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次见面

简东平发现凌戈穿着警服,在警察局的门口等着他,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平时如果没有重要场合,她是不会穿警服的。而所谓的重要场合,一般是指重要的庆典活动或者葬礼。

“又有人牺牲了?”他将车缓缓停在她面前。

“才不是呢。”她打开车门上了车。等她坐稳之后,才告诉他,“我给她打过电话了。”

他一愣。他知道她说的是谁。

“冯雪鹰?”他道。

“是的。”

“她怎么说?”

“我们约好晚上8点在红霞路12弄门口见面。”她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小纸条来,念道。

他记得中午把她送到警察局门口时,曾经劝她彻底忘记冯雪鹰。

“既然她是这种态度,那你不必理会她了。”他当时说,“反正你也几乎不认识她。”

“我知道。”她当时双手插在口袋里,看起来挺无所谓的。但他知道她没那么容易释怀。素未谋面的母亲居然斩钉截铁地表示不想见她,这表明她在冯雪鹰心里是多么无足轻重,这一定让她倍受打击。

“你不是不想见她吗?”他问她。

她耸耸肩。

“是啊。可是,当我知道她那么不想见我之后,我就非要让她见见我!我干吗让她称心如意?”她像个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那你是怎么说服她见你的?”

“我说我是警察,就桑远山那个案子,有几个问题想问她。我没说我是谁。就是见面了,我也不打算表明身份。反正我只是想看看她,就像你说的,满足一下好奇心,我又没打算跟她相认。”

“所以你才穿警服?”

“那样显得正式一些。”

以为这样就能把她唬住?这好像有点幼稚吧。他心道。

“现在快七点半了,”他看看手表,“开过去只要一刻钟。你吃过饭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她急忙摇头:“我吃不下。我们还是早点过去吧。万一路上堵车。”

“好吧。”他笑着发动了汽车,开出一段路后,他发现她双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提包,一动不动,便道,“喂,你不用那么紧张……”

她放松下来:“我才不紧张呢。我今天就只跟她谈案子的事。只谈公事。”

不过她看起来还是显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她肯定觉得很巧,”他道,“今天中午她刚刚拒绝见她女儿,紧接着马上就有个警察来找她——她知道她女儿是个警察。”他看了她一眼,“如果我是她,我会猜到来见我的是谁。”

“我跟她说,我是从她女儿那儿拿到她的手机号的。我说我姓张。”她朝窗外望去,“随便她怎么想,我不在乎。”

半小时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是这里吗?”凌戈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东张西望。

“应该就在这里。红霞路12弄……这里是10号,应该就在前面了。”

红霞路12弄其实是一个名为“红霞嘉园“的高档居民小区,外观气派豪华,跟之前冯雪华所住的桂林南路小区,简直有天壤之别。简东平根据小区保安的要求,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固定停车点。

“几点了?”他看见凌戈在看手表。

“8点了。她应该就快到了。”她又开始四顾张望,“不知道她会不会变卦。”

“你别急。既然她答应你了,她肯定会来”

正说着话,他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女人正从对马路对面脚步轻快地朝他们走来。她穿着一件入时的白色风衣,脸上化着淡妆,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

“是小张警官吗?”她朝他们喊了一句,却没有马上过来,而是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他们——确切地说,她是在看凌戈。

凌戈也在盯着她看。简东平不得不推了她一下。她这才醒悟。

“你是——冯雪鹰?”凌戈道。

冯雪鹰笑了笑。

“是啊。”她终于走了过来。她大约身高有170公分,身材很苗条,如果光看身材、衣着打扮和走路的步态,你会以为她只有二十多岁。但等她走近后,简东平发现她的眼角和脖子上已经有不少细细的皱纹。

“我是……”凌戈低头去摸她的证件。

冯雪鹰忙道:“不用不用,我知道你是警察。我相信你。你是要问桑远山的案子?”

“是的。”凌戈道,“关于桑远山的案子,一直有人提出质疑……嗯,桑雅,你的继女,她写了好几封信给警方要求重新调查。”

冯雪鹰耸肩冷笑:“她是个神经病。”她指指前面,“我们去前面找个地方坐坐,我请客。”她快速扫了一眼简东平,他以为她要询问他的身份,结果她一句话没说,又把目光移到了凌戈身上,“我跟桑远山的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完的。”她似乎准备长谈。说完,她兀自朝前走去。

