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双婴头颅
2006年初冬的一天,刚上班就接到出现场的通知。一个收垃圾的工人在市147中学附近的垃圾箱里发现了两个婴孩头,吓得三魂出窍,跌跌撞撞地奔到学校的保安室报告。保安队长感觉案情重大,不敢怠慢,立刻报了警。
由于正是上班时间,警方在现场拉起警戒线,造成交通拥挤,被阻塞在道路中央的人们一边牢骚着,一边抻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地张望。有几个神经过敏的学生家长听说学校外面出了事,一脸紧张地从大老远赶过来,隔着警戒线和警察们理论,一定要了解案情。
警车到了离现场五百米的地方就再也开不动,我跳下车,拎着沉重的法医工具包,颠颠地跑进现场。
第一眼就看见两个婴儿头,虽然是在光天化日下,我也不禁打了个寒战。两个头颅都小小的,应该是刚出生的婴儿的尺寸。都是被齐颈割断,伤口有些糜烂。两个婴儿头上都覆盖着浓密的黑发,比一般的初生儿的发质好很多。脸上的五官有些模糊不清,不知是生来如此还是出生后遭到破坏。最恐怖的是两个婴儿头的牙齿都长在不正确的位置。
由于天气较冷,两个婴儿头没有过度腐烂。我在垃圾箱中及周围做了简单勘查,把婴儿头分别装在证物袋里,乘车赶回法医实验室作证物分析,留下几名刑警继续侦查现场。
给婴儿头拍过照并取过表面的微量证物后,放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清洗,准备解剖。
正忙碌着,沈恕悄无声息地进来。我察觉到他在我身后,抱怨说:“沈支队走路时能不能发出点声音?聚精会神地工作时,你这样突然出现,会把人吓到。”
沈恕说:“正是不想打搅到你的思路,才压低脚步声。这个案子发生在学校门前,又正是早晨上班时间,市民非常关注,而且又涉及到婴儿,社会影响恶劣,只好迫不及待地来找你询问检验结果。”
我说:“都传说沈支队有一双火眼金睛,办案时有强烈的直觉,你对这两个婴儿头有什么高见?”
沈恕说:“检验结果没出来之前,一切直觉都仅是猜测。感觉上这不是一宗凶杀案。如果是父母嫌弃畸形胎儿而遗弃,没有必要把头颅砍下来,那样岂不是授人以柄,而且毕竟是亲生儿女,怎么会下得去手。世界上恐怕没有这样残忍又愚蠢的父母,除非是有精神疾患,否则不会做出这种事。如果是仇家报复,选择的下手对象也不对,这两个畸形胎儿留下来,给他们父母带来的痛苦会更大。我想不出凶手的作案动机,所以不认为这是一起凶杀案。怀疑是附近的医院产科处理医疗垃圾时出现失误,给社会造成了恐慌。”
我敬佩地说:“沈老师,我要尊称你一声老师了。你真是天生的刑警,头脑清晰得让人佩服。一起案子还茫无头绪,你就已经分析得入情入理。”
沈恕说:“你别捧我,我是根据常理推测的,有些案子是超乎常理的,所以我的推测可能非常精准,也可能丝毫不着边际,最终还是要以科学的分析为依据。”
我说:“这两个婴儿头颅,或者说是形似婴儿头颅的东西,在我的法医生涯里从未遇到过,许多医务工作者可能一生也见不到,如果我的猜测不错,它们应该是发育得非常完善的畸胎瘤。”
沈恕说:“什么是畸胎瘤?”
