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琼宫大清虚阁内,咔咔数响。
丹云子、浅月真人和黛绮还在煎熬中,青瑛化身的猫脸人临走前虽然止住了泰山压顶的机关,但整座大清虚阁内仍弥漫着一股沉浑而压抑的气息。
“法阵还在运转!”丹云子忽然苦笑了一声,“也许龙隐说得对,这是一座牢笼,我们出不去!喂,浅月,你怎么了?”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却见浅月目光僵直地盯着那个阻住弹珠的窗钩。
那弹珠数次撞击熟铜鎏金窗钩,虽然徒劳无功,但每撞击一次,后退的幅度就大了一分。
“我中计了!”浅月喃喃着,声音虽轻,却带着无尽的懊悔。
“你说什么?”
“我们都中了宣机之计。”浅月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愤然和惶恐,“先前我看出那扇未及关闭的窗牖是这座清虚阁法阵的破绽,但是没想到,那是宣机故意为之的破绽。他在等着我们这一招!”
说话间,猛听咔嚓一声怪响,弹珠终于后退入一个窗棂的孔洞内。
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本已停止下沉的屋顶忽然缓慢而沉稳地旋转起来,而且生出一道道光华。光华越来越盛,最终集成了七道耀目的星图。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一一闪现,七道光华又迅速变为十四道,最终化为二十八宿星图,耀出璀璨的光束。
“二十八宿轮转星阵!”丹云子惊呼出声。
“明白了吧,宣机苦心孤诣地布置了这座大清虚阁乃至整座天琼宫的法阵,甚至连破绽都已经想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对付你、我、龙隐等宗师级高手。现在龙隐已死,该轮到你我了。”
不知为何,往日里运筹帷幄的阵学大师浅月,声音中罕见地透出了无奈和失落。
话音未落,一道光猛从贪狼星位照下,厉芒犀利如电,直直射在三人身上。黛绮也还罢了,浅月和丹云子却觉如遭雷轰,全身突突发颤。
光束急速变换旋转,从巨门、禄存、文曲、廉贞等星位一一射落。两大宗师的身子急剧颤抖,豆大的汗珠瞬间凝满额头。
“二十八宿轮转星阵是凝聚星位的天道之力,只会影响丹成九转的天道高手,宣机勾结了那个倭人副使,要将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一一杀死!”浅月说着苍苍凉凉地笑了起来,“萧赤霞、龙隐、你、我,这四大术师被尽数诛杀,才是这次玄真法会的真意。”
“住口!”丹云子怒喝出声,“浅月,你给老子提起精神来。你精通阵法,快想办法,我们总有办法。”
“没用了,这是以二十八宿之天道巨力来激发心魔的轮转星阵,心魔已发,我们已经陷进去了!”浅月的脸颊扭曲着,苦笑道,“除非黛绮这丫头还能动弹,可这又怎么可能……这都是命……咦?”
在浅月的惊呼声中,黛绮居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原来这迷药主要侵袭元神灵力,偏偏黛绮的灵力惊人,竟能对抗迷药之力。此时窗牖半开,迷烟之力大减,她的灵力运转越来越顺畅,竟慢慢站了起来。
“这个法阵……要怎样解开?”黛绮喘息道。宣机预先布下的二十八宿轮转星阵是以星位巨力侵扰天道级高手,对她的影响尚浅,但她此时到底被迷药困了许久,全身依旧无力。
“你试试看,能否突破那扇窗……只需将我二人扔出窗外,那便成了!”浅月也大口喘着粗气,见黛绮迈步向那扇窗行去又大叫了一声,“小心,千万不要陷进去!”
“不要陷进去?”黛绮大觉奇怪,扭头望向浅月,登时大吃一惊。这片刻之间,浅月的脸色已变得通红骇人,仿佛暴饮了一百盏烈酒。
她隐约明白了浅月的话,忙大步冲到了窗边。
那扇窗被窗钩阻隔,一直没有关闭,本来这是这座大清虚阁法阵的一大破绽,但没想到这破绽竟是宣机故意所留,当弹珠不断撞击落入滑道的孔洞后,却触发了更凶险的二十八宿轮转星阵。
但这时候那扇窗也许就是破阵的唯一出口,毕竟整座大清虚阁也只有这扇窗户是半开的。
黛绮冲到窗边,下意识地便探头想向外张望。这一探身,竟觉得撞在了一张无形的厚网上。她用力一挣,陡觉整个人钻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身周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道道奇异的气息四下里漫卷而来。
“你还在这里?”冰冷的声音响起。
她愕然回头,发现四个白袍男子站在自己身后,高鼻深目,眸子湛蓝。
黛绮的呼吸骤紧,那竟是自己的族人——灵慧旅人。从当中那人高高的帽饰上看,居然是最具权势的大长老。
“你们怎么到了这里?”黛绮觉得自己的声音空洞洞的。
“为了寻找你,我可怜的孩子!你无论走到哪里,伟大的太阳神玛兹达都会指引我们找到你。”大长老说着跨上一步,“该做你的事了,我的孩子。”
“我不会听你们的,你们要我做的事,我也不会做。”黛绮拼命地摇头。
“你是被万能的玛兹达选中的人,”大长老倏地逼近,“灵慧旅人的族长之位已经空缺了十年,算上我在内,我们的灵力都不足以担任族长,直到我发现了你。只要你办成了那件事,就是这大唐灵慧旅人的族长!”