凌戈回头看看简东平,似乎在问他的意见。

“坐下来慢慢谈吧!”他轻声道,随即跟上了冯雪鹰的脚步,见凌戈还愣在原地,他朝她使了个眼色,“你不想好好跟她聊聊吗?”他用眼神催促她。

凌戈终于跟了上来。

几分钟后,他们在冯雪鹰的带领下来到附近的一家名叫“MY ROSE”的酒吧,门口有一张长凳,几个老外正优哉游哉坐在那里聊天,他们手里一人拿着一小瓶啤酒。

冯雪鹰是那里的熟客,她一进门,吧台后的侍应就跟她点头打招呼。

“给我们三杯咖啡。”她吩咐道。

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穿花衬衫,脑后扎着辫子的年轻男人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跟她耳语了几句,“没什么,你想太多了。”她低声道,又态度亲昵地拍了拍男人的手背,简东平注意到那男人的手背上文了一条小蛇。

她把他们带到角落里坐下。

“你想知道什么呢?”坐下后,冯雪鹰开门见山地问凌戈,但还没等凌戈开口,她就接着道,“没关系,你想问什么都可以。我是很愿意跟警方合作的。”她说话时,拿出餐巾纸擦去了台面上的水渍。

凌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桑雅认为你才是凶手?当时你跟桑远山的关系是不是很糟?”她问道。

“你说的很糟是指什么?吵架还是打架?这些我们都有过。”她描淡写地把弄脏的餐巾纸丢到桌子旁边的一个小垃圾箱里,“不过,我们的关系并不像别人想象得那么坏。”冯雪鹰冯雪鹰感兴趣地打量着凌戈,“你认识我女儿?”她问道。

凌戈没说话,只是在那里发愣。简东平不得不在桌上下面踢了她一下。

“对。”她这才开口,接着,她好像作了一个深呼吸。

“她应该也是个好警察吧?”冯血鹰又问。

凌戈避开了她的目光:“我,我想……她正在努力。”

听她这么回答,简东平有点想笑。

“她爸当年就是个好警察。可惜就是太古板。”冯雪鹰道。

凌戈没接口,而是突然坐直了身子,“我们还是谈案子的事吧。”她道。

冯雪鹰笑着点了点头:“好吧。从哪儿说起呢?”

“还是从案发当天的事说起。我看过资料,你在案发时段曾经回去过。”凌戈以公事公办的口气问道。

“是啊。”

“你是几点到那里的?”

“上午10点左右。我本来以为他不在。我得去拿件替换的衣服。你看过资料,就该知道,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他有几个星期了。”

“对,我知道。”凌戈冷冷道。

她的口气一定也让冯雪鹰觉得有些刺耳。她瞬间改变了之前过于松弛的态度,坐直身体,正视凌戈。

“那天是周一,他每个周一都几乎很忙,所以我估计他不会在家,可没想到,我路过书房的时候,他居然叫了我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他看见我,也挺意外的,他还问我,你怎么会来?我说如果你不想再见到我,就爽快点,尽快跟我离婚。他马上就答应了。”

“他马上答应了吗?”

“对。”

“可是,在这之前,你跟他提到离婚,他都不同意,是不是这样?”简东平问道。

她分别看了看他们两个。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同意。我想,他可能是突然想明白了。继续纠缠下去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他知道你有情人,为什么不肯离婚?”凌戈问。

“他想要一个开放式的婚姻。就是说,我们可以各自快活。他劝我接受这种形式,他认为我跟我的男朋友是不会长久的,他说只要我同意维持这种婚姻,他不会干涉我的事。”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想得倒美,他一提出来,我就把他骂得狗血喷头!那天见面,他又让我好好考虑一下他的狗屁提议,我当即拒绝了他,于是,他突然就好像泄气了。他说,他不想跟我吵架,他吵够了,他说如果我真的铁了心要离婚,就要做好净身出户的准备,我答应了。但我说,桑雅曾经把我祖母给我的戒指偷了扔掉了,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唯一纪念,他必须予以补偿……”

咖啡端上来了,侍应还奉送了一盘开心果。

冯雪鹰向吧台上扎辫子的男人点头道谢。

“他说他可以给我10万,我没想到他那么大方,那个戒指是我嫁过去后第二年被桑雅弄掉的,大概放在今天也就只值八九千块。我以为他在哄我呢,结果他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来,他说那里面有4万块,凑个整数,他答应余下的钱下周给我。当时,他急着赶我走,他说他约了人谈事情。既然我们的事都已经谈妥了,我就没必要再耽搁了,再说,他那天情绪不太好,我担心他会变卦,所以我拿了几件衣服和那4万元就走了。我当时让他写了欠条。可惜他死后,剩下的那6万也就不了了之了。我没找过桑雅。我才不是要饭的。”

“你知道他在等谁吗?”凌戈道。

“肯定是苗丽。”冯雪鹰眼里充满了鄙夷。

“你怎么知道是她?桑远山跟你说的?”凌戈一本正经地问道。

“他是没说,不过,我看见她了。她鬼鬼祟祟地站在马路对面,看见我后,马上就躲到一棵树后面去了。真是好笑,她这么胖以为一棵树就能挡住她?”

