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住在山崖上的小屋里,萧夏时刻惦记着外面的世界。她不知道禾先生为何不让她离开,说是没有路,可她知道路是有的,要不然禾先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难道是他太寂寞了,想要找个伴?或者,是他道貌岸然,觊觎自己的姿色?萧夏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她小心地说话、做事,再不敢提离开的想法,生怕将他惹恼了,做出对自已不利的举动来。
这里地势险峻,环境恶劣,就算没有镣铐枷锁也是插翅难飞。萧夏想象得到,父母如果知道了她失踪的消息,指不定着急成什么样子。只可惜现在她成了一只困兽,寸步难行。
萧夏心想:人总是感情动物,真心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回报。于是她竭尽全力,像照顾父亲一样照顾着禾先生,期待他能被感动,帮助自己离开这里。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自己的父亲。她试着以她并不成熟的厨艺料理禾先生的一日三餐,不是做饭就是去洗衣服,每隔一天就打扫一遍屋子,俨然一个丫头。
可是禾先生依旧不为所动。他顶多问上一句:“你怎么起得这么早?”然后不等萧夏回答他就去洗脸、漱口,再坐下来吃早餐。萧夏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外表看上去,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时间一长他也懒得问了,自顾沿袭着一贯的动作。萧夏总觉得禾先生有些奇怪,比如他经常念一些拗口的诗文,有时还会自言自语,有时仿佛在和空气说话,总之他所有的举动都让萧夏捉摸不透。她对感动他越来越没有信心。
渐渐相熟以后,禾先生偶尔会问萧夏一些事。萧夏全都如实作答,不敢有半点隐瞒。禾先生向萧夏讲述了自给自足的乐趣,还教给她一些生存技巧。像怎么熬盐,如何制造洗涤剂,怎样辨认可以做调料的野草。那时萧夏总算看出来,他完全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那个世界虚幻得像梦一样。
有一天,萧夏看到禾先生突然背起了猎枪。他说储备的食物不多了,要上山采集一些,可能要到很晚才能回来。萧夏嘴上什么也不说,心里却早已在暗暗高兴。她想既然有一条路可以上山,就一定可以通向外面。她看着禾先生拿了口袋,又拿了绳子,一直看着他走出屋门。她想看看上山的路到底在哪儿。
可是禾先生站在吊桥上,望着高高耸起的峭壁,一直在犹豫。萧夏忽然感觉害怕,他会不会在上山之前,先将自己打晕过去?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刻,禾先生已经把绳子抛向了山顶。他的力气很大,绳子蹿上了五六米高的山崖,末端的铁钩正好挂在了树干上。
萧夏简直失望到了极点。就算以五百万作为诱饵,她也没力气把绳子甩到那么高的地方,更别说爬到上面。禾先生的攀岩技术很好,他很快爬上了山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萧夏看得目瞪口呆。禾先生在山顶上对她大喊:“中午你就自己做点吃的吧。”
萧夏沮丧地回到屋里,本来想着可以找一条路离开这儿,没想到办法就摆在眼前,可是对她来说比摘星星都难。她干脆不再心存侥幸,设法打动他才是最实在的办法。
这天上午,萧夏洗了禾先生的脏衣服,还有一些床单和被罩。她在山洞前面支起了竹竿,把衣服与被单晾在上面。做完这些已经到了正午,强烈的日光像利剑一般,冲着山崖直射下来。
2
禾先生回来的时候,萧夏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他带了很多东西回来,光是蔬菜就装了满满一袋子,最诱人的还是两只野兔。禾先生把它们剥了皮,切成块,放进锅里炖起来,萧夏一个劲地帮他加柴。
直到夜幕降临,肉香的味道才渐渐散发出来。萧夏为了开荤,也没有在天黑之前回小屋去。中午她随便吃了点东西充饥,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萧夏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禾先生说:“我知道你已经吃腻了五谷杂粮。慢点吃,锅里多着呢。”
萧夏似乎跟他亲近了,毫不见外地说:“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最好是三十年的马爹利,两千多块一瓶的马爹利。这个名字我一直记得,等将来工作挣了第一笔薪水,我一定要买一瓶,就当是矿泉水喝。”
禾先生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这当中有什么故事吗?”
萧夏难得这样侃侃而谈,“前年的新年夜,我们宿舍四个人去酒吧,就点了这种酒。本以为也就几百块钱,可是结账的时候才被告知,我们要的酒售价两千多。结果把我们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够两千块。后来只好打电话叫来了班主任替我们交了钱。”
萧夏想起了这段难忘的经历,不由得有些难过。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她突然无比地想念她们。
“看来这酒折了你们的面子,也让你们挨了批评。”
萧夏摇摇头,“不,老师没有批评我们,她从来都不批评我们。”
禾先生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站起来,神秘兮兮地对萧夏说:“你等着,我给你变个戏法!”
萧夏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着禾先生走进了卧室,不大工夫又出来。他的手一直藏在身后,手里应该拿着什么东西。他的样子带着少有的童趣,问萧夏:“你猜猜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萧夏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
“猜不出来,什么呀?”
禾先生把手拿到前面,原来那正是一瓶马爹利XO。萧夏意外地张大了嘴巴,过了很久,才惊讶地叫道:“您真是神了!我说什么,您就能变出什么!”