“我不做族长,更不会做你说的那件事!”黛绮奋力大喊着,忽然想起浅月先前的提醒,不由一个激灵,难道说自己懵懵懂懂地坠入阵中了?
“浅月真人,丹云子先生,你们在哪里?”她四顾大叫,但身边雾茫茫的,那两大宗师踪影全无,也没有半点声息。
大长老的形象却愈发真切,那张惨白的脸几乎贴在了她的脸上,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灵慧旅人在西域漂泊已久,现在我们很想在中原立足,只是大唐的势力太复杂。你那个袁昇无法给我们太多的助力,但他是一件很好的货物,卖掉他,我们可以攀上更好的买家。”
她被大长老无止无休的尖厉叫喊搞得头昏脑涨,索性转身便逃,但任她怎样奔跑,那四个家伙却如影随形,始终站在她身边。
“不,他不是货物,永远不是!”黛绮恼怒起来,忽然屈肘撞出,袖间厉芒一闪,一把波斯弯刀骤然挑向大长老的肩头。
但刀光闪过,大长老的肩头完好如初。他继续喋喋不休:“你还敢反抗,本族如果要灭掉你和你的家人,就如同吃一口奶酪般轻松!”
“难道他们都只是幻象,只是影子,不怕刀剑?”黛绮惊惧无比,疯了般挥刀狂劈,刀光纵横错落,砍在大长老等四人身上就如同砍在水波中一样,毫无作用。
“你是太阳神玛兹达选定的人,一定要照我的指引去做。已经有大买家找到我们了,你现在要做的,只是迷住袁昇,时机一到,就照那大买家的吩咐,卖掉他!卖掉他!”大长老猛然张大了嘴,声音尖锐刺耳。
“恐惧!”黛绮盯着那张恐怖的大嘴,脑中灵光一闪,忽地大叫出声。
“什么?”大长老首次露出疑惑的神色。
“所有的幻象,都是源于内心的恐惧!恐惧什么,就会看到什么……我明白了!”她气喘吁吁地停住了挥刀。
“你明白了又有什么用,你难道还能战胜恐惧?”大长老的嘴越张越大,甚至超过了脸的长度,而且还在继续张大。巨大的獠牙也从口内长出,利剑般地刺了过来。
“多谢你们,”黛绮却慢慢闭上了眼睛,“让我看到了内心的恐惧!你们就是我自己,是我内心的恐惧生出的幻象。既然是幻象,当然不用去战胜。”
“不,你不会,你不会……你要永远记住,你是玛兹达选中的人,你一定会离开他的……”大长老居然号哭起来,只是哭叫声迅速变淡变细,最终如一缕清风般消散。
大清虚阁重又显现,黛绮又回到了那扇窗边。她诧异地回头望去,却见浅月真人的脸色殷红如血,嘴角不时抽动。
瞥见浅月面孔的一瞬,黛绮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画面,鹅毛大雪随风飞扬,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抱胸缩颈地走在漫天风雪中。少年的眉眼依稀有些像是浅月真人,只是那身影却显得无比孤苦,与现在神采飞扬的混元宗主全然不同。
这画面一闪而逝,黛绮明白,现在的浅月真人很可能也和自己刚才一样,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幻象之中,他也许正在回思自己苦楚的少年时代。再瞧丹云子,也是双眸紧闭,全身突突发颤,想来也正被法阵侵扰心神。
黛绮长舒了口气,再次转过头,轻推那扇半启的窗子,窗户完全打开了。
推窗望月,她推开这扇窗,望见了苍茫的黄昏,看到了如血的残阳,清新的暮风汹涌澎湃地冲入。她还看到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正如流星般逼近,那竟是高剑风。
“黛绮姐姐!”高剑风已经看到了她,不由又惊又喜,疾步冲到了窗外。
“你成了,丫头!”窗子打开,法阵已破,浅月也挣扎起身,只是脸色兀自通红,“兵贵神速,咱们马上去宣机的丹房!”
