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罪恶之国的拿破仑

1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4月21日早上的8点钟。

昨天晚上因为最近很难得出现在酒吧里,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加上随后被藤枝丢下,更是成为女侍应生们集体围攻的对象,一直折腾到凌晨3点才回到家里,因为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连那些恐怖事件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醒来的时候,立刻就想起了昨夜发生在秋川家的恐怖事件,急忙伸手拿起当天的晨报看,只见头版几乎都是用什么“秋川家的杀人事件”“秋川家的惨剧”“杀人鬼出现在秋川家”之类的标题来报道昨天晚上的事件。

关于之前发生的德子夫人死亡的那第一桩凶案,因为被认定为过失致死,所以报纸并没有做过多的报道。虽然我们昨天晚上出现在了现场,但是报纸上也只是声称我们是在参加完夫人的葬礼以后,因为偶然的机会留下的。

不论我们留在现场是不是因为偶然的因素,但是在被公众认定一直都精明能干的高桥探长,加上东京侦探界被称为“鬼”的藤枝和被称为“龙”的林田英三的面前,接连有两个人惨遭不测,这让所有的东京人都感到相当不安。所以,有几家媒体使用“杀人鬼出现”这样有些骇人的标题,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是让人忍俊不禁的是,居然有报纸还登载着这样的报道:

藤枝和林田都流露出悲愤的表情,说:“我们身在此处,却无法阻挡事情的恶化,对我们来说实在是毕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不过好在凶手的真面目已经逐渐显露出来,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真相大白了。”

当然,到晨报出刊为止,报道中所提到的两个人应该都还没有见过记者,所以上面这段话完全是记者们的妙笔生花,不过两个人倒是有过类似的反应,所以也不能说记者们是在信口胡诌。但是,说到凶手的真面目已经日渐明了这事情,似乎就有些过于夸张了。让人料想不到的是,今天每家报刊居然都写到了凶手在最近的一两天内就会被抓获的消息,而且还特别说明是来自警方的结论。

那么,是法院方面的人找到了确实有力的证据了吗?对了,警视厅的人应该已经确定是有人攀墙潜入到秋川家的宅邸里的,那是不是已经查明白了佐田康子的来历了呢?

但是,在秋川家掀起腥风血雨的恐怖杀人鬼,真的就会这么简单地被抓获吗?

我一边想着这件事情,一边打电话到藤枝的事务所。听着听筒里等待接通的提示,我在想,既然昨天晚上藤枝已经跟我约好了,就算是他一向比较贪睡,此时也应该已经到达事务所了吧!

“我是小川雅夫,昨天晚上可真是不好意思啊!”

“是你啊!为什么这么晚啊,怎么还不过来?”

“我以为你还没有起床呢。”

“算了吧,我近来可是起得相当早呢!”

“你看过今天的报纸了吗?报道说你可是很没面子呢!”

“喂,小川君,不要讲那些无聊的话了,也不要磨磨蹭蹭的,马上过来吧!”

我急忙穿衣服起床,简单地洗漱以后,就匆匆赶往藤枝的事务所。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大办公桌前面,屋子里到处都是烟雾。

“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让你破费了。”藤枝有些歉意地说,“你在那种地方真是如鱼得水,说起来真是让人羡慕啊!”

“得了吧,如果是按照我的说法,那却是‘小川感到最没有面子的地方’吧?”

藤枝笑了笑,掐灭了手里的烟蒂,“言归正传,昨天晚上我回来以后,几乎是没有合眼地在思考事件的重点啊!我用整个晚上的时间把应该注意的部分都记录了下来,也因此不得不取消了上次所说的话。”

“什么话?”

“忘了吗?就是在秋川家的事件发生以前,跟你在咖啡店所说的那些话,现在不得不取消了,看起来,这个世间还真有极为罕见的、凶狠的杀人鬼!”

2

“极为罕见的、凶狠的杀人鬼?”

“是的,而且这个杀人鬼不仅是罕见的、凶狠的,而且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恶魔,是来自黑暗地狱的杀手。不,毫不夸张地说,甚至可以被称为犯罪界的凯撒、罪恶之国的拿破仑、犯罪艺术界的贝多芬。是的,这些都是我送给这位深藏不露的超级天才的绰号,如果我的推测没有什么问题,这样的人物终于已经出现,而且对所有的名侦探来说都将是最为难缠的对手。”

听完藤枝的这番话,我几乎愣在了原地。

“啊,对了,昨天我说过你所称赞的莱莉亚公主在途中换车的行动是没有常识吧?”

“莱莉亚公主,你说的是宽子小姐吗?”

“是的。今天看来,那是相当不宜的想法,那句话我现在不得不收回。”

藤枝有一个习惯,就是在他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时,会刻意地用轻快的语气叙述一些事情。其实,我刚刚走进事务所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今天的语气根本是在刻意为之,他一定是碰上了什么非常麻烦的问题。

“警方似乎已经发现了凶手的行踪了!或许那个被你赞誉为凯撒、拿破仑和贝多芬的犯罪之国的君主很快就会被绳之于法了。”我可不想配合他的习惯,于是说道。

“不,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警方当局这么说其实不过是意味着可能抓住了昨天夜里潜入秋川家宅邸的那个人罢了。我想,我们不管对什么事都应该做出尽量准确的叙述为好。”

“这么说来,那并非真正的凶手吗?”

“所以我才说,他堪称犯罪艺术界的凯撒、拿破仑、米开朗基罗、贝多芬、肖邦……对了,刚刚林田打电话找我,问我昨天晚上在秋川家有没有听到唱片播放的肖邦音乐,如果听见了,是听到什么地方。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居然能够注意到唱片的事情。不过可惜的是,当时他在二楼,根本没有办法听到音乐,所以才会硬着头皮来问我吧?我告诉他,我也不记得播放到什么地方了。就算是大家一起携手办案,有一些机密的事情还是没有办法说出来,同样,我想他肯定也有一些情况没有告诉我。”

“不过能注意到唱片,林田先生可以说是非常厉害了。”

“不,还不仅如此,他还接着问我,昨天晚上我是不是认真观察过骏太郎曾播放过的那张唱片。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告诉我,他注意到那张唱片的时候,曾要求秋川家的人请警方进行调查,发现那张唱片上并没有凶手的指纹,只有骏太郎和另外两个人,也就是林田和我的指纹。实在是可笑!脑子里藏着那么多诡计的凶手,怎么可能会留下自己的指纹呢?”说着,藤枝就放声大笑。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便利店服务员模样的人走进来,送来了两份红茶和吐司面包,似乎都是藤枝事先点好的。

“其实,我已经吃过了。”

“是这样的吗?那我吃点儿吐司面包就好。”

藤枝拿起面包,在红茶里面加了很多牛奶,然后开始吃早餐了。

“太早起床的话总是很难马上就有食欲。”他说着话,不再提那些沉重的话题。

总算吃完了早餐,他边用纸巾擦嘴边说:“那么,我们现在就来分析一下最麻烦的问题吧!”

