走过来,看着面上还带着伤的刘愈,心疼与歉疚同时涌上心头。他拍了拍刘愈的肩,叮嘱道:“路上小心。”
刘愈望着父亲,先是一怔,继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刻,外面天色早已暗淡了下来。刘府的下人递来一个灯笼。刘愈伸手接过,转身准备出门。然而,刚走了没两步的时候,他也不知是踩到了什么,身子竟突然一滑,一旁的沈严连忙抓住了他。
“怎么样?没事吧?”沈严拉着刘愈的手腕问。
“没事,适才也不知是踩到什么了……”刘愈摇摇头。
突然,一股奇怪的感觉涌过沈严心头——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
沈严皱着眉头,思考着自己这感觉从何而来。刘愈的手被沈严抓着,见他皱眉不动,轻轻动了动手腕:“沈大人,我没事了……”
“哦。”沈严连忙松开手,但下一刻,他心中猛地一震——手腕!刘愈的手腕受过伤,还留下了病根。但是眼前这人的手腕骨骼齐整,一点问题也没有!
发现这一点,沈严猛地看向刘愈,借着刘府头顶的灯光,沈严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刘愈”的耳后有一块一块的红斑,甚至还有点点的红疹!
“鬼头拐!”说时迟那时快,沈严猛地冲着“刘愈”踢去。而那“刘愈”也突然一改之前的文弱,一个闪身,竟躲开了沈严这一踢!
“沈捕头果然火眼金睛,”再开口时,这“刘愈”从神情到声音都已与之前大不相同,“不知在下是何处露出了马脚?”
“想知道,等你被擒下之后我自会告诉你!”沈严话不多说,再次冲上前去。两人立时便战成一团。沈严武艺已属高手,然而那鬼头拐竟也不弱,迎战沈严竟毫无惧色。只是,五十招过后,两人高下之差还是显现出来,只见那鬼头拐似是有所不支,开始且战且退。沈严自不会让他逃走,不断用身体挡住门口。正当他打算一鼓作气抓住这贼人之时,突然,只见那鬼头拐身形一错,嘴角竟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
不好!
沈严用余光扫到旁边一抹淡色衣衫,登时心头一惊,知道自己中计了。然而他再想反应已是不及,只见那鬼头拐一个闪身,突然抓住了一直站在一旁的程晋松!
“闪开!”鬼头拐屈手成爪,抓住程晋松的脖子,恶狠狠道,“不闪开,我就捏碎他的脖子!”
不想,沈严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投鼠忌器,只见他冷冷一笑:“就凭你?”
沈严冷笑道,趁着鬼头拐一闪神,沈严抬脚一踢,一股尘土猛地扬起,鬼头拐一惊,下意识地一闭眼。而就在这时,他感觉被自己扼在身前的程晋松胳膊一动,而后自己的右半身猛然一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鬼头拐半身无力的这一瞬,刚刚还在几步外的沈严突然猛地欺身而上,他抬脚一踢,直接将鬼头拐踢飞在地!
“你,你……”鬼头拐望着一身文弱书生打扮的程晋松,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会功夫?”
“我不会功夫,但我医术不错,尤其擅长经络穴道。”程晋松浅笑道,“所以你最好痛快说出你将刘麒和刘愈藏在何处,否则我便让你知道知道,你身上有哪些穴道,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经过程、沈二人的一番审讯,鬼头拐终于交代了他藏匿刘氏兄弟的地点,两人竟然就被关在距离刘府不远处的一间小屋之中。原来鬼头拐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盯上了刘家,他从市间听闻刘府二公子贪玩成性、不喜读书,于是就买通人手,故意在钱氏面前宣称自己善于管教学生,而钱氏果然上当。鬼头拐在给刘麒教书期间,一方面观察刘府的情况,一方面努力勾引刘麒主动外出。而且,在这过程中,他敏锐地发现了钱氏对刘愈的厌恶以及何管家对刘愈的关心,于是,当何管家发现他有问题时,他反而拉拢何管家,让其成了自己的帮凶。而刘愈则是在外出时被化装成刘府小伙计的鬼头拐以“发现小少爷行踪”为由给哄骗到小院中,进而被掳的。之后鬼头拐又易容成了刘愈的模样,混入刘府之中。如若不是沈严心细发现异状,这个“刘愈”就将带着那一万两的银票一去不返了。
“嘿,说起来,这鬼头拐还真是有点能耐,装谁像谁啊!”秦凯对程海感叹道。
“是啊,据说这两天先生一直在研究鬼头拐那易容的泥胶呢。”程海小声说,“昨天我还听先生和大哥说想找个人做模子,也弄个人皮面具试试,听说要将那泥抹在人脸上整整两个时辰不能动呢!”
“两个时辰?!”秦凯瞪大眼,“那东西糊脸上那么长时间,得多难受啊!先生之前找人试针点穴就已经够恐怖了,如今再来这一样……”
“再来一样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两人背后响起,把两人吓了一跳。秦、程二人回头,只见程晋松和沈严就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而程晋松手上正端着一个碗,里面好像放着黏糊糊的东西……
秦凯和程海一惊:“先……先生!”
“我听你俩刚刚好像在说我这泥胶的事情,”程晋松笑道,“正好,我正想找人来试上一试,你们二人谁来?”
秦凯和程海冷汗直冒,一边扭曲地笑着应着,一边拼命向一旁的沈严使眼色求救。
沈严含笑看着程晋松逗着那两人,正打算开口帮两人解围,而就在这时他余光扫到正在进院的一个身影,于是口边的话语顿时一变:“大人。”
几人同时回头,果见王大人走进了院内。他面容严肃,手上还握着一张状纸。
见此情形,几人立时停了笑闹,快步走到王大人面前。沈严开口问:“可是有案子?”
王大人点点头,将状纸递给沈严。沈严接过展开,旁边几人也都凑了脑袋过去观看,而后几人眉头同时皱起。
沈严将状纸递还给王大人:“大人放心!属下立刻就带人去查明此案!”
“好。”王大人点点头,“辛苦各位了。”
“这是属下应做的。”
于是,几人别过王大人,立刻奔向门外。王大人看着自己这几位爱将的背影,捻着胡须微微颔首。初升的太阳照在离去的几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