“浅月宗师也知道宣机丹房内的玄机?”高剑风双眸一亮,帮着黛绮将神倦体乏的两大宗师从窗户拉了出来。
“那里是整座天琼宫的枢纽!”浅月目光灼灼,“此时宣机应该不在,这是咱们反击的最佳时机!”
漆黑厢车忽然快了起来,周全坐在车内,感觉那辆车竟是在飞。他心惊胆战地扭头看那术士,只见那术士正在低头默念着什么。
车窗外风声渐大,却听不到马蹄声响,仿佛有无数鬼神驾着这辆诡异的黑车在腾云驾雾般飞翔着。
又过了多时,厢车开始七拐八绕,似乎进入了一个极大的宅院。这宅院的规矩挺大,不时有人喝问着什么,但驾车的人沉稳应答,厢车竟似一刻未停,一直驰了进去。
厢车在一处大门前停下,术士拉着他下了车。周全刚要睁眼细瞧,却被那术士在头上一拍,顿觉昏昏沉沉,只是茫然偎着术士的肩头前行。
曲曲折折地又走了很久,再向上登了不少台阶,周全依稀觉得自己应该是来到了一处好大的殿宇中。
恍恍惚惚中,只听得殿宇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怎样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周全有些奇怪,很想睁开眼,但眼皮似有千钧之重,昏昏沉沉间仿佛在做一个万分奇怪的梦。
只听那术士低声说:“最多只有两日好活了,这次发病后,只剩下了呼吸!如果不是山人的元罡真丹疗法续命,只怕连呼吸也会随时停止。”
“两日?让他继续做两日只会呼吸的僵尸,还是现在就……”女人犹豫着,殿内忽然陷入一片让人揪心的寂静中。
术士低声道:“可我们已经万事俱备,那两人今天也会进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这一天终于到了!”女人忽然啜泣起来,“你放心地去吧,早走两日,也早解脱两日。记住,你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
她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痛楚和孤独,仿佛在尽力压抑着什么,周全听到一阵哀婉低柔的哭声。
“剩下的事,你来办吧。”女人仿佛在刹那间凝定下来,声音果决如钢,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你们都退下吧,传婉儿,让她速来见我。”
随着一声黯然神伤的凄婉长叹,女人袅袅地去了。她一退走,一群人都随着她呼啦啦退走,仿佛一群蜂儿追逐着蜂后而去。
“好了,睁开眼吧,病人在那里!”术士冰冷的声音钻入耳内,一股热力同时传来,周全茫茫然张开了双眼。
眼前果然是一座豪奢而轩敞的暖阁,大得出乎他的想象,只是却有些黑暗。顺着术士的指点望过去,周全看到一个穿着明黄色睡袍的老者,仰卧榻上,一动不动。
那几乎就是一个死人了吧,真可怜。
“最后一个魂魄,”术士向那个黄袍老者静卧的方向示意,“快去,我们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术士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魔力,周全迷迷糊糊地便向前行去。
那是一面精致得让人瞠目结舌的三面描金箱式榻,上悬流苏云锦,淡黄色幔帐被流光溢彩的金钩挽起,那老者的双眼半开半合,眸光已经没有一分活人的光彩。
周全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他完全被迎面那扇描金精绘的箱式床榻迷住了,半人高的檀木屏风式箱榻上,精刻着无数奇妙的图案,上有云海旭日,龙凤对舞,远有仙山奇石,名葩苍松,近有群裳飘飘的天女,凝思冥想的仙人……
“真是美呀,每一个笔触都妙至毫巅,精美得让人窒息!”周全几乎完全忘了自己为何到这里来,甚至忘了关注那个老者,只是呆呆地立在榻前,如痴如醉地盯着那面描金屏风。
就在这时,一道粗豪的长呼传了过来:“走水了!快救火!”
跟着许多声嘶喊传来:“快,救火!”“该死,怎么会这么大火,难道是来了刺客?”
术士听得遥遥的呼喊声,陡觉一股不祥的预感腾起,忙喝道:“蠢材,还愣着干什么。快,取出银针,收取魂魄!”
“不,他什么也干不了!”
一道冷峻的声音传来,袁昇的身影蓦地出现在暖阁内。
“你……你是……我……”周全望着突兀现身的袁昇,登时呆住了。他忽然觉得很不对劲,为什么对面这个人如此熟悉,甚至连衣衫服饰都和自己完全相同。
那一瞬间周全茫然无措,他忘了自己是谁,自己要干什么,只是怔怔盯着袁昇,犹如忽然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宣机国师,”袁昇却没有看他,目光凛凛地盯着目瞪口呆的术士,森然道,“我倒很想问问,你在干什么?”
