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乔唯之章 看啊,强而有力的心跳

只要太阳升起来,再冷的黑夜都会被赶走。拘留所那一夜的经历让我开始喜欢上了看日出,说我做作也好,假装文艺也好,许多个不眠之夜,我就坐在房间的窗前抽烟,等待着阳光爬上窗台,再顺着地板爬上我的脚趾,时钟滴答滴答分秒流过,深夜留在躯体里的寒意被阳光的暖意驱走,让我觉得自己还被这个世界眷顾着,起码它还施舍了我一个天亮。可我知道,母亲在她的故乡度过的每一天,都好像是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永夜。外婆一家因为有个被人们当作白痴的女儿,忍受着无知带来的歧视,在邻里日复一日如同躲避瘟疫般的白眼中苟且偷生,就算那些人知道她这样孤独地死去,说不定也不会发出半声叹息。我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坐在副驾驶椅上熟睡中的弟弟,母亲和伊娜阿姨,我和弟弟,命运以惊人的相似在展示着它的轮回。

仪表盘上的油量警示亮起了红灯,我看了一眼GPS,前方就有一个加油站,距离这里,大概有……嗯,两公里。

五分钟我就把车开到了那里,停在一台93号汽油的加油机旁边,油箱加满之后,工作人员示意我到里面去交钱。

我把电量耗尽的手机插在加油站的临时充电器上,看了一眼窗外的车。隔着车窗,我发现弟弟睡得正香,好像并没察觉我停了车。我摇了摇手中喝光的矿泉水瓶,丢进收银台旁边的垃圾桶里,正打算去旁边的沙发上靠一会儿,也好让手机充一阵子电。

我又伸长脖子看了看窗外,弟弟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上睡着,身上还系着安全带。我按了两下车钥匙上的门锁,听到门锁发出滴滴声,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在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中缓缓睁开眼睛。“先生,不好意思,请去外面把您的车挪开一点,有人等着用那台加油机。”“哦,我这就走了。”我赶忙解释说,拔下插在充电器上的手机。

天空中已然泛起了灰蓝色的微光,我站在门口伸了一个懒腰,凌晨的寒意降落在身上,我打了个哆嗦,抱着肩膀走向车子,准备重新踏上旅程。可就在我靠近车子的一刹那,整个身体倏地僵住了,车厢内空无一人。远远望去,加油站,公路上,除了偶尔过路的车子,根本没有行人走动,我彻底慌了。

我高声喊着他的名字,像个没头苍蝇般地到处乱找。从加油站的前面绕到后面,再一路小跑着返回刚才待过的收费处、便利店,甚至是加油站的洗手间,我都挨个找过了。加油站值班的人说没见到有人经过。我又顺着公路的方向跑出去好远。风从领口灌进来,吹着被汗水打湿的后背,他一个人能上哪儿去?我怎么能睡着了呢?刚明明记得给车子上了锁……我又踏上公路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呼喊声被过路的车子卷走,夜行的长途大巴在我身边呼啸而过,只有刺耳的喇叭声在回应我。

我弯腰按着膝盖站在路边,暗骂自己没用,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接着便开始在脑子里幻想无数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可能性,被过路的车带走了?还是一个人走迷了路?

正当我慢慢绝望,打算掏出手机报警时,天边的光线越来越亮,不远处的一座脚手架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就在距离地面十几米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小点微微地挪动了一下,我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发疯似的向那里跑去。

我站在脚手架下面扬起头,只觉得头皮发麻,我也不想一下子变得这么没用,但我有恐高症,小时候有一次从院墙上掉下来摔破了头,打那以后我对所有能让自己双脚离地的东西都敬而远之。光是想想爬到那脚手架上面去,想死的心就有了。我想喊他下来,又怕惊到他,挂在嘴边的话不敢出口,变成了嘟囔:“等我上去揍你!”他两只手攀在身旁的铁架上,缩起脖子,衣服被风鼓荡起来,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摔下来。丝丝凉意自我脑后直蹿到头顶。只得抬起头好言相劝:“喂喂喂!妈的别乱动啊,喂,当心点,当心!”我手脚并用像只马戏团的猴子一样顺着铁架向上爬,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我闭上眼睛不敢低头往下看,整个手心全是冷汗,一边心悸一边想:快够到了,就要够到了,小兔崽子等老子抓住你的!还不是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再努把力就能够到了。

“快点儿,把手给我,”我在他身侧半米远的地方,企图用一只手揪住他。我不小心向下看了一眼,立刻慌了神,只得再次让自己镇静下来,“你是我亲弟!快点,把手给我”。

别慌别慌,这没多高,我在心里拼命暗示自己。可他就是不肯把手伸过来,突然间指着前方喊道:“太阳来了!太阳他来了!”