我说:“咱们解剖开来看。”
我从福尔马林溶液里取出两个婴儿头,将上面的污渍擦净。取出解剖刀,剃去毛发,然后从中间剖开。锋利的手术刀切入时没有一点阻力。剖开两半,头颅里面没有脑髓等组织,而是绵密的海绵体,包含着一坨坨的组织液。
我说:“不必化验也可以确定,这不是婴儿头,而是切割下来的畸胎瘤,可能是附着在女性的卵巢上,发育得非常完整,有头发、牙齿等。畸胎瘤就是畸变的胎儿成分,病理特征为肿瘤组织由外中内三个胚层组织构成,常含有成熟或未成熟的皮肤、牙齿骨、软骨神经、肌肉脂肪、上皮等组织,畸胎瘤有良性和恶性的区别。但是发育得这样完全的畸胎瘤是很罕见的,我怀疑是附近的医院在做过切割手术后,切下来的畸胎瘤流出,引起一场虚惊。”
后来的调查结果显示,这两个形似婴儿头的东西,确实是147中学附近的市第一医院产科流出的医疗垃圾。楚原市的医院在处理医疗垃圾的程序中有许多漏洞,不仅给社会造成恐慌,也成为危险的污染源。这起案件后来被写到人大代表的提案中,促成了楚原市医疗垃圾处理办法的形成。
2.无头命案
畸胎瘤事件的阴影还未散去,楚原市南湖公园里又发生了一起无头命案。
初冬的第一场雪很薄很轻,在无头尸体的上面笼罩着一层雪白的轻纱,有着凄美的残酷。
尸长一百六十二厘米,如果算上头,应该在一百八十厘米以上。尸体的穿着很齐整,黑色高领纯羊绒毛衣,外罩紫红色软羊皮夹克,黑色长裤,紫红色乌面皮鞋。生前应是一个富有体面的年轻男子。
沈恕问我说:“有什么结论?”
我说:“死者年纪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是被人杀害后割下头颅,死亡时间在四十八小时内,公园为抛尸现场,第一现场有待确定。死者身上未发现任何可以识别身份的证件,目前只能暂时得出这些结果。”
沈恕吩咐二大队长马经略向各派出所发协查通报,统计辖区内所有失踪的青年男子。然后命令把无头尸身带回队里,他自己带领十几名刑警在现场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进行地毯式排查,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由于皑皑白雪覆盖了地面上的痕迹,搜寻没有收获。当前的要务是辨认尸源,并寻找死者的头颅。
派出所协查的结果在二十四小时内汇总上来。有一条线索显示,三天前失踪的市经贸委办公室副主任刘拯民与无头男尸的特征非常接近。刘拯民出身官宦世家,父亲是现任市委老干部局局长刘柏涛。刘柏涛在秘书的陪同下来到市公安局认尸,一掀开尸身上的罩布,见到尸身的衣物,已经浑身颤抖,老泪纵横,当场晕厥过去。
后经确认,无头男尸确系刘拯民。公安局局长马占槽获悉消息后,发出书面紧急指示:此案牵涉到我市的重要领导干部家庭,全局干警应将其上升为政治任务,是全局当前的头等大事,要不惜一切代价,集中一切人力物力,从速破案。
沈恕扫了一眼马占槽的指示,哂笑着将其团成一团,扔进废纸篓。
在案情研讨会上,沈恕介绍说:“死者刘拯民,二十七岁,松江大学哲学系硕士毕业,生前任市经贸委办公室副主任。身高一米八二,外表较出众,讲究穿着。未婚,有一个女友,名叫华胜男,在东方证券公司任发展部部长,系省农业厅厅长华北的独生女儿。据了解,两人感情甚笃,已经谈婚论嫁。刘拯民生前对下级骄横,善于走上层路线,人际关系一般,但未发现有仇家。死者除被割去头颅外,身上没有致命伤痕。发现尸身的现场没有血迹和搏斗迹象,可以肯定是第二现场。当前应集中警力寻找死者的头颅,并从死者的社会关系入手,深入摸排。此外,要抛弃一具尸身而不被人发现,凶手很可能有可靠的交通工具,虽然抛尸现场周围未发现车辙痕迹,仍要对近两日内曾出现在现场附近的机动车进行查访,寻找潜在的目击者。”
案情分析会尚未结束,政工干事马晓晴进来向沈恕汇报,有几名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获知南湖公园发现尸体的消息,想对沈恕进行采访。沈恕摆摆手说:“案子还没有一点眉目,没什么可以透露的。”顿了顿又改口说:“还是见一见他们,不要让他们回去后乱写乱说。”