3

“秋川德子是在4月17日的深夜被人毒死的。4月20日下午8点40分左右的时候,秋川家的独子骏太郎和女仆佐田康子也在院子里的树林中被人残杀。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三个人确实是被同一个人害死的吗?”

“不知道。”

“不知道。小川说的未尝没有道理,说实话,连我都对此很难下结论呢!但是,为什么不在这里加上这样的事实补充呢?首先,秋川家的主人秋川骏三从去年夏天开始,就不断接到不知是什么人寄到府上的威胁信件,以至于他变得越来越神经衰弱,甚至辞掉了一切工作职务。最近几日,他的神经衰弱变得更为严重,甚至还要自己的家人保持高度戒备。其次,秋川家并不是一般的家庭,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目前还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家庭内部关系极为复杂。大女儿虽说是亲生女儿,二女儿却似乎是同父异母,也就是秋川骏三与其他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之后不知何故收养成自己妻子所生。当然,户籍登记上肯定显示的是婚生子女。但需要注意的是,大女儿和二女儿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第三点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伊达正男这个人的存在。对于这个人,我近来正在做秘密的调查,应该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调查出他的身世。伊达是秋川家二女儿贞子的未婚夫,两个人的婚约似乎是秋川骏三本人提出的,但从案发后贞子对伊达的态度可以判断,在有婚约之前,伊达与贞子早就已经暗生情愫,而且得到了家中人的部分认可。第四,秋川骏三在提出伊达与贞子的婚约之后,更是为二女儿付出了相当巨额的嫁妆,因此,秋川骏三和其夫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虽不知道是真是假,秋川骏三的妻子似乎也很害怕被人所害,以至于对自己的丈夫都满怀戒心,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甚至会锁上从自己卧房通往丈夫卧房的门。即使如此,秋川骏三还是对妻子的安全状况充满担忧,时刻提醒妻子要保持足够的戒备。第五,在德子夫人遇害以后,大女儿宽子迅速开始了对二女儿贞子的怀疑,当然似乎也认为贞子的未婚夫伊达是共犯。在这里我需要补充一点,宽子似乎对侦探小说非常了解。在她下定决心到这里来寻求我的帮助的当天晚上,也就是在命案发生以前,她还在自己的房间里阅读范·达因的侦探小说,她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冷静的女性。第六,在命案发生之前,除了秋川骏三,贞子是家中唯一接到威胁信件的人。但是她在命案发生以后检察官进行讯问的时候,却因为自己被怀疑是杀人凶手而变得歇斯底里,同时还对伊达的行动做了伪证。最后,就是在事件发生以后,我们完全不知道秋川骏三的内心想法,他在怀疑什么人,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委托林田侦探来查案的,我想这些都值得我们特别留意。当然,还有很多细节是需要特别注意的,不过先前我想都跟你交代过,在这里是可以略去的。上述我所提到的这七点,第一点是在暗示或者明示凶手是秋川家以外的人,可是从第二点到第七点,所提供的事实却恰好截然相反,明确显示着秋川家内部有可疑人物,不,说凶手就是秋川家里的人更为正确。但是,我们看看昨天的凶案,也就是骏太郎和康子被杀的事件,凶手真正的目标是骏太郎呢?还是佐田康子呢?”

“我是真的不太清楚,但是,从草笛的音乐来做出判断的话,凶手似乎是先把佐田康子引诱出去,在杀害了她以后,才又对骏太郎展开袭击。”我说,“当然,在此之前有个前提,也就是说凶手只有一个人,没有共犯。”

“那么,问题就在这里,如果凶手的目标是秋川家的人的话,他为什么要杀死佐田康子呢?”

“那就不得而知了。难不成,是因为感情问题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凶手又为什么要杀死骏太郎呢?”

“这个……那么是否能这么认为,凶手是在对佐田康子行凶的时候被骏太郎看到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当时骏太郎应该在什么地方呢?”藤枝冷笑地看着我。

4

“你问我,可要知道,我并非凶手,我怎么能知道?”

“啊,不好意思,我其实只是想考虑一下你的意见。我当然清楚你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说佐田康子是因为草笛或者是其他暗号到了院子里,然后发出暗号让外面的人攀墙潜入到秋川家里,两个人在东南方向的树林里谈话,但谈判显然并不顺利,最终破裂,对方索性就杀死了康子。这个时候,骏太郎不知道因为什么来到了院子里,恰好看到这一幕,所以凶手为了掩人耳目就把骏太郎杀掉,随后他就顺着原路离开了现场。”

“我想差不多应该是这样子的,毕竟,秋川家的围墙上留着脚印的泥土痕迹啊!”

“这确实也能成为一种思路。假如这种看法是正确的,那么这次事件的凶手和害死德子夫人的凶手就没有什么关系,完全是对康子怀恨在心的人所为。不过,这样的话,我们必须认为骏太郎是一个哑巴。”

“一个哑巴?”

“是的。因为就算他是一个少年,毕竟也是十五岁的男孩,看到康子被杀害以后,从本能来说至少会发出大声的叫喊,可当时并没有一个人听到骏太郎的叫声。”

“是的。这么说来,难道是我的推测又错了吗?”

“也不能说是错误,至少,攀墙潜入秋川家宅邸的人确实存在。只是,我并不认为那些脚印就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我大概明白了。藤枝,那么,你认为并非同一个人杀死了康子和骏太郎,是吗?”

“你也可以这样认为,确实如你所说,杀死康子的凶手是潜入到秋川家的宅邸的,但就在他杀死康子的同时,骏太郎也在院子里的另一端被人杀害了。这样的情况虽然并不多见,但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福尔摩斯就曾经说过:‘就算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把全部不可能的因素从事实的身上剔除以后,留下的就是真正发生的事实真相。’”

“这么说来,你认定凶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小川,问题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你知道吗?根据刚才我所说的,骏太郎不可能出现在康子的杀人现场,康子也不可能出现在骏太郎的杀人现场。但是,说到骏太郎,他可不能照着一般的少年来看待,他是秋川家唯一的儿子,法定的财产继承人,那些对秋川家怀有莫大仇恨的人必然把杀死他视为最大的愿望,所以只能认为杀死康子和骏太郎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如果再加上我刚刚所说的那七点,就可以认为杀死康子的凶手也就是杀死了骏太郎的凶手。”

藤枝说到这里,端起红茶喝了一口。

“这么解释的话,那康子和草笛又是怎么回事呢?”

