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网恢恢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天里居然都没什么人找我,就好像这些事一下子都与我无关了,只偶尔能在周围看到那个小平头警察在转悠。

被自行车撞了后,我的脚疼了一晚上,幸好没肿起来,只是有一大片瘀青。买了点药酒自己擦,总算没瘸,只是每次走路还隐隐作痛。

我后来也没再去看那座石碑,反正那东西也没人能搬走,至于那三个洞,我一没钥匙可以试,二觉得那是个死角,寻常人也发现不了。

唯一让我在意的是,那个跟踪我的人到底是谁?

其间我去古玩市场转了转,却总觉得氛围不太对劲,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让人感到不安。

第三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去陈老板的小面馆吃了早饭,然后直奔南京大学而去。到金银街的时候,陆素心还没到,因为是周末的关系,街上行人稀少,我还特意去四海当铺看了看,门窗紧闭,里面漆黑一片。

九点半左右,陆素心到了,穿着件米色的风衣,拎着一个小皮包,头发也挽了起来,显得十分干练。

“你来这么早啊。”

我点点头说:“虽然当票在你那儿,但还是不放心,早点到,待会儿见机行事吧。”

客套了几句后,我问道:“拍卖行的事怎么样了?”

“沈经理失踪了,我已经报警了。警察说查到他的银行账目上最近多了很多来历不明的钱,他可能有重大的嫌疑。”她顿了顿说,“我去过他的家里,连他老婆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不过他老婆说他之前染上了赌瘾,欠了很多钱,差点都要卖房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后面一下子就没事了。”

我冷笑了下:“这不明摆着吗,有人收买了他,让他利用职务之便做事,给了他好处。”

“哎,我和老沈共事好几年了,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说:“哎,希望他还活着,只是跑路了而已,不要被灭口才好啊。”脑海中刹那间又浮现出了老九和那“三角眼”。

又聊了会儿,我发现已经过十点了,那天那个假装算命的刘半仙却始终不见踪影。

我看看不远处店门紧闭的四海当铺说:“我们不会被人耍了吧?”

陆素心也开始担心起来,问我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我说是一个朋友打听到的,应该没问题啊。

我们两人正担心着,突然有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跑了过来,用稚嫩的童音说道:“叔叔阿姨,这里有张纸条给你们。”

我和陆素心都面面相觑,陆素心柔声问道:“小朋友,这是谁让你给我们的啊?”

“一个小胡子叔叔,他说把这张纸条交给你们,你们就会给我钱买糖吃。”

陆素心抬头看看我,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小胡子叔叔”一定就是那天那个刘半仙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狡猾,自己不出面,骗小孩子出面。

陆素心拿出一块钱递给小女孩,小女孩便把那张纸交给了她。

“快点回家吧,以后别跟陌生人说话哦。”

陆素心打开纸看了看,然后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画舫码头。

画舫码头,是外秦淮河畔的一个较著名的码头,一般都说来南京一定要夜游秦淮,就像去北京一定要爬长城一样。

我们立刻驱车赶往画舫码头,白天这里人并不多,游客大多数都会集中在晚上出现。

刚到不久,我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小胡子叔叔”的身影,他冲我们招了招手,然后我们便跟着他来到岸边。他问我们:“当票带来了吗?”陆素心点点头,把当票拿了出来。他接过来看了看,忽然冷笑了下,说这东西已经没什么用了,然后居然直接把当票给撕了。

他随手把碎纸片往水面上一撒,挥手做了两个动作,远处河面上的一艘船便缓缓朝这边驶来。

“小胡子”看看我们开口道:“二位谁上船啊?一张当票只有一个名额。”

陆素心毅然道:“我去吧。”

“小胡子”瞥了她一眼说:“身上不许带东西,你是个女流之辈,我就不搜身了,你自己拿出来吧。”

陆素心犹豫了下,把手里的小皮包递给了我,停顿了下后又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我一看,居然是罐防狼喷雾。“小胡子”也看见了,十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很快船就靠过来了,这条船不大,是那种常见的私人接客的观光船,估计是被他们临时包了下来。我看见船上已经有几个人了,有老有少,互相之间都不讲话,看来这些人都是先一步登船的,而且应该是从不同地点登船的,看来他们非常谨慎。

我在陆素心耳边道:“小心点。”

她点了点头,便登上了船。

船开了,我的目光忽然落在船另一侧的一个老头的背影上,这人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看着河面始终没有回过头,但总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

但是没等我细看,船就驶远了,只能看见陆素心在船上冲我挥了挥手。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在这里等,还是该走。突然低头看看手里的小皮包,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苏正说海遗会的办公室里可能会有苏星海的罪证,我不是太相信,但之前也不自觉地观察过陆素心把钥匙放在哪儿。现在钥匙就在我手里,也不会有人来阻止我……

没有太多犹豫,我拿着陆素心的钥匙直奔海遗会,周末海遗会应该不上班,所以我也不用担心会被人看到,更何况还有钥匙在手里。苏星海应该还在疗养院里,希望不要刚巧撞见。

路上我还买了支手电筒,虽然是白天,但上次去苏星海的办公室时就窗帘紧闭,我还是有点做贼心虚。

到了海遗会外面,我先是在街对面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没人之后才走了过去。

开大门的时候,因为紧张,我试了好几次才哆哆嗦嗦地把钥匙插了进去,还不时地回头看,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我一样。

进去后,我直奔苏星海的办公室而去,以防万一,开门前还特意敲了敲门,心说万一里面有人回答,我好拔腿就跑。

幸好没人回答,不然我真得被吓出心脏病来。进门后,我打亮了手电。也不知道从哪儿找起,记得之前陆素心是先找的靠窗那排柜子,我便先从那里下手。

当贼真是个考验体力和精神的活,没多久我就紧张得满头大汗了,却也一无所获。其间我又看到了那个翡翠玉镯,直接给装口袋里物归原主了。

找了一圈,古董倒是发现了不少,算是开了眼,可就是没找到什么所谓的证据。

一抬头,手电照在了墙上的一幅字上面,这幅字我第一次见苏星海的时候就见过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是苏星海亲手所写的,没想到已经挂了起来。

