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淄郡王的别院赶回天琼宫,已经天近黄昏了。袁昇刚刚跨进内院,便从陆冲口中听到了一个晴空霹雳般的噩耗。
龙隐国师自尽了。
袁昇只觉得脑袋嗡然一响,刚刚离开天琼宫前分明还听到龙隐国师在骂天骂地,这出去恭送李隆基,来去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工夫,龙隐国师怎么就在这段短短的时间内突然自尽?
匆匆赶往龙隐的丹房内,袁昇这几步冲得急了,脑袋便是一阵眩晕,不得不稳了下步子。高剑风正在丹房外按剑挺立,见袁昇步履虚浮,皱了皱眉,终于上前扶住。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袁昇来不及说什么,只向小师弟点点头,便疾步进屋。高剑风却瞥了眼那熟悉的背影,心下有些黯然:“当真是他吗?我最佩服的十七兄,居然对师尊……”
袁昇看到陆冲和青瑛、黛绮正在屋内忙碌着,连宣机国师都被请了出去。
龙隐国师的丹房很轩敞,据说这座气魄非凡的丹房本是宣机国师的,因得知龙隐国师也来共同操办法会,为了尽地主之谊,宣机特意让出给龙隐临时居住。
丹房内陈设颇为奢华,最显眼的便是案头那套鎏金纹银高档茶具。据说这套皇宫专用茶具是万岁还在当太子时赠给龙隐的,他常将之随身携带。
屋角的三围描金箱式榻上双悬着云锦,青色幔帐已被拢起,现出幔帐后僵硬横卧的龙隐国师。
让袁昇意外的是,龙隐国师很自然地闭着双眼,面容竟非常安详,仿佛是陷入一场美梦中未曾醒来,只不过他的口角却流出一丝黑血,瞧来有些诡异。
“就在你回来前的一个时辰左右,宣机国师觉得龙隐情绪反常,便命小道童去请他过来饮茶。哪知任那小道童将房门敲得山响,屋内就是悄寂无声。宣机闻报后放心不下,约了我们过来,又是一阵敲门无应后,就干脆破门而入,才发现他已……”青瑛低声禀报案情。
袁昇问道:“当时门是自内插了门闩的?”
“是的,甚至连窗子都关着。”青瑛想了想,又道,“龙隐国师屋内的香炉只是个摆设,他喜欢饮茶,讨厌香料的药香。”
这话显然是说,龙隐绝非死于那种将曼陀罗掺入香药的谋杀。
“不过,我们在屋内,却发现了这两样物事,”青瑛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推过来两样东西,“一件破旧蓝袍,还有这个,黑竹杖!”
“许先生?!”看到那支乌光闪闪的神秘竹竿后,袁昇的声音都不禁颤了,“这两件,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
“黑竹杖被丢在窗下。此物看似是个竹杖,实则是个兵刃,杖口暗藏着透骨钉,以坚韧异常的天蚕丝系住,可用机关突发远袭。被发现时,经查透骨钉有所松动。而这身破旧蓝袍,则被精心藏匿于榻下的暗格中,我们搜查时刚刚发现的。”
屋内不由静了静。要知道,妖龙弓甲案中最大的嫌凶许先生就是身穿蓝袍,手中拎着一根黑竹杖。后来许先生就如融入大海中的水滴般神秘消失了,但想不到这两件许先生的独门装扮居然在龙隐的屋内出现。
所有人均想,难道堂堂龙隐国师,居然是弓甲案的真凶?
袁昇点了点头,示意青瑛继续。青瑛再细细禀报案情,龙隐国师神秘暴亡前,丹云子、浅月和宣机先后进入过他的丹房,所以三人都有嫌疑。好在辟邪司群英早有了历练,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已经对这三大宗师盘查了一遍。
出了这等大事,盘查便跟过堂程序相仿,黛绮、陆冲尽皆在场,青瑛甚至做了简单的笔录。更因龙隐的国师地位,较之先前暴亡的萧赤霞,性质更加严重。宣机国师甚至提出了搜身以证清白,于是陆冲对三大术师也进行了搜身。
青瑛低声道:“案发前,院中爆出了三次吵闹……”
袁昇蹙眉道:“我听到了两次,看来我们出了天琼宫后,又吵嚷了一次?”