来采访的三名记者分别是市电视台《法制时空》栏目组的记者唐旭、《松江晚报》的公安记者叶群、《楚原晚报》的记者黄丽琳。三人都是公安局的常客,为了获取第一手的新闻资料,和许多警察都打得火热,也时常用些小恩小惠来贿赂警察朋友。沈恕和三人也见过面,有点印象。
简单寒暄后,沈恕说:“目前案情没有进展,我掌握的资料和你们差不多。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更不想加重死者家人的痛苦,我暂时不会向你们透露关于他的详细资料。当然你们每家媒体都有些内部关系,拿到这些资料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还是希望你们报道时手下留情,尊重基本事实,报纸的卖点固然重要,也要照顾到死者家人的情绪。”
唐旭是电视台的资深记者,年纪较大,和公安局的各级警员也都混得很熟,就嬉皮笑脸地接话说:“我们也没办法,都是混碗饭吃,挖不到料就没有钱赚,多么现实的问题。今天来的只有我们三家媒体,都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绝不会乱写乱说。沈支队是案子的主办人,好歹透露一些线索,我们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叶群也附和说:“这种割头抛尸的案子是最吸引眼球的,就算是报纸不写,民间传说也会有许多版本,倒不如官方出个消息,比较有权威性。”黄丽琳也在一边点头称是。
沈恕笑笑说:“我理解你们的苦处,我有个办法,既不过于血腥,又能让你们交差。我们分析南湖公园是抛尸现场,你们知道南湖公园是免费开放,进出的路人和车辆很多,凶手抛尸时也许被人注意到,也许有人目击过凶手的交通工具,你们能不能回去在报道时,动员曾在近两天内到过南湖公园或曾在附近停留过的读者,提供一些可疑的人和车辆的信息。这样既能和读者互动,拉近媒体和读者的距离,又能帮助到我们破案。”
叶群恭维说:“沈支队真是名不虚传,随便想一个办法,就让大家皆大欢喜。”唐旭和黄丽琳也都笑逐颜开,说是不虚此行。
消息发出去后却反响寥寥,没有收集到有用的线索。不知是因为媒体的影响力不够,还是出于人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不过沈恕本来就没打算媒体能够提供有益的帮助,也不感到失望。
3.重复作案
刘拯民的头颅一直未能找到,却在案发半个月后,又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
新发现的无头男尸在楚原市的红山上,与南湖公园一南一北,位于城市的两端。红山得名源于山上的特殊砂石,因富含铁质,呈现铁锈红的颜色,远望去就是一座红色山峰。不过山上的草木稀稀落落,是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
无头男尸被随意丢弃在半山腰,尸身僵硬,已经轻度风干。根据尸身的腐烂程度判断,死亡时间超过七十二小时。现场的地面坚硬,遍布沙砾,无论是人兽经过,都不会留下痕迹。
无头男尸长一百五十七公分,从比例判断,生前应是一个身材匀称健美的青年男子。身上的衣物很讲究,一套浅灰色名牌西服,深灰色羊绒大衣,黑色漆面皮鞋,均价值不菲。年纪约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特征与刘拯民非常相似。
我对男尸做过现场检验后,对沈恕说:“身上没有外伤,头颅被割去,作案人没有医学常识,脖颈处切割得一塌糊涂,估计至少切了二十刀以上。入刀的位置和力度与上一起案件一致,能确定是同一人作案,可以并案侦查。”
沈恕紧锁眉头说:“死者身上有没有证件?”