禾先生的脸上颇有些自豪,“这是正宗的法国干邑,还是我二十多年前珍藏下来的呢。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快把它忘记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两个杯子,全都倒得满满的。
萧夏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您真有品位!还珍藏着这么高档的酒,难道您也喜欢喝洋酒?”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地方。以他的身份而言,这反而是更加有力的佐证。
“也说不上是喜欢,只是当初想到要在这里定居,再也见不到市面上的东西了,害怕太过怀念,就珍藏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刚开始的几年觉得闷,就把几瓶国产的酒喝掉了。后来慢慢习惯了,也不想再喝酒,所以这几瓶洋酒就存了下来。要不是你提起它,可能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想起它们。”
“难道您就那么讨厌世俗吗?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跑到这里来?”
禾先生显得感慨万千,“实际上,归隐田园的人多半都是懦夫,与其说是清高厌世,还不如说是为了逃避世间的痛苦与纷乱。”
萧夏觉得他的话很深奥,不想再探讨这样的话题,拿过杯子呷了一口。
“糟了!我怎么能喝酒呢?”等她忽然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喝下了大半杯。而在漆黑一片的深渊上,还有一座险象环生的吊桥等着她。
禾先生一反常态,他说:“没关系,想喝你就尽情地喝。今晚我去那边,你就留在这儿吧。”
萧夏不再说什么。对于寄人篱下的她来说,睡哪儿都一样。
晚饭结束后,禾先生果真去了西边的小屋。萧夏住在这间空旷的大房子里,忍不住有些胆怯。她喝了酒,躺在床上就想睡觉。可一闭上眼,反而又清醒了。她的睡眠不是很好,换了环境,经常就会睡不着。她只好爬起来,在屋子里随意走动。
萧夏很快想起了那扇神秘的小门。她的眼睛定格在那幅《沁园春·雪》上,猜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像禾先生这样远离世俗的人,还有什么能让他如此在意?萧夏不自觉地走到跟前,轻轻把书法掀了起来。
后面果然是一扇小门。上面没有锁,也没有任何装饰,萧夏忍不住伸手轻轻一碰,才发现门原来虚掩着,稍一用力就能把它打开。她不知道该不该推开这扇门,假如真的推开了,又有怎样的后果。但可以肯定的是,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萧夏越想越觉得疹得慌,于是赶紧把书法放下,规规矩矩地躺回了床上。
她蜷缩在大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半夜她又昏昏沉沉地醒来,那时油灯早已熄灭了,屋子里一片昏暗。她发现墙上的书法居然变成了一张女人的肖像。
萧夏打了一个激灵,睁大眼睛仔细看。那幅《沁园春·雪》确实不见了,被一幅巨大的女人画像所取代。萧夏胆怯地缩成一团。借着冷清的光线,只见画上的女人眉清目秀,眼睛里却含着几分怨毒的光芒。片刻过后人像竟然动了!她随手将头发拢到脑后,然后轻飘飘地走了下来。萧夏觉得这一幕如此不可思议。不等她反应过来,女人已经爬到了床上。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整张脸庞,并且慢慢俯下身,此刻离萧夏不过咫尺。萧夏吓得闭上了双眼,只听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
萧夏尖叫着睁开了眼睛。她瑟缩着望向前方,女人不见了,挂在那里的又成了禾先生的书法。萧夏依旧没有缓过神,刚才的一幕,难道只是一场梦?她收紧了被子,脑子在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她想到了鬼片,想起了很多神秘而恐怖的东西……
萧夏蜷缩在一起,终于挨到了天亮。她坚定了信念,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离开。
3
将近三点,马一洛醉醺醺地回来了。他看着刘绘泽疲惫地倒在那儿,心里有种强烈的负罪感。
“你回来了?”刘绘泽睁开眼,极其疲倦地站起来。
“你一直都在等我?对不起,我忘了时间。”
她看见了墙上的挂钟,惊讶地问:“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马一洛吞吞吐吐地回答:“我……跟一个朋友吃饭。”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他走到刘绘泽身边,忍不住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你喝酒了?”刘绘泽闻到了他满身酒气,推开他。
“也没喝多少,朋友在一起嘛,不能不喝。”
马一洛再次试着拥抱她。
“你别碰我!”刘绘泽突然朝着他大吼,“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刚刚向我保证过,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刘绘泽生气了,那是真的生气,绝不带一点撒娇和忸怩的成分。马一洛从来没见她生过这么大的气。就在她沉下脸的一刹那,他竟然有一丝害怕。他很清楚,她生气不是因为等得太久,而是因为他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有伤在身还喝那么多的酒。
马一洛怔在那儿,随即露出一脸尴尬的笑,“你怎么了?其实我也没喝多少,真的,没喝多少。我保证,再也不喝了,至少伤好以前再也不喝了,还不行吗?”
“你还知道自己受着伤?”她哭了,显得特别失望,“我原来一直以为你很坚强,不论遇上什么挫折,你都不会屈服。现在看来我想错了。好吧,你再去把自己灌醉,你再去折磨自己吧!”
她使劲甩开他的手,走了,把门摔得咣当一声响。
马一洛没有挽留,他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望着那扇门,脑海里一直都是刘绘泽愤然离去时的样子。他恍然意识到,现在不论做什么事,需要考虑的都不再只是他一个人。他不止一遍回忆刘绘泽的那句话,忍不住问自己,难道真的已经被挫折压垮了吗?