“你虽说一直在提到草笛这件事,而看起来吹奏草笛的人又确实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但我觉得你在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对佐田康子的事件过于单独进行思考了。是的,如佐田康子那样的女性难免会有恋人或者是情人,从而难免就会产生情感上的纠纷,但我希望你也能够将这个事件与整个秋川家联系起来看。”

“啊,怎么联系?”

“就是说,在之前秋川德子的事件中,佐田康子处在怎样的一个位置?你现在暂时把感情因素和仇恨因素抛开不要去想,你就会发现她和对秋川家怀有仇恨的人之间存在着多么重要的联系。”

这时,我终于想起了林田在见到佐田康子的尸体时所说的话。

“你忘记了吗?林田在看到康子的尸体时就曾经说过,我们失去了一位‘极为重要的证人’。是的,在这点上我与他有着同样的认识,我们都认定对于秋川家的凶案来说,佐田康子是一位非常重要的证人,她甚至对解开所有的迷局有着极为关键的作用。”

5

“我想你还记得,17日那天被派去西乡药店取药的人就是康子。因为谁都不曾料到会发生德子夫人那样让人难过的事,所以当时秋川家的人并没有谁留意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秋川家,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以及她是在什么时候到的西乡药店,什么时候离开的。但问题的重点却偏偏就在这里,而且也是非常重要的疑点。如果能够清楚地了解这个,就能够更为严厉并深入地对她进行讯问。但是,根本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时间,大家只是都觉得她在路上的时间确实是多花了那么一点儿,所以林田、我乃至于警方都对她进行了严格的讯问,然而在时间上毕竟还是缺少足够的证据,也就没有办法得到更多的线索。当然,讯问还是一次比一次有进展的,昨天晚上如果能够再进行一次,相信是能够让她交代出真相的,至少也可以知道氯化汞是在回到秋川家前还是在回到秋川家以后才被掉包的。听了我的话以后,小川,这次你明白她在秋川德子的命案中处于怎样重要的位置了吧?”

“嗯,原来是这样的啊!”

“佐田康子的死,对于杀害了秋川德子的凶手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要是吹奏草笛的人是因为感情或者其他的原因而杀死了康子,那么他就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庇护了那个杀死秋川德子的凶手,但是,这难道只是单纯的偶然情况吗?”

“可是,要是杀害德子夫人的凶手在昨天夜里杀死了骏太郎,那么他又是使用什么样的方法杀死康子的呢?”

“我们等一会儿再讨论这个问题。就我们刚刚谈到的来说,按照我的看法,要是吹奏草笛的人杀死了佐田康子,应该就可以认为他同样是杀死秋川德子的凶手。你要知道,我们要怀疑的凶手应该是因为犯罪而得到利益的那个人。”

“按照你的分析,那么杀死德子夫人、佐田康子和骏太郎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吗?”

“关于此事我还不敢妄下断言,不过认为还是可以考虑的。但如我刚刚说过的,那个我们一无所知的吹奏草笛的人,很有可能是偶然杀死了德子夫人命案中最为重要的证人,但至少德子夫人和骏太郎绝对是丧命于同一人之手。”

说这话,他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同时从口袋里取出雪茄烟盒,先取出一根递给我,接着又在自己的嘴上叼了一根点着。于是弥漫在屋子里的白色烟雾中间,就这样升起了芬芳的紫色烟霭。

“说起来,小川,你知道犯罪的行为往往能够显示出一个人的性格吗?就是说,这个人所犯下的罪行如果是换作另一个人来实行,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形式,换言之,就是能够窥探出心理学上的犯罪手法特征。”

“菲洛·万斯也讲过一样的话。”

“我可不像菲洛·万斯,总是完全从心理学的角度去揣测一起案件,但是,我认为这次前后发生的两起案件确实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所以应当从这个角度进行观察。”

他把左手背到身后,只用一只手将雪茄烟送到唇间,慢慢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经过了一番思考:“我相信秋川家的这两起凶案是同一人所为,因此,才会把凶手称为不逊于拿破仑的犯罪天才。你先想想那些有着三角形记号的威胁信件,那不过是犯罪序曲。而且,在17日就出现的那起命案如今看起来是多么完美、冷静而又在恐怖地实施着,这代表着《Murder Symphony》的第一乐章已经宣告结束。”

“什么,Murder Symphony?杀人交响曲?”

6

“是的。按照我的看法,这个凶手是准备按照自己所设定的顺序杀掉秋川一家人,而德子夫人就是他所选择的第一个受害者。”

“你认为那是杀人交响曲的第一乐章吗?”

“嗯,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杀人并不是音乐,无论是怎样的天才,都不可能把杀人用奏鸣曲的方式来进行,很可能到最后一个乐章都不得不和第一个乐章同样进行演奏,这也就是我刚才说过的犯罪行为可以显示出凶手性格的原因所在。因此,第二桩犯罪事件也必然具备跟第一桩犯罪事件相接近的色彩,换言之,应该是以同样的完美的手法,而且是堂而皇之地实施。”

顿了顿,他吐出一口烟来。

“那些频频邮寄来的威胁信件,就如同杀人交响曲的序曲,如海潮一般一浪一浪地扑打向秋川家。在序曲结束以后,17日发生的惨剧便随之到来。可以说,凶手是在很完美、阴沉而又有条不紊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但我这里所指的并非是死亡的方式,而是犯罪的性质,那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才开始冷静实施的,如果用音乐的词汇来做比喻,这个在序曲以后的第一乐章就是andante(慢板)或者是adagio(柔板)。他先是掌握到了德子头痛、康子到药店去拿药的机会,但是即便是已经掌握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依然秉持着自己一贯以来沉着、冷静的风格,所以我才会认为,凶手肯定也会采取如预告上所讲的那种方式演奏他的第二乐章,但是万没有料到凶手会不按常理出牌,将他的演出提前到了昨天晚上,这让我有些惊讶。这样沉着、冷静的凶手,为什么会将5月1日的作案提前到4月20日呢?如我之前所说,这并不符合凶手犯罪的性质。”

“啊,难道藤枝你相信杀人凶手会信守之前的绅士约定吗?”