我只好慢慢挪过去在他旁边可以落脚的地方坐稳,“别闹了,我们该回去了。”

“太阳来了!太阳他来了!”他两眼盯着前方口中还是重复着刚才那句。

“喂!你闹够了吧?”我厉声喊,“你……”就在我打算抬起手强行拉他下去的一瞬,天边的光线开始突然变亮。起初只是一点点微弱的红光,慢慢地,整个地平线都被照亮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猛看,嘴巴像是有片合页突然卡住了似的,关不起来也吐不出一个字。日出,这回才是真正的日出,它像一幅绮旎的画卷在我们面前一点点铺开来,美得如此壮丽,如此不真实,原来黑夜被白昼替换的瞬间,每一棵树每一座山都苏醒了,好像换了一番天地。我像个远道而来的朝圣者一样,点了穴道似的地呆坐在那里,“早说不就得了!害我吓得半死!”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一次,他一点都没因为被人碰到而感到惊慌,我一把弄乱了他的头发,他像小时候一样,咧开嘴,笑得跟傻瓜似的。

“走啦,天都亮了!”我说着转身逐级而下,自己一边下一边看着他,一不留神脚下嗖的一滑,条件反射般左手慌忙向空中抓去。蓦地,另外一只手牢牢地捉住了我,这太不可思议了!印象中,这还是乔奕第一次主动和别人发生身体上的接触,一瞬间,他就那么紧紧地,抓住了我。“你不拉我,可真就掉下去了。”我也紧紧地握住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剩下的阶梯,同手同脚,一级接着一级,一级又接着一级,当双脚落地时,我从脚边捡起他的外星人手办,这是刚才他拉我的时候从手里滑落下来的。我将手办递给他,他竟然没接过去,我真是大感意外,平时他可是把这当宝贝似的。

“怎……”我刚想问怎么了,却发现他弯下腰,帮我系起方才没注意松掉的鞋带,他低着头,极其认真地给两条鞋带打着结,一个又一个,全是死结,似乎正抱着一种这辈子再也不解开它们的决心。

我叫醒乔奕,把汽车熄火,他打着呵欠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接着擦掉嘴角的口水印,全然忘了刚经历过一场惊险刺激的旅程。“下车吧,大哥,到家了。”我抻了抻因为长久握方向盘而变得僵硬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说,真的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就在我拉开车门双脚刚刚落地的时候,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不知从哪儿跑到我的脚边,用它带着白中带着棕色花斑的绒毛蹭着我的脚踝。我万分惊讶地从石子路上将它抱起,看着它细长的爪子在空中上下挥舞着。“金莲!”我惊讶地叫出声,它眉心的一块黑色花斑让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它,凌乐乐以前说过,她就是因为那块独特的花斑所以才喜欢这只猫,尽管这块斑痕让它不完美,但却让它变得独特。我把它抱在怀里,隔着绒毛,掌心下面传来着来自那颗小心脏跳动带来的起伏,不知道它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举起它:“嘿,小东西,你跑哪儿去了?”这些日子它长胖了许多,已经不再是过去绒球一样瘦小的一团,它颜色深浅不一的两只眼珠与我躲在墨镜后面的双眼对视着,然后眨了眨眼睛。我一手托着它举到乔奕面前,“来,给你看样东西。”乔奕兴奋地把它接过去,马上用脸贴着小猫身上的绒毛来回蹭着,我很久没见过他笑得这么开心了。“得先给它洗个澡。”我用手指摩挲着小猫的脑袋,边用钥匙开门。就在这时,它在乔奕的手中抖了一下,从他手掌中挣脱出去,一跃便跳进前方的草丛中。乔奕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惊慌失措地叫出声来。“你先进屋去,我去找。”我把他推进院子里,这次记得将门反锁。

我明明看着那只猫蹿入了草丛中,但找来找去却不见踪影。小区里也有很多流浪猫,它们时常集结在北面的空地上一起玩耍,八成金莲是跑到那里去找同类玩去了,我顺着去往空地的小径疾步前行,边走边在嘴边圈起手掌呼喊着猫咪的名字。过去我最讨厌在公共场所叫这个奇怪的名字,可现在却顾不得难堪一心只想快点找到它。