我说:“没有证件,不过死者的特征明显,查找尸源并不困难,凶手显然也没刻意隐瞒死者身份的企图。”
半个月内,两起无头男尸,对沈恕造成了很大压力。二十四小时后,通过各级派出所的协查,死者身份确定,是浙江温州籍人,名叫吕放,二十九岁,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硕士,现任楚原市民营IT企业紫薇科技的总裁。吕放已婚,妻子许微是一家出版社的编辑,两人新婚燕尔,感情甜蜜。吕放生前是行业精英,擅长经营管理,为人内敛,在业界口碑很好,与人没有深仇大恨。
尸检报告出来后,沈恕来找到我说:“两起案子至今毫无头绪,最主要的是两个症结一直没有解开,一是两具尸体的头颅找不到,还有一点就是凶手的作案动机不明了。神医,如果你是凶手,要隐藏两个头颅,有什么好办法?”
我说:“要毁尸灭迹不太容易,但是藏起或毁坏两个人头并不太难。皮毛处理掉,骨头敲碎,一点点地扔到垃圾箱里都不会有人注意。”
沈恕说:“这两起案子不像是仇杀,也不像是劫财,两名死者的最大共同点是都很年轻,学历高,事业有成,凶手又把他们的头颅割掉,究竟动机何在呢?终不成是搞科学研究,分析两个人的大脑构成?”
我说:“是挺蹊跷的。凶手连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没处理掉,显然无意隐藏他们的身份,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把两名死者的头割掉呢?看上去凶手最感兴趣的是那两颗样子和智商都还过得去的脑袋,你说的搞科学研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有些变态的狂魔不能用常理去推断。”
沈恕说:“那我总不能按这个推测去摸排吧?去调查全市的脑科医生和神经科医生?太耸人听闻也太荒诞了。”
我说:“案子没有着手点,这次可把沈大侦探难住了。凶手抛尸时没有目击者吗?”
沈恕说:“没有,这两个抛尸地点都比较偏远,凶手又是夜间行动。我们平常侦破命案,大多是从情杀、仇杀和图财害命等几个角度突破,这种动机异常的随机作案,凶犯和被害人没有任何关联,是最难确定侦查方向的。如果凶手是外地来楚原市的流窜案犯,抓人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我说:“凶手会不会是出于嫉妒心理杀人?这两名死者都是青年才俊,一个是官场新秀,一个是IT业高管,凶手是否可能因早年的挫折导致心理变态,对年轻的事业有成者怀有仇恨心理?”
沈恕说:“这种可能性我也考虑过,不过这些空中楼阁的分析,都不能构成坚实的破案基础。暂时还是要致力于寻找两颗头颅,争取从中寻找到蛛丝马迹。”
4.网上突破
在案件陷入胶着时,一个微小的线索使案情出现转机。沈恕在无头尸体案发后,一直布置工作人员对两名死者生前的所有通讯方式进行调查。从电话号码、电脑邮件、即时通讯等几个方面入手,不许遗漏任何细微的痕迹。
两名死者生前的通话记录、电子邮件和往来传真中均未发现可疑线索,但是即时通讯工具却出现了不易察觉的疑点。刘拯民和吕放在生前都有使用电脑进行即时通讯的习惯。市公安局信息处的技术人员经过努力,破译了两人的即时通讯的用户名和密码,发现两个用户名在刘拯民和吕放死亡后,都曾登录过一次,登录时间分别是11月30日上午9点和12月15日上午10点,每次时长三十分钟左右。虽然不排除两名受害人的死亡时间存在误差,但更大的可能是有他人盗用了这两个号码登录,而盗用者很可能就是凶手或与凶手相关的人。
沈恕拿到信息处的调查结果后,显得很兴奋,与马经略分析说:“这很可能就是本案的最大突破口。凶手接连杀死两人,而且选择的杀人对象目的性很强,不是随机杀人,凶手很可能与两名死者相识,或者至少掌握死者的情况。刘拯民和吕放的电话通讯记录中,我们对所有的联系人都核查过,并逐一排除掉。凶手在作案前如果曾经和两名死者联系过,采用电脑即时通讯的可能性很大。他在作案后登录到两名死者的用户名,目的就是删除和他本人相关的信息。这样就为我们缩小了调查范围。”
根据信息处提供的IP地址,确定两个用户名最后登录的地点分别是楚原市的两个网吧,一个是城西的轮回网吧,一个是城东的进化网吧。
信息处反馈回调查结果后,沈恕和马经略立刻驱车赶往两家网吧。
向轮回网吧老板于海涛表明过身份后,请他帮助回忆11月30日上午9点左右来网吧上网的人员。于海涛二十多岁,头发染一缕金黄,穿着很怪异,是个前卫的年轻人。他努力回想后,表示爱莫能助:“时间过去太久了,每天来网吧的人又多,一点也想不起来。”
沈恕说:“来网吧的人不是要登记身份证吗?”
