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祭山会

“线索是在那件黄金面具上发现的,旺达诗卓说,这件黄金面具,其实不止是象征王权那么简单,而是一件法器。”

“法器?”

“是的,法器。不管是现在的佛道或者基督,其实都有法器的说法。一般来讲,法器是指受到过神灵祝福,拥有法力的器具,或者说根本就是神灵曾使用过的某种物品,因此残留了神灵的部分意志气息,但不管是哪种,都说明了法器其实是一个世界性的东西,任何民族的传说中都有。”丹木缓缓说道。

“这点不用给你来说,可是大部分所谓的法器,其实都没有什么法力之类的,要么是具有历史意义或宗教意义,要么其实就只是举行一些宗教仪式所必须的道具而已……”

“拥有不可控制的巫力的你,难道不想使用这件法器?”西玛突然有些捉狭地笑道。

“不想,一点都不想。这件黄金面具诡异得很,如果让我戴上它,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它所控制。我敢打赌,这黄金面具,应该是带着某个强大存在的残留意志在上面。”

丹木低声用羌语翻译着,这破烂的茅草屋里,突然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鼓掌的是旺达诗卓。

老人用含混不清的口音开口说了几句,丹木马上翻译道:“旺达诗卓在赞扬你聪明,居然一下就说到了点子上。不错,这黄金面具上面,的确有某个强大存在的残留意志,容易让人产生幻觉,不过,这些残留的意志,却并非是属于那些让你担心的古神的,而是人类英雄的。”

“蚕丛王?”肖炘杰心中一动,呼吸也有戏急促,问道。

“不错,蚕丛王……蚕丛王号称数百年神化而不死,其实不死的不是他的身躯,而是他的意志。蚕丛王残留的意志,就一直在这黄金面具上面,任何一个继任的古蜀国统治者,都会继承蚕丛王的意志,成为新一代的蚕丛。这,才是蚕丛王不死的真正秘密。”丹木冷冷地说道:“至于长生,西玛,你背后的那些大人物大概是想岔了,这世上怎么可能出现真正地长生?其实这不过是一场莫名的闹剧而已。”

“可是……那个瓶子呢?”

“我们在蚕丛宝藏里发现的,传说中里面有长生的琼浆玉液的瓶子。”

“是的,除了它还能是哪个?”

“瓶子早就被萨迦德带走了,我想他之所以那么着急将沈教授师徒带走,其实最大的原因,就是以为自己找到了传说中的长生秘药,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是基于一个荒谬的认知。”

“荒谬?我看不见得吧?至少,蝎尾菊以及背后的组织,已经通过对古蜀文明的研究,尤其是巴蜀图语的研究,取得了不少成果。那种符文子弹你也见识过,威力巨大,就算是现代轻型武器,也未必就赶得上。”

“那玩意儿根本就无法做到量产。”丹木的语气有些不屑。“如果说到对现代武器的了解,恐怕我和西玛都胜过你一百倍。那种符文子弹的确是威力巨大不错,但是说起来还是赶不上几百块钱一发的火箭弹,最多也就和枪榴弹的威力差不多。但是这种子弹的成本……西玛,我想你多少都会有所了解吧?”

西玛微微一笑,朝丹木点头道:“不错,这种子弹的成本,不是任何国家或组织能够承受的,只可能是用于小股精锐武装,绝对不可能扩大规模成为制式装备。”

“大概多少钱一发?”肖炘杰有些好奇,虽然他也知道那种子弹肯定非常珍贵,但是听这两人的语气,似乎比自己想想中还要贵得多,完全是一种奢侈的烧钱玩意儿。

“如果我没有记错,除开前期的研究费用,光是这枚子弹的造价,就高达两万五千美元一颗。”西玛慢吞吞地说道。

“不可能。”肖炘杰吓了一跳,本能地说道。一枚子弹两万五千美元,就算是黄金子弹也没有这么贵吧,难道是钻石做的?他暗中算了算,两万五千美元,的确有可能在南非等钻石产地买到一颗品质不那么纯的子弹头大小的原钻了。