“确实也不见得。但是像这次的凶手这样的人物,做事总是会大费周章,故弄玄虚,为的就是制造恐怖气氛,在生理和心理上都震慑秋川家的人,所以我想他一定是会信守约定的。你想想他之前的手法就能够知道,他不是个没有风度的人。”

“是的。”

“比如昨天晚上康子和骏太郎的那起惨案,进行得可以说是电光火石般快捷而又毫无破绽,这应该就是Presto agitato(快板、激情)。可是,在第一乐章中作曲态度那么严肃的凶手,为什么在昨天夜里突然用快板去创作这第二乐章呢,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事实上,凶手所做的已经太过出乎我们的预料了。在此之前,我一直都相信凶手的第二次行动,必然会以4月17日那样的节奏出现在5月1日,正是因为凶手这么突然地改变了节奏和约定,使得我们犹如遭受了一记闷棍。原因在哪里呢?这里有一件事你不能不记着,昨天晚上的事件虽然很快就实施了,乍看起来也几乎接近完美,但是和第一桩事件相比,手法却显得相当粗制劣造。凶手可以说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才勉强能够及时脱身,虽然最终还是成功实施了犯罪,但感觉上却相当突兀。一般的人可能也可以接受,如果是在侦探小说中,似乎从第三桩案件开始才能更顺理成章,因为那样马上就能把读者吸引过来。第一桩案件则显得过于艰涩,甚至毫无什么华丽可言,比之第二桩案件可以说是逊色太多。但我们这位杀人交响曲的演奏者,他的风格似乎更适合第一乐章,甚至毫不夸张地说,他应该从一开始到最后都采用慢板,他并不适合像昨天晚上那样冒险进行快板的方式。”

藤枝站着喝了几口红茶,然后在我的面前坐下。

7

“坦白地说,昨天晚上我真的非常震惊。第二乐章结束的时候,因为和第一乐章的差异太太,我也一度怀疑凶手可能是不同的人。可是昨天晚上我在进行了痛苦的思考以后,最终还是认定确实应当是同一个人所为。只要他所吹奏的Leitmotiv(主题乐曲)是针对秋川家所作的‘诅咒’,就必须认定这些恐怖事件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可是,凶手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没有等到5月1日,却选择在昨天晚上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仓促实施犯罪的呢?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在昨天发生了让凶手无法等到5月1日再实施犯罪的突发状况,也就是凶手都未曾料想到的紧急意外。”

“那会是什么意外呢?”

“你还不了解吗?昨天晚上发生了凶手预料之外的事情,让凶手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讯号,结果佐田康子就遭到了杀害。

“小川你还不明白吗?问题就出在佐田康子身上。在我和林田的猛烈讯问攻势下,显然她在心理上已经有了动摇,很有可能将什么内情透露出来,而一旦她把这些内情告诉给我们,凶手很可能就会暴露,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选择实施犯罪。这样一来,事情不是就合乎情理了吗?”

“但是,凶手既然是如藤枝你所说的犯罪天才,必然对你、林田和警方当局会严厉讯问康子的事情有所准备,如此高明的凶犯,不应该因为这件事而慌乱才对。”

“小川,你有的时候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是的,凶手在之前应该是认定康子是绝对可以活到5月1日的,他也确信在这段时间里康子是百分百不会说出真相的。但是在昨天晚上,凶手却突然显得有些慌乱,而且现在也可以认定,凶手当时对康子的信心已经动摇,因此他才会临时改变犯罪的手法,尽管结果看起来非常顺利,但毫无疑问过程却是赌博式的。在外行人看来,昨天晚上的事件或许也很华丽、完美,但是对这样高明的凶犯来说,这样的第二乐章似乎不值得拿来炫耀。你想想看,先是节奏缓慢悠长的序曲,之后则是如水般宁谧的第一乐章,接着,凶手必然准备在第一乐章和第二乐章之间留下十二天左右的休止符,可是却因为猝不及防的突发事故,不得不加快第二乐章的节奏而采取行动。于是,建立在秋川家人这个主题之上的杀人交响曲,就此偶然地演奏出第一乐章的慢板和第三乐章的快板。既然这样,凶手还会继续演奏第三乐章吗?啊,话说到这里,凶手会不会提前让第三乐章出现呢?看起来,我们不能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了。”

藤枝说着就站了起来,但在看了看手表以后,又接着说:“或许还不至于这么惊慌,当然也不能够大意。”

“真的有那么紧急吗?”

“是的。因为这位杀人艺术家是在我们毫无防备之下突然开始的第二乐章,所以无论他是怎样的天才杀人鬼,必定都会留下什么漏洞,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漏洞,可能会让他急于开启第三乐章的演奏……但是,我们还是有一些时间的,那么,就继续讨论昨天晚上的那一起凶案吧!”

他吐出了一口烟雾。

“在听到草笛的音乐以后,佐田康子的脸色立刻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而凶手对康子彻底失去了信心,应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吧?”

“但是,当时只有你、我和林田侦探三个人在现场啊!”

“是的,但我所指的也并非是佐田康子神色发生骤变的那一瞬间啊!她离开房间以后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8

“我们的那位天才犯罪者很可能就是在康子离开钢琴房以后,下定决心要尽早将康子杀掉。”

“这样说来,那个凶手眼下就在秋川家的宅邸里了?”

“嗯,既然能够发现佐田康子的态度变化,就必须得认为确实是秋川家宅邸里的人了。但问题在于,脸色改变以后就从钢琴房离开的佐田康子,接着遇见的又是谁呢?这就不得不认为凶手是跟着佐田康子一起到达院子里的,否则就是紧跟在康子的身后。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形,在昨天晚上的那场骚乱发生之际,有一个人绝对是穿着拖鞋到达院子里的。”

我在这个时候陷入了短暂的思考。昨天晚上,藤枝、我和探长当时都是穿着鞋出去的,宽子则是穿着木屐出来的,只有林田是因为得知发生了紧急状况,所以来不及换鞋就直接穿着拖鞋从二楼下来的。

“是的,是林田穿着拖鞋。”

“不,除了他肯定还有另外一个人。对于林田穿着拖鞋的事情我当然很清楚,但他后来又从玻璃门进入了宅邸。但昨天晚上我们从后门回去的时候,我在偶然间又发现了一双沾有泥土的拖鞋。”

我再次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我们需要考虑一下那双拖鞋究竟是谁穿过的,以及拖鞋的主人是因为什么而外出的。”

“那么,骏太郎呢?”

“这也是一个可疑的地方,如你所知,骏太郎并不是被什么人用暴力胁迫着离开钢琴房的。至少他是自愿从钢琴房离开的,而且离开的时候显得非常慌张。”

“是因为他看到什么了吗?”

“如果是他看到了什么,但肯定也不是什么恐怖的事情,否则他一定会发出叫声。”

“不管怎么样,他让唱片继续那么播放着,人却从电唱机旁边离开了,肯定是因为什么非常急迫的事情。”

“问题就在这里,骏太郎非常急迫地离开,但是在离开的时候却没有忘记关上房间的门,这是为什么呢?我记得你曾经说过,钢琴房的门确实是关着的。”

“是的,确实是关闭着的。”

“那么能不能这样思考呢?是骏太郎故意在播放唱片以后,再关上房门然后离开的。”

“你的意思是……”说实话,我有些不太明白藤枝的意思。

“就是说,他明明并不在钢琴房里,却希望别人认为他仍然留在那个地方。”

“这样啊!”