于海涛做出奇怪的表情说:“如果上网要登记身份,那还有谁敢来?我是做生意的,又不是政府的监察员。”
沈恕说:“在那个时段的登录网址能不能调出来?”
于海涛说:“那倒是可以,不过登录的网址很多,如果你们要打印的话,需要付一些费用。”
沈恕笑笑说:“付费也可以。”随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笔记本,打开后取出一张照片,亮给于海涛看:“你对这个人有没有印象?”
于海涛仔细辨认后说:“没有印象,我一般只注意美女,对男人不怎么留意。”
沈恕和马经略取过于海涛打印出来的网址,又驱车向进化网吧赶过去。马经略在车上问他:“你口袋里那张照片上的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你什么时候确定了犯罪嫌疑人,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
沈恕说:“我是随便猜想,无凭无据的,尽量不扩散,否则对人家的名声有不好的影响。”
进化网吧的老板张平也给两名办案刑警打印了特定时段的登录网址。沈恕取出照片请他辨认,张平端详后犹犹豫豫地说:“好像有一点印象,可能是这个人。”
沈恕说:“你再好好想想,来网吧上网的人里,每次只上半个小时的毕竟不多,而且时间过去不长,你应该有些印象。”
张平又用力回想后说:“有些像那天来上网的那个人,我有六七成的把握。”
回到刑警队,沈恕在网上一一过滤掉两个网吧老板给他列出的网址。其中绝大多数是游戏、交友、聊天和论坛网站,也有一些色情和灵异网址,以及少量稀奇古怪的网站。经过近三个小时的浏览和排除,沈恕最终锁定了一个英文网站。沈恕的英文程度不大好,看不懂文字内容,隐约理解是一个神秘宗教的网站,网页中的图片非常恐怖。记录显示,轮回网吧和进化网吧的终端上都有登录这个网站的痕迹。
沈恕在我面前打开这个网站后,我非常惊讶,投入地看了十几分钟,说:“这是泰国古梵教的英文版网站。我在学校读书时就听说过古梵教,那是一个神秘的宗教,几百年前在东南亚地区很有影响力,目前被政府打击和取缔,势力范围被压缩,但至今仍有一些地下的拥趸。古梵教的教义是超越生死轮回,用生命挽救生命。它鼓励教徒做许多摧残生命违反伦常的事情,比如进食孕妇胎盘、食人脑髓……”说到这里,我陡地停顿,一个恐惧的想法浮现,浑身发冷,呆呆地看着沈恕。
沈恕镇定地说:“不要紧张,你帮我找出食人脑髓的介绍,看看上面都说些什么。”
5.食人脑髓
在古梵教的网站上,对食人脑髓的介绍如下:人始生,精成而脑髓生。人脑髓中含有两种“脑黄金”,对大脑细胞,尤其是脑神经传导和突触的生长发育至关重要。小儿脑髓不满,年长者脑髓渐空,则百病丛生。故说灵机在脑,饮食人脑髓,则生气血,长肌肉,可治羊羔风、先天不足、智慧不足等诸般疾病……下面还有食人脑髓的方法与功效,血腥恐怖,我看得毛骨悚然。沈恕也少有地动了气,拍案说:“这样谣言蛊惑的网站,居然没有被封杀,是泰国网络管理的渎职。”
正说话,马经略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说:“沈支队,根据你的安排调查过嫌疑人的背景资料,他家里果然有一个病人,是他的孪生哥哥,先天智障,二十几年足不出户,很少有人认识他。”
我感到奇怪,说:“你们已经确定了嫌疑人?昨天不是还在一筹莫展吗?”