我觉得有点奇怪:这幅字是他自己写的,何况写得也不算太好,怎么就挂起来了?想着我就走了过去,掀开字一看,后面有个小柜子,上着锁。

我用陆素心的钥匙试了下,发现打不开。又不甘心,灵机一动去开办公桌的抽屉,果然用陆素心的钥匙就打开了,并且在抽屉的背面找到了一把用胶带贴着的钥匙。

再拿着钥匙一试,“啪嗒”一下锁就开了。

打开柜子的时候我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里面有几卷字画,在字画下面压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

我拿起本子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居然是个账本。

我吓了一跳,居然真的被我找到了。仔细看了看,里面记录的全都是古董的品名、年代、品相、价格等等,看似好像是一本普通的古董账本,但是一直往后翻,突然就在字里行间看到了一行字:“满绿冰种翡翠玉镯,超A级,清代,东陵慈禧墓出土”,后面的日期是我被抓后的第二天。

这根本不是什么古董账本,而是一本非法古董及赝品交易的账本!

在翡翠玉镯那行的最后,用红笔画了一个叉,应该是交易失败的意思。我又往后翻了几页,没东西了,在最后一页上,我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东西:永乐青花压手杯!

“就是这个了!”我对自己道,从字迹上能够看得出来,这是苏星海的笔迹。眼前的账本终于把之前所有的猜测和怀疑都转化成了现实,苏星海就是至今为止这一切的主谋,隐藏在丰哥背后的幕后老板!

看来拍卖行里那些暗度陈仓的假货也都是苏星海的意思,那个沈经理就是替他办事的人。这么说来今天这次黑市拍卖活动也是老头组织的,在丰哥被警察盯上、拍卖行又出了事的情况下,这次黑市拍卖活动还顶风作案,只有一个解释:真佛灯出现了!

我不认为佛灯是苏星海偷的,不然他根本无需折腾出后面这些事,一个人独吞就行了。

一定是偷了真佛灯的人想要出手,找上苏星海的人,老头为了从对方手里骗到佛灯,就撒出去消息说要搞一场高档的拍卖会。折腾这么多,恐怕是想一举两得,在得到佛灯的同时还能捞一批至尊货。

既然账本到手了,那就走为上计。我把账本藏在身上,然后把东西都尽量保持原样。

刚走到楼下准备开大门出去,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警笛轰鸣声,我连忙从一旁的窗户往外看,居然有几辆警车停在了外面。

我吓了一跳,警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消息灵通了,我刚偷完账本他们就把我堵住了。

虽然脚有点发软,但千钧一发之际,我看了看周围,见后面有窗户,赶紧开窗从后面爬了出去。出来后也不敢久留,更不敢回头,一路狂奔,离那儿很远之后才停下来狂喘气,然后打了辆车回家。

但是没想到,我前脚刚回家,才把玉镯和账本藏起来,后脚就有人敲门了。

此时的我犹如惊弓之鸟,噌地一下站起来喊道:“谁啊?”

“警察。”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淡道。

我开门一看,挤出一丝笑容道:“韩警官啊,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啊?”

韩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问:“胡闹,你刚才去哪儿了?”

“没……没去哪儿啊,我良好市民一个,在家待着呢。”说完马上转念一想,不对,那个“小平头”肯定盯着我,知道我出去了,于是马上改口道,“就是随便出去溜达了一下。怎么啦?这也犯法啊?”

“那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韩城说着拿出一个女式小皮包来。

我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糟糕,一紧张把陆素心的包忘在海遗会了。

“这个……我不知道。”

“在我们到之前,你去过海遗会了吧!”韩城的语气不是在询问,而像是在通知,“就你那点水平,我们的刑侦人员一眼就看出不对劲了,知道你从后窗跑了,本来是要抓你的,但我想给你个机会。”说完,他那凌厉的目光就注视着我。

我犹豫了下,转身从被子底下拿出了账本,递给韩城:“这是苏星海记录非法古董和赝品交易的账本,本来就打算交给你们的,只是一紧张给忘记了。”

韩城嘴角一翘,伸手要接,我立刻缩了下手道:“说好了,东西给你,你可不能再抓我啊。”

韩城一把夺了过去,翻了翻,收进了一个证物袋里。然后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去抓你的。”

我惊讶道:“那你们怎么会……”

韩城只说了一句话:“苏星海被抓了。”

一晃又是三天过去了,这三天我几乎足不出户,吃了睡睡了吃,借了一堆录影带来打发时间,有成龙的,李连杰的,周星驰的,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清闲过。

直到第四天早上,打开电视看新闻的时候,才想起来之前发生过很多事,但现在已经都结束了。

因为南京台的新闻里主持人用职业化的口吻说道:“近日,本市警方经过严密地侦查、精确地部署和多方取证,破获了建国以来南京最大的非法文物交易案件,抓捕了大型犯罪集团共计一百三十余人,该犯罪集团涉嫌非法伪造、倒卖、走私文物,以及偷盗、盗墓等多项罪名。警方成功追回价值上百万的文物,捣毁多个制假窝点及仓库。”

“终于还是行动了啊。”我对着电视机里的黑白画面喃喃道。

那天晚上,韩城告诉我,苏星海被抓了。我大吃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

韩城说:“这几天我们发现丰哥活动变得频繁起来,觉得有蹊跷,就加大了侦查力度,发现丰哥正在把大量古董运出城去。我们专案组讨论了之后,觉得事情不能再拖延了,必须收网。恰巧就在今天上午,我们收到了一通匿名举报电话,称会有一场重要的非法交易活动,被盗的琉璃佛灯会出现。经过搜寻,我们终于在秦淮河中段拦截到了一艘船,在船上发现了一批古董,其中就有之前被盗的古董。”他看了看我道,“而在这条船上的人里面,我们发现了一个人——苏星海。”

听到此,我突然想起陆素心上船时,船上有个一直靠在船舷边的老头,当时就觉得那人背影很熟悉,现在想来,那老头就是苏星海了。

但是好端端地,他怎么会跑到船上去的?

“不对啊,那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跑到海遗会去了,看你们那架势,像是去抄家的吧?”