术士扬起了那张普普通通的脸,阴沉地笑了起来。
“你来得正好!”术士沙哑的声音变化了,变成了宣机国师那沉稳自若的低沉语调,“山人在此等个陪葬者,原准备选择周全,现在你这正主来了。很好,一切都非常完美!”
就在片刻之前,两辆四马驾辕的厢车停在了太极宫内苑前,太平公主和相王各自下了车,在几个黄衣内侍的导引下恭恭敬敬地向前行去。
“八哥,”太平公主忽然扯了下相王的衣袖,凝望着前面渐渐模糊在沉暗暮色中的殿宇轮廓,缓缓道,“为何我有种不祥之感……”
相王拍了拍太平的头,微笑道:“幺妹,不要杯弓蛇影了,今晚家宴,明日马球,韦后那娘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走吧,你还有几十年好活,重铸贞观辉煌,再创大唐盛世,还需要你我兄妹同心协力!”
“可是,这里面太静了!”太平公主眸中的忧色却重如浓云,“静得让我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走水啦”“快来救火”的惊呼声由远及近,扰得皇宫内纷乱四起。太平公主盯着不远处升腾而起的浓烟,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太极宫内居然起火了,而且至少是两处。
这骚乱突如其来,许多宫女、太监都在跟着惊呼号叫,宫内的内卫也乱糟糟地抢出来,有喊走水的,有喊快去救火的,有喊速速护驾的,更有什么都不干只顾四处痛骂蠢材废物的。
“相王千岁,太极宫内突发大火,情况未明,请千岁速速回避!”陆冲就在这时带着青瑛飞奔而来。
跟陆冲眼神一对,相王登时察觉到了什么。“快走,皇宫内生了乱子,咱们就别在这里再添乱了。”他扯着太平公主的衣袖,转身便走。
那几个召唤他们前来的宦官有些不明所以,一时间竟僵在那里。陆冲则向他们大声嚷嚷着:“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前去救火。这里有我们,我们先护送相王和太平公主出宫。”
这场声势惊人却影响不大的火正是胆大包天的陆冲和青瑛所纵。
陆大剑客曾做了多日御厨,没做出一份像样的菜肴,倒是对太极宫内的路径和防卫虚实摸得极为熟稔。趁着天刚擦黑,他展开神行术的身法,四下里煽风点火,着实过了一大把瘾。随后二人便乘乱赶出,阻住了刚刚进宫的太平公主和相王。
陆冲在前面大步而行,半是领路半是护驾般地带走了相王。青瑛则紧跟在陆冲的身后,脸色却比苍黑的天色还要阴暗。
太平公主对危险的感知远比她的八哥相王要灵敏,她急提着宽大的裙裾,几乎是一溜小跑,紧紧跟在陆冲身后寸步不离。
直到终于出了宫门,太平才长出了一口气,却丝毫不敢稍停,如飞般钻进了自己的厚实厢车,催促迎候的府内侍卫即刻启程回府。
“时候非常,”陆冲忽对青瑛道,“你护送相王爷回府,我来恭送公主殿下!”
“为什么,本该你送相王的!”
“不为什么,咱们是公门中人,事事得听从号令。袁昇不在,辟邪司里面,老子最大!”
神龙殿的寝宫内,袁昇缓缓逼近一步,冷笑道:“这几日,每隔一天的黄昏,你都会准时消失。开始时,丹云子、浅月都以为你是在丹房内闭关修法,这也是你给出的理由。但修法的人,是用不到美髯乌发膏的。”
袁昇盯着他的双眼,一字字道:“那时候,你是来这皇宫内,冒充万岁!”
宣机冷哼一声,却没有言语。他是大唐第一国师,行事只相信实力。他早发现殿内还是冷寂寂的,除了袁昇,辟邪司并无旁人在此。收拾这个后生晚辈,还不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他这时候唯一担忧的是天琼宫,暗运罡气默查那个法阵分身,他已经隐隐觉出了有些不对劲,似乎有几道罡气浑厚的影子侵入了自己的丹房。
袁昇缓缓道:“天琼宫本就地近内苑,再加上你运使神行术,来去并不费力。我跟临淄郡王查对了时日,你在天琼宫内消失的那三次,正是相王和太平公主分别进宫向万岁探疾问安的时候。你要奉命冒充皇帝在御花园散散步,稳住他们。堂堂宣机国师无所不精,小小易容术当然不在话下,但为了逼真起见,你这黄须黄髯,当然还要染一染的。”
袁昇再次望向周全,却见这后生兀自浑浑噩噩,不由叹了口气道:“这应该是极阴损的大炼魂术吧?便如那幻术师萨米尔一样,中术者渐渐沉沦,甚至会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周全也是如此,他是你们千辛万苦找到的形貌与我有七分相似之人。他曾经跟我说过,有人告诉他,他已经死了。然后呢,你们应该不住蛊惑周全,让他相信自己是袁昇……”
宣机紧盯着他,目光变幻,终于叹道:“就因为这个,你这时急匆匆赶来?”