“接下来我们就来分析一下凶手的活动状况。除了前面所提到的因素以外,杀害骏太郎的凶手,当然,他也可能同时是杀害康子的凶手,他是在秋川家的院子里,用如同闪电一般的速度将二人杀害。要知道,他行凶的地点并不是在人迹罕至的偏僻密室里,而是在宅邸里,宅邸里当时有很多人,而且说不准哪个人什么时候就会去到院子里,这样一来,凶手行动的时间就变得非常紧张,而且他也势必会置身于极为凶险的环境下,对他来说,这样的作案跟疯狂的绝望式攻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是啊!一旦被人看到那他就前功尽弃了。”

“但是,你需要知道,能够完成这样大交响曲的天才作曲家,不管身处何等艰难的环境,都会甘心冒那么大的风险吗?”

9

“现在还有一个疑问,就是凶手在杀死康子和骏太郎以前,是否曾经处于可能会被他人目击的危险境地。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至少有一两分钟时间是在极为危险的环境里的,我并不认为我们这位令人尊敬的罪恶之国的君主,会因为过于绝望而采取这么疯狂的行动。”

“那么,你是说……”

“也就是说,凶手身处险境的时间只是在一瞬间,或许仅仅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在将骏太郎的头打破,或者是在勒住佐田康子喉咙的时候若是被人撞见,一切当然就完了,但问题在于,从时间上来说是非常短暂的,凶手对此肯定有着清醒的计算,料定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很小。”

“这么说如果是在杀人以后,他被发现就无所谓了?”

“是的,我觉得应该这么认为。”

“这样一来我就不明白了。”

“不太明白吗?那我就举一个例子。如果现在秋川家的主人站在骏太郎的尸体旁边被我们发现,这时候他满面悲愤地告诉我:‘我刚刚听到了奇怪的声响,等我赶到这里的时候,发现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你想,我能够立刻对他产生怀疑吗?对他来说,是身处绝境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不可能对宅邸的主人进入院子有丝毫的怀疑,所以,就算骏太郎真的是骏三杀死的,骏三也不会身处绝境。同样,如果出现在佐田康子的尸体旁边的是宽子或者贞子,而发现她们的则是秋川家的女仆,她们中的某个人当时就会大叫:‘糟糕啦,康子被人……’你想,谁又会怀疑到秋川家的小姐呢?”

“这么说来,你认定这次凶案的幕后真凶就是秋川家的什么人了,是吗?”

“嗯,小川,你有没有发现,秋川家的惨案越来越类似‘格林家杀人事件’了。目前最为合理的推论,就是当时身处院子里的凶手就是秋川家宅邸里的人,也就是说凶手与秋川家人或者是跟康子和骏太郎关系甚为亲密,这就是我刚才说到的,具备作案之后即使是被人发现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条件。”

“但当时秋川家的人,骏三、宽子、贞子和初江都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啊!”

“正因如此,所以我觉得肯定是有共犯存在的。”就在这时,我想到了贞子的未婚夫伊达正男,一念及此,忍不住全身打了一个冷战,“也就是说,直接动手的可能并不是宅邸里的人。那么,首先被怀疑的人就是伊达正男了。”

“是的,如果是伊达的话,他恰巧符合我刚才所提到的条件。”

“既然这样,他的共犯就可能是贞子了?”

“不,小川,一件事情往往不能只看到它的表面。是的,如果凶手确实是伊达,贞子当然可能是共犯,但这只不过是从表面上看来,因为伊达和贞子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但是,我们到秋川家的次数也不能算少了,你是否看到他们两个人有过拥抱之类的亲昵动作呢?他们是未婚夫妇这一点不容置疑,但这并不一定就证明他们对彼此拥有着深刻的爱情。不,就算两个人拥有着爱情,且假定伊达就是凶手,这样诡谲的天才犯罪者,是可能跟宅邸里的任何人妥协的。正如我们之前聊过的,秋川家是一个奇怪的家庭,所以在这个家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伊达也可能和宽子达成妥协,也可能会和看起来懵懂无知的初江有什么私下预谋,甚至是骏三也有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面目……当然,客观地分析来说,他和贞子或者是宽子达成了某种妥协是相对比较合理的。”

10

“那么,小川,你告诉我,在此次的恐怖事件中,谁获得的利益最大?从17日的凶案中,乍看起来获利最多的人是伊达和贞子,但是从昨天晚上的事件看来,从中获利最多的人又是谁呢?因为佐田康子的死亡获利最大的人,就像刚才我们分析过的,就是之前杀死德子夫人的凶手,但是到骏太郎死亡以后,获利的人又是谁呢?你想想,骏太郎可是秋川家的法定财产继承人,一旦他被杀身亡,家里就只剩下了三姐妹,那么,获利最多的岂不就是家中的大女儿宽子?”

“啊,这么说你在怀疑宽子小姐?”

“不,如果要说怀疑的话,每一个人都是值得怀疑的。是的,其实我想说的是,秋川一家人都是值得怀疑的。”

“假如凶手并非秋川家人,那当然可以另当别论。在17日发生了凶案以后,我曾经在这里跟你说起过,这次的凶案很可能就是‘格林家杀人事件’的翻版,但是,看眼前的样子,这句话似乎得取消了。关于德子夫人被杀的那起案件,完全没有嫌疑的人就是骏太郎,接着才是初江,因为这两个人对感冒药的事情毫无所知。但是要怀疑其他人的话,其他的家族成员是都有疑点的,而其中嫌疑最大的人就是骏三。”

“骏三?那他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结发妻子呢?”

“一起案件的动机怎么可能马上就理清楚呢?尤其是像秋川家这样拥有如此多秘密的奇怪家庭。只不过,如果设定骏三是凶手的话,这个案子是最容易解释清楚的。身为丈夫,在妻子睡觉的时候进入妻子的房间是最为正常的事情,对吧?”

“但德子夫人可是把卧房的门从里面锁上的。”

“是的,大家都这么讲,但是你有看到德子夫人从里面锁上门了吗?从头到尾,这不过都是骏三自己说的,不是吗?而宽子也只是听她的父亲这么说。骏三在进入妻子的卧房以后,利用跟妻子谈话的时间将原本的感冒药剂换成氯化汞,在妻子服用过氯化汞以后,再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样的假设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德子夫人房间里天花板的灯是亮着的了,通常想要服药的人,都会开着桌灯,而把天花板的灯关掉。照这样来分析,阿司匹林会找不到就没有什么不好解释的了,因为骏三早就将它藏了起来。至于房门被锁上,可以认为是他利用骚乱的时候悄悄锁上的。当然,这样的假设如果放在宽子身上也说得通,只不过是把丈夫换成女儿,因为宽子如果要进入她母亲的卧房同样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如果说宽子是为了什么理由而杀死了自己的母亲,那么她可以说是掌握了最佳的时机,如果是她趁着去问安或者什么时机杀人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她,而且也可以让贞子成为怀疑的对象。”

“但德子夫人临死前所说的那句话呢?那也能够让丈夫或者是自己的女儿受到怀疑吗?”