韩城笑了笑,没有回答,晃了晃手里那本账本道:“这件事,我不会跟人提起的。但是这件事你知道的不少,如果有需要,我们会随时传唤你。”

“哦……”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船被拦截了,船上的人也被抓了,不用问陆素心也一定成了阶下囚。我相信陆素心对苏星海的所作所为不知情,从拍卖行的事情来看就知道了,这也是苏星海高明的地方,自己最器重的助手、学生都不知情,外人看来就更不会怀疑了。所以陆素心现在被抓了进去,她是无辜的,而且是我害了她。

我想打听一下她的情况,但我除了问韩城外也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这三天我什么事都没有做,也没人来找我。我出门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陈老板的小面馆。我还特意问他,这两天有没有发现什么人盯着我家,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看来连警察都不再盯着我了。

我想告诉老贾,事情已经结束了,他不用再躲在乡下了,但是也联系不到他。

新闻播到最后,我的神经就绷直了。

“目前该犯罪集团还有数名主要成员在逃,警方已经对他们发起通缉,广大市民如发现以下人员,请立即报警。”伴随着话音,画面上出现了几个人的照片,其中第一张就是我所熟悉的脸:丰哥!

他怎么没被抓起来?警察不是一定盯着他吗?难道是抓捕过程中跑了?

我立刻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此人脾气暴戾,报复心极重,肯定会认定是我帮的警察,只要有机会一定不会放过我。

想到此我决定出去转转。别的地方也不熟,能去的也就是古玩市场。

但是一到古玩市场我就傻了,偌大一个朝天宫萧条得不成样子了,十家铺子有七八家都关门闭户,摆地摊的也是零零散散的,客人更是少,基本都是卖货的人百无聊赖地在闲聊或者休息。最热闹的朝天宫都成了这个样子,清凉山那种地方就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了。

我转悠了下,见一家叫通墨阁的铺子还开着门,这家铺子是专门卖字画文房的,老板和我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我曾经还帮他仿过一幅字。

“宋大个,人呢?”我走进去,喊了一嗓子。

一个小个子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我笑道:“哟,这不是胡闹嘛,有日子没来了啊。”

这人就是这铺子的老板,外号宋大个,实际上只有一米五几的身高,都是朋友间开玩笑叫出来的外号。我指指外面问他:“这怎么回事啊,看着惨不忍睹的样子。”

他瞪着眼睛问我:“你不知道啊?”

我摇摇头故意装傻:“什么?最近一直在家待着,两耳不闻窗外事。到底怎么啦?”

“唉,这生意没法做了啊,最近到处都在查假货赝品,说是抓了个什么大型文物贩卖团伙,要彻底清理整顿市场,搞得人心惶惶的。”他说着给我搬了把凳子。

我和他坐下后问:“那些店关着就是因为这个?”

“不止,事情大了。”他小声道,“现在整个南京古玩界都在疯传,说小苏家是古玩黑市的幕后黑手,想要只手遮天,惹怒了政府才被端掉的。你看到那些关着门的啊,大多数都是和小苏家有关的。”

古董大家族的生意,有直属和挂靠两种,直属的就是名下直接拥有的产业,比较少但却是核心部分;挂靠的则是因为想要得到大家族的帮助和声誉而加盟的,相当于是连锁店,每年都会交一定的费用。这种就看本身家族的势力和影响力了,往往势力越大的也会越被人追捧。

“都被查了才关门的?”

“呵呵,你觉得查不查还重要吗?”他讥笑了两下,“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一行里最看重的是什么?信誉啊!这种事不用警察一家家去查,消息一出来,这小苏家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了。还真是爬得越高,摔得越痛啊。”

听到此,我不禁唏嘘不已,这么大的家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来的,却在一夕之间就败落了。

“小苏家垮了,倒是便宜了其他人,那些个往日里被小苏家压着的大老板们,纷纷出手拉拢原来挂靠在他家名下的生意人,就像一块大饼,谁都想咬上一口。”

我突然灵机一动,问道:“那谁咬得最多?”

“还能有谁啊,老对头呗。”

“苏大老板?”我试探地问道。

“对啊,几家大铺子都被大苏家收了,这速度,雷厉风行啊。”

我心中冷笑了下,什么雷厉风行,根本就是苏正早有预谋的。这么看来,等这次风波平息之后,这南京的古玩天下虽然还姓苏,但此苏就非彼苏了。

又闲扯了一通,宋大个说这次的事情对南京古玩行业是一次巨大的冲击,估计没个一年半载是缓不过来的。然后又说到了丰哥,宋大个说一提丰哥被抓了,人人拍手叫好,都觉得警察是为南京除了一霸。

丰哥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很多人都吃过他的亏,现在人人称快,也算是报应吧。

“不过他还在逃,希望能早点抓到他吧。”我说道。

宋大个很惊讶:“还在逃?没抓到吗?”

“你早上没看新闻啊,通缉令都出来了,摆明着人还没抓到呗。”

他立马缩了缩脖子,往店门外看了看,小声道:“那我们可不能背后说人坏话,万一被他知道就麻烦了,这人有仇必报啊。”

我笑了:“怕什么,通缉令都出来了,他现在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估计早就逃出南京城了。”

宋大个摇摇头说:“那可不一定,警察要抓人,肯定先封路,路一封人还出得去?再说了,你想想这丰哥是什么出身?黑社会啊!出了事肯定先找黑道的朋友帮忙吧。所以咱们还是小心点为妙。”

我本来是想借说服他来安慰自己,但没想到适得其反,反而更担心了。

不想再跟他说话了,就找了个借口准备走。临走前他忽然拉住我小声道:“胡闹,我听说你家以前是叱咤南京的大豪门?”

我拍掉他的手道 “叱咤个屁”,便走了出去。

刚出了门,我想起一件事,又折返了回去。宋大个见我回来了,奇怪地问:“怎么啦?忘东西了?”

“宋大个,你认识的人多,我跟你打听个人。”然后就把老贾的特征情况都跟他说了一遍,我说我只知道他姓贾,不知道叫什么。

宋大个听完,摸着下巴想了会儿说:“你说这人,我好像有点印象,我想想叫什么来着……好像叫贾……贾学道。对,就叫这名。”

“贾学道?”我一听就乐了,难怪老贾一直不说自己的真名。

“你知道他的店开在哪个古玩市场吗?”