“明日午后在安礼门皇家鞠场,将有一场各方都会出席的皇家马球赛,依照常理,在马球赛后天子赐宴各方欢饮,这才是最省时省力的做法。所以我一直很奇怪,万岁本就御体不豫,为何要多此一举地提前一天力邀相王和太平公主进宫?”袁昇也紧盯着他,喝道,“只因你们等的就是这一刻,让酷似袁昇的周全行刺万岁。那时万岁被刺,袁昇为元凶,而幕后指使的相王和太平公主正好会在宫内被擒!”
“袁将军果然机敏过人!可惜,”宣机嗤笑一声,“可惜你这时猜中,为时晚矣,万岁,还用得着行刺吗?”
“怎么,万岁已经……”袁昇一震,不敢说下去,再次望向榻上那个僵硬的老人。
“你……你们说什么?”似乎有一刻心神恢复,周全浑身哆嗦起来,叫道,“他是万岁,是圣人?”
“住口,不要听他胡言乱语!”宣机的双眸骤然放出异彩,声音变得悠长低沉,“他来自地狱,是来阻挡你完成使命的。你是个死人,必须要及时收取魂魄,不信你看看自己,你有影子吗?”
周全浑身一震,忙低头。煌煌巨烛下,他孤零零地站着,没有影子。再看袁昇,居然也没有影子,而那个术士,同样没有。
三个没有影子的人站在空荡荡的殿宇中。周全只觉全身都透满了冷汗。
“去吧,去继续你的使命,收取这最后一个魂魄,然后,你就会逃出生天。”
周全颤抖着手,摸出了袖中的银针。
“住手!”袁昇大喝起来,但左右顾盼,却不见陆冲的身影。依照他的估算,他会暂时拖住宣机,然后待陆冲及时赶回,两人合力,应该对这大唐第一国师还有一战之力。但这时候,陆冲死活不见踪影,而对面的宣机已经发动了罡气,阵阵雄浑的罡气如怒潮般袭来,袁昇伤势初愈,已有些支撑不住。
“安心去做你的事吧,这个来自地狱的恶鬼,还是由山人将其拘回地狱!”宣机狞笑着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剑,缓步逼近。
短剑长不足二尺,敛去了所有的锋芒,却透出说不尽的杀气。
袁昇知道,宣机作为第一国师,极少使用兵刃,但这一次却抢先拔剑,可知其杀意果决。
他只得默默抽出了春秋笔,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还在呼吸的皇帝,这个老好人很可能就要去了,可他这个做臣子的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里!”
高剑风当先领路,丹云子等人紧随其后,赶到了宣机的丹房前。
“站住,不要妄动!”浅月低喝一声。
丹房的门半开着,一道阴冷的目光,从屋内直射过来。正是宣机国师静静端坐在案前,虽是稳若泰山般一动不动,却犹如一张满弦的劲弓般气势逼人。
“法阵分身!他老子的,宣机这厮真能折腾。”丹云子惊呼了声。
“不错,这里是天琼宫整座法阵的核心,怪不得他从不让我们入其丹房。”浅月凝眸盯着那道宣机国师的虚影,“凭借这个法阵分身,他可以从容调度法阵,便如一只深踞网中的蜘蛛,会及时捕捉到这个法阵的每一个震颤。”
“但如果毁去它,毁去这座丹阁,就能反过来毁去这个蜘蛛!”浅月长长吸了口气,双掌蓄势待发,“丹云兄,时间不多了,宣机本人很可能已经察觉到异常了。”
话音一落,那道宣机虚影忽然双眸发亮,两道白光骤然射出,分别射向他身前的两道雷神像。雷神像陡地动了起来。
光影疾射,屋内的各种奇特神像,院中的块块怪异巨石,都迸射出骇人的黑色光芒,甚至院中的一口水井也翻腾起来,乌黑的浪花竟腾起了数尺之高,道道黑气从井内射出。
“他已经调动了此处的地煞!”浅月惊呼起来,“小心那口水井,那里面的黑气都是地煞死气,千万不要被黑气碰上。”
“何必如此麻烦,咄!”丹云子厉声大喝,一道剑芒忽自袖中射出。
这是剑仙门宗主的全力一击,那剑芒并不盛大,却夹着无比森冷的凛冽气息。宣机那道分身忽然愣了下,只一闪,剑芒已经穿胸而过。