“她是个胖子?”简东平惊道。

“不能算胖子,但很壮。四肢很粗,胸很大,还有一张大饼脸,还穿40码的鞋,反正她身上没什么小号的东西。据说她是东北农村来的,小时候扛过木头。这我相信。我本来以为在夜总会当小姐的人,就算不漂亮应该也很会打扮,结果看到她之后,真让我大开眼界。现在我知道,只要愿意,谁都可以到夜总会去工作。”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凌戈问道。

冯雪鹰喝了口咖啡:“她跟桑远山认识不久,就来找过我,她认为桑远山爱的是她,她找到我,是希望我能自动退出。”

“那你怎么说?”

“我劝她清醒点。就算桑远山跟我离婚,也不会跟她结婚。他的情人可不止她一个。桑远山当初是可怜她,给了她一笔钱给她父亲治病。他根本从来没想过要跟她结婚,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冯雪鹰下意识地摸摸口袋,像是想拿烟,但结果却从口袋里拿了块糖出来。“自从我劝她别发花痴之后,她就恨上我了,”她把糖丢进了嘴里,“她认为我是她跟桑远山在一起的最大阻碍,在那之后,她就三番两次找我的麻烦。有一次,还找了两个跟她一样的贱女人,在街上堵住我,把我打了一顿。我的手臂都被打折了。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她指指自己的右手。

“你没有报警吗?”凌戈道。

她摇头。

“那桑远山有什么反应?”

“他后来让苗丽给我下跪认错。我当场踢翻了她的茶,还踹了她几脚。不过这事最后也就这么算了。我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再说其实我挺可怜她的。在那件事之后,我跟她之间再没发生过什么事。她好像是故意躲着我,她打来电话如果是我接的,就会马上挂掉。”

“桑远山去世后,你也离开了奋进中学?”凌戈道。

“是啊。那里的人都讨厌我。因为我……”冯雪鹰挺直背脊,“我按照自己的心情做事,很多人看不惯。”

“听说你的男朋友是你的学生。”简东平道。

她并没有否认。

“他就在那里……”她向吧台后那个扎辫子的男人打了个响指,简东平注意到她在用眼神跟那个男人飞快地传递什么信息,他们似乎还小小地争论了一番,最后那男人终于妥协了。

过不多久,他端了一杯酒。

“没关系的,就一杯。我高兴嘛。”她撒着娇对那男人说。

男人一副“信你才怪”的表情,摇着头走了。

“我们本来想将结婚的。但他那时候还没到结婚年龄。于是我们在一起同居了三年。三年之后,你们知道,很多事情都会改变。我们经常吵架,”她小心翼翼地端起那杯酒凑鼻子边,闻了闻,又轻轻放下,好像一时半会儿还舍不得喝,“后来我跟他提出分手。因为那时候确实觉得两个人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再说我从来没当过姐姐,我一向是当妹妹的。”

她应该是想说,她一直是任性的,被呵护的那个,她可不习惯照顾别人。

“你们关系好像不错。”简东平瞄了一眼吧台,那个扎辫子的男人正在认真地调酒。

“我们一直就是朋友。”她抓起酒杯想喝酒,又再度放下,“我们分手后,他经历了很多事,自杀了好几次,还染上了毒瘾。我帮他慢慢走出了困境。因为找不到工作,我还帮他开了这间酒吧,”她终于将那杯小酒拿了起来,抿了一口,紧接着,她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她把空杯子亮给那个男人看,后者向她竖起中指。她哈哈笑着靠在了椅背上,“现在他总算一切都正常了,他也有了新的爱人。我很为他高兴。”

在她说话的时候,凌戈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说说你的继女吧。”等冯雪鹰笑完,她才开口。

“桑雅?我刚刚说了,她是个神经病。她会把π,就是那个什么3.1415之后的数字写满整个房间的墙壁。她还在卧室挖了地洞,有时她就睡在地洞里。我嫁给桑远山之后,她至少有两次住院记录,医生说她得了什么狂躁症,其实我看就是神经病。”

“她为什么住院?是不是干了什么?”简东平问道。

“一次是把她的同学关在她的地洞里监禁了1个晚上。直到警察找上门来,她才把人家放出来。还有一次是她用刀扎伤了她的看护。”

“她为什么要监禁她的同学?”凌戈问道。

冯雪鹰笑着抓了一把开心果剥了起来:“因为人家是校花,人见人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桑雅跟那个女生吵了起来。老师大概是偏心那个女生吧,于是,她一气之下就干了那事。她是假装要道歉送人家礼物,把人家骗回来的。这件事之后,她在医院住了三个月。等她回来后,她就成了个胖子,她为这个跟桑远山又哭又闹,桑远山都快被她烦死了。”

“那后来一次呢?”