宋大个立刻摇头道:“不是古玩市场,他的店好像听说开在了箍桶巷那一片。”

“箍桶巷?”

宋大个说的箍桶巷,俗称木匠营,位于秦淮区长乐路中段以南。这条巷子之所以出名,是因为相传明朝年间江南首富沈万三的箍桶匠住在这里。

这沈万三自然是不用多说了,说他是中国历史上最有钱的几个人也不为过,富可敌国,朱元璋都看得眼红,当年南京城三分之一的城墙就是他出资建造的。这个箍桶匠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许多木匠慕名而来向他学习,最后聚集成了这样一条三百多米长的巷子。

不过如今的箍桶巷早就不是过去的木匠营了,而是一条保留着旧有南京风貌的商业街。箍桶巷不长,两边多是快餐店和小饰品商店,所以古玩店很容易找。

我站在一家关着门的古玩店门前,抬头看了看,店门上方的匾额写着三个字——真贾坊。门两旁还有一副对联:“真做假时真亦假,假做真时假亦真”。

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一定是老贾的店了。

明知道没人,但我还是拍了拍门。旁边一家手工艺品店的老板娘探出头来道:“不用敲了,这家店没人。”

我看那老板娘有四十岁出头了,但是为了打听消息,就喊道:“这位姑娘,这店多久没开门了啊。”

一听我喊“姑娘”,老板娘顿时乐开了花:“什么姑娘啊,叫大姐还差不多。这店啊,我看有个把礼拜没开门了吧。不过平时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见怪不怪了。”

我又夸了她两句年轻,保养得好,她更乐开花了,我问什么就说什么。

她说这店开了应该好几年了,反正三年前她开店的时候就有了。不过这店生意一直不怎么样,进去的人都很少,所以也不是经常开门,平时有个小伙计看着,老板隔个三五天才会来一次,有时候半个月也见不到人影。

她问我找谁,我说找老板。她就很担心地说不会是欠了你钱吧,那你可得当心点,这老板看着不像什么好人。

我一愣,说不会吧,我看他人好像还不错啊。

老板娘撇撇嘴道:“不错什么呀。”然后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我偷偷告诉你,你可不要说出去。”

我连忙点头。

“有一次我在店里盘货所以回去晚了,就在我准备走的时候,发现隔壁那老板居然大晚上的回来了,不光是一个人,还带了个男的一起。我一开始也没注意,第二天早上开门营业的时候,发现前一天晚上那个男的鬼鬼祟祟地从店里出来。”

“这挺正常的吧?兴许是朋友呢。”

“我还没说完呢。后来我就经常留意了,发现每隔一段时间,那个老板就会和那男人大晚上的来店里,经常一待就是一宿。”这个年纪的女人就是八卦,大概是掩不住的天性,“你想啊,大晚上的两个男人经常在这里约会,你说能是什么好人?”说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有些厌恶这样的八卦,我知道她什么意思,但老贾怎么看都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想继续和她说下去,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还没到家,远远地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我家门前,是韩城的车。

韩城也看见了我,从车上下来,说道:“苏星海想见你。”

“苏星海?”我一愣,“你们不是已经抓了他嘛,他还见我干吗?”

“事情你没想得那么简单,何况他本身地位特殊,他的要求我们还是要考虑的。”他顿了顿又说,“另外,还有另一件事要找你。”

“什么事?”

“真佛灯找到了,需要你来鉴定。”

“讽刺”这两个字写起来简单,真正体会到的时候就知道不简单了。

前后两次进公安局,我的身份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变化。上次我是被抓进去的,还被当成是偷盗国宝的贼,这次我却是被警察请过去鉴定佛灯的,因为上次鉴定的人如今已是阶下囚了。

这就叫讽刺。

至于为什么请我去鉴定,韩城的意思是他推荐的我,一是相信我的鉴定水平,二是我现在是最了解佛灯的人,假佛灯又在我手里,所以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说那就去吧,我也想看看这真佛灯到底什么样。我还顺便带上了假佛灯。

在车上,我说:“早上我看到新闻里的通缉令了,丰哥跑了?”

韩城点了点头:“我们围捕行动的时候,不小心暴露了,被他发现后就跑了。而且他手里有枪,我们的干警不敢追得太紧。不过你放心,他跑不掉的,出城的路我们都已经封死了,现在正在进行地毯式搜捕。”

我心里一紧,丰哥手里居然还有枪。“有线索了吗?”

“暂时还没有,他的心腹和他一起逃走了。”

“心腹?是不是一个矮矮胖胖说话带京腔的中年人?”

“你见过?”

我点点头,那矮胖子也是见过我的,看来我得留心了。

“现在丰哥是关键人物,因为所有的线都到他这里就断了,尽管我们有许多证据,但都不能直接证明苏星海和这些犯罪行为有关,他自然也没有认罪。所以找到丰哥才能把这些线全部串起来。”

“不是还有那账本吗?那个可是有力证据啊。”

“苏星海说账本是伪造的。”

“伪造的?不可能,我认得出他的笔迹。”

“他当场就提出了几个疑点,说什么墨迹的深浅度,什么纸张的卷边情况等等,反正都是你们那行术语。我昨天已经把账本交给相关的鉴定部门了,等他们的鉴定结果。”

这些事我也已经管不着了,只能等结果。

“对了,这佛灯是怎么发现的?”

“南大金银街上有家四海当铺你知道吗?”

“四海当铺?怎么了?”

“那地方是犯罪集团洗钱的一个窝点,我们昨天刚查封了,就在当品里面,发现了一盏疑似真品的佛灯,我们不敢怠慢,立刻来找你了。”

本来我还想说你们别随便看到一盏灯就这么大惊小怪的,但转念一想,他们是知道真佛灯长什么样的,知道一般人也仿不出来,这么短时间里更不可能,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不过不是说佛灯会在那次黑市拍卖会上出现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四海当铺?

“这东西是谁当的?”