宣机分身还是稳稳地坐在那里,只是胸口处多了一个破洞,洞中透出灿烂的光明。那些光明简直比百十个晌午的太阳还要耀眼刺目,那正是丹云子剑芒所蕴集的力量。
下一瞬,宣机的分身在灿烂的光明中扭曲、波荡、裂开,最终碎裂成万万千千的碎片,彻底熔化在无尽的璀璨光芒中。分身熔尽的一瞬,丹房内那些蠢蠢欲动的神像也僵硬起来,无数的裂纹开始在神像上绽开、游走、延伸。
果然如浅月预料的那样,直接毁去蜘蛛,就能毁去整个蛛网。转瞬间,整座屋宇都发出痛苦的呻吟,房梁、墙壁都开始崩裂、摇晃,丹房摇摇欲坠。
便在此时,一道凄厉的电芒闪过,跟着便是一道雷声轰然而起。
雷声带着沛然的天威和雨意,锤破了墨一般黑的层层浓云,在长安城上的广阔苍冥间划过。
几道厉电刺破沉暗的天穹,映得神龙殿内一片雪白。
宣机的步子忽然定住,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胸部,仿佛那里有一道硕大的伤口。
“怎么回事,难道是浅月?”他喃喃着,猛然一口鲜血喷出。
在法阵分身被击碎的同时,丹房阵眼已破,整座天琼宫法阵的重重禁制也被破去,仿佛是人天感应一般,大术师们辛苦求雨多日而不得的长安城终于迎来了电闪雷鸣和浓厚的雨意。
而宣机这位大唐第一国师也遭受了法阵巨力的反噬之苦,浑身气脉欲断,全身僵硬,呕血不止。
狂放的雷声贯入周全的耳内,他也是心神一清,忙低下头。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影子,在雷电中的影子。
“你是周全,日本遣唐使团的通事周全,你不是鬼!”袁昇走过去,替他抹去脸上的颜彩,再抖开自己的辟邪司外袍,披在他肩头,“这一刻,你算是我辟邪司成员,随我来此,擒拿欲行大逆的刺客。”
他拉着周全悄然隐入暗处,随即大喝一声:“有刺客!”
“快,快来救驾,四下封锁,万万不可放走了刺客!”殿外不远处忽然响起了阵阵喝喊,龙骑内卫统领徐涛率着一队亲信呼啸而入。
这位徐将军还没真正坐稳龙骑内卫首领之位,一门心思地准备再立大功。这次他早被授意提前埋伏在神龙殿周围,听到有刺客的呼声时就冲入救驾擒贼。
但适才突如其来的火情还是让徐统领大为为难,九重皇宫内居然起了两道大火,这只怕真的是有刺客来袭,职责所在,谨小慎微的徐涛不得不派出一多半的内卫赶去救火。乱糟糟的各路消息回报过来,当真让徐涛头昏脑涨,心急如焚。袁昇也正是乘着这阵纷乱,悄然潜入了神龙殿。
好在就在徐涛几乎要崩溃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他期盼已久的那句“有刺客”。
他气势汹汹地率人冲入,却看到了一副奇景:皇帝的御榻前,站着一位面目陌生的术士,此人手握利剑,却在大口吐血不止。
袁昇的声音便在这时遥遥传了过来:“此人戴着假面,易容前来,妄图刺杀万岁,不知是否已经得手。”
今晚的奇局太过绝密,徐涛根本不可能知道详情。这时他的脑筋更是完全转不过弯来,听得袁昇的传音,便怒冲冲一挥手,喝道:“抓起来,将这大逆不道的刺客给我抓起来!”
宣机还在吐血,堂堂大唐第一国师已变得手无缚鸡之力,只得乖乖束手就擒。
“快,快来护驾!”
这时宗楚客、金吾卫大将军韦昀、武延秀、安乐公主、李成器、李隆基等人也冲入殿内。他们是今晚参加皇室家宴的成员,适才在神龙殿不远处的凝香阁内闲坐,一边笑闹畅谈,一边等候二圣亲临。这批皇室家宴的贵宾分成了韦家、李家、武家等多个派系,只有宗楚客和安乐公主对今晚秘局心中有数,就连武延秀都全然不知。
率人冲入殿内的一刹那,宗楚客便觉眼前情形有异。
“徐统领,大批权贵云集,你升官发财的良机到了。快,现在赶过去,扯下那刺客脸上的易容!”袁昇趁着形势纷乱,已经拉着周全转到人群之后,悄然传音给徐涛,“然后照我的吩咐质问!”