“桑雅一直有个看护。那个女孩子叫姚静。她算是他们家收养的,她母亲原来是桑家的保姆,她母亲去世后,桑远山就供她读书。她是医学院毕业的,平时有空就照顾桑雅。那一阵子,桑雅嫌自己太胖,不肯吃药。药里有激素,确实容易使人发胖。但如果不吃药,她就整天疯疯癫癫的,有一次,她想自杀,姚静为了阻止她自杀,抱住她的时候被她划了两刀。当然了,这是误伤。不过这件事,又让她在医院里待了半年。”

“那你跟桑雅的关系怎么样?”凌戈问道。

“当然不会很好。我打过她。因为她把我的化妆品都丢进了马桶,还有几次,她踩坏了我的衣服。我才不管她是不是神经病呢!实际上,她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桑远山很宠她,她小时候确实是个天才,12岁就考上大学了。这个我连想都不敢想,不过,想用这种光环压我,那她是在做梦。我曾经把她那无比聪明的脑袋按在马桶里,让她把我的口红叼出来。还曾经把她最心爱的玩具当着她的面烧成了灰,谁让她把我的衣服都烧了。”冯雪鹰得意地一笑,“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敢惹我,甚至还有点想讨好我。知道她干过最可恶的一件事是什么吗?她曾经去找过凌戈。”

“是吗?!”凌戈身子一颤。

“凌戈那时候是8岁,她比凌戈大5岁,13岁。她把凌戈从小学里带出来,没人知道她要把凌戈带到哪里去。要不是被林仲杰的老婆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林仲杰的老婆,我跟她一直就合不来,因为她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我是好女人,你是坏女人’的德性,不过,她对凌戈还是不错的。她那时候帮忙接凌戈放学,她孩子也在那所小学念书……后来她说,她看见凌戈正跟着一个女孩走,便跑上去想问问是怎么回事,谁知那女孩一句话都没说,推开她就跑了。后来,我们确认那个女孩就是桑雅。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桑远山,他跟她谈了一次,大概是威胁她,如果她再胡闹,就把她永远关在医院。这一招挺灵的。后来,她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说,”她喝了一口咖啡,“我跟桑雅是水火不相容。她写信给警察,说那些屁话,我是一点都不觉得惊讶的。”

“还有这样的事……”凌戈茫然地看着她,似乎在努力回忆冯雪鹰刚刚提到的往事,但很快她就摇了摇头,“你对那案子有什么想法?”她问这问题好像纯粹是想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

冯雪鹰笑了笑:“反正凶手不是我。我曾经提醒他,他搞那么多女人早晚得出事。”

“大学教师有那么多情人,他应付得过来吗?我真的很好奇。”简东平笑道。

“他是个有钱人。这是关键。没钱谁会跟他。他叔叔是个大老板,在泰国做生意去世后给他留了几百万。他自己也投资做生意。他跟朋友一起开公司,也赚了不少钱。”

“那除了苗丽,他还有哪些情人?”凌戈问道。

冯雪鹰变换了一下坐姿。

“还有一个叫路真。他所有的情人中,她的年纪最大。她几乎跟桑远山一样大,她是个演员,我参加歌唱比赛她还帮过忙。”

“歌唱比赛?”简东平又吃了一惊。

“是啊,我本来就挺喜欢唱歌的。认识路真之后,她介绍我去参加歌唱比赛,那是90年代初的事了,我还得了个季军呢。他们说我唱的是沙哑版的《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她像个演员那样妩媚地撩了撩头发,“后来路真告诉我,她曾经跟桑远山保持了将近10年的情人关系,我真是惊讶得几乎昏倒。不过路真真的很漂亮,那是事实。”听口气,她一点都不恨路真。

“路真是她的真名吗?”凌戈翻出一本笔记本来,认真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她是个演员。这是她的艺名。现在有时候,我还会在电视剧里看见她。当然了,她现在都演妈了。”她笑起来。

“除了她之外呢?”

“盛容。桑远山的学生,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既像用人又像秘书,为他干这干那的,给苗丽买礼物也是她去办的……”她瘪了瘪嘴,“我不知道她跟桑远山是什么关系,但我知道她16岁那年就跟着桑远山了,我没抓到过他们两人有什么越轨的行为,不过,桑远山一向很宠她,供她上了中学、大学,甚至还出钱让她去加拿大进修过一年……对某些女人来说,桑远山就像个救世主。”

“那现在这个盛容在哪里?”

“……有一次我在路上碰到她,她跟个男人在一起,她看见我就像看到鬼一样,连招呼都没打就匆匆跑了……”

“还有吗?”