“没什么不可能,如果不是因为这种子弹本身是天价,而且制造极为困难,你以为组织对这样的好东西,才分给萨迦德三枚,而我连一枚也没有捞到?”说到这里,西玛的语气竟然有了些微的酸涩,显然是对这种符文子弹,也是眼馋得紧。

“好了,你们这些话扯远了。总之,组织的力量,比你们想象中还要强大,就算是你们国内也有一些古老的家族,可是这些家族太分散了,不够团结,如果这些家族能够联合在一起,或许是比组织还要庞大的怪物,但是分开来,这个世上几乎还,没有能威胁到组织的非政府势力。”西玛有些意兴萧索地说道,现在那瓶长生圣水被萨迦德这老狐狸拿到,组织虽然没有马上就抛弃他,可是各方力量和情报的倾斜,却无疑已经能够开始朝萨迦德靠拢了。再加上十年前开始,她就对自己父亲的死有着深沉的怀疑,只是这怀疑一直被压在心底,因为哪怕是当时才十多岁的她,也明白组织的可怕,在不具备足够的实力和准备前,要调查组织和父亲死因的联系,那无疑是自寻死路而已。

旺达诗卓开始轻轻地敲击自己的水烟烟杆,竹制的微微由黄转黑的烟杆,在旺达诗卓的轻轻敲击下,竟然展现出一股另类苍凉的韵律,让肖炘杰和西玛都微微愣神。

“好了,继续说那个黄金面具。旺达诗卓发现,在黄金面具上面,残留了天神和魔鬼混合的气息,那个黄金面具,极度危险,如果是不知情的人戴在脸上,虽然不至于被上面残留的信息给吞噬掉灵魂记忆,从此变成另一个人,但也很有可能让一个人神魂受损,用科学点的话说,就是变成精神分裂的精神病患者……”丹木在一旁说道。

旺达诗卓似乎明白他在解释什么,暂时停止了那种敲击的节奏,等丹木说完,旺达诗卓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丹木先是恭敬地听着,然后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严肃。

等旺达诗卓说完了,丹木才缓缓地道:“旺达诗卓说,三天后会邀请你们参加祭山会,到时候他会吸取山川灵气,为你们减轻眼部的诅咒。”

“吸取山川灵气?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山清水秀之地,都富含灵气,现代科学只能解释为负氧离子丰富,空气质量好,但是我们却不得不承认,有一些山川,似乎天生就具有灵气,人长期生活在其中,真的可以忘记世俗忧愁,延年益寿。”肖炘杰喃喃地说道。

“祭山会?是山神崇拜的一种么?”西玛则是对丹木口中颇为看重的祭山会表示了浓厚的兴趣。

“祭山会,也就是祭山大典,羌语‘苏布士’,也叫还愿会、塔子会、山王会。一般在羌祭的神林中,祭祀坪中举行。祭山会是羌族信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羌族的信仰中,没有一般宗教的概念,更接近于从几千年就传承至今的巫祭文化、图腾崇拜和万物有灵观念。在羌人的观念里,山是有灵性的神灵,祭山会也是羌族的一大盛典,能够通过这样的仪式,来乞求神灵的赐福。不同地方的羌族,祭山的形式也不同,一般都以吊狗祭山、宰鸡祭山为主。”丹木有些严肃地说道。

肖炘杰和西玛对望一眼,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如果光是压制住诅咒,就需要眼前的释比老人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和精力,那么要完全驱除它,那到底会有多困难呢?尤其是西玛,在古羌圣山的时候失去了一段记忆,对于这种未知的东西,有一种比肖炘杰更甚的恐惧。

当晚几人再次回到羌寨中,悠闲地度过了三天时间,然后在第四天一大早就起来,发现周围的羌民都是兴高采烈地在准备祭祀的物品,让西玛奇怪的是一条大白狗被拴在寨子外面的树上,西玛本来看它可怜想要喂食,却被丹木给制止住了。