“小川,你这个人的反应还真是迟钝!我上次就说过,那或许不过是宽子小姐捏造出来的而已。但就算确实发生过那样的事,因为感冒药被掉包肯定是在德子夫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会怀疑到提议德子夫人服用感冒药的贞子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当然,贞子也是可疑的,理由和我刚才所说的是一样的,加上她又恰巧与德子夫人关系不睦。总而言之,可以说秋川家人都是有嫌疑的。除去秋川家人,首要的怀疑对象就是伊达,这个和怀疑贞子的理由是相同的,不过他并没有办法潜入德子夫人的卧房把感冒药掉包,如果要掉包的话,应该也是在贞子房间里做的。佐田康子不大可能是真正的凶手。理由不仅是因为她后来被杀害,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于,如果她对秋川家人充满仇恨,到秋川家来做女仆就太过于冒险了。但是,不论谁是真凶,最难以解释的地方就是,凶手究竟是怎么取得氯化汞的呢?”

11

“在4月17日的凶案中,就像刚才所说的,怀疑对象包括骏三、宽子、贞子和伊达四个人,但是到4月20日的凶案的时候,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件,那么骏三、宽子和贞子三个人就不是直接的凶手了,他们每个人都有着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其中最难处理的就是,被认为嫌疑最大、甚至可能是直接凶手的伊达正男,他几乎可以和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联手。但问题是,我们对这三个人能够给予相同程度的怀疑吗?我虽然没有做过父亲,但是‘虎毒不食子’,让一个父亲杀死自己的亲生子女肯定要比姐姐杀死弟弟更为困难,所以,宽子和贞子肯定比骏三更可疑。在这里,我希望能够将昨天晚上的凶案中最为微妙的地方指出来,那就是凶手所采用的唱片的诡计。凶手为什么要在唱片上动手呢?我认为在唱片上做手脚可以被看作昨天晚上事件的重大特色之一。凶手计划的内容我昨天晚上曾提醒过你,就是让不知情的人以为,唱片是在还没有转到高音主奏之前就被你拿起唱针的。所幸,我有一张与之相同的唱片,我昨天晚上用标准速度播放了一遍,发现播到那个部分只需要花三十四秒,要是播放到你真正拿起唱针的那部分,则需要一分二十秒的时间。凶手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这样的手脚呢?如果只是平常的罪犯,是很难想到用这种方法的,但乍一看这似乎是一种很高明的手法,但从另一方面看来,却是很失败的,因为我们可以从嫌疑者里将那个头脑最愚蠢的人剔除掉,这样怀疑的范围就会缩小。那么,在秋川家里谁是头脑聪明的人呢?”(作者注:胜利唱片的标准转速为一分钟七十八转。)

说到这里,藤枝陷入了沉思,过一会儿才又说:“我想在这次的犯罪事件里,需要注意的重要疑点可能就是这些了吧!”

我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问:“至于要把骏太郎全身扒光,双手捆绑到身后接着将他杀死,手法难免有些过于残忍,要是凶手的目的只是想要将他杀死……”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要是有人对骏三怀着深沉的仇恨,想要尽可能地折磨他及他的家人,用极为残忍的方法杀死骏太郎,那么现在已经达到了目的。虽说骏三从表面上来说还算镇定,但内心想必已经肝肠寸断。”

“无论如何,骏太郎不过是个少年,我并不认为有人会恨他到这个地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债子偿?这样一来,骏太郎应该不单是因为财产问题而被杀。”

“你说得没有问题,而且也确实注意到了重点。现在,关键的问题就只有两个,第一,骏太郎是因为什么而被杀的?第二,为什么凶手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杀害骏太郎?说实话,骏太郎被杀害的方式确实需要被格外重视。而能够同时解答出上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凶手对秋川骏三怀着无法形容的巨大仇恨。”

藤枝说完,就看着我,将剩下的三分之一长的雪茄丢到烟灰缸里。

“但是,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你有没有注意到?”

12

“什么事情啊?”

“就是把骏太郎的全身扒光,将双手反捆在身后再进行杀害,或者是把康子的衣襟扯到胸口,类似这样的犯罪手法,你不觉得其中含着相当变态的色情意味吗?”

“是啊!”

“从佐田康子死亡的状态来看,她在进行了些微的抵抗才造成那样的样貌,但是骏太郎呢?和服就算可能是在他被杀死以后才脱掉的……”

“但是,从被反捆的手腕处很多的擦伤痕迹来看,骏太郎被捆住以后也是有过挣扎的!”

“嘿,小川,你可真是不简单,居然还记得这些。既然这样,你又怎么解释骏太郎进行了挣扎,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呢?”

“这个……会不会是这样的,骏太郎在头部遭到重击晕倒以后,凶手才扒光了他的衣服,随后将他捆住,等他醒来以后,才被凶手杀死?”

“你所想的和我推断的一样,是的,应该是这样,但要等解剖结果出来以后才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如果这起案件是对骏三怀有巨大仇恨的人所为,那么怀疑宽子、贞子和伊达是不是就有些奇怪呢?”

“嘿,事情可并不是只有正反两个方面的!我当检察官的时候就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案件,有的乍看似乎是为了财产而犯案,但是在经过深入的调查以后就会发现,原来是因为情感的纠葛。另外,也会有恰好相反的案例出现。因此要是从表面开始进入探案,就很容易会掉进迷宫或者是什么陷阱里。虽然我认为骏太郎这次的死状可以说是一个特例,但是绝对不能被这个特征给迷惑住,因为,这很有可能是那位高明的凶手在故布疑阵。”说着话,藤枝叹了口气,从烟盒里取出了一根烟,“说起来,碰到这样的对手可真叫人头痛,每一点分析如果不经过无数次的推敲都难下定论。”

电话铃声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藤枝随即站起来拿起话筒,不一会儿,就微笑着回到座位上。

“刚刚的电话是奥山检察官打来的。我曾经拜托他,所以他专门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今天早晨解剖两具尸体的结果。骏太郎的直接致命伤在喉咙处,也就是先遭受重击最终却是被勒死的,和你刚刚所分析的完全一样。至于康子,她则是被掐死的。”

这个时候,电话再度响起。

“又是奥山检察官打来的吗?”站起身来的时候,藤枝皱了皱眉。

“啊,是高桥探长啊,什么,今天早晨就抓住了?在什么地方?新宿车站吗?哦,那我们这就赶过去,那么,劳烦您了。”

藤枝放下话筒,走到了我面前。

“怎么回事?凶手被逮住了吗?”