“还有一个叫肖南。她也是桑远山的学生。她很精明。一开始她假装跟我套近乎,在我这儿调查桑远山跟其他女人的关系。桑远山有好几个学生情人都是被她撬掉的。有那么大半年,桑远山只跟她一个人来往。她确实不简单。她给桑远山写了很多情书,好肉麻,文笔倒是不错,后来我写信的时候,偶尔也会抄她几句……”她朝简东平笑笑。

不知为何,他觉得冯雪鹰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令人讨厌。她很直率,也许还很任性,但至少一点都不虚伪。

“她毕业后,桑远山把她介绍到他朋友开的咨询公司去上班,”她接着道,“想不到没多久,她就搭上了公司的外籍股东,在两周内闪电结婚。”她掏出一支眉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了肖南的名字。她把餐巾纸递给了凌戈。

“还有吗?”简东平笑着问。

“这几个是时间比较久的,其他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反正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发现他新交了个情人,后来我都麻木了,在离婚前,我几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我们已经可以像朋友那样交谈了,我也跟他分享我的爱情——凭什么他能交学生情人,我就不能?”她骄傲地昂起了脖子。

“他一定很佩服你。”简东平笑着说。

冯雪鹰朝他微微一笑:“他说他不肯离婚,就是因为我能不断给他带来乐趣和新鲜感。其实在结婚的最初几年,我是非常恨他的,后来就想开了。”

“那么,你觉得在你说的那几个女人中,谁最可能是凶手?”简东平笑着问道。

“当时警察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仔细想过,我还是觉得苗丽最有可能。”

“为什么?”

“先说路真,没好处的事,她是不会干的。杀死桑远山对她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她跟桑远山不仅仅是情人,还是多年的朋友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们一起开公司,公司很赚钱,桑远山如是死了,对公司来说是个不小的损失,公司的损失就是路真的损失。她绝对不会干这种损害自己利益的事。其次盛容,桑远山死了,她的靠山就没了,我觉得对她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至于肖南,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已经跟桑远山分手有一年多了,我觉得也不可能是她。”她看着他们两个,“我是不会去杀死桑远山的,我们的事已经谈妥了,我还等着他给我剩下的6万呢。我干吗要杀他?那就只有苗丽了。她一直觉得桑远山离婚后会跟她结婚,如果发现自己受骗了,难保她不干出点什么来。她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的人。”

“那除了这几个女人之外,桑远山还有没有其他的仇人?”简东平问道。

“这个我真的不清楚。他好像没别的敌人。”

“比如情人的男朋友。”他提醒她,“路真有老公吗?”

“她有。不过,她结婚后,他们好像就没再发生过什么……如果你问的是这个的话。我认为路真的老公不会计较她婚前干过什么。”

“你现在跟她们还有来往吗?”

“不,”她摇头,“没兴趣跟她们联系。我们又不是朋友。”

“我知道这不是你写的,不过……”凌戈拿出了那张贺卡,“你能认出贺卡上的笔迹吗?——这是凌戈委托我问你的。”

冯雪鹰看了一眼贺卡上的字,轻轻摇头。

“那这张照片呢?”凌戈拿出了之前收到的照片。

冯雪鹰看着照片里仰头大笑的自己,不由得叹气:“好多年前的照片了。那时候多年轻。”

“有人给凌戈寄了份快递,里面就是这张照片。”凌戈道。

冯雪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你觉得谁会干这种事?”

“一年前,有两个人冒充警察去我姐姐那里调查桑远山的事。他们没穿警服,但是手里有证件,还拿了个本子装模作样的记录,要不是我姐姐当天晚上在电视上看见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她还真的以为他们是警察呢。”

“还会有这种事。”简东平愕然,“谁会干这种事?”

“肯定是桑雅。她一直在调查她父亲的死因。她自己也曾经去找过我妹妹,跟我妹妹一言不合差点打起来,她逼着我妹妹说出我的下落,她一口咬定,我是因为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躲起来了,可实际上我只是不想跟她们联系了。我干吗还要跟她联系?她是我什么人? ”

“你确定是桑雅吗?”他问道。

“只有她才会那么在乎桑远山被杀的真相。”

“你认为贺卡和照片也是她在捣鬼?”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这张照片原先在我的照相簿里。也许是被她拿走了。”这时,她发现凌戈杯子里的咖啡没有动过,便问,“是不是不喜欢?我帮你再叫一份吃的吧,这里的汉堡很好吃……”

“不必了。”凌戈胡乱翻了翻她的笔记本,随后把它塞进自己的口袋,突然站了起来,“差不多了,谢谢你的合作。”她嘴角上弯露出像要笑的样子,但实际上,她并没有笑。

冯雪鹰难以掩饰脸上的失望,“好吧。”她叹着气说道。

凌戈走向门口,冯雪鹰追上她,在身后叫她。

“凌戈……”