突然,他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循声望去,好像有谁正在门外,但是却并没有敲门。他急忙走过去把门打开。外面一个人都没有,马一洛感到十分奇怪。正要回去,却发现门把手上贴着一张纸条。
他把纸条撕下来,看见上面写着四个字:去找萧夏。
马一洛有种感觉上方楼梯处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在瞬间把头抬起来。那个人急忙退了回去,可惜还是被马一洛看到了。他关上门,赶紧顺着楼梯追上去,只听前面的人也在匆忙地逃跑。马一洛感觉他们离得很近,相信很快就能追上他。但是不久以后,前方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马一洛边走边仔细寻找,再也找不到他的一点踪迹。就算他进了屋子,关上了门,也不可能不发出一点响声,可马一洛偏偏就连一点响声也没有听到。很快他已经走到了顶层。这里的两套房还没有卖出去,防盗门都是崭新的,绝不可能躲进里面。既然这样,难道他爬上了楼顶?
马一洛望向那扇天窗,上面依然盖着厚重的铁板,如果要上去,绝不可能在一瞬间不声不响地打开它。况且,墙上还嵌着一段钢筋云梯,云梯到马一洛的头顶尚且有一段距离,他怎么可能就在几秒钟内,从这儿爬上去,还能打开铁门再把铁门关上?马一洛知道,这几乎是无法办到的。
他想起了一个人。又觉得不太可能,就算他的身手能达到这样的极限,为何还会给自己留下那张纸条?他再次把那四个字看了一遍。只见字迹很清秀,笔画却显得刚劲有力。他把字条装进口袋,觉得眼下也只能上楼顶看看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云梯,把天窗打开,钻出去又把铁板盖上,做完这些足足用了十分钟。他站在楼顶四下观望,除了横七竖八的管道,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马一洛气喘吁吁地接了电话。
“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了你很久!”
电话里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他的嗓音仿佛经过了处理,而且语调呆板,不带任何语气,连是男是女都听不清楚。
马一洛急忙回头看,后面同样没有人,而他的一举一动都仿佛被别人尽收眼底。更让人不解的是,这栋楼房算是这里最高的建筑,打电话的人到底藏在哪里?
“你不用看了,你找不到我。”
“你是谁?”
“我是‘柯林’。”
“你就是‘柯林’?”
“是的,寄给你的书收到了?”
“收到了。可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发现里面缺了什么东西?”
“里面少了好多页。”
“不是少了好多页,而是少了扉页!”
说完这句话,电话里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马一洛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第一次莫名其妙地寄来一本书,第二次却藏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告诉自己书中缺少了扉页。他感觉到极其困惑,似乎有人设下了一个局,而他正在一步一步走进里面。现在想想,从始至终他都是这么被动。
他忘了拿钥匙,只得来到公安局。想要找刘绘泽道歉,却得知她今天并没有来上班。他找出那本书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书封后有撕掉的痕迹。这个细节太隐蔽了,若不是有人提醒他,他永远都不可能看出来。扉页上难道有什么线索吗?问题的答案绝对是肯定的。
既然有人告诉他叫他去找萧夏,就说明萧夏还活在世上。马一洛一边想,一边走出了公安局。他想去鹤山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他在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正要上车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马一洛,你等一下!”
马一洛站住了,喊他的原来是韩亦辉。
“你有事吗?”
韩亦辉脸色有些沉重,“听说,他们把你撤了?”
马一洛豁然一笑,“我都没觉着什么,你担心这干吗?还有别的吗?没有的话我得走了!”
“我有话要问你!”韩亦辉急忙说,他的语气有些别扭。
马一洛怔住了,片刻后恢复了一贯的轻松姿态。
“你今天是怎么了,干吗这么一本正经的?”
韩亦辉突兀地质问道:“我问你,你和刘绘泽到底怎么回事?”
马一洛懵了,“什么我和刘绘泽——”
“你别跟我装糊涂!你只要回答我,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这种私人的问题让马一洛感觉很不爽,他没好气地说:“是,怎么了?”
“你还是承认了,我问你,我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马一洛真的生气了,“你说什么呢?!真是莫名其妙。”他拉开车门上车就要关门。韩亦辉却抢上一步,把车门往相反的方向扳住。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帮我。可是没想到,最后她却成了你的女朋友!亏我还把你当哥们儿!你找谁不好,为什么偏要跟我抢?”
在马一洛看来,韩亦辉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他本来想让司机开车,一走了之,最后觉得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我问心无愧。我们俩都爱着对方,所以走到了一起,这跟别人没有半点关系。爱情是不可强求的,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说完,他关上车门。
他突然感觉有些憋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不该受到这样的指责,而这种指责更不该来自最好的朋友。总之他的心乱极了。
“师傅,麻烦你开车!”
这时,背后再次传来了呼喊声:“马一洛,等一下!”
司机重新把车停下来。马一洛看见喊他的是第二支队的同事郭翔。
他摇下车窗,没好气地问:“你有事?!”
郭翔径直走到他跟前,煞有介事地说:“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有个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
4
就在马一洛接受调查的时候,萧夏从山上慌不择路地跑了下来。
她的衣服被树枝划破了,脸上、胳膊上和腿上尽是伤口。
她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跑下山坡,一直跑到公路旁。她来不及分辨身处何处,只管拦下一辆私家车,对摇下车窗一脸茫然的司机说:“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坐到车里以后,她的神经依然紧绷着。回想刚才的一幕,她仍心有余悸,下山的路险象环生,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奔跑,拼命地奔跑。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身在小屋的萧夏的思维突然开阔了。她想这里一定有通往外面的密道,要不然禾先生不可能把她抬到这里。可是密道在哪儿?她仔细分析,如果是在山洞或是大屋,那么要进小屋的话就得通过吊桥。当时萧夏人事不省,而吊桥只比两只脚略宽,纵然禾先生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抬着她穿过这么狭窄的吊桥。因此萧夏认为,这条密道应该就在小屋里面。
她在小屋里仔细寻找,始终找不到一点迹象。她有些失望了,继而开始怀疑,难道密道不在这里?或者正如禾先生说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密道?