“乔唯——”我迈开大步向前走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叫我,我像根钉在地上的木桩一样把脊背挺得笔直笔直的,双眼从墨镜里失神地望着前方。我不敢转过头去,害怕这声呼唤不过是自己可恶的幻觉,直到我看见一个影子慢慢走近,拉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就在我的脚边,告诉我那不是幻觉。

我猛地转过身去,怀抱小猫的凌乐乐就站在我面前,站在我刚才走过的地方,好像从天而降。我摘掉墨镜,一时之间嘴巴僵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她先开口了,她抚摸着猫咪身上的绒毛,低着头:

“我记得你说过,等这猫找到了,要来告诉你一声的。”说完她抬起头,扬起脸看着我。

“唔。”我点点头,伸出手,手不知道该放哪里就只好机械地抚着猫咪的耳朵,喃喃自语:“我真有那么说过吗?好像是有……”我自问自答,喉咙里有团东西堵着,让我不由得清了清嗓子。

“分手,那天。不记得了?”凌乐乐说着不忘挖苦我一句,“你还真是好记性。”

“那个。”我尴尬地指指猫咪,“怎么找……找回来的?”

“自己喽。”她又低下头去,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这小家伙,能耐得很,假装跑出去,背地里,一直记得回家的路呢。”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本来是想从她的手里把猫咪接过来的,结果就在张开双臂的一瞬间,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竟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干吗啊?”她起初不情愿地扭动了一下肩膀,但一点也没用力,我能感觉到。

猫咪从她松开的手掌里跳到地上,蹲在那里注视着我,还有它的主人,眨了两下眼睛。我觉得它刚才说话了,说的是:“你还爱她。”而且是用很八婆的语气说的,于是我又开始讨厌它的名字了。

“怎么了你?”猫主人说。

我默然闭上眼睛,下巴紧贴着猫主人带有洗涤剂香气的衣领。她的呼吸声,好像深夜的海浪一样在我耳边起伏着,一次,再一次。

“我很好啊。”

“真的吗?骗我的吧?”

我笑了,闭着眼睛笑的,这个女人啊,她这股聪明劲儿像猫,她知道怎么能戳疼你,然后你就会对她生出一点点舍不得,可就是这一点点舍不得,就能让你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过去我是不愿意承认,其实她总能猜中一些什么的,关于我,关于很多事。

别得意,这是我欠你主人的,我在还。我跟猫说。

“对不起,一直亏欠她这样一个拥抱,在分手那天就应该给她的,却拖到现在。”猫帮我翻译过来,就成了这样。它不遗余力地读着我的眼神:“人们总说,亏欠了太久的东西总要加倍偿还的,所以你看,我现在忽然不愿意放开手,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好像这样,就能把面前这个小小的你嵌进我的身体里,永远不允许自己后悔。但我知道,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了。可是,请再给我一分钟,只一分钟,就足够让像我这样的一个人下决心,下定决心放开你。”

可你真的舍得放开她吗?猫又眨了眨眼睛,它可比主人狡猾得多。

“你好像,一直都在发抖。”她的手指在我发间摩挲着。

我一下子放开她,在牛仔裤上蹭着手心的汗:“开了一宿的车,胳膊酸了。”

“上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瞎转转。说了你也不知道。”

“好吧。”她点着头,“我来,是想……”

“为猫,是吧?我懂。”我打断她,生怕她说些别的话。

“大左好吧?”我故意打断她的话,“他睡着了是不是总打呼噜?”

“乔唯!”她皱起眉头看着我。

“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除了把自己锻炼得五大三粗之外,还没发现他有其他的乐趣。他会喜欢养猫吗?”

“不是你想得那样。”

“什么?”我说,“我想什么啦?”

“你这个笨蛋!”她一拳锤在我的肩膀上,总算是恢复了一点点本色,但却哭开了。

“咚”一声,第二记拳头也落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力气其实很小,但却能感觉到疼。不仅仅是疼,是很疼。

“我哪儿说得不对了吗?”我故意抬高声音,“他呀,比我有责任感,比我会关心人,那方面肯定也很强吧?看我说哪儿去了……反正你以后就会知道的,远离我这个混蛋,你绝对是赚到了……”

她越哭越凶,这场面我完全没办法招架,恨不能像狗一样逃走,就在我等待第三拳出击时,她深吸了一口气,止住哭泣说:“我怀孕了。”我刚想恭喜她,然后马上打电话恭喜我最好的兄弟。就听她补充道:“你的。”

我登时怔住,心跳狠狠地漏了一拍,我的第一反应是马上大笑出来:“这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事。别逗了,真的。”

她看着我,红着眼睛,看她的表情我就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没开玩笑。”

我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蠢得可以,拿着打火机的那只手微微地颤抖着,嘴上叼的烟怎么点都点不着,我却还在执拗地与打火机抗争着,大脑霎时陷入短路状态,我低着头,用叼着香烟的嘴巴含混地说:“妈的!谁知道是不是我的?”