徐涛听得这话,顿觉心潮澎湃,大步走到那术士身前,喝道:“大胆逆贼,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
宣机此时兀自四肢僵硬,难以动弹分毫,最要命的是,他手中还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
“好哇宣机,居然是你,”徐涛一惊之后,没心没肺地大叫起来,“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竟要谋刺万岁?你还摇头,难道不是,那你倒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宣机只是摇头,喉头却阵阵发热,一股股的鲜血涌上,忙拼力运功压抑,一时难以开口。
“你不说话难道就能逃脱罪责吗?铁证如山,胜过一万张口的雄辩!”徐涛听着耳边的神秘传音,听一句学一句,“你身为国师,深得二圣信任,若要进宫,原也简单得很,为何你还要易容乔装,变成一身术士打扮,到底是何居心?万岁在寝殿内安寝,你却手持利刃,立于万岁御榻前,大逆之心昭然若揭!昭然若揭!”
宗楚客深觉不妙,一个劲地喊停。偏偏徐涛想到可以顺利升官发财,照着袁昇的传音,意气风发地连连质问不休。
这几句质问看似随口而出,一条条却都是诛心之语,早将宣机狠狠地定在了大逆不道的谋弑大罪上。宣机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老血喷出,这一回却是真正的急怒攻心所致,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想装死吗?你罪恶如山,百死莫赎,就是死了也要被挫骨扬灰!”徐涛兀自戟指大骂,在一众目瞪口呆的皇室至亲面前,扮足了忠心护君之状。
韦皇后也早就赶了过来,听得徐涛当着韦家、李家、武家宗亲权贵的面这一迭声的质问,急得也快要吐血了,忙向宗楚客连使眼色。
“好了!”宗楚客只得愤愤地挥手,止住了这个愣头青,对宣机道,“宣机有何罪责,自有御史台审裁而定!”
两个内卫大步上前,将几乎昏厥的宣机半搀半拽地押了下去。
“圣后,”宗楚客再次转头望向韦皇后,脸上已是一片肃穆哀恸,“不知万岁是否受了惊扰?”
所有人才想起来,是呀,这时候,一国之君还横卧在榻上。
一道耀眼的闪电横空劈入,将殿内映成半面刺目的白和半面沉暗的黑。所有的人都战栗地静默着,等待着那声蕴足巨力的惊雷响起。
青瑛并没有照着陆冲的命令护送相王回府,而是跟着王府护卫跑出没多远便偷偷踅了回来。
这时天空上已是雷声滚滚,她悄然欺近了太平公主的护卫车队,却见苍暗的暮色中,陆冲已扯下了那身辟邪司的醒目外袍,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衣靠,再从怀中慢慢摸出一只面具,戴在了脸上。
青瑛遥遥望见,心尖骤然一颤。那是她的猫脸面具,不想却被他偷偷摸了过去。她瞬间明白陆冲要干什么了,可拥在太平厢车旁的,都是太平的绝对死士。
疯子,你要去送死吗?
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陆冲在心内苦笑一声,借着这次混乱斩杀太平公主这老娘们,再将这黑锅扔给韦皇后,天赐良机,机不可失!
“快!快些,再快些!”厢车内的太平公主不停用脚踢打车厢前方的踏板,催促车夫加快车速。
猛听轰然一声巨响,一道狂纵如雷霆般的剑气袭来,登时骏马惊鸣,厢车剧震,太平更是感觉如被一股巨浪拍中,浑身气血翻涌。
“有刺客,保护公主!”
“小心!”
“哎哟,他好……快……”
转瞬间,惊雷声、嘶喊声、剑鸣声、惨叫声交织成一片。
“是妖物!”
“难道是猫妖?”
“哎哟……啊!”