寨子中最终出动了三百多人,除了一些外出上学或打工的年轻人,整个寨子的人几乎都来了。

旺达诗卓颤巍巍地从山林间的小路上走了过来,也不知他这副样子,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到,是怎么走了两三个小时的山路下山来的。

今天的旺达诗卓装扮一新,头上戴着猴皮帽,身披豹皮法衣,脚下穿着羌人特有的刺绣云云鞋,右手拿着法铃,左手拿着法杖,只有腰间的羊皮鼓看上去依然十分古旧,但是带着无边的苍凉和古朴气息。

在寨子外和大山相连的一座白石神台前,旺达诗卓点燃了已经堆放好的柏枝,然后在杉树枝上缀纸花,又将纸旗插在神台上,口念咒词祈求天赐吉祥。

旺达诗卓让丹木将大白狗牵了过来,大白狗像是感觉到什么,开始不安地低声嚎叫,发出呜呜的声音。西玛脸色微变,轻轻在肖炘杰耳边问道:“他们是要杀了那条白狗用来祭祀吗?天啦,这太残忍了,狗是人类的朋友……”

肖炘杰翻了翻白眼,对于这些羌族的祭祀仪轨,他根本就不便评说。毕竟这是羌族的风俗信仰不说,旺达诗卓之所以会主持这场祭山大典,最大的目的其实是想借用羌寨附近山川的灵气,为自己和西玛减轻眼部的七图腾钉的诅咒。

如果这个时候西玛跳出去说用狗来祭祀是不对的,那么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尴尬那么简单了,怕是会被打扰了祭祀的羌人给记恨,就算有丹木在身边也难免会挨上几块白石。

不过让西玛稍稍安心的是,整套仪式完成后,旺达诗卓将白狗装进一个大背篓内,寨子里的羌民一次给这条饿了大半天的白狗喂食,等到每家每户都喂了一点,将多余的食物也放进背篓之中,旺达诗卓封住了背篓口,然后和丹木一起将背篓高高吊在树枝上。

“这是干什么?”西玛悄悄桶了一下肖炘杰,担忧地看着高高吊起的背篓,显然还在为那条大白狗鸣不平,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捣乱的时候。

“别担心,这是羌族祈求来年丰收所举行的传统吊狗祭山仪式,旺达诗卓会在七天后派人上山取狗,如白狗安危无恙,便是一年吉祥的预兆;如白狗已死,意味着明年的灾害严重。也正是因为羌族中有这个习惯,所以在唐朝的时候,羌人也被称为‘白狗羌’或‘吊狗羌’。”

“那有白狗死亡的情况么?”西玛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

丹木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有,两年前。”

肖炘杰心头一跳,他自然知道那一年,在汶川地区,的确是发生过严重的地质灾害,引发全世界的关注。

接下来的仪式就简单多了,在旺达诗卓完成这些仪式之后,不少人都围着篝火跳起羌族的舞蹈来,而老释比躬身曲腿,时左时右,时退时进,带领着十二个身着蓝衫、头缠黑帕的男子,敲着十二面羊皮鼓。

这十二个男子都是一脸的狂热,似乎这种充满了古朴气息的狂野舞蹈,让他们进入到某种心灵深处的集体无意识中。

中间的那个年轻人,一边不停地重复着踮脚、摇头和挥手的动作,一边从缚腰带上,取出一根至少有六七寸长的钢针来。

“这是要干什么?”西玛被这根针的长度吓了一条,轻声问道。肖炘杰苦笑着耸耸肩,将目光盯向了丹木。

丹木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他们继续看下去。

很快,中间的那个年轻男子,右手拈着长长的钢针,然后很轻缓地朝脸部插过去,在快要接触到脸部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加快,西玛和肖炘杰只来得及看见他的手似乎闪了一下,就已经重新垂下,开始新一轮的舞蹈。