“啪”的一声,叼在嘴里的香烟应声飞出,冒着烟落在地上,碎成两截,虫尸般的黄色烟丝散落一地,我擦了擦嘴角,从地上拣起还没报废的打火机。脸颊火辣辣的,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领教到,一个瘦小女人的手竟能甩出这么大的力气。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继续红着眼睛瞪着我:“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当然了,我就是这样一种人,难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我耍无赖般地冲她低吼道。

“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负责的,不用你说,这个孩子,我也会打掉的,要不是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才不会再来找你。只是想来通知你一声。让你知道,你有过这么一个孩子。”

“那最好,真是劳您大驾!”我蹲坐在路肩上,听着烟丝燃烧的呲呲声,盯着脚面,帆布鞋另一只脚的鞋带不知何时又松了,摊在脚面上,像一团呕出来的泡面。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直蹿上来,一瞬间,我竟连对着空气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们俩一个蹲着,一个站着,谁都不和对方讲话,直到我面前的烟蒂丢了一地。她应该是在哭,至少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是哭没错,她背对着我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要把刚才那晦气的一幕全部抖落。接着她抬起刚才打过我的那只手臂蹭了蹭脸颊,最后,赌气一般地向前大步走去。我啪地扔掉手里的烟蒂,起身拉住她:“你上哪儿?”

“你管我!”她扭动着肩膀,想要挣脱我的控制,但因为我抓得太紧,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她只好看着我,用一种欲哭无泪的目光。

“干吗啊你!”

我拉着她向家走,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语,任凭她一路喊着骂着叫着就是不把她的手放开:“你到底想干吗?有你这样的吗?”我用一只手拉开门锁,在乔奕惊诧的目光中将凌乐乐拽进院子里,关上门。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揉着被我弄疼的手腕:“疯了吧你?”

“不是要去医院吗?那好。”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已经快要48小时没睡了,拜托你行行好,能不能先进屋,让我吃饱饭,合一会儿眼,然后,我陪你一起去?”

我现在站在ATM机面前,先转过头向身后看了看,确定没人在周围盯着我,然后继续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地盯着银行卡上的余额。100万,怎么回事?账户上突然多出了100万,我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数了一遍屏幕上的零——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没错。

这个银行这个账户是父亲临走前以我的名义开的,以往每隔个把月就会有一笔生活费进账,用来支付乔奕在疗养院的费用。我在模特公司上班时手头一直挺宽裕,大概有大半年没查看过这个户头了,可今天,它却凭空多出了这么多钱,这钱哪儿来的?

有钱当然是好事,何况我现在也真是需要钱。

但不明不白的钱,拿着心里不踏实。

按下取款确认键时我的手指犹豫了几秒钟,可最后还是按了一下,我把取出的钱塞进钱包,推开自助银行的门走了出去。

“你省省吧,乔唯,我不会用你一毛钱的。”

被我反锁在车里的凌乐乐用手掌拍着车窗,大概已在心里把咒骂我的话念了成千上万遍。

去医院的路上,天空开始下雨,这个秋天真是多雨,在死寂的车厢内只有雨刷器发出单调的声响。

“多久了?”

“都不准备要了,还问这些干吗?”

“那天在安东的工作室怎么不说?”我手握着方向盘,闻到了自己脸上的浑蛋气息。

护士小姐站在诊室外翻着一沓单子:“下一个,凌乐乐。”

“我是。”凌乐乐迎上去。

她用口罩上方的眼睛打量着我:“让你爱人也一起进来吧。”

诊室里显得非常安静,以至于我都能清楚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

“说吧,为什么不想要了呢?”年老的女医生用责备的目光审视着我,然后像是自言自语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只为图一时快活。”被她这样一说我脸上直发烧,顿时窘得说不出话来。

“先跟我进去做个检查。”凌乐乐跟在她身后转进内间,医生让我在外间等着,我只好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墙上贴着“孩子是明天的希望”的宣传画,画上的小婴儿憨态可掬地向前爬着,一双大眼睛显得特别明亮。