“不是。今天早晨,牛込警局的刑警在对各处的停车场进行监视的时候,在新宿车站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随即将他拦下,经过简单的讯问以后发现此人有问题,就将他带回了警局。就在刚才,这名男子终于对昨天夜间曾潜入秋川家宅邸的事实供认不讳。”

“那么他承认自己曾杀人了?”

“那倒似乎没有,调查主任表示,我们要是想过去也没有什么关系,你要一起去看看吗?”

“好的。”这种时候我是不可能犹豫的。藤枝和我出门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13

坐上出租车以后,藤枝继续抽烟,搞得车子里很快就烟雾弥漫。他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我说:“说到伊达正男这个人,他那张脸倒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说实话,我真的希望他与这次的犯罪事件没有什么关系。对了,他的模样特别像我见过的什么人,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但是,我却明白他所说的话。就容貌来说,伊达确实跟我所见过的大力士天龙神似,器宇轩昂中透着一股正气。

今年的1月份,我曾带着藤枝去看过一场相扑比赛。说起来,他还是在少年时代看过梅之谷、常陆山的相扑比赛,此后几乎再也没有看过,因此他对相扑并无太大兴趣,当时坐在我身边也显得有些无聊。但是当幕内赛选手进入的时候,他一看到天龙,立刻就坐直了,他问我:“那位选手看起来不错,他叫什么名字啊?”

随后,天龙就踏上台与能代展开对战,最后以一记抱摔取得了胜利,藤枝看到此处不禁为天龙击节叫好。当然,这一天最引人注目的还要数武藏山和朝潮的对战,在上阵以后,朝潮很快就占据上风,武藏山一直被朝潮逼到了东侧线边,似乎随时都有落败的可能,但是武藏山随后向左撤脱离了险境,此后利用朝潮必杀的小臂摔,用一记抱摔力挽狂澜。

藤枝的脑海里必然留下了天龙的朦胧印象,而此时则是将那朦胧的印迹与现实里的伊达联系在了一起,亏得藤枝的细心观察,伊达和天龙确实有些神似。

但是我故意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抽着烟。出租车在警局门口停了下来,我和藤枝在下车以后,随即就被带到了高桥探长的办公室里。

“接到您的电话以后,我立刻就带着小川一起赶过来了,真是非常感谢您的及时通知。”

“那个家伙可是相当难缠啊!刑警们简直都要崩溃了,幸好刚才他总算是扛不住,把事情交代出来了,所以就马上通知你了。”

“谢谢了。那么,他供述的内容是怎样的呢?”

“虽然不承认曾犯下杀人的罪行,但是已经对潜入秋川家宅邸的事实供认不讳,这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哦,那动机是什么呢?是因为盗窃吗?”

“不,嫌犯是佐田康子的旧日情人。我们对此做过调查,那位佐田康子确实曾经在多家酒吧和咖啡店打过工。”

这个时候,有警察端着茶走了进来。我趁机悄悄看了一眼放在高桥探长办公桌上的侦讯报告。第一行写着的多是一些难以理解的法律术语,紧接着则是这么一行字:

居无定所 无业

冈本一郎本名早川辰吉

(现年23岁)

藤枝在用茶水润过喉咙以后,似乎也看到了那份放在高桥探长办公桌上的侦讯报告。“这位名叫早川辰吉的就是嫌犯吗?”

“是的。刚刚我让他稍微休息了一下,正准备在这里继续对他进行讯问呢!”说着,高桥探长按下了桌子上的呼叫铃。

没过多久,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制服的巡佐走了进来。探长压低声音对他说了些什么,巡佐就走了出去。

过了两三分钟,刚刚来过的那个巡佐带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这个青年想必就是早川辰吉吧!

14

见到这位青年的时候,我有一些惊讶。

既然昨天晚上曾潜入到秋川家的宅邸,而且涉嫌杀死两个人,还让警方感到相当棘手,那么在我的思维里,应当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凶悍的人才对。

但是,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位叫早川辰吉的青年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凶恶之人,总觉得这样的人如果要从事犯罪的话,顶多也只是擅闯私宅之类的事情。

看起来,这个男人的性格是比较温柔的,而且还有着不错的品位,但因为暂时被关押在拘留所,导致睡眠不足,所以看起来很是疲惫。

如果用器宇轩昂来形容刚刚与藤枝在出租车上提到的伊达,那么这位早川在精气上要逊色很多,但却是个温柔的男子。如果伊达会让人联想到相扑高手天龙,早川则看起来比较像演员。该怎样形容早川的样貌呢?我原本打算在这里举东京的演员福助为例,但比较起来福助的容貌似乎更为英俊,早川的样貌确实有类似的感觉,只是略脏了一些,而且其中还掺杂着些许忧郁的神色。早川的衣着很脏,看起来是颠沛的模样,应该好久没有什么正式的职业了,和晃荡在东京街头不务正业的青年的打扮没有什么分别,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反抗,逆来顺受地接受着探长的提问。

“我的名字叫早川辰吉,今年23岁,最近才搬到牛込区的八重山馆公寓,没有什么固定的职业。我的父母都曾是有名的商人,曾开过当铺。我们一家曾经定居于大阪,我从小就读于当地的小学,但是小学毕业的时候父亲去世。但因为当时家里的事业兴隆,家产颇丰,生活上也没有什么困难,我还是得到了进入当地中学就读的机会。但母亲在我中学三年级的时候也突然去世了,当时也在大阪的叔父就收留了我,此后就一直在叔父家通学。但是在中学毕业以后,我在无意间才发现,自己的财产已经都被叔父霸占了。我得知以后就去找叔父和婶婶理论,可是叔父还是利用监护人的身份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是的,如果不是叔父,我不至于沦落到目前这个可怜的境地。”

从早川在陈述时的语句,我判断他应该是关西地方的人,说话完全就是关西腔,但是为了方便起见,我在这里都改为标准语言记录。早川在说到此处的时候,显得非常遗憾,泪水甚至忍不住夺眶而出:“也没有哪一个亲戚对叔父的恶行有所不满,想必也是受到了不少的好处,因此使得我陷于孤立无助的状态。中学毕业以后,我也有心到高等学校继续念书,也曾去参加考试,但是却未能顺利通过,忘了说,当时我只有19岁。之后叔父仅仅分给了我一部分财产,我就开始了堕落的生活,说来惭愧,但当时我一来是对自己自暴自弃,一来是因为年纪轻轻,加上手边又有了点儿钱,因此夜夜沉溺于灯红酒绿,也就此掉进了叔父的圈套。叔父一面给我一些金钱上的自由,让我在灯红酒绿中越来越沉迷,一面则不断向亲戚们宣扬我是个多么不可救药的败家子。”