“是的,第一次是临淄郡王被你引走,当时众宗师都以为郡王已经离开了天琼宫,心神也放松了些。丹云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来龙隐的屋内想跟他聊聊天。当时你也听到了,院中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有没有问过丹云子,为何争吵?”
陆冲苦笑一声:“我家师尊说,才一进门,就遭到了藏身门后的龙隐那迎面痛击。我家老头子猝不及防,只得奋力反击。剑仙门大斩鬼气剑术对璇玑门阴阳璇玑诀,绝无取巧地硬拼了两记。”
“璇玑门的道法擅长借力化力,我家剑仙门则有千钧破敌的气势,所以虽然龙隐偷袭在先,但这般以硬碰硬,我家老头子也没吃亏。或者说,”陆冲无奈地叹了口气,“二人是两败俱伤,都受了不轻的内伤。所以我家老头子自然破口大骂。”
袁昇点了点头道:“浅月宗师过来劝阻,却又爆发了第二次争吵,此事我也只听了个大概,到底又是因为什么?”
青瑛道:“那时候连我都赶来观瞧,我见到的浅月真人从来都是温和如玉,只这一次却是灰头土脸,狼狈至极。属下已经细细询问了浅月真人。他说,龙隐当时几乎处于气急败坏的疯癫状态,见了他就破口大骂,说他是个伪君子,假好人;还说,这座天琼宫是一座噬人的牢笼,天琼宫内没一个好人。直到现在,浅月也无法理解,为何龙隐会对旁人有这么大的敌意。”
袁昇始终默然听着,并不插话。
“浅月悻悻然出来后,便向宣机国师诉苦抱怨。宣机国师没有立即出马,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板着脸带着两个小童过去,命小童去叩响龙隐的房门。
“只听得龙隐咳嗽着说了声,山人腿脚受了小伤,请进吧。宣机国师几乎就要拂袖而去,但他犹豫了下,仍是推门而入。案发之后,我们仔细问了宣机国师。宣机国师信誓旦旦,只是训诫了龙隐几句,因为毕竟是他对丹云子出手在先,事后又对过来劝解的浅月开口便骂。听宣机说,龙隐也没怎么给他面子,虽然自嘲脾气过激,却也对宣机冷嘲热讽,说这堂堂玄真法会让他宣机主持得乱七八糟。几句话就把宣机给气得七窍生烟,当下便摔门而出。他将门板摔得山响,我们都听得真真切切。”
袁昇沉吟道:“这么说,最后一个接触龙隐的人,就是宣机国师?嫌疑最大的人,又是宣机?”
“未必。”高剑风忽道,“宣机悻悻出屋时,我就站在门口,恰好听到门内的龙隐冷哼了一声‘要滚便滚,老子不送’,可知当时宣机绝没有对龙隐下过毒手。”
袁昇一直俯身细看龙隐尸身的伤痕,这时才缓缓道:“身上没有明显伤痕,但心脉已经震断,看上去很像是愤然自断经脉而亡。很奇怪,如果他的心脉是被人击伤的,一般不会立时毙命,他本该会抢先叫嚷的。”
青瑛沉吟道:“不错,伤者若不是立时毙命,应该拼力挣扎嘶喊,可我们全都没听到。从屋内的陈设来看,丹房内也没有发生打斗的痕迹。这样看,难道真是自尽,服毒后再自断心脉而亡?”
陆冲苦笑一声:“从所有的证据来看,都符合自尽的结论。甚至,连自尽的理由都存在。”
“是的,我们在屋角那个紫檀翘头书案的暗匣内发现了这个!”青瑛举起一张残破的短笺。
短笺大部分已经被烧毁,仅余三指宽的小半幅,上面却还残存着两行字:
祈雨欺君,大罪弥天
妖龙真凶,在劫难逃
“这一定是什么人偷偷放入龙隐国师屋内的,”袁昇拈着残笺沉吟,“龙隐看到此笺后定然气急败坏,所以想愤然烧毁之。但后来他很可能转了主意,想留着这份密信,也许是想查找笔迹吧。”
陆冲奇道:“这张破纸上这后八字‘妖龙真凶,在劫难逃’,自然是直斥其为妖龙弓甲案的真凶许先生,但前面八个字,到底说的是什么?”