凌戈猛然怔住。

“啊,不,小张同志,”冯雪鹰马上改口,“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你姓什么了,我是想说,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的话,你可以打我的电话,我们可以再见面,这是我的地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快速塞进了凌戈的口袋里。

简东平之前就曾经看见她摸口袋,他一直以为她是想摸一支烟出来,现在他明白,她口袋里装的实际上是这张纸。

“案子已经结了。我们不用再见面了……”凌戈冷冷地丢下一句,随后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简东平离开酒吧,穿过马路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朝身后看。

透过酒吧的玻璃窗,他看见冯雪鹰独自颓然地坐倒在座位上,她的朋友、那个扎小辫子的年轻男人坐到了她对面。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认为年轻男人正在安慰她,而她,用双手捂住了她的脸。

她在哭吗?

在车上,凌戈掏出了那张纸,那上面写着:我住在红霞嘉园65号1202室。

在回去的路上,凌戈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简东平把她送到家,她坐倒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时,才精疲力竭地开口:“她知道我是谁。”

他嗯了一声。

“我也知道她是谁。”

他不说话。

“可我们就像陌生人那样在说话,我是警察,她是接受询问的普通人。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样挺好。我不用去想着怎么跟她相处,不用去想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心里是不是有我,她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后悔过……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的声音虽然轻,但简东平却听出了几分压抑。通常他碰到这种情况,他会劝对方好好哭一场,然后忘掉一切。但现在,他觉得最好还是顺其自然。因为她嘴里的那个“她”,不是跟她闹别扭的男友,而是那个曾经抛弃她的母亲。无论怎样,亲情总是最难被割舍的。

“至少你满足了好奇心。”他道,“至少她还想再见你,她是真的想见你……”

“她一定曾经酗酒。”她打断了他。

“观察得挺仔细啊。”

他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很想喝酒,我看得出来,但也许是因为我在,她不好意思那样,她的朋友,就是那个酒吧老板也知道这样不好,他不肯给她喝酒……”她望着天花板,“你肚子饿吗?”她突然问。

他还没吃过晚餐,现在确实觉得饥肠辘辘。

“厨房里有方便面。”她道。

“我才不吃这种东西呢。我们出去吃吧。附近好像新开了一家面馆。”

她仍然仰头望着天花板。

“当然了,如果你需要时间消化重逢的喜悦,我也不强求。”他重新背上他的包,他确实饿了。

她猛然坐了起来。

“才没有什么重逢的喜悦呢。”她道。

十来分钟后,他们一起坐在了附近一家名为“西安印象”的面馆里。此时已经快晚上9点了,店里几乎没有客人。他们拣了个窗边最佳的位置坐下。

简东平要了两碗招牌的边边面。

“其实应该念biang,biang面。”他向凌戈解释,从西安回来后,他就爱上了这种混杂着肉丁、土豆丁、胡萝卜以及蒜末、葱花、豆芽和辣椒粉的干拌面。

“我第一次吃这么宽的面。”

热腾腾的面条让凌戈的心情略好了一些。

“她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吃到一半的时候她说。

“跟我想的也不一样。我本来以为她会很落魄。你看她没念过什么书,也不太聪明,人又任性,年龄正在慢慢增大,生活可以说是在走下坡路——可是见了面之后我发现,如果换身衣服,她仍然是女王。沙哑版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我倒真想听听……”

她笑了笑。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真心的笑。

“我觉得她肯定有过很落魄的时候。要不然她怎么会酗酒?”

“这只能说明她曾经很痛苦。她是带着梦想嫁给桑远山的,结果梦想破灭了,我想她的坏习惯都是在那段婚姻里养成的,她得忍受一个风流成性的老公,还得对付一个时时刻刻跟她作对的继女——天哪,那时候,我想她一定非常想你……”

凌戈低头吃面,他看见她的睫毛在不断扇动。

“她说的话你信吗?”她又问。

“我信。她为自己的辩解很有说服力。警方消除她的嫌疑总是有原因的。我想,她应该不是凶手。”

她兀自埋头吃面,“这个面真好吃。”她欢快地说。吃了一会儿,她又停下来问他,“她认为是桑雅雇假警察去找她姐姐的,那你说,贺卡会不会也是桑雅找人送来的?”