萧夏暗暗地祈祷,这唯一的希望绝不能轻易破灭。她重新仔细地寻找起来,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终于,在屋子的顶棚上,萧夏看出了破绽。
顶棚上有一个不大的天窗,要不是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它。可是天窗理应装在向阳处,而这扇天窗却偏偏安在北边。这有违常理的设计引起了萧夏的注意。她用木棍顶了顶,似乎可以顶开,只是上面压着东西,顶起来特别吃力。
就是这里了!萧夏果断地搬来茶几,又放上凳子,房子本来就不高,这样一来足以够到顶棚。她使出全身力气去推那扇天窗,终于推开了缝,再一用力,缝就开得更大了。当天窗完全被打开的时候,萧夏的胳膊已经酸痛得抬不起来。她顺着天窗向外望去,看见大约两米高的石壁上,有一个油桶直径大小的洞穴。她喜上眉梢,那应该就是通向外面的出口了吧?
从这里爬出去,前方就是自由。萧夏忐忑的内心里充满了兴奋。她咬牙爬出外面,站在屋顶上,看到山崖像刀刃一样耸立在面前。要想爬上洞口,还得攀上将近两米高的峭壁。虽然石壁上凹凸不平,对于一个擅长攀岩的人来说并不是难事,可是一旦不小心掉下去,结果只有粉身碎骨。
人只要豁出去了,有时候就能创造奇迹。萧夏设想身上正带着全套的防护,很快她就克服了恐惧,一步一步攀上去。几乎还没有做好成功的准备,她就已经成功了。她来不及庆幸,只管一鼓作气钻进洞里,一步步向前爬。脚似乎勾到了绳子,她只管用力将其扯断。洞口处隐约传来了铃铛的响声。萧夏明白那一定是禾先生设下的机关。铃声响了,她的行踪就暴露了。
洞里显得越来越黑暗,看不清出口还有多远,更不知道这个洞通往何处。不知道爬了多久,空间渐渐变得宽阔了,她试着抬抬手,再也碰不到石壁,慢慢地站起来,也顶不到头。她不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什么也没有摸到,只觉得这个地方应该足够宽敞。
她慢慢地往前挪动,手就在空气中胡乱摸索。手没碰到什么,脚却踢到了东西。她蹲下来,凭着感觉伸手过去,抓到了几只碟子,周围还有些坛坛罐罐的东西。萧夏预感到情况不妙,再往前抬手,就摸到了木板——
她已经猜出了物体的形状,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整个人都呆住了。那是一口棺材!原来,这是一间墓室啊……
可是,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洞口那边就传来了响声。
萧夏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她知道禾先生一定追了过来。求生的本能让她在慌乱中理清了一丝头绪,既然这里是墓室,出口一定就在上方。她使劲推向顶棚,毫无动静。换到别处再推,还是纹丝不动。萧夏感觉自己就要疯掉了,再试最后一把,没想到居然推动了。
她紧张得一塌糊涂,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右手上。轰地一下,墓门推开了,顿时,整个墓室一片明亮。
萧夏奋力钻出去,眼前是一片树林。在逃命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面只写着五个字:禾月良之墓。没有生卒年月,也没有立碑人的名字。这个禾月良,难道就是相处了这么多天的禾先生?或者说,是秦朗教授?
萧夏来不及多想,只管朝着山脚拼命地奔跑。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就跑到了一条公路上。
“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危险?”司机的话打断了萧夏的回忆。
萧夏回过神,发现司机正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我是遇到了危险,不过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不遇上野兽也有可能遇上坏人。对了,你怎么会在那儿,身上还有这么多伤口?”
“我……我在森林里迷路了。”
“幸亏你今天遇上的是我,要换了别人,还不一定敢拉你。这荒郊野外的,别人还以为你是——”他不说了,大笑起来,“这个地方可是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
萧夏对着他苦笑。
与此同时,马一洛在会议室里,刚把郭翔放给他的视频看完。
那是三组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前两段是测速摄像头拍摄的,最后一段是银行门口的监控录像。三段视频记录的,都是一辆警车穿过路口的场景。尽管画面十分模糊,可是依稀能够看见车牌号码。
郭翔说:“就在昨晚十二点,这辆车把两支高仿的M16运出了泉溪。这是个专门的贩枪团伙,我们一直都在暗中调查。本来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他们最近可能会有一次交易,所以大家二十四小时都在布控,希望在交易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没想到犯罪分子借了辆警车,成功地就把买卖做了。我查了一下,这辆车昨天是你开走的。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马一洛已经明白了,经理昨晚故意灌醉自己,然后拿走了自己身上的车钥匙。只怪自己太傻,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昨天沉不住气,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子,也不会闯下这么大的祸。而昨晚他心里还在感激经理的盛情款待。
“车里的人不是我。”
马一洛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此刻他显得那么无地自容。
“我知道不是你,可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马一洛把脸埋在手心里,过了很久抬起头,说:“你写吧,我把经过告诉你。”
5
汽车从郊外一路驶来,萧夏看着沿途的风景,就连地里的庄稼都让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想不到自己还能离开那个地方,而现在她完全做到了。她重新获得了自由。
“我送你回去吧,你的家在哪儿?”司机好心问。
萧夏见他话语诚恳,便没有拒绝。可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医院还是回学校,也许自己应该先找到周晓蓉。
“我想借一下您的手机,可以吗?”