我盯着在她们身后关上的那扇门出神,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这个被我爱过的女人身体里真的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吗?它会是什么样子的?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门突然开了,露出女医生那双略显威严的眼睛,眼睛下面戴着白口罩,“你进来一下。”“我吗?”我指着自己问。“对,就你。除了你还有谁?”她说着就丢下我一个人推门走了进去,我只好乖乖地跟在后头。

凌乐乐躺在房间正中的床上,扭过头去看着她旁边的监视器屏幕,那应该是被叫做超声波测试仪的机器,我战战兢兢地与那女医生对视了一下。

“知道为什么把你叫进来吗?”她吐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她又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是责备的意思。

“你过来,看看这儿。”我把脸凑过去,看不出什么来,在她手指的地方有一团东西在不停地跳动着,尽管只是小小的一团,但让人能够感受到那种有力的律动,好像都要冲破仪器上的画面证明自身的存在。

我的孩子,难道就在那上面吗?我心口一阵发紧。

“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我皱起眉头。

“这里啊……还有这里……”女医生拿下夹在胸前口袋里的圆珠笔触着屏幕上的画面,“有两个心跳,没发现吗?”

听她这样一说,我这才注意到,画面上分明有两个小点,它们正在以不同的节奏一快一慢地跳动着。“是双胞胎,非常健康的双胞胎,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所以,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是不建议你们打掉的,留下还是放弃,你们俩自己拿主意吧。”

“咚咚……咚咚,”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心跳声,仿佛是一场战役之前的擂鼓。

“你早就知道的吧?”从诊室出来,我无所适从地拍着走廊里的墙壁问凌乐乐。

“知道什么?”她还在低着头出神地看着手里的超声波照片。

“少跟我装蒜了,你知道我说什么。”我扭过她的肩膀,“还能有什么!”

“我怎么知道,之前时间太短还测不出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做超声波检查。”

我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相片上的小小胎儿,它们竟然那么小,小得让人心惊。

“那现在,该怎么办?”我在走廊的长椅上颓然地坐下,简直再也不想站起来。

凌乐乐像是下定了决心:“不用你管,我自己拿主意。”

“不要告诉我你的主意就是把孩子生下来。”我冷笑了一下,用揶揄她的语气说道。

“是!你说得没错,我的主意就是要把孩子生下来。那又怎么样?从今往后,这件事就跟你没关系了,是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的决定,不拖累别人。”

“玩笑开够了没有?”我拽住她的衣袖。

“我绝对不会找你麻烦的,你放心。”她用厌恶的表情俯视着椅子上的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这样的目光以前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一向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凌乐乐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她那么迫切地想要捍卫什么。说实话,我被她坚定的目光吓了一跳。

“闹够了没有!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只要你同意我把孩子生下来,我可以签协议,保证以后不再缠着你。我说话算话。”

走廊两边的长椅上坐着几位准妈妈,她们正对着我们争吵的方向嘀嘀咕咕,我知道她们在八卦些什么。

“算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窘迫地站起来,推着她往转角的地方走去,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把这个棘手的问题商量清楚。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我知道我们俩都需要冷静下来,而不是像某些真正的夫妻一样无谓地争吵。我们不是夫妻,只是一对分手的普通恋人,我不允许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有丝毫动摇,尽管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动摇了。

都因为我转身的幅度太大,一不小心差点撞上一个推着病床走过来的护士。“喂!小心小心。”护士喊着。

病床上放着一个保温箱,有个幼小的婴儿躺在里面熟睡着,我这才注意到,就在我身后的一面大玻璃窗背后,整齐地躺着几十个新生儿,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婴儿服,红扑扑的小脸就像新鲜摘下的水蜜桃。我们两个手指扒在窗子上,全都屏住了呼吸。刚才那个护士推开门走进去,把担架上的保温箱放在靠里边的一个台子上。从这里看过去,那个保温箱里的婴儿比其他孩子个头都要小很多,可他的胸口却在均匀地起伏着,过了一会儿,他甚至还在睡梦中蹬了蹬小腿,就在这时,凌乐乐在我身旁捂着脸哭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负罪感,像是一颗弹珠一样开始在我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着,撞击出“嘭嘭嘭嘭,嘭嘭嘭嘭”的声音……

“你真的……那么想要这孩子吗?我是说,这两个孩子?”