韩城摇摇头:“不知道,这个四海当铺本身就是非法机构,所以没有什么记录可查,只知道是收网前两天有人去当的,但是当铺里的人对这件事也没什么印象,就当普通当品了。”

收网前的两天,那不就是我和陆素心去过的第二天?

到了公安局,我问是先去鉴定佛灯还是先去见苏星海。韩城说先让人带我去见苏星海,佛灯还在证物保管室,他要走个流程才能拿到。

“胡闹,跟我来吧。”背后有人说道。

我回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抓我的那个女警察。

“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苦笑了下回答:“化成灰我都认识。”

“嘿,怎么说话呢。”

我连忙摆手说开玩笑,然后请她带我去见苏星海。路上,她忽然说道:“你的老朋友今天刚来过。”

“老朋友?”我一愣,马上又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个小日本?”她点点头。

我立刻纠正道:“我和他可不是什么朋友。他来干吗?”

“说是要回日本了,但之前有嫌疑,所以需要我们开个证明。这次他显然学乖了很多,对我们毕恭毕敬的。”

我有点不敢相信,那个福田居然要回国了,莫非事情真的都已经结束了?她把我带到一间房间里,让我等一会儿。

过了没多久,我就听到有脚步声,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种铁链声。很快,苏星海就进来了。

老头有些消瘦,但精神却很健硕,也没有戴手铐脚镣,不像个阶下囚,倒像个领导。

苏星海进来后,那个把他带来的女警察就关上门出去了。

苏星海笑了笑,坐在了我对面。“胡闹,不好意思让你跑到这里来。”

我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闹,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我说你是胡家后人时是怎么说的?”

我毫不犹豫道:“苏老您说的是,人面可仿,但人心不可仿。”

苏星海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居然还记得,不错。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知道你确实是胡家的后人,因为长相是骗不了人的。但我必须确定你是不是配得上这个身份,最开始因为那个玉镯的事我对你印象不太好,所以才会有那次鉴定。不过你的表现很好,让我看到了你的本质: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内心正直。”

我乐了,问他:“苏老,您说的是我吗?我怎么不知道?”

苏星海一本正经地道:“就像我说的,人面可仿,但人心不可仿。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几句高深的话。

“今天请你来,是想先告诉你一些往事,上次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方便说。”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当着齐佳的面说。

“这段往事,和整个‘金陵三杰’的起源有关。”

苏星海述说的那段往事,发生的时间远比之前那些事要早很多,大概是19 世纪末和20 世纪初的事情了,当时的中国正处于清朝末年,封建帝王的统治让整个国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革命之火蓄势待发,即将化为燎原的烈焰。

就是这样一个年代,出现了一个改变中国历史的人物,他就是孙中山。

孙中山这个名字对所有中国人来说都不陌生,他被称为国父,推翻了中国两千多年君主专制制度。但是在早年,孙中山的革命之路并不顺利,从兴中会到同盟会,无数次的失败和血泪铸就了之后的历史变革。

然而所有革命,都离不开一个字——钱。

革命不是光靠一腔热血就能发动的,历史也不是凭借血肉之躯就能改变的,没有武装力量的革命就像是没有爪牙之利的老虎,而武装就需要钱。

苏星海之所以说这个宝藏拥有改变国家的力量,正是因为孙中山发动革命的历程中,离不开这个宝藏的经济支援。

为孙中山提供资金帮助的,几乎都是华侨,因为他们身处西方世界,能够以局外人的理智看清那个时代的中国的种种问题。在这群神秘的资助者之中,有一个人姓胡。这位胡先生不仅为孙中山提供了大量的资金援助,而且还积极投身到革命事业之中,为孙中山的兴中会发展革命志士、传播革命思想。

在以胡先生为首的一群华侨的帮助下,孙中山的革命之火真的演变成了燎原之火,而胡先生却一直隐居幕后,从未掀开过他的神秘面纱,所以很多革命党人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却几乎都没见过这个人。

1905年,孙中山和黄兴等人以兴中会、华兴会等革命团体为基础,创建了资产阶级革命政党——同盟会。同盟会成立之后,便开始筹备武装起义,但这需要大量的资金。于是,孙中山便找到了胡老先生。

胡老先生告诉孙中山,他可以提供足够发动起义的资金,但是这笔钱如今并不在他手里。

孙中山便问,那这钱在哪儿。

胡老先生写下了两个字:南京。

不久后,便有一支队伍出现在了南京城,这支只有几个人的队伍是由孙中山直接派遣的,而队伍的核心便是那位胡老先生的儿子,此人也就是日后叱咤南京古董界的胡青山之父。按苏星海的话来说,就是我的太爷爷。

这支队伍的任务,便是找到胡老先生所说的宝藏,然后变卖成金钱后再回流到同盟会,以此作为筹备革命起义的经费。

这是一个万分凶险的任务,因为不仅清政府在通缉捉拿革命人士,这个宝藏本身也是个巨大的诱惑,在那个混乱的年代,人人都想得到它。

在执行这个任务的过程中,胡、苏、齐三家的先人先后登场,也奠定了之后的“金陵三杰”的联盟。

胡家的先人便是掌握宝藏秘密的人,也就是胡老先生的儿子,胡青山的父亲。齐家的先人是同盟会小队的负责人,也是深受孙中山信任的革命党人,后来他的儿子齐丰年参军,成为了国民党军队中的一名高官。至于苏家,本是经营金陵城里的一家古玩铺子,后来被发展成革命据点。宝藏被取出来后,就通过苏家的店铺出手,变成钱后再回流到同盟会手里。苏家这个规模不大的店铺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迅速壮大,逐渐成为金陵古董界的大户。

后来,同盟会利用这些资金,先后组织并发动了镇南关起义和黄花岗起义。虽然这些起义最终并没能成功,但是革命党人视死如归的英勇战斗,却在全国上下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更是从人民的思想上动摇了清政府的统治根基。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全国各省纷纷响应。孙中山在美国得知消息后,于12月下旬回国,随即被十七省代表推举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第二年元旦,孙中山在南京宣布就职,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

那一年,胡青山出生。胡家在临时政府的暗中帮助下,在南京落脚生根,同时以民间势力的姿态开始逐渐控制南京的零售业、运输业和古董业等多个行业。等到胡青山接管胡家的时候,胡家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南京第一大家族了。