“当然可以。”司机爽快地掏出来,递到了她的手里。
萧夏拨下了周晓蓉的号码。等了几秒钟,电话居然接通了。萧夏高兴得热泪盈眶,她迫不及待地说:“晓蓉,是我啊,我是萧夏!你没事吧?这些天我都担心死了。你现在在哪儿?”
听到萧夏的声音,周晓蓉的脑子嗡地一下,随即手一抖,她的手机掉在了地上,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扶着墙站稳。她死死地盯住手机,心脏怦怦直跳。萧夏不是死了吗?她居然还活着?!
过了很久,周晓蓉才慢慢地蹲下来捡起手机。她惊慌失措地问:“萧夏,是你,真的是你吗?”
“是我啊,”萧夏回答,“怎么,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没……没有。”周晓蓉依旧心慌意乱,“你不是,不是已经……”她心里纳闷,萧夏为什么会这样平静,难道她把之前的事都忘了吗?
她要进一步试探。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还是去找你吧,有件事还想问你呢!你在哪儿?”
周晓蓉不说话了,萧夏居然要来找她?!她霎时间变得仓皇失措,仿佛萧夏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你要来找我?”
“是啊,好久没见了,见见你不可以啊?”
“可以,当然可以。”周晓蓉苦思冥想,难道萧夏真把过去的事忘了吗?还是故意做出一副假象,目的就是要让她放松警惕?周晓蓉想不明白。不过听她的语气,似乎真把过去的事忘了。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去,造成失忆是完全有可能的。
怎么会这样?计划本来可以完美地进行下去的。不!萧夏必须得死,她一定不能活着!
周晓蓉一眼望见了不远处的三零三厂,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我正在三零三厂,你到——三号车间来找我吧。”
她暗自寻思:不管萧夏有没有失忆,只要她来,就绝不会活着出去。
“三零三厂,你在那里干吗?”
“我在写一篇关于工业发展的文章,要到这里考察一下。”
萧夏迟疑片刻,说:“好吧,我马上就去找你。”
周晓蓉急匆匆挂了手机,好不容易才把心情平复下去。这太突然了,突然得像梦一样。但这终究不是梦。周晓蓉加快脚步,迅速朝着三零三厂的方向走过去。这里她们曾经来过一次,三号车间在厂区的最里面,而且有楼梯可以通到楼顶。在那里动手,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周晓蓉感谢上天,把机会又一次地施舍给她。
萧夏把手机还给司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周晓蓉怎么会在三零三厂?她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司机显然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三零三厂是过去的一家兵工厂,废弃了将近三十年,你的朋友在那里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既然她说在那里,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事吧。您把我送到那儿就好了。”
三零三旧厂很快就到了。萧夏下了车,把周围扫视了一遍。这里地处偏僻,行人稀少,看上去特别荒凉。不远处是一片竹林,再往远看已经是葱葱郁郁的农田。
“谢谢您帮我这么多忙,您的手机号在我朋友的手机里,改日我一定好好谢谢您!”
“你要不要再给你的朋友打个电话?”
“不用了,我直接进去找她就是了。再次谢谢您!”
“不用客气,”他虽然有些不放心,但又碍于相识不久,不便说什么,只好说,“那你小心。”
“我会的,再见!”萧夏向他挥了挥手。
厂区里的景象十分颓败。厂房破旧,杂草丛生,到处都是废旧铁器,因为日晒雨淋,早已变得锈迹斑斑。穿过两排厂房,萧夏便走到了三号车间前面。她停住脚,望着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忍不住有些胆怯。
周晓蓉正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偷偷地看着她。她见萧夏只身前来,心里踏实了,于是探出头朝萧夏大喊:“萧夏,这儿呢,快上来!”
“你在上面呀!”
萧夏看见她,心里也踏实了,朝她挥挥手,便走进了厂房。
6
车间里显得十分空旷,岁月在墙上留下斑斑的痕迹,地上是厚厚的砂土与煤渣。南边墙脚下丢着几台破旧的机床,俨然是一堆废铁,北边堆着一些砂型模具,看样子当年这是一个铸造车间。西边有两个大熔炉,尽管撤走了加温设备,却依稀可见当年热火朝天的景象。吊车还在半空中悬着,驾驶室已经进不了人了。
萧夏在西边墙脚发现了楼梯,想必周晓蓉是从这里上去的。她踏着满是尘土的楼梯走上楼顶,看见周晓蓉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了起来。
真的是她。萧夏急忙走过去。
“晓蓉你没事吧?我还一直担心你呢!”
周晓蓉缓缓地转过身。此时再没必要装出亲密的样子,她冷冷地问:“你担心我?你真的担心我?”
萧夏并没有在意朋友的反常。她只是迫切地想把这些天的担心告诉对方,“我还以为你也从山崖上掉下去了呢。对了,那天我们去爬山,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你真的全都忘了吗?”