15

“在此之前,亲朋中还有两三个人表面上虽然对叔父并无微词,但私底下却对我表达过一些同情,等看到我沉迷酒色不可自拔的愚蠢模样,加上叔父的四处宣扬,都逐渐开始疏远我。我在20岁那年的春天学会了到酒吧里寻欢作乐,同一年的秋天则喜欢上了到茶室里喝酒。虽然整日里醉生梦死,但我不知道多少次在内心中嘶喊着,假如我的父母仍然在世……唉,在那些本与我亲近的亲朋也离我而去以后,我开始醉心于艺妓的枕畔,随时随地都在寻找着让自己心动的温柔女性。我越来越沉迷于酒色,对叔父来说正中他的下怀,在我并不知情的时候,他居然召开了家族会议,所有的亲戚在会上一致认同我并无继承家业的资质,公然将我的所有财产夺走了。说实话,我经常会一个人想,这个世间正是因为有这些厚颜无耻的人存活着,才让这个世界变得如此混乱。”

说到这里,早川停住了他那些愤世嫉俗的话语,望着我们。

探长则依然像一尊石像般沉默无语,面无表情地看着早川。藤枝看着早川的眼神则和我们完全不同,他望向早川的目光中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在将我的家业霸占以后,叔父就把我赶出了家门。不,其实是我自己主动离开的。随后我就到了南方,和一名花名叫金兰的艺妓在大阪市外维持了大概半年的同居关系。”

“金兰?她的本名叫什么?”探长突然打岔。

“冈田葛子。因为当时我的手里还有一点儿钱,所以两个人还能过着比较悠闲的生活。但是在大概半年以后,我们就因为一些原因而分手了,当时我21岁。随后我就认识了在这次命案中死去的佐田康子,当时她在道顿掘史瓦加查·卡加酒吧做服务生。我们是在去年1月份在她供职的酒吧认识的,之后就开始交往了,当时康子的花名叫作阿春。那时候我的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没有办法包养她,所以和康子在去年1月28日从大阪离开了,此后就在名古屋住下了,因为康子曾经在名古屋生活过,对那里比较了解。到去年7月,我们的日子其实都很平淡。可是,为生计所迫,生活还是过得愈发窘迫了,万不得已之下,从8月份开始,康子又在名古屋找了一家酒吧开始工作。时至今日,我跟康子从未举行过婚礼,但是平心而论,我一直都将康子视为自己的妻子,若非生活所迫,我又何尝忍心让她到酒吧去工作呢?但是正如我方才所言,我手里已经没有分文,她去工作实在是万不得已的事情。但是大概是从9月中旬开始,康子有时会显得非常奇怪,看起来会显得魂不守舍,但我认为只是自己在胡思乱想,所以也就没有多问。恰好那段时间我也开始出外谋职,终于在一家小印刷厂找到了工作,每天开始正常上下班了。总而言之,9月份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到10月5日那天,我工作了一整天,一直到傍晚6点左右才下班回到租来的房子里,回去一看,康子并不在里面,更为关键的是,她的东西也一并都不见了。我当时就想,这个可恶的女人,肯定是勾搭上别的男人以后,跟着那个男人跑掉了。”

16

“接着我就开始疯狂地四处打探康子的下落,每天像流浪汉一样徘徊在名古屋市内,先去康子曾工作的酒吧,之后也找遍了名古屋所有的酒吧或者咖啡店,但到11月中旬,还是没有康子的任何消息,于是,我就再度回到了大阪。假如能够得知她是跟什么男人在一起的,或许还有什么办法可行,但是我当时对她的事情根本是一无所知。回到大阪以后,我还是选择了不顾廉耻地去见叔父,但叔父根本没有理睬我,我只好一边打工一边在大阪四处寻找康子。过了一段时间,终于从康子曾供职的道顿堀史瓦加查·卡加酒吧的女服务生嘴里打听到,康子去年确实曾经在大阪住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似乎就去东京了。于是我在攒够了一些钱以后,就在今年1月份赶到了东京。东京地方太大了,人也多,加上我是平生第一次到这里,在这里举目无亲,根本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怎么找她。虽然也曾想过要从银座的酒吧开始找起,但因为到达东京以后已经身无分文,所以也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进入酒吧消费,进而设法寻找康子。没有办法,我只好以送报纸为生先在东京住下来。其实后来想想,一门心思地只为寻找一个弃自己于不顾的女人,真是有些可笑。但是,人的意志力真的是非常可怕的,就在上个月初,我终于在涩谷附近的一辆出租车里发现一个和康子极为相似的身影。因为当时我是步行,就没有办法进行跟踪,但是从那以后,我几乎每天都会在涩谷一带徘徊几趟。就在这个月初,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涩谷一个小酒吧里打听到,有一个和康子很像的女性经常出现在附近的几个酒吧里,我立刻就赶了过去,结果对方却恰好已经在两三天以前请了假。不过总算是有了些眉目,寻找起来就容易很多了。于是我又跑到那个跟康子很像的人曾租住过的地方去打听,有人告诉我她在这个月8日已经到秋川家去当女仆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利用自己的花言巧语,居然还有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姐姐当保证人。想来,那个所谓的姐姐应该就是在涩谷的酒吧一起工作过的女性吧?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对方比她年长,已经结婚,而且拥有一家店面。反正从这一天开始,我就化名为冈本一郎住到了目前的住处,每天都到秋川家附近等待机会。当然,我一开始准备直接到秋川家去找她的,但是到了秋川家门口一看,才知道是相当豪华的宅邸,以至于有些胆怯,不敢轻易进去,所以才换成每天在四周徘徊,等她外出的时候再见她。我当时也想到要打电话给她,但又怕她会因此心生戒备,这样我所有的努力岂不是白费?所以就耐心等待着,机会终于还是被我等到了。”

“等一下!”早川正讲着,藤枝忽然打断了他的陈述,同时,藤枝向探长这边望了一眼,似乎是在征询探长的同意。

探长并没有任何表示。

藤枝转过头来对早川辰吉说:“那么,你所说的机会就出现在这个月17日的下午是吗?你是在佐田康子离开秋川家去药店的时候,和她见面的?”

藤枝所提的问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但早川却毫不迟疑地回答:“她也是这么说的吗?是的,就是在那天的下午,我终于在秋川家的门口见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