他朝她笑着点点头。

“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津津有味地吃了几口面后,停下来喝面汤,面汤是店家另送的,盛在一个青花瓷样式的密胺碗里,“冯雪鹰在桑远山死后就没再跟桑雅联系过。桑雅为了找到她,就去找冯雪华,结果闹得不欢而散,她可能因此什么都没打听到,于是,她就想到雇人假扮警察去盘问冯雪华。这应该很奏效,但冯雪华马上就发现对方是假的,冯雪鹰没准为此很快就搬了家,桑雅的计划再次落空。她知道想通过冯雪华去找冯雪鹰是不太可能了,于是就转而在你身上打主意。她认为冯雪鹰跟你应该有联系。所以说——很可能是她派人去你家偷的钥匙,翻了你父亲的衣柜,也许她想找到你父亲跟冯雪鹰之间的某些联系,她应该是一无所获,而且,她应该很快发现你跟冯雪鹰实际上根本没任何联系。于是,她开始想办法刺激你去找你妈,贺卡啊,快递啊,也许都是她搞的。你是警察,你去找冯雪鹰,比她方便地得多,而她只要跟着你就行了……”他忽然朝窗外望去,“你不是说,你感觉有人在跟踪你吗?”

“是的,这一个星期一直有这种感觉。”

“如果明天你仍然有这种感觉,那就说明我们猜错了。”

“如果没这种感觉了呢?”她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他看着她,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你打给谁?”她问道。

他没回答她,因为电话已经通了。是冯雪鹰接的电话。

“你好。”她的声音很爽朗,“哈哈,你就是刚刚在酒吧的那位简记者吧。”

“让你说对了。”

“我没有问你的身份,是因为我不想让她不安。”她轻声道,“她……还好吧?”

“挺好的。我打过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桑雅可能派人在跟踪凌戈。”

“是吗?这不奇怪。”她马上道,但紧接着,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桑雅可能通过跟踪凌戈找上我?”

“是的。但我也不能肯定。你自己小心点。”他道。

冯雪鹰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没关系。我才不怕她。很多年前,她就是我的手下败将。她跟我在一起,她的那些数学头脑可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果她敢对我怎么样,我会打得她满地找牙。”

“反正我提醒过你了。”他从包里找出一本记事本,“把刚才酒吧的电话给我。你最好先去跟你朋友打个招呼,因为我马上要去看酒吧的监控录像。我知道他们大门口装了一个摄像头。”

“没问题。”冯雪鹰挂上了电话。

他收起电话时,发现凌戈在盯着他看,“桑雅会不会对她干出点什么?”她问道。

“我不知道。总之,先回酒吧看看监控再说吧。你吃完了吗?” 他看了一眼她的面碗,还有一半,“吃不了就不要了。”

“为什么不要啊!浪费!”凌戈赶紧叫来服务员把剩下的一半装进了打包盒。

酒吧的监控录像显示,在他们三人进入酒吧后,大约间隔了30秒,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也跟着走了进来,20多分钟后,他离开酒吧,但却并未离去,而是走进了酒吧对面的一家咖啡馆。他就坐在咖啡馆门口的餐桌前,一边喝咖啡,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照相机。

等他和凌戈离开酒吧后,大约过了半小时,冯雪鹰从酒吧里走了出来。这时候,镜头显示,那个男人正在结账,他的脸一直朝着对马路的方向。

“他会不会跟上她?”凌戈问。

“不清楚,但我已经提醒过她了。你想找找这一路的监控录像吗?”他问道。

她连忙摇头。

“我只是随便问问。”她道,“既然已经跟她说了,那我们的责任已经尽到了。”

“我也这么认为。放心吧。她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桑雅还能把她怎么样?”

“是啊,她应该没事的。”

话虽这么说,可在回去的路上,她仍显得很不安。回到家后,虽然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但只要稍不留神,他就能看她脸上忧心忡忡的神情。可能因为太过忧虑,她都忘记赶他回家了。当天晚上,他仍然决定留在客厅里陪她。

快12点的时候,他听到她在房间里窸窸窣窣地翻着什么,便躺在睡袋里大声道:“你可以打个电话给她。问问她情况怎么样。”

他知道她能听见他在说什么。因为她的房门没有关紧。

过了会儿,她走出了房间。

“我给她打过电话了,是她接的。听到她的声音,我马上挂了。”她走到他的睡袋边,“看来是我们想多了,应该没事的。”

“那就好……”

他朝她挥手道别。她好像又说了些什么,可他没听清,浓浓的睡意朝他袭来,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附录5:2002年11月桑雅给姚静写的信

姚静:

听起来,你在那边过得很充实。你真的准备一直待在那种贫瘠之地吗?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我这辈子都很难再见到你了。我可不打算去你那里,你知道,我是不太喜欢出远门的。希望你能回信告诉我,那只是暂时的。

关于我爸爸的案子,我决定继续追查。到目前为止,警方并没有把他们掌握的资料都告诉我。我认为他们刻意隐瞒了很多细节,我曾经多次写信给警察,想跟他们聊聊案子,但他们都置之不理,别说一封信,连一个电话都没有过。所以,我也看出来了,要把这件事弄清楚,只有靠我自己了。