之后的历史大潮已经无法阻挡了,溥仪退位,清政府被推翻,孙中山辞职,袁世凯复辟,一直到后来的抗日战争,南京大屠杀,动荡的中国近代史让人们遗忘和失去了太多的东西。

“胡、苏、齐三家里,我们苏家是人丁最兴旺的,我的父亲有兄弟六人,我父亲生了我们四兄弟,而我的堂兄弟多达二十余人。胡家本就不是南京人,所以人一直不多,我们这一代,胡家的嫡子就只有胡青山一人。但是我从小就不喜欢几个哥哥,一直跟着胡青山玩耍,所以在我心中,胡青山才是真正的兄长。”老头每次提到胡青山,都能看出来是由衷地尊敬。

“胡青山对我的影响,远远超过所有人。”苏星海感慨道,“就连当年我入党参军,都是青山兄的建议。”

“您参军是我爷爷的主意?”我惊讶道,“不是说是苏家北上联络共产党,您才参军的吗?”

苏星海的表情比我还惊讶:“你怎么知道?你见过阿正了?”

我点点头,本想告诉他你侄子现在正在外面大肆吞并你的家产,但想想还是忍住没说,有些于心不忍。

“阿正他一定很恨我吧?”

我摇摇头,说:“他没有提起你。”其实我也没说,苏正是不屑于提起他。

老头叹了口气,有些心痛,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加入共产党,是青山兄给我的建议,刚巧那时候我大哥提出要北上和中央政府打好关系,我就利用这个机会毛遂自荐,去了北京。”

“原来真相是这样。不对啊,不是说我爷爷立场一直不明么?”

“你错了。”苏星海说,“不是立场不明,而是小人太多。”

“小人?您指的小人难道是?”

“我大哥苏星江是个典型的生意人,生意人的特点是什么?”

我想都不想就说:“贪。”

“错,生意人最大的特点是精。贪是做小生意的人,精才是做大买卖的。

他很清楚这份宝藏无可替代,他很清楚这东西自己吃不下,所以他就会换一种思路来让其给他产生最大化的利益。”

我瞬间明白了:“交给国家?”

苏星海点点头:“阿正一定告诉了你,苏家一贯的态度就是亲共吧?”

我点点头,他却笑了笑:“哪是什么一贯的态度,我大哥一直都在想办法打通南京国民政府的关系,希望苏家能像胡家那样受国民党器重,从此平步青云。但是苏家不过是一小古董贩子出身,若不是巧合之下成为宝藏的销售渠道,也不会有之后的家业。更何况宝藏的秘密一直掌握在胡家手里,只不过胡家的先人,也就是你太爷爷念及当年苏家和齐家的功劳,才给了他们一票决定权,但在国民党眼中,苏家根本就入不了他们的眼。”

“所以后来苏星江才投的共产党?”

“嗯,抗战那些年,共产党发展得很迅速,在老百姓中口碑又好,声望非常高。我大哥是看见了这个势头才转而改变政治立场的,所以我说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曾经多次游说你爷爷把宝藏献给北京政府,目的就是借花献佛,从中谋得好处。可惜一直未果。不过他只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还算不得是小人。”

“那真正的小人是谁?”

“齐丰年!齐家是正统的革命党人出身,受器重自然是不用说了,但更关键的是,齐家是真正忠心于国民党的,‘金陵三杰’这个联盟里,齐家与其说是盟友,倒不如说是国民党安插进来的一个眼线。所以齐佳说佛灯是青山兄交给齐丰年的,我死都不信。可惜当时我在人北京,青山兄出事的时候我未能救他。唉……”老头仰天长叹。

“苏老,我爷爷的死您知道真相吗?”

老头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了,隔着万水千山我也无能为力。后来解放南京之后,我就给你爷爷建了个衣冠冢。只是想不到后来那片土地却埋葬了更多姓胡的人。”伤感之后,老头正色道,“言归正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调查这件事,但由于没有目击者,国民党逃离时把相关的文件也都带走了,所以导致我这么多年一直没能查到真相。不过当得知台湾的齐家有琉璃佛灯后,我觉得,当年青山兄的死,肯定和齐丰年有关,也许是齐丰年暗中陷害了他,又夺走了佛灯。”

这个猜测说得通,尤其是当我已经知道爷爷当年是给了苏、齐两家两把钥匙,但后来佛灯却成了齐家的东西,而其中一把钥匙又出现在了假佛灯的机关里,这都是不符合历史的。再想想齐佳这个女人的心机,就觉得她爷爷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苏老,我现在知道了这个宝藏和‘金陵三杰’的纠葛,但我还是很奇怪,这么巨大一个宝藏,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这宝藏里随便拿出来一件东西就能卖到不菲的价钱,甚至能供军队打仗,这样的宝藏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苏星海摇了摇头道:“宝藏的来历,自然要远久于‘金陵三杰’的历史,但是究竟从何而来,无从得知,除非你能找到宝藏,或许才能够知道其间的来龙去脉吧。”

我有些失望,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很久了: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囤积了如此巨大的一个宝藏?

“不过青山兄曾经告诉过我,胡家的琉璃佛灯并非是祖传的,而是他父亲从宝藏里取出来的第一件物品。之后为了支持革命,宝藏一共被变卖过三次,其中第三次规模最大,现如今很多闻名天下的藏品,就是从那次变卖中流入市场的。而剩下的宝藏据说已经不足本身的三成了,但若在这太平盛世现身,还是会引起惊天巨变的。”

对于这个宝藏,我其实有些犹疑不决,本不打算再和它有瓜葛,但是那天心血来潮找到大报恩寺留下的石碑,并且发现石碑后接上去的一角有三个锁眼之后,就觉得这件事已经近在眼前了。我犹豫了下,还是问道:“苏老,您觉得我要不要找宝藏?”

他现在是个犯罪嫌疑人,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

面对我的问题,他却忽然高深莫测地一笑:“找或者不找,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我一愣,正好门打开了,外面那个女警察探头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苏星海点点头,站起来道:“这里终究不方便,下次还是到我的办公室聊吧。”

“苏老,”我也跟着站起来道,“我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请讲无妨。”

“现在这一切,究竟是否与您有关?”