太平公主缩在车内,车外的喊声短促而凄厉,每每只喊得一声,便化作了惨号。显然她那些铁血侍卫在来袭的敌人面前不堪一击。
“可恶的韦后,这个卑贱小吏的女儿,想不到她会这么赤裸裸地蛮干。”太平又骇又恨,身子抖成了一团。
陆冲剑如匹练,狂悍的剑芒如怒潮激涌,迅速斩出一条通道。适才凌空一击,迅若怒雷,但他没有把握已经击杀了太平。除恶务尽,他一定要亲眼看着太平这婆娘死去。
咔嚓几声巨响,伴随着骏马无助的哀鸣,陆冲剑芒到处,四匹驾辕骏马尽数腿折倒地。
但就在紫火烈剑要劈开楠木车厢的一瞬,忽然撞上一层看不见的厚膜,一股无形的巨力反撞过来,几乎将铁剑震飞。
“符法?”陆冲大吃一惊,随即想到铁唐死士中另有一批秘术高人布置了护身符阵。但此时有进无退,他怒喝一声,阔剑再次劈出。
这次的反震巨力更加明显,竟是五道不同的力量。陆冲目光犀利,已看清适才黄光闪处,车厢四周忽然翻出五个半人高矮的铜人,手挥铜抓,分向不同的方向抗击剑势。而狂猛的剑气消解的瞬间,铜人又闪电般消失在车壁上。
“五行傀儡符!”陆冲惊呼出声。
“不错,是五行傀儡血符阵!”太平府内的第一总管华仙客从侍卫丛中闪出,冷笑道,“这是十二位顶级符法大师血书作符,施法七七四十九日而成的血符大阵,即便是袁天罡复生,三原李靖在世,也不能在一时间破解此阵!而不出半个时辰,金吾卫、御史台便会联袂赶来……”
太平公主从车厢内挣扎起来,强抑下翻涌的气血,沉声道:“这位壮士,无论是谁,哪怕是韦皇后差遣你过来,若你转投到我麾下,我都保你这一生荣华富贵,享用无尽。”
华仙客冷笑道:“能让公主殿下跟你说上这句话,已是你祖宗八代积德了,要知道,公主殿下才是李唐正宗!”
陆冲呸了一声:“荣华富贵,你们能给我多少,能抵得上圣后的一根手指头吗?”冷笑声中,他凌空一剑再次轰出。他不想浪费这次机会,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
雷声滚滚,大雨已瓢泼而下。这一剑却如急雷轰山,声势竟然隐隐压过了天空上的怒雷。
剑势才起,铜人又现,一道犀利的刀芒从铜人后劈出,凛冽狠辣。刀剑相交,咔的一声,楠木车厢生出一个裂纹,陆冲的肩头却飞出一道血花。
“东瀛刀法!”陆冲眸光一灿。
暴雨中,他看到一个矮壮的军士,目光如电,双手持刀。那刀上也密布着诡异的符文,整把刀看起来妖异十足。那人虽然是公主府的侍卫装扮,但妖刀、站姿、刀势,完全是一个东瀛术士的派头。
这派头,还有那份凛冽的刀气,竟有几分眼熟,陆冲一阵恍惚,却想不起此人是谁。但他知道,太平公主队伍中忽然多出这样一位悍勇的东瀛术士,自己的胜算又少了三分。
“蠢材,”华仙客怒喝道,“无论是谁指使的你,肯定都不愿将事情闹大,可你看看,外面的金鼓声已起,你听到巡街使的马蹄声了吧?你马上就会成为一个弃子,死无葬身之地的弃子!”
“什么……弃子?”
“世事翻覆一局棋,”华仙客冷笑道,“亡命之徒、匹夫勇士,在真正的政客眼中都是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什么剑仙、奇侠、术师,都是弃子,都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抹布!”
“抹布?”陆冲心中波澜翻涌,冷笑起来,“甚至,他们的家人,老幼妇孺几十口,都是随时会被抹去,就如同抹去案头的一片污水?”
“那是自然,想想你的家人吧,”华仙客不由眯起双眼,“你的父母双亲,你的儿女……如果你的行踪暴露,哪怕你行刺成功,也会被你的恩主尽数抹去。”
“多谢老天爷,果然是你华胖子,青瑛记忆深处的那家伙,喜欢把别人都叫作抹布、泥点!”陆冲在心底仿佛祈祷般地默念了一番,忽地暴喝道,“可即便是块抹布,有时候也会溅得你们一身泥点!”
“疯子,圣后有令,即刻收兵!”青瑛忽地纵马而来。她这时已没有了猫脸面具,急切间只能蒙了脸,这一声喊几乎是声嘶力竭。
“好,走!”陆冲也大喝。喝声中紫火烈剑犹如冰河倒泄,划空轰出。这一剑气势凛冽,却不是袭向厢车,而是轰向白白胖胖的华仙客。
东瀛术士急忙挥刀砍出,剑芒如凄厉的紫焰,刀光却如冰冷的雪花。刀剑交错间,东瀛术士的发髻突然爆开,头发飘散几缕,半边耳朵更给剑芒砍掉了。
陆冲却已翻身跃起,凌空投向茫茫的雨夜。
“以进为退,算你识相!”华仙客暗自长舒了一口气,但就在陆冲的身影消逝在无边雨幕中的一瞬,他才陡地觉出了痛,深彻入骨的痛。
他低下头,发现了一道剑痕,紫焰般的剑痕出现在了自己的腹部,然后迅速爬向自己的胸口,再直裂到了咽喉。
漫天大雨中,华仙客无声无息地仰倒。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无数飞溅的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