我仍然怀疑凶手是冯雪鹰。她来过,她很有可能跟我爸说话的时候,乘他不注意在杯子里下毒。她说我爸同意跟她离婚,那简直是放屁。我爸根本没想过要跟她离婚。我爸不是因为爱她才想跟她维持婚姻的,用他的话说,“结婚就好比开公司,随便拆伙对大家都不利”,再说,他一直觉得她跟那个小男人不会长久。我爸心地仁厚,他想给她一条退路,她只是不识抬举罢了。

再说说“丝巾勒杀”的问题。

我记得,苗丽有肩周炎。她来我家几次,我曾经听她提到过。“我有肩周炎,我今天去作理疗了”,“我有肩周炎,不能拎东西”,冯雪鹰说她是在发嗲。但我觉得也未必,我确实看见她肩上的火罐痕迹。为了证实这一点,我打算去监狱看看苗丽,把事情问清楚。

另外,我最近开始整理我爸留下一些文件资料。我发现一件令我无法相信的事,我妈居然也曾经出轨,只不过对方是个已婚男人,最终人家还是选择跟自己的太太守在了一起。你当年也曾经照顾过我妈,你有没有觉察过什么?我猜这事跟她跳河自尽一定有关系,你说呢?

祝开心。

——桑雅 2002年11月30日

附录6:姚静于2002年12月给桑雅的回信

亲爱的桑雅:

关于你妈的事我得澄清一下。我当时并不是你妈的看护,我跟你妈的关系,与我跟你的关系截然不同。与其说是我在照顾你妈,不如说是她在照顾我。

那年我刚刚16岁,我妈就因为旧疾复发突然去世。她在你家当保姆多年,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跟她一起住在你家。她去世后,我就面临是否要离开你家的问题。实际上,我是没理由再待下去的。但回浙江农村的舅舅家我又不甘心,他们也不欢迎我,而更重要的是,如果回去,我在这里的学业就必将中断。我那时候读的是重点中学,我不想放弃。

我妈留下的遗产很微薄,说穿了,就那么几千块钱。这些钱根本不够我以后的生活,租房子什么根本想都别想,吃饭都成问题。所以那时候,你父母让我留下来,我马上就同意了。他们为了让我能坦然住下来,就给了我一份名义上的工作,照顾你妈。那时你妈怀了二胎,她打算生下来。可实际上,我只是晚上空下来的时候,才会给你妈干点杂事,我并没有为她做什么,而且那时候家里已经请了新的钟点工。

你妈出轨的事我真的不太清楚,那时候,我可能年纪比较小,也没太注意这些事。我只知道,有一件事令她非常难受。她在怀孕三个月后无意中流产了。流产的原因不得而知。她为此在家里休息了整整一个星期。那段时间,她一直在哭。我从没看见你妈跟别的男人有什么来往,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得知她“出轨”的,你会不会弄错?你妈跟你爸不是同一种人,在我眼里,她一直很保守。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她在自杀前,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情绪很低落。

她出事的那天早上,曾经跟我提起过中山公园。我没想到,后来她真的去了那个公园,更没想到她会跳河。现在想起这件事来,我仍然觉得背脊发凉。后来我一直想,如果当时我们稍微注意一下她的情绪,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

关于苗丽的事,警察也曾经问过我毒药的事。听警察说,她那瓶下在你父亲杯子里的毒药是一种镇静剂,也就是我平时给你用的冬眠灵。苗丽承认她是从我包里偷的。警察问我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惊讶。我是注意到针剂少了一支,不过,说实话,我一直觉得是你拿的。你可能拿了扔掉了,你过去也做过这事。所以,我根本没想到是她拿的。

警察问起我,她跟你父亲的关系。我照实说了,我只知道她近期对你父亲颇为不满,我曾经听见她跟你父亲吵架,也曾经看见她以自杀威胁你父亲,但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出事当天的情况,我估计也就是这样,她本来只是说说而已,但看你父亲对此完全不在意,就一气之下把毒药放进了杯子。

我不知道事发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情形,不过当时肯定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在这方面,我认为你应该相信警察。他们就是干这行的,他们有先进的科技手段,他们一定很仔细地勘察过现场,他们知道哪些线索有用,哪些没用。这跟你自己在家做的那些实验的精准度是不一样的,(但愿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总之,我觉得案子已经结了,再把心思花在这上面真的不值得。你应该腾出时间来整理一下自己,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你不是一直说想出国吗?

我还没确定会在这里待多久。等我决定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下个星期,我们几个打算去一趟拉萨。来这里几个月了,终于有机会去真正的朝圣,我还有点小激动呢。

祝一切都好。

——静字2002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