她一边哭一边用力地点点头。

“当妈,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你可要想好了。”

大概是育婴室的温度比走廊里高许多的缘故,掌心贴在玻璃墙上暖暖的,仿佛那里是另一个世界,那里填满了阳光和空气、崭新的希望。里面柔和的灯光,照耀着上天恩赐给人间的礼物,说不定,将来这里就会有一份属于我,哦不,我忘了,它竟然是双份的,像不像中了彩票?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你一个人不可能做到的。”

“你……”她停止了哭泣,抬起红红的眼睛,吃惊地望向我。

“走吧,趁我还没反悔。”我拉起她。

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去了趟圣水,被那里所见的一切搞坏了脑子,我竟然同意凌乐乐把孩子生下来!这是一个多么疯狂的计划,一个自闭症的弟弟,一个怀孕三个月的女朋友,还有即将出世的两个孩子,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呢,突然给自己还没怎么开始的人生套上了这么多的枷锁?我他妈的八成是疯了!

我载着凌乐乐刚转进回家的路口,就看见了手捧着头盔站在摩托车旁边的司徒南和蓝鸽。我一钻出车子他们就迎上来。我有一种预感,他们的突然出现或许和账户上多出来的那笔钱有关。这么大的一笔收入父亲是怎么得到的,会不会在得到这笔钱之后他就失踪了呢?我胡思乱想着打开家门,把钥匙交给凌乐乐,说:“你先进屋去一下。”

司徒南从黑色皮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来,“见过这个人吗?”相片上是一个普通中年男人的脸,穿黑色西装,打着蓝色条纹的领带,看这种儒雅的气质可能是个知识分子。我摇摇头,问道:“没见过,他是谁?”

“是在中山医院给你动过手术的医生。”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那你知道脑部手术的事吗?”蓝鸽皱起眉头问。

“脑?不是……腿吗?”我突然想起来,在我苏醒的时候,手指触到缠在头上的纱布,父亲说我头部受的伤虽然不像腿上那么严重,但要伤口愈合,也需要治疗一些时间。等我回到家时,新长出的头发早已遮盖了头上的伤口,所以,我才一直都没有在意这件事,现在想来,难道是……

“相片上的医生叫滕远铭,这名字你有印象吗?”蓝鸽说,“他和你父亲是大学时代的同学。”

“医科大学的同学吗?”

“没错。”

“我们现在怀疑,你失忆的事情,和你父亲有关。”我忽然想起刚刚发现我失忆之后父亲的态度。“你放心,慢慢就会想起来的。”“即使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等你好些了,我会告诉你事故的经过。”“你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吗?上中学以后的事,一点也不记得了?”每隔几天,父亲都要问我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莫非是在试探我?

“乔唯,”蓝鸽看着我说,“在你父亲走后,有没有发生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或者,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你?比如说,什么公司之类的?”

“没有,他几乎没什么朋友,所以,很少有人来家里找他。”我回答蓝鸽的问题时,瞥见司徒南踱步到父亲的车子跟前:“这车应该开了有些年头了吧?”

“车是他留下的。”

“噢,这样啊。”

他蹲在车前,用手摸了摸保险杠上的泥土。

我倒在床上,努力暂时不让自己去想以后的事,这两天真让人感到筋疲力尽,我一心只想快点入睡。然而我越是逼迫自己不去回想往事,往事越是无孔不入的钻进来。一闭上眼睛,那个医生的面孔便在脑海中浮现,我真的没有见过他吗?当然是骗人的,事实上,滑雪意外发生后不久,我曾在家门口撞见过他一次。他开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西装革履、谈吐不凡,知道我是这家的长子后,遂将我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从这点看来,这个男人并不像是以前就见过我的样子,更别提给我做手术了,警察的话听起来就像是无稽之谈。那天我听到他对父亲感慨地说:“你妻子,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父亲听完之后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苦笑着。

我不知道他说的“了不起”到底在指什么,但感觉多半跟母亲的“GR计划”有关,或许在许多人眼中,我们这对双胞胎只是一个几近疯狂的女科学家的实验品,我们跟那些被用来作实验的黑猩猩根本没什么两样。

我索性翻身起床,绞尽脑汁琢磨那一百万的来历。突然之间,父亲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这钱和这一连串事件是否存在什么关联?我感觉自己现在变得很矛盾,我又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摆在我面前有两条路可选,一条也许意味着安全,但我将继续守着空白的过去,一条路的前方不知道有什么,可能潜伏着巨大的危险,但也许,它可以解开我一直以来的那些疑惑。

门开了,凌乐乐洗过澡穿着我的衬衫站在门口,用毛巾擦着头发:“怎么不睡?白天你不是就说累了吗?”我拍拍床沿:“过来。”她顺从地在我身边坐下,对我笑了一下,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我从她手中拿过毛巾,她问:“你要帮我擦啊?”