袁昇脑中闪过了那日在龙隐丹房内关于亏欠师尊鸿罡的密谈,不由叹道:“据说当年先师鸿罡与宣机祈雨斗法,龙隐作为第三国师是其中的评判。如果我所料不差,当时龙隐曾故意偏袒宣机,极可能犯下了欺君之罪。这份密信想必便是揭露此事,借此恐吓龙隐。”
“好古怪!”青瑛目光一颤,“这些陈年旧账都被翻出来,难道真如横山副使号叫的……逝去的神仙来索命?”
众人均是心头发沉。袁昇更想,最早亏欠师尊的萧赤霞已然被杀,此后在祈雨斗法中左右大局的龙隐评判也已被杀,难道一切当真是过去的师尊、现在的胡僧慧范,在暗中策划?
袁昇默然将手指从龙隐的脖颈滑下,指间沾上了一片水痕,心头疑惑,忙将龙隐的尸身翻了过来。
“真正的致命伤痕在这里。”他低叹了一声。
青瑛俯身细瞧,只见龙隐脑后的浓发处也有丝丝水渍,除此之外,再无异状,不由疑惑地望向袁昇。
袁昇轻轻拨开龙隐颈后的长发,却见后颈大椎穴处,凝着几滴乌黑血珠。
“一击致命,是梅花针之类的暗器吗?”青瑛悚然一惊。
“尸身上没有任何利器,适才我已经查验过了。”高剑风沉吟着。
“致命利器确是一种针,也是细如梅花针,伤人后却难觅其踪。这是失传江湖多年的寒玉针!”袁昇取出一根银针,挑上了龙隐颈后的水渍,立时见针上乌青。
陆冲恍然道:“用阴寒罡气淬炼出尖细冰针,然后突如其来地刺入龙隐颈部,不仅大椎穴本就是重击必死的要穴,这冰针上更抹有毒液,见血封喉,龙隐当然被一击致命。更可怕的是,伤处被阴寒罡气所伤,血水凝而不流,而那根冰针也早早地融化消失了。”
“杀人于无形,”高剑风目光一寒,“却又将一切布置得很好,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龙隐郁闷自尽,真是高手。而且这屋子还是个门窗紧闭的密室,这家伙是如何做到的?”
这时一个小道童匆匆赶来,道:“袁将军,宣机国师及浅月、丹云子二位真人有请辟邪司众将军前去议事。”
“现在去大清虚阁议事?”
袁昇眼珠一转,将小道童打发走之后,对青瑛和高剑风低声叮嘱了几句,让他二人依约行事,便带着陆冲和黛绮走出屋门。
踏上大清虚阁台阶的一瞬,袁昇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日色,日头已经西斜了。
那辆漆黑如墨的厢车静静地停在西斜的日色中。
再次钻入车内,周全发现车内一如既往被厚重的车帘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形。术士的那张脸也隐在暗处,看不出神色。
“最后一个替身了,取了魂魄,你我就都能解脱了。”术士悠悠地吐了口气。
周全“嗯”了一声:“听你的声音,怎么与前两日的不同呢?”
术士哼了一声:“近日伤风而已。不要唠叨,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周全有些奇怪,暗想:“你不是说,你跟我相似,三魂七魄丢了三魄,为什么还会生病?”他心中虽然疑惑,却不敢多问,一时只闻车轮碾压青石板路的声音单调地传来。
大清虚阁内,宣机国师、丹云子和浅月已神色严肃地正襟危坐。
袁昇的心不由一沉,就是几日前,也是这样的阁中密会,最终的结果却是萧赤霞被当众击伤,随后黯然而亡。
三大宗师的脸色都很严肃。即便是性子诙谐的丹云子,看到徒弟陆冲过来见礼,也只冷着脸微微点头。
“袁将军,”浅月真人黯然道,“玄真法会初开没几日,天琼宫内连出惨祸,这是玄门之大不幸,也让我等痛彻肝肺。不说二圣的责罚,想想就是来日面对玄门诸贤的汹汹诘问,也会让我等无颜辩驳。好在有诸位辟邪司精锐,袁将军更有神断之誉,咱们必得及早侦破案情。”
袁昇环视众人,点头道:“袁某也有此意。在我回来之前,鄙司青瑛已经对诸位做了简单问询,但龙隐国师暴亡,事关重大,疑云重重,袁某还要再次勘问。”
“勘问?”宣机国师阴沉下脸来,“这个词应该是盘问囚徒所用吧,袁将军难道以为真凶便在我们之中?”