沈恕说:“暂时没有时间和你详细解释,经略,接着说你的调查结果。”
马经略说:“我从嫌疑人出生的医院调出了他的出生记录,他出生时原本是双胞胎中的一个,因为他母亲在怀孕时,腹中的两个胎儿罹患双胞胎输血综合征,他在子宫里抢尽了他哥哥的营养,所以在出生后,嫌疑人是正常儿,而他的哥哥却先天发育不足,短小瘦弱,智障,并伴有癫痫。目前他父母双亡,他的哥哥和奶奶在一起生活,住在平硐市开鲁县城。”
我说:“别猜哑谜,嫌疑人是谁?”
沈恕说:“时间紧迫,咱们立刻赶去开鲁县城,神医和我们一起去,到时给你揭开谜底,很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助。”
驱车三个小时来到开鲁县,已经是晚上十时许,夜色深沉。县城居民日落而息,街头人迹稀少。我们一行三人驱车来到一片陈旧的居民小区前,老式的筒子楼和平房错落无序地集中在一起,路面很久没有整修过,坑凹不平,空气中散发着腐烂白菜和油烟的混合味道。
循地址来到一栋墙面斑驳的平房前。窗帘紧闭,里面鸦雀无声,透过质地稀疏的窗帘,隐约可以见到室内有昏暗的灯光。马经略压低声音说:“我们有搜查证,直接闯进去。”
沈恕表示同意,说:“你去开门,不要惊到房里的人。”
马经略随身带有开锁工具,这种平房的门锁在训练有素的刑警眼中形同虚设,他轻轻鼓捣两下就捅开了锁簧。
虽然事先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室内的景象仍让我感到胃里有些痉挛,险些呕吐出来。一具无头尸体躺在红砖地上,一颗剖开两半的头颅放在炉灶上,白色的脑髓被掏出,灶台上的铝锅里在炖着东西,表面沸腾着白色的泡沫,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一个身材如少儿、脸上布满皱纹的男子靠墙坐在床上,全身污秽不堪,嘴角流下白色的液体,不知是汤汁还是口水。旁边一个青年男子手持汤碗,正在用调羹给他喂食。见我们悄无声息地进来,那个男子非常意外,愣怔了几十秒钟,脸上露出绝望恐惧的神情,手一抖,汤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随后双腿发软,颤抖不止,跌坐在地上。
床上坐着的“衰老少年”见状,咧着嘴向我们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这时才辨认出跌坐在地上的男子,竟然是《松江晚报》的记者叶群。这个人经常来公安局采访,我也见过他,印象里这个人身材矮小,心机较深,给人阴险狠戾的感觉,却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
叶群缩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懊悔,泪流满面,声音颤抖地说:“你们居然会找到这里来?可惜我的计划没能完成。”
沈恕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也许自以为作案手段高明,不留痕迹,事实上在我的对手里,你最多算是二流的。你既然敢在作案后到刑警队里来探听消息,我当然也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抓到你。”
沈恕扫了一眼地面上的无头男尸,说:“你又杀死一个,欠了太多血债。”
叶群近乎歇斯底里地冷笑说:“我不欠债,我不欠任何人的,是这个世界欠我的。这些人都该死,他们凭什么天生好命,凭什么拥有别人羡慕的一切,财富、地位、年轻、外貌,得来的轻而易举。再看看我们兄弟,我从小到大一直比别人矮一截,你们知道我的痛苦吗?我哥哥更不幸,你们看到他的命运,难道不替他难过吗?他也应该拥有正常人的生活。我杀死那些自命不凡的人,用他们的脑髓,给我哥哥治疗,让他健康聪明,我做错了吗?不,我没错,我是命运的执法者,既然老天不公平,我就要努力把它扳回来,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