“废话。”我说。

她的头发又直又滑,这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过夜的那晚,它们一阵微风似的从我的脸颊上扫过,带着柠檬洗发水的味道。我揉着湿头发的双手再次触到这细长的发丝,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刚才在想什么?”她背对着我,抬起头望着窗外说。

“别乱动,还没擦好。”自从被卷入这起案件之后,我还从未对任何人诉说过任何事,我想也不会有人想听的,但我忽然很想跟她说,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哦。”她闷闷地应着,却又抬起头,“今天那两个警察说什么了?”

“他们发现了一些疑点,来找我求证。”

“哦。”她拿起我随手放在床头的照片,“这个就是阿姨吗?她……”

“是唐氏综合征患者。”

“唐氏综合征?”

“嗯,就是一种先天性发育迟缓的疾病,身体和别人长得不一样,智力也跟不上,因为智力不健全,所以常常被人当做弱智来看。”我想起那些邻里们的态度,语气不由得露出一丝愤怒。那些人凭什么那么看待外婆一家,就因为自己是健全人就觉得自己高一等吗?过去我一直不知道母亲年轻时过着怎样的生活,现在我总算有点想明白她为什么要把精力全扑在那个计划上面去了,她一心想拥有最健全的孩子,让那些无知又庸俗的人们说不出什么。

“你还好吧?”她转过头,抓住我的手。

“嗯,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你没看……”我本想和她说说去圣水发生的事,但一想到这些事,还是不要对她说的好。“算了,睡吧。不说这些了。”

我们躺下来,她靠着我的肩膀,“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你不要老是提醒我这件事好不好?”

“谁让你答应了,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她嘴上这样说着,一只手却像鱼一样滑向我的腰际,搂住我,下巴紧贴着我的胸口。

“还能这样抱着你,真好。”她轻声说着。

“那个……”

“嗯?”

“我是说……听说你们女人怀孕的时候,荷尔蒙会升高还是什么的,不过你……”

“想什么美事儿呢你!”她一个巴掌砸下来,正砸在我的胸口上,“我就是喜欢这样待一会儿。”

“噢……那就好。”

“你好像突然变了。”过了一会儿,她一脸认真地盯着我说,“让我看看是不是哪里更换了零件。”说着,她就凑过来,用手摆弄着我的脸,看过左边看右边。

“什么啊?”

“成熟了哦,比以前。”她似笑非笑地说。

“是苍老了吧?”

“嗯,是有点,大概是你弟弟让你长大了。”“谢谢这位阿姨夸奖,”我对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不过,我得跟你汇报一下,我上个月才刚刚断奶。”我故意尖着嗓子说。

她又问了我一些乔奕的情况和家里的事情,中间夹杂了一些有关母亲的事,说到乔奕小时候查出患有自闭症,母亲的表现就好像天塌下来了。

“真奇怪。”等我讲完之后她说,“你以前从没在我面前提起过她。

“谁?”

“你妈妈。”

“每次我和你聊起家里的事,你不是低下头去不说话,就是找个借口岔开了,好像你根本不愿意说过去的事。刚才你却主动说起了她。你知道吗,这对我来说,很不寻常。”

我拿起床头的杯子站起来,准备去厨房倒水喝,顺便中止这个我避免触及的话题:“你要喝水吗?”

“你听我说完。”她扯住我的胳膊。

“说什么啊,该睡觉了。”我脱开她的手,假装打了个哈欠,拉过被子来盖在她身上,“再不睡,天就要亮了。就算你不睡,你肚子里还有两个等着睡呢。”

“那你呢?”她双手抓着被子遮到下巴,只从里面探出个脑袋来。

“我下楼去倒杯水,你晚上的菜做咸了,没发现吗?乔奕都一直在喝水。我顺便去看看他,天气凉了,他蹬被子。”我一拉开卧室的门,金莲就从门缝里溜进来,噌地一下跃到床上,蜷在它主人脚边。虽说它走丢了这么久,但所有习惯都像从没改变过,就连猫都记得回家的路,何况是人。今晚,人们都对着夜空欣赏着满月,该回家的人都回家了,这栋房子也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像个家的样子了,可还有一个人没有回来,是父亲,也是个骗子。他带着巨大的秘密走了,但愿他能带着答案回来。

早晨出门时,空气冷飕飕的,我竖起领子,拉了拉戴在头上的鸭舌帽。很久没有步行走这一段小路,脚踩在被露水打湿的泥土和落叶上,窸窣的声响总让我觉得背后有人跟着,一路走一路回头张望,却什么都没有。我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我口袋里装着那张存有不明款项的银行卡和可能会用到的身份证,一起床我就把它们装在身上,随便跟凌乐乐编了个借口就出了门。

我在转角的那家银行前停下脚步,神经兮兮地四下里看了又看,这才放心地走了进去。银行刚刚开门,柜台内的工作人员精神饱满地发出洪亮的声音:“先生,请问办点什么业务?”