“末将职责所在,不得不谨小慎微,如履薄冰!难道宣机国师认为不必再做勘问,看来胸中已有了定论?”
“法会惨剧频发,山人身为大唐国师和法会主持,实在罪不容恕。”宣机沉沉叹息,声音有些嘶哑,“近日心力交瘁,也是偶感风寒,但山人以为,龙隐国师忽然暴毙,未必就是为人所杀吧?想想看,如果被杀,必然会大声挣扎呼喝,但我等从未听到过任何声音,甚至在其身上,也没有找到任何凶器。更奇的是,其丹房又是自内锁闭的,任你如何神通广大,又怎能做到这些?”宣机有些激动地站起身,环顾众人。“再想想他死时面容平静,答案只能是,自尽身亡!”
袁昇哦了一声道:“可是龙隐身为堂堂国师,又为何要自杀?”
“因为这个!”
宣机沙哑着声音,将一张皱巴巴的折纸递到案头。
袁昇目光一凝。他认得这东西,跟青瑛从龙隐房内搜出的折纸密信一般无二,上面写着“祈雨欺君,大罪弥天;妖龙真凶,在劫难逃”的字样。
袁昇愕然望向丹云子和浅月。浅月苦笑不语,也掏出了一封同样的折纸。丹云子叹道:“与萧赤霞死前收到的那份折纸密信一样,这份密信同样送入了我们每人的屋内。”
宣机低叹道:“这密信上所说之事,在山人看来,实则是真假难辨。但龙隐脾气火暴,全然沉不住气,乃至今日临淄郡王驾临,他都心不在焉,时时咆哮怒吼,甚至对丹云子道兄动了手……”
丹云子忍不住哼道:“老子实在不知道龙隐为何要向我出手,若不是自家的大斩鬼气剑术更加凶悍,只怕早就命丧在他阴阳璇玑诀下了!”
“形势已昭然若揭!”宣机提高声调,“龙隐气急败坏,甚至全无因由地对多年道友动手,可见情绪已全然失控。而与丹云子道兄的猝然对阵,又让他受了重创。内外交困,终于让其崩溃,乃至自寻绝路!”
袁昇这时才淡淡道:“宣机国师所说,头头是道,而且若算作龙隐情绪崩溃而自尽,对你我诸人和法会的影响,也会降到最小……”
“正是此理。”宣机目现喜色,又摇了摇那封密信,“更紧要的,萧真人妖异惨死,真凶一直没有查到。但联想龙隐对丹云子突施偷袭的手段,我等顺势而断,也就一目了然了,萧真人显然也是遭了他的毒手。总之,龙隐畏罪自尽,此时人证物证俱全,不容置疑。”
“妙招!”陆冲没心没肺地拍了拍巴掌,“萧赤霞是龙隐所杀,龙隐是畏罪自尽,人证物证俱在,而且还能将萧赤霞被杀的屎盆子,扣到死鬼龙隐头上,这叫死无对证。宣机国师这一番论断实在天衣无缝,妙之极矣!”
宣机听他前半句似是顺着自己所说,不由脸露得色,连连点头,但听到后一句讥讽之话,神色顿时一僵,哼道:“陆将军似乎另有高论?”
“高论谈不上,很可惜,龙隐绝不可能是自尽的,凶器已经找到了!在他的后颈,以冰针为凶器,虽然冰化为水,但细孔尚存。”陆冲盯着宣机那张僵硬的脸孔,慢悠悠道,“这是我辟邪司刚刚查出的,新鲜出炉,还未及给你大国师禀报。”
浅月真人忽地笑道:“宣机道兄,你今日嗓音很是嘶哑,看来这风寒害人不浅,竟让堂堂大唐第一国师体倦声嘶。”他的笑容随即一敛,也站起身来。“不过恕我直言,宣机道兄适才的推断,前后矛盾,破绽多多。”
宣机脸色更僵,嘶声道:“愿闻其详!”