“我还记得以前的事,那天只记得我们把蛇杀死,后来发生了什么就完全想不起来。晓蓉你快告诉我,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事,”周晓蓉略微沉思了一下,“后来,后来天快黑了,我们就开始下山。可是突然变了天,还下起了大雨。因为道路太滑,所以你一失足就掉下了山崖。”
“原来是这样。”萧夏低下头,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
“你这些天在哪里?怎么会伤成这样?”周晓蓉看着一身狼狈的萧夏,好奇她如何能够起死回生。
“快别提了。我掉下山崖后被一个老头救了,至今我都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萧夏把经过全部讲给她听。想起几小时前的经历,心里依然觉得后怕。她的话本该换来同情,周晓蓉却始终冷冷地看着她。她的内心甚至有几分得意,萧夏刚脱险就跑到这里,说明她并未接触过什么人。
她突然说:“萧夏你知道吗,报纸上说你已经死了!”
“死了?”萧夏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为什么这样写?”
“是我告诉他们的。其实,如果你晚些时候出现,结局就完全不是这样。完全不是……我相信,他很快就会现身了。”
萧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你说谁很快就会现身?晓蓉你在说什么啊?”
她不回答,突然转移了话题,“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童年的故事吗?”
“记得啊,这和故事有关系吗?”
“童年留给我的,全是伤痛与遗憾,几乎没有快乐。这就是我要找到他的原因。”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会明白!”她忽然间变得很激动,恶狠狠地朝着萧夏咆哮,“你尝过十五岁就被强暴的滋味吗?”
萧夏惊得张大了嘴巴,“这是真的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谁?”
“一个禽兽不如的人!”她恨得咬牙切齿。
“这就是你要找到他的原因吗?”
“不,”她摇了摇头,又说,“算是吧。”
萧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周晓蓉今天很不正常。
“晓蓉,这些事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
“觉得奇怪是不是?”
萧夏在措辞上变得小心起来,“是,有一点。”
她高高地昂起了头,“人都是有两面性的。也许过去你只看到了我的一面,今天见到的就是另一面。”
“我不明白。难道今天的你,不是过去的你吗?”
她冷笑了起来,“我本来就不是过去的我,甚至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不做回你自己呢?”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要找到他。我活着只有一个目的,哪怕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她看着周晓蓉,觉得此刻她是如此陌生。周晓蓉的嘴角浮现出了冷笑。她的冷笑分明不怀好意,甚至暗藏杀机。萧夏觉得这个表情非常眼熟,脑子里瞬间闪过了一个画面——鹤山中,自己已经跑到了悬崖边上,情急之下回过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冷笑。
这个画面只是一闪,随即又消失了。萧夏觉得头很痛,她痛苦地捂着头,再想,就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吗?那好,我来帮帮你。你记不记得我们从森林里穿出去,天就变了,很快雨就下了起来。我们俩拼命地往山下逃。雷声就在头顶上炸响,后来一棵枯树被击中了,燃起了熊熊大火……”
萧夏顺着她的叙述,记忆又回到了十几天前。那是在雨中,她们慌乱地往山下跑,一声惊雷响过,远处便烧起了大火……萧夏打了一个激灵,画面霎时间跳跃到悬崖边上。她转过头看着周晓蓉,看到的是寒气逼人的冷笑,和现在的笑一模一样……
萧夏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
可惜,记忆恢复得太迟了。
“萧夏,其实你不该来这里!”
萧夏已经绝望了。上次周晓蓉没能置她于死地,老天偏偏又给了她一次机会。此刻萧夏就站在边上,往后退半步就会从楼顶掉下去。
她的身子不停地发抖。脑子里却闪过那些温馨的画面:她们共同摆出V形的手势照相;一块看电影,被感动得泪流满面;后来被“柯林的来信”诅咒,互相鼓励共渡难关……可是,留给她怀旧的时间不多了,周晓蓉已经伸过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喂,你们在干什一么?!”
楼下突然传来了喊声。
7
那个好心的司机救了她。
萧夏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天已经黑了。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亲如姐妹的好朋友竟然想要把她杀死。她边流泪边自言自语:“晓蓉,你还是我的好姐妹吗?原来那个成熟稳重、待人诚恳的周晓蓉去了哪儿?”这个问题没人可以给萧夏答案,她踉跄着往前走,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计划破产后,周晓蓉开始惶恐起来。她恨透了那个多管闲事的陌生人,要不是他,计划一定会圆满地收尾。可是现在局面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不仅萧夏没有死,连她自己也暴露了。也许警察很快就会找到她。
也许除了逃走,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可她绝不会走出这一步!
整个计划开始的那天,她就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只是情况变化得太快了,快得让她有些恍惚。她知道自己跑不掉,她也没打算做亡命之徒。可是束手待毙吗?不甘心。她自以为心理素质足够好,可是这时候也难免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她站在窗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结束了!她想,故事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警察今晚就会找到这里。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她按了接听键,捂在耳朵边。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应该去自首!”
原来是她!那天晚上跟踪自己的那个人。
自从给自己发了那条短信后,那个人仿佛就消失了。现在她总算再次现身了。周晓蓉难掩内心的激动,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你一直都在我的周围?”
“是的,我一直都在你周围,只是你看不见我。”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管这件事?”
“我是在帮你,我不想你越陷越深。”
“帮我?”周晓蓉觉得很可气,“你为什么要帮我?”