“你好。”我掏出储蓄卡和证件从窗口递给笑容可掬的女营业员,“能帮我查一下近半年来的汇款记录吗?”我本想说,我想知道这张卡上每笔钱的来历,但又觉得这样说实在不妥,马上改口道,“我想要一份账户明细。”

“好的,请您稍等一下。”她把储蓄卡放在手边的读卡器上一刷,开始操作起电脑来,我注意到左上方的摄像头,马上把帽檐压低了一些,大约两分钟过后,女营业员将打印好的账户明细从窗口里递出来,储蓄卡和证件落在不锈钢的小圆洞里发出“嗒”的声响,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在明细单最下方的一行写着:×月×日,转账汇款RMB1000000,汇款人并非个人,而是一家公司,纸上印着:滕安制药有限公司。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我把那张明细揣进口袋,低着头边走边专注于思索这个名字。突然,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要不是听到大左叫我的名字,我整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怎么是你啊?”他笑着说,“我说这人看背影怎么这么眼熟。”

“我还想问你呢,你来这干吗?”

“帮我表妹办个贷款,她要买辆车,这不,找我帮忙。”被他称作“表妹”的漂亮女孩对我燦然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大左介绍我说,“我一好哥们儿,乔唯。”

“哦,我听你说起过。”她嗓音甜美地说。

“是吗?”他有点局促地搓着手,“那什么,你先到那边去填表,我和乔唯说几句话。”

“嗯,你们聊。”女孩顺从地点点头,冲我眨眨眼睛,“那我先过去一下。”

“喏。”他递了一支烟给我,我们两个蹲在街边的一棵树下,就好像上学时一样。

“说吧,为什么骗我?”我不想拐弯抹角,既然见到了,就开门见山把话说清楚。

“原来你都知道了啊。”他不好意思地缩着脖子掏出打火机。

“凌乐乐来找我了。你真够可以的,把我蒙得团团转。”

“都是……”他用拿烟的那只手搔搔后脑勺,“咳,乐乐她……你也知道,她认定的主意,多难改。她……她不让我告诉你。你看到的,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们分手以后,其实她……她挺难过的,那天是安东打电话把我叫去的,说乐乐喝醉了,衣服都吐脏了,让我过去搭把手,我就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了。然后……大概就是你看见的那样,谁知道怎么回事……稀……稀里糊涂的,她就说,大左求你帮我演一场戏吧,然后就……稀里糊涂就……总……总而言之,就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太过紧张,壮得像头牛一样的大左,说话却有点结巴。我本来是想教训他一顿的,但现在却有点想笑。

“她怀孕了,你知道吗?”

“啊?这……这我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快三个月了。”我长长地吐出一缕烟。

“那你……我是说你们,打算怎么办?”

“她想生下来。”

“靠!真有她的,”他扭头瞪着我,“你……你不会同意了吧?”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样,那孩子是双胞胎。”

“不……不会吧?”

我重重叹口气,一说到这个话题,就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感,胸口直发闷。

“里面那个……真是你表妹?”

“当然啊!你……想什么呢你,不是你想得那样。”

“兄弟,你也该找个伴了,见好就收吧。”

“那你呢?你玩够了?”他撞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们两个抽着烟,都笑了。

“你一直都爱着她的吧?做了这么多年哥们儿,别以为我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你……就是不想承认罢了。”

“不想承认什么?”我故意装傻,玩着掉在手里的树叶。

“你觉得自己是不会爱上别人的,对吧?在这一点上,你总是赢。但偏偏有这么一个人,让你输得一塌糊涂。”他站起来俯视着我,用脚踩灭烟头。

“得了吧,你表妹在叫你了。”我也站起身来,“对了,什么时候办喜酒,记得请我做你的伴郎。”

“滚一边去!”他骂道。

我与他告别时,他站在“表妹”旁边远远地冲我喊道:“回去记得想想我说的话啊。”

“你说什么我都忘了。”我嚷着,其实我没忘,因为他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是我想说的,只是我不甘心就此认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