“其一,杀人者的动机至关紧要!龙隐身为国师,为何要杀萧赤霞?山人思忖良久,也想不透杀了萧赤霞,对其有何好处。其二,崩溃自杀这等事,依着山人对龙隐道兄的了解,他是断然做不出来的。是的,此人恼羞成怒之时,会躲在门后出手偷袭丹云子道兄,也许是觉得丹云子对其构成了威胁,也许仅仅是一个误会,而对法会同僚痛下杀手。但这等人无论再如何忧愤,对自己,也是决计下不了手的。”
“不是自杀,那真凶难道是鬼神?”宣机狞笑起来,“否则谁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房内斩杀龙隐?”
“请勿妄谈鬼神!其实只需想想,龙隐如果死了,谁会最为得利!”浅月双眸凛凛,“整个玄真法会中人,获利最大的,应该是你宣机国师!”
“什么?”宣机面脸孔扭曲起来。
“龙隐是你之外大唐仅余的国师,他若一死,你宣机便独霸大唐玄门了!”浅月侃侃而谈,“自龙隐一入天琼宫,他便时时念叨着想去面圣。是的,这才是他真正的热望和动机。他背着‘龙隐’之名,想走一条终南捷径,奈何聪明反被聪明误,栖隐数年反而遭人遗忘。这次法会奉命出山,于他是一个难得的良机。法会结束后,他就要面圣了,身为大唐国师,又神隐青山,获得了大名佳誉,很可能会得到二圣的重用。所以,宣机国师是绝对不能给他这个机会的。
“这封针对龙隐的密信,应该是宣机道兄煞费苦心之举吧?里面说的事很清楚——当年祈雨斗法,龙隐作为评判,偏袒了你。从外相上看,密信是为了要挟龙隐,成为龙隐畏罪自杀的主要缘由。可不要忘了,此事如果深查,龙隐之罪首先自是欺君,但宣机国师你呢,又如何逃得过欺君之责?但如果龙隐一死,死无对证,宣机道兄也就万事太平了!”
袁昇和陆冲对望一眼,心内均觉释然。浅月宗主以博学多才著称,果然见识过人,这一番推断,真是清晰且透彻。
“你……你,”宣机反咧嘴冷笑起来,“你这故事说得天花乱坠,想法更是异想天开,那么,是否连萧赤霞都是我杀的?”
“萧赤霞那密信上说得明白,神龙二年五月老康邸店八百贯,直指当年萧赤霞买凶刺杀掌门包无极之事。萧赤霞当时不过是一个宗门中清隐的前辈,身无长物,是谁给了他那么多钱?想想看,当时他在二仙祈雨斗法前骤然挑战鸿罡国师,不惜以身受重创的代价累得鸿罡受伤,让你宣机国师最终在斗法中力压鸿罡。这份人情,你该怎么还?你如愿当了第一国师,萧赤霞呢,怎么也要让他坐上昆仑门宗主之位吧?
“这密信上连买凶的账目、地点都查得一清二楚,只需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取钱人和最早存款者的消息。那封密信,除了你,谁人能写得出?但也正因为如此,萧赤霞自然必须死!至于那个鬼影般的包无极,你是本处地主,安排个亲信弟子,乘乱假意冲入应该也很容易吧。”
宣机嘶声冷笑道:“说来说去,都是信口雌黄。请问,山人是怎么在密室中击杀龙隐国师的?我虽是最后一个从他门内出来的,但出门后,龙隐仍在屋内絮絮叨叨,此事许多人都已听到。此后山人便忙着去探问丹云子道兄的伤情,一直到小道童发现龙隐被杀,山人这边没有单个人行事的机会,难道是我用分身术杀了龙隐?”
丹云子皱皱眉头道:“浅月,宣机说得是。当时他愤愤然出了龙隐房内,便赶来我这里,后来便传来龙隐被杀的消息。”
浅月低笑道:“宣机国师,信口雌黄的不仅是口,还有腹!据我所知,有一门传音邪术名为‘腹中仙’,类似腹语术,却又能任意模仿所熟悉之人的声音,而且功力深厚者能从腹内传音至身前十丈远近。宣机国师博采众长,这等小道,自然是手到擒来。是的,你离开龙隐的丹房时,龙隐已经被你斩杀于屋中,你最后转身与屋内说话,其实只是装模作样地施展腹中仙来模仿龙隐的语声而已。”
宣机再不言语,目光变得阴沉可怕。
屋内倏地干冷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了宣机的脸上。袁昇等人都暗自提运罡气,全心戒备,均知这位大唐第一国师神通惊人,如果骤然发难,必然凶悍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