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周晓蓉握着手机,手无端地抖了几下。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算上这次,她们仅仅有过两次接触。周晓蓉却觉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恐慌如暴风骤雨般朝她袭来。周围似乎正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她不知道这双眼睛在哪儿,却明白自己的所有举动都在这双眼睛的监视之下。
周晓蓉下意识地朝四周看着,又觉得神经太紧张,她要是不主动出现的话,自己永远也发现不了她。屋子里太静了,静得让她心里发慌,她只好过去把窗帘拉上。此刻她只能紧盯着房门。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有人就会突然来把它敲响。周晓蓉设想,萧夏一定到公安局做好了笔录,马一洛早已整装待发。他们很快就会赶来这里,亮出明晃晃的手铐。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一分、两分,十分、二十分……该来了,可是门一直没有响,外面也没有传来尖锐的警笛声。
她不知道是不是盼着警察早点来,只觉得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绝不应该后悔。那些灰暗又阴沉的日子,她早就想快点结束它们。每次在梦中挣扎着醒来,她都会忍不住想起过去的种种。她仇恨身世坎坷,仇恨不公的命运。哭过了,又觉得一切都过去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
周晓蓉注视着自己的两只手腕,一只戴着母亲留给她的镯子,另一只戴着徐杰送给她的红豆项链。她一遍遍地触摸它们,有点凉,心却很温暖,眼泪竟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两个小时过去了,警察始终没有来。
这令她看到了扭转局面的希望。
她扒开窗帘向外面望去,下面没有一个可疑的人。看起来警察还没有采取行动。既然这样,何不抓住机会最后一搏?
她想起了徐杰。
是的,他一定可以帮上忙!尽管在计划实施的过程中,徐杰只是她的“下属”。可是只要有徐杰在,她的心里就会很踏实。想想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雨中的大桥上。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自从放假,她一直没有与徐杰接触过。徐杰当然也不会来找她。实际上她一直都在徐杰周围,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最近一段时间徐杰却突然消失了。正当她迷惑不解的时候,网上传出了消息:某一天夜里,警察与匪徒在步行街发生了打斗,最终匪徒挟持人质,跳江之后不知去向。看到新闻图片上徐杰挟持人质的照片,周晓蓉终于明白了徐杰销声匿迹的原因。
她摸着那条红豆项链,想起了那天晚上,徐杰把礼物交给她时的一幕。她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会与爱情划清界限。可是当她看到信纸上的那几句话,强大的内心瞬间变得脆弱不堪。她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在伪装。
徐杰是爱她的。如果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想办法与她联系。
他绝不可能通过手机联系她!想必警察早就开始怀疑她了,她的号码已经成了警方的陷阱。徐杰当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那么,他会选择什么办法同她联系呢?
周晓蓉很快想到了答案。对,这绝对是他唯一的办法!
8
就在周晓蓉坐立难安的时候,萧夏独自回到湘水学院,悄悄潜进了宿舍楼。她没有就周晓蓉伤害自己的一事报警,她相信周晓蓉这么做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当时已经放暑假,这栋楼里便显得空空荡荡。只有几个研究生还住着,却也经常不回来。萧夏要赶在锁门之前把事情办完,于是趁着楼妈离开的工夫,悄悄溜了进去。
萧夏迅速上了二楼,楼道里没有开灯,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门上的指示牌发出凄惨的绿光,正好映出楼道门的轮廓,看上去颇有几分阴森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每走一步都仿佛穿越雷区一样小心。这里的气氛太肃杀了,她的脑海里不断出现一句话:这栋楼里死过人,也闹过鬼。萧夏只觉得双腿越来越僵硬,幸好她的宿舍位于三楼,走不多的几步就到了。
萧夏站在门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她摸到开关,打开了日光灯。
这里一点也没有变。被子依旧整齐地叠放在那儿,书桌上的东西也摆放得很整齐,上面摆放着简单的小物品。尽管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可她却觉得有点陌生,仿佛不小心误闯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萧夏知道没有时间怀旧,灯亮了,难免会引起楼妈的注意。她必须赶在楼妈发现之前把所有的事都办完。
于是她加紧行动,先把周晓蓉的书拿下来,一本一本地翻找。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又去检查她的用品,包括饭盒、洗发液,统统翻找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萧夏难免感觉到失望,却又明白这理所当然:依照周晓蓉的谨慎程度,断然不会把可疑的东西放在外面。既然这样就只能开她的柜子找找了。
动手之前,萧夏犹豫了少许工夫。翻别人的东西已经属于不道德,现在又要撬人家的柜子,就更显得卑劣不堪。可是情况不同,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萧夏只知道时间很紧,一分一秒都浪费不起。
她拿起早已预备好的螺丝刀,插进合叶缝里使劲一掰,一颗螺丝钉蹦了出来。换了位置又一用力,掉出了第二颗……用同样的办法拔掉了四颗螺丝钉,周晓蓉的柜子就算被彻底地打开了。
萧夏擦了擦头上的汗。她仿佛做贼似的,手抖得特别厉害。周晓蓉的柜子里显得十分空旷,上面挂着几件冬天的衣服,下面的格子里放着裤子和睡裙。后面的角落里是备用的床单和内衣。最下面的格子里胡乱堆放着一些杂物——U盘、手表、几张蔡琴的光碟,靠里面散落着几个药盒和三个日记本,还有半包卫生棉。
大体看过一遍之后,萧夏就开始动手翻找。她把每件衣服的衣兜都摸了一遍,除摸到一些零钱外,再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她只好蹲下来翻检下面的杂物。她拿起了最上面的日记本。本子的前半部分空着,后半部分是一些摘录的段落,萧夏认得有一段摘自小说《简·爱》。看样子这个本子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萧夏只好拿起第二个。这个本子还是新的,上面连一个字都没有写。萧夏把它扔到一边,顺手拿起第三个来。
这一本明显比前两本重多了,刚一打开,密密麻麻的文字就映入了眼帘。这一定是周晓蓉的日记本。萧夏一目十行地浏览着,看到很多似曾相识的场景,像开学、军训、文艺晚会……可是笔端流露出的情绪却和萧夏所见的截然不同。
翻到后面,萧夏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就在本子的最后几页,写着周晓蓉的计划以及实施的详细过程。先是掉包贴纸,然后实施超声波干扰,再设法诱导目标的负面情绪,将其内心的负罪感逐步放大,直到目标在自我折磨中痛苦地自杀。每一步都是那样天衣无缝。萧夏还看到周晓蓉记录了她偷偷地对自己的电脑动了手脚,将自己的电子日志里提到书惠和于娜的地方加上黑色方框,并将上网主页设置成了她专门做的那个“死亡网页”。
看着周晓蓉的血腥计划,萧夏打了一个冷战,她快速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着:我恨!我恨上天的不公平。我要报复,报复这个社会!我希望她们的死能引起社会对“柯林的诅咒”的恐慌,从而让当年抛弃我的父亲现身!