沈恕说:“人生来是不平等的,但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你自诩为执法者,不过已经结束了,你现在是被执法的对象。”
叶群说:“沈恕,你了不起,你能这么快找到我,我以为你们永远没有办法破案,我连一点线索也没留下。”
沈恕说:“你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在作案后来刑警队了解案情进展。你在提问的时候提到了抛尸,是你最大的疑点。第一起无头尸案发案后,知道那是抛尸现场的只有寥寥几人,我当时很奇怪你的消息怎么会那么灵通。但是事后我向几个刑警队的知情人旁敲侧击,确定没有人向你透露过抛尸的细节。”
我向沈恕瞥了一眼,原来不知不觉中曾经被他试探过,这个人真是阴险。
沈恕察觉到我的目光,故意不睬我,继续对叶群说:“你想了解案情的进展,很符合犯罪心理,不过我也仅是怀疑,没有一点证据。后来对你进行秘密调查,知道你有一台车,有作案工具。但症结是找不到你犯罪的动机。你在《松江晚报》做记者,收入还过得去,而且你善于走上层路线,前程看好,也结婚生了孩子,而且与两名受害人没有过接触,这些特征加在一起,导致我也曾一度怀疑自己的推测。直到你使用即时通讯和两名受害人联系的事情露出马脚,我才正式把你确认为犯罪嫌疑人。”
叶群从恐惧和震惊的情绪中稍稍缓解出来,说:“我和他们仅在采访过程中有过一面之缘,都没有深入接触,但是一直在即时通讯上保持联络,因为在见面后,我已经把他们认定做我哥哥的药人。不错,是药人,他们在我眼里,就是一剂良药。但是我每次上网和他们联络,都去不同的网吧,把他们杀死后,又登录他们的号码,把我们所有的聊天记录删除。这样不露痕迹,居然也被你查到,栽在你手里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不过,你放心,我死了之后,还会来找你的,沈恕,我做鬼也要杀死你。你似乎比他们更聪明,我怎么在开始时没想到你。”
沈恕笑笑说:“你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居然会相信那些邪教的无稽之谈,并因此犯下杀人的罪案,是你的悲哀。”
叶群歇斯底里地狂笑,声如破锣,说:“悲哀吗?如果我对命运妥协,永不抗争,才是真正的悲哀。我哥哥吃了三副脑髓,你们看看他,他已经好了很多,再过几个月,再吃三副脑髓,他就会和正常人一样。我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完成这个旷世杰作。”
我摇头说:“药经中说,智障,癫痫,都是脑中无灵机之气造成的,这种流传于东南亚的传说,毕竟没有经过科学的证明,我也不敢妄自猜测它的对错,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食人脑髓治疗智障和癫痫,完全是以讹传讹,你给你哥哥吃一辈子脑髓,也不能使他的病情好上一分。”
叶群的双眼红得要滴出血来,瞪得我心里发毛。他忽然暴起,像野狼般向我冲过来。马经略跨前一步,挡住我,用右手一架一拨,把叶群摔倒在地上。右脚踏住他的背,将他双手翻转,戴上手铐。
叶群撕心裂肺地号叫,用牙齿啃着地面,啃到嘴里血迹斑斑。他哥哥坐在床上,拍手嬉笑,以为几个人在做游戏玩闹。
此案过后,我给公安部写了一个案情汇报,并建议关闭这个蛊惑人心的网站。而民间对于偏方的相信和崇拜,也由本案起,受到理论界和医学界的重视。无稽偏方,邪教崇信,愚夫愚妇附会多端,为祸人间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