老头笑了笑,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我却顿时呆立当场。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我这才回过神来,见敲门的人是韩城。

“聊完了?”韩城问。

“嗯。”我点点头。

“聊了些什么?”

“你们不是有监控吗?自己看呗。”我心里正理不清呢,就有点懒得理他。

他笑道:“监控只有画面,是为了防止有意外发生,没有声音,鬼知道你们聊了些什么。”

我摆摆手道:“没什么,苏老前辈给我上了堂生动的历史课。”

韩城关上门,正色道:“你有没有套到什么线索?”

我摇了摇头道:“我觉得可能不是他。”

“什么意思?他说什么了?”

“我现在也搞不清,反正没提到什么和案子有关的事。”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个盒子,是和那次一模一样的透明容器,里面是一盏佛灯。

“就是这个?”我指了指问道。

他点点头,把东西放在了桌上。我也把一直藏在口袋里的那盏假佛灯拿了出来,放在那东西旁边。

这种感觉很奇妙,号称是世上仅存的大报恩寺琉璃塔佛灯,此刻却有两盏一模一样的摆在面前。虽然明知道其中一盏是赝品,但还是觉得很奇妙。

“韩警官,你知不知道,假如这两盏佛灯都是真的的话,那就必须得毁掉一盏。”

韩城很惊讶,问:“为什么?”

“古玩行里有句话,叫‘好事成双不如唯我独尊’,假如这两盏佛灯值一千万,那毁了一盏,你觉得剩下那盏值多少钱?”

韩城不假思索道:“五百万啊。”

“错。”我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道,“至少两千万。因为天底下再也没有第二盏琉璃佛灯,所以价格定然要翻上好几倍。我当年就听说过,有个商人花高价买下了一对天下仅存的瓷碗,拿到手后当着别人的面就把其中一个摔了个粉碎,然后抱着另一个走了。”

“你们这些玩古董的人啊,真不能理解是怎么想的。行了,还是赶紧鉴定下这佛灯是真是假吧。”

韩城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把那盏佛灯拿了出来,放在盒子的另一侧,还嘱咐道:“你小心点,万一是真的就不得了了。”

“对了,你们通知齐小姐了吗?”

“还没有,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我们还不打算告诉她。”

“那就好。”说着我便凑上去看那盏佛灯,因为假佛灯我已经研究过好多次了,所以对外形结构都了如指掌了,看起来这盏佛灯和那假佛灯如出一辙,都是座托分离的双莲花宝座造型,莲花的大小高度也都一模一样。

我先是看了看油托的内壁,明亮光滑,尤其是在屋里灯光的作用下非常有光泽,这是包浆,是长期使用酥油再加上岁月洗礼才能形成的,和旁边假佛灯暗哑的包浆完全不同。

我伸出手指摸了摸,触碰之处的手感很温润,并没有生冷的感觉,而且有弹性,用力压了压,感到内里很坚实。我从没见过品相如此精纯的包浆,至少以我的水平和学识是根本无法仿造出来的。

不过我最在意的还是佛灯的材质,从最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永乐皇帝在铸造琉璃塔的时候,用的是风磨铜。

风磨铜的主要成分是红铜和黄金,其颜色呈紫红色,含金量越高则颜色越淡。风磨铜一般分为天然和人造,天然的成分都会比较复杂。因为风磨铜中的黄金含量高,所以常常被古代人称为“紫金”,但实际上“紫金”和“风磨铜”并非同一种东西:紫金是不会生锈的,但风磨铜会。

据说“风磨铜”之名来源于它越经风吹磨砺,就会越发明亮。古人常常将天然的风磨铜用于建造寺塔,比如五台山塔院寺释迦牟尼舍利塔之塔刹就是风磨铜所制。

而人造的合成风磨铜则常被用来铸造重要器皿,从宋代开始就流行这种做法,明朝也不例外。琉璃佛灯肯定是用风磨铜所制,一是风磨铜耐用又稀有,无论是实用还是价值上都比黄金还贵重;二是风磨铜本身的象征意味非常符合佛教长明灯的本质。

人造风磨铜的价值高低、工艺优劣,就看色,铜多金少则色偏紫红,金多铜少了又会偏金黄,调配比例达到最好的话,才会呈现出金中透紫,紫中带红的奇异色泽。这不是普通工匠能做到的,需要极其高超的技术和丰富无比的经验。

眼前这盏佛灯就是这么一种色泽——整体呈金黄色,但仔细看就隐约能看到金黄之中透着些紫气,紫气之中又泛有红光。冲这材质就是极品啊!

我又把佛灯拿了起来,入手很沉,我一愣,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拿起了那盏假佛灯,顿时觉得高下立判了。

黄金的密度差不多是铜的密度的两倍,纯正的风磨铜,同样大小同样形状,重量上却是天壤之别。难怪当初苏星海很快就确定从我家搜出来的那盏佛灯是假的了,因为摸过了真佛灯,假佛灯根本就无所遁形。

我马上把自己的鉴定分析告诉了韩城,韩城听得很仔细,还问了很多细节的问题,我就拿着假佛灯一一给他解释。

“韩警官,”最后,我正色道,“这盏从四海当铺搜到的佛灯,我可以肯定是真品,是真正的大报恩寺琉璃塔佛灯,恭喜你!”