她把日记本合上,呆呆地坐在了地上。这一切果真都是周晓蓉干的!萧夏想起韦佳的死,书惠的死,还有于娜的死……
后来新闻便铺天盖地地涌来。想来那些媒体都被周晓蓉利用了。她希望看到事态扩大,爆炸性新闻不断地涌来。一切都是她希望的样子,一切都像她安排的那样有序地进行着。
萧夏已经想到了这些,只不过亲眼证实之后,才更加感到心痛和绝望。
她边流泪边打开了药盒,发现里面是空的。拿起半包卫生棉,一瞥之后扔到了一边。刚撒手又觉得有些可疑,于是再次拿过来。
她把袋子里的卫生棉拿出来,一片接一片地检查,终于看出了端倪:有一片卫生棉被撕开了一个小口,有一张白纸夹在中间。
那是什么?
萧夏想不到什么东西值得藏在这里,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东西一定至关重要。她把白纸轻轻地抽了出来。
原来那是一张书籍的扉页,正面印着书名——《世界的暗角》,下面就是译著者的姓名。翻过背面,看见了草书写成的四句话,萧夏认出这就是网页上看到的诗歌。在诗的下面,还写着这样一句话——谨以此书留给我的女儿,父亲想你!秦朗。
萧夏哽住了,双手在一瞬间变得麻木。扉页轻轻地从她手中滑落了,掉在地上。
原来,周晓蓉就是秦朗教授的女儿!她一直要找的人,居然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时,突然有一双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萧夏吓了一大跳。她屏住呼吸,偏过头看见门大开着,才明白自己刚才太专注,有人进来都不知道。她以为是楼妈,回头看时,她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
“啊——”
9
她朝萧夏走近一步,像魔鬼一样阴险地笑着,“你没想到吧?”
是周晓蓉。
真是冤家路窄,祸不单行。
和徐杰取得联系以后,周晓蓉就赶来宿舍想要销毁证据。没想到正好碰上了萧夏。
周晓蓉冷笑,咧开嘴吐出几个字:“萧夏,这次你死定了!”
萧夏一直向后退缩。此时,她俨然是案板上的鱼肉。她央求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朋友?”周晓蓉依然在冷笑,“呵,我从来就没有把你们当朋友!相反,我恨你们!我恨你们父母双全!恨你们有一个完整的家!”
萧夏咬着嘴唇,心如刀绞,“晓蓉,你不应该这样,人世间不是只有仇恨和报复——”
“你住口!”周晓蓉强硬地打断她,“我的感受,你永远也体会不到!”
萧夏鼓起勇气站起来。她辩解道:“我体会得到!你不就是恨你的父母当年抛弃你吗?那种滋味当然不好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们也是迫不得已,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
“他们迫不得已?为什么当初要把我生下来?既然生下来为什么还要送给别人?”这么多年来,这一直是她打不开的心结。一提起来,眼泪还是会忍不住往下掉。
萧夏看着周晓蓉掉眼泪,很快就动了恻隐之心,“或许,他们真是迫不得已。”
周晓蓉擦干眼泪,觉得萧夏话中有话,“难道你知道些什么?”
“你对自己的身世了解多少呢?”
“你知道我的身世?”
萧夏不说话。她在想,该不该把真相告诉她。
周晓蓉似乎着急了,“你怎么不说话?”
“你知道学校外面的那栋旧楼吗,还有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周晓蓉显然知道这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二十年前,那里发生过一场火灾,大火烧死了一个女人。”
“这又能说明什么?”
“那个被烧死的女人,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你说什么?”周晓蓉忍不住惊叫,这话令她如此难以置信,“我的母亲?不!不可能!她怎么会是我的母亲?萧夏,你别想拿这些谎话来骗我……”
“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这都是事实。那个被火烧死的女人,就是秦朗教授的妻子。”
周晓蓉愣住了,继而开始不停地摇头。这样的现实她无法接受,她冲着萧夏大吼:“不可能!她怎么会是我的母亲?你骗我!你骗我!”她只知道父亲的名字叫秦朗,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她只知道那栋旧楼里发生过火灾,却不知道父母当时也住在那里。
“你的母亲在大火中丧生了,想必是你父亲把你托付给了别人。他们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你还要求他们把你抚养成人吗?他们这样做,或许也是想给你一个幸福的童年!”
“