西玛使劲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就算她曾受到过最严格的特工训练,也见识过不少对疼痛具有高度忍耐的特种战士,可是对于这样在舞蹈的过程中,突然在脸上插一根长长的钢针,从右边刺入,然后从左边穿出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看见,也难免会感觉到不可思议。

更让人感觉到惊奇的是,那个小伙子不仅没有半点痛楚的表情,他插着钢针的脸颊,竟然连一丝血迹都没有,就像这枚长长的钢针巧妙地避开了全部的血管,或者根本就只是贴在脸上的装饰,这个年轻人只是使用了障眼法。

可是肖炘杰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障眼法,而是对方以一种不可思议地方式,让钢针尽量避开了血管和神经,但是对方是如何在脸颊上找到这样一个没有血管和神经的两个点一穿而过的,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脸颊的部位,在一瞬间以银针刺入,要做到丝毫不留血迹,就算是有几十年的老中医,也不一定能够办到,因为脸部除了几个特殊位置外,很少有穴位,而这青年,明显只是在脸上稍微比划了一下就快速插上了银针,根本就没有对准任何穴位。

就在他们惊讶的时候,第二枚,第三枚钢针,再次相续从不同角度插入这青年的脸颊,可是这青年不仅像是没有痛觉似的,还非常享受这种连续三根银针刺入的痛楚。

“他们,完全不感觉到痛么?”西玛有些苦涩地问道。

“应该不会吧,我听说即便是在你们西方的基督教中,也有一些痛楚体验,在一些宗教仪式上,会故意以伤害自己的肉体来表明自己的虔诚,换取主的宽恕,而这个宗教仪式的来源,最初就源自耶稣受难。据说有的宗教人士,能够在这种对肉身的摧残之中,见到自己信仰的主,从而在整个过程中忘却全部的痛苦,甚至感觉到沐浴主的荣光而带来的身心愉悦。”肖炘杰淡淡地说道。

以钢针刺脸颊,也不是羌族所特有,在云贵一带的苗族或者彝族之中,在一些祭祀仪式上也有类似的行为,只是表现的手法或形式不一样而已。而这种在某种仪式上看似对于肉身的伤害,实际上参与仪式的人不仅感受不到痛苦,事后受到的伤害其实也非常小,几乎对正常生活没有任何影响,而这个过程,光是看上去就震撼和神奇无比,能够让周围的人惊叹和膜拜,从而巩固信仰,因此被各个教派都借用。

现在正在跟随旺达诗卓舞蹈的十二个年轻人,几乎脸上都穿刺了三枚钢针,除了其中有一个年纪很小,最多十七八岁的少年在穿最后一根钢针的时候手抖了一下,连接渗出一点血丝,其余的人脸上竟然都没有任何要流血的样子,直到整个舞蹈和仪式安全结束,又一一将这些钢针拔出,这些人的脸上,依然一如往常。

事后西玛甚至跑上前去在这些男子脸上看了又看,居然都找不到半点针孔的痕迹,这委实让她再度惊叹了一番。如果不是在蝎尾菊的时候,也见识过全世界各地不时会有一些神秘现象发生,而且有的是从根本上违反人类的认知,她恐怕早就大呼小叫了。这段时日在羌族山寨中的生活,似乎让她某种程度上忘记了自己曾身为一个神秘组织的特工的身份,而是像一个刚出门的小女孩一样,对什么都充满了童心和好奇。

肖炘杰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可是接下来就释然了,他能够想象西玛在小时候父亲去世之后,仅仅十岁出头就被带入蝎尾菊的特工部门接受最严酷的训练。根据丹木的说法,蝎尾菊从某种程度上曾控制过黑水、EO、MPRI、上帝武装等诸多佣兵公司,对内部的特工训练之严酷,肯定还在这些国际著名的佣兵组织之上,简直不亚于任何一个超级大国最精锐的特工培训,其中要经历多少残酷的训练甚至是一直生活在和平环境的他完全无法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