韩城没有大喜过望,但看得出来他之前紧绷的神经已经松了下来。他用力地和我握了握手道:“非常感谢你。”

我也长长地出了口气,笑道:“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啊。”

“这盏佛灯我们还会送到博物馆和科学院做专业和科学方面的鉴定,不过都只是正规流程,毕竟兹事体大嘛。我相信你的判断,你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多谢夸奖。”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在这稍等一下,我去拿份文件,你作为我们请来的顾问,对于鉴定结果还得麻烦你写份报告。”

我表示没问题,都在这一步了,后面的都是小事。

韩城马上关上门出去了,屋里就留下了我一个人,和一真一假两盏佛灯。

我看着那盏真佛灯,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看看那盏假佛灯,忽然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我拿起了那盏真佛灯,油托和灯座是正常结合的。我伸手拧了拧油托,心猛地一跳,因为我发现油托拧动的时候,居然有一种钟表齿轮转动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有了。

我照着假佛灯那个机关的方式拧了一下油托。

“当啷——”一根细长的金属棒从油灯底座里滑了出来,掉在了桌上。

就在这时,我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便不假思索赶紧把那根金属棒抓在了手里,然后把那盏佛灯恢复原状放回了原处。

韩城开门走了进来说道:“胡闹,麻烦你了。”

我咧嘴一笑道:“没事没事,我是好公民嘛。”

在写报告的时候,因为紧张所以手一直抖,写出来的字都歪歪扭扭的。韩城在旁边看到后,还嘲笑我说:“呵,你写的字够难看的啊。”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没办法,读书少。”

我一边写,一边不住地斜眼看看那盏佛灯。

在韩城看来我大概是认真负责吧,所以在不断地确定佛灯的特征,但在我心里嘀咕的却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为什么这个佛灯里面有机关?无论是从品相、铜质、包浆等等来看,这都是一等一的古玩珍品,历史的精纯和厚重都留在了这佛灯之上,倘若加上灯芯添上酥油,这灯定然能发出普照世人的佛光。

我相信就算是苏星海来鉴定,也会拍案而起说是真品的。但偏偏就是这么一盏真品琉璃佛灯,却有一个如此诡异的机关。

我口袋里藏着的铜质钥匙是真实的,这钥匙是“金陵三杰”分道扬镳时胡青山交给苏星江和齐丰年的,虽然本来号称只有两把的钥匙却出现了第三把,这一点诡异非凡,但起码钥匙是近代的产物,而真正的永乐朝佛灯是不可能会暗藏一个正好放钥匙的机关的。

假如我不是无意间发现了那个假佛灯的机关,那我此刻就不会知道这盏佛灯也是假的。

而只要一想到天底下居然能有如此精湛的赝品,我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到底是什么人,有此等功夫?

我突然脑海中产生了另一个疑问:齐丰年带到台湾去的佛灯,会不会就是这盏更接近真品的假佛灯呢?

因为佛灯现世不过短短个把月,而这盏佛灯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新仿的,上面没有留下任何机械加工的痕迹,这说明是纯手工仿制的,而人造风磨铜那可不是省力的活儿,一个月内能做出来打死我都不信。

但是我也不敢肯定,毕竟这盏佛灯是假的,而一直以来齐家的佛灯都号称是真的。

而我之所以不告诉韩城,一个是此刻让警察以为这是真佛灯对我是最有利的,另一点就是我认定齐佳就算看出问题来也不会说什么,因为佛灯的真假和她更有利害关系。

我需要让所有人都认为真佛灯已经完璧归赵了,这样才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因为我已经决定了,要找到那个宝藏。

大报恩寺遗址上那尊残破的石碑就是寻找宝藏的线索,本来我不知道也无所谓,但自从发现了那个三个锁眼,又被人跟踪后,就觉得线索已经暴露了,就算我不去找宝藏,还是会有别人找的。

还有就是苏星海的一番话,对我触动很大。所谓历史就是先人们曾经经历过的风浪,若真的因为我的不作为而让先人的努力付之东流,想想心中还是有愧的。

“好了。”决心已定,我终于在鉴定报告的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然后大笔一挥对韩城笑道。

“辛苦了。”韩城看了看报告,满意地点点头。

“韩警官,我想请你帮个忙。”

韩城爽快道:“说吧,来而不往非礼也,只要不犯法我就帮你。”

“我想请你放了陆素心,她和这些事没有任何关系,也对黑市交易的事毫不知情,我可以保证。至于那天她在现场,其实是替我去的,因为我听到消息说真佛灯可能会出现,她是好心,刚巧被你们抓了。”

听我说完后,韩城笑了下:“你放心吧,我们已经调查过她了,她没有违法犯罪的嫌疑。只是她当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我们按照规定还是要拘留她几天的。你既然这么说,那你做个笔录吧,证明一下她的情况就行了。”

我一听,连忙点头说好。

他看看我,忽然问道:“你小子不会是对人家……”

我脸一红,赶紧挥挥手道:“人民警察不能跟人民开这种玩笑啊。”

“不承认拉倒,她倒是挺关心你的,问了我们好几次你有没有事。”韩城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盏佛灯。

一旁的我心中就又涌起了一阵内疚。

韩城让人带我去做了笔录,签了字后他们让我在大厅里等着。

我等了半个多小时,还不见人出来,闲来无事就到大门口瞎转悠。

忽然,一辆警车呼啸着冲了进来,我以为车上会下来一群蒙着脑袋的犯人,但抬下来的却是一副担架,担架上是一具尸体,盖着白被单。

一个老警察跑了过来,问车上下来的警察:“这怎么回事?”

“这是有船从凤台路水利风景区一带的湖里捞起来的,他们就马上报了警,我们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至少两天了。”

水利风景区那一带我知道,是秦淮河和南河交接的流域,水资源丰沛,没想到居然从河里捞出了一具尸体。

老警察道:“那怎么不送医院太平间啊,运这儿来干什么?”

又一个人从车上爬了下来,这人警服外面套着件白大褂,应该是随车的法医。“哦,老张啊,这人在水里泡了大概有四十八小时,因为正好是专案组正在通缉的犯人,我们就带回来直接做尸检了。”

听到“专案组”三个字我耳朵顿时竖了起来,但又不敢走近,只好站在了一旁的台阶上,因为在高处看得清楚些。

那个被称为老张的老警察走到担架旁,掀开一角看了一眼,立马转过头去啧啧道:“行,知道了,那你们赶紧送鉴定科吧。”

就在他掀起白被单的一瞬间,我看到了被单下那具尸体的脸,虽然已经被水泡得很浮肿变形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人是丰哥的心腹,那个操着一口京腔的矮胖子。

他怎么死了?韩城不是说他和丰哥一起跑了吗?

就在我惊疑的时候,身旁突然有个声音问道:“你在干吗?”

我低头一看,陆素心站在台阶下面奇怪地看着我。

“我……”我指了指那边,发现担架已经被抬走了。

陆素心撩了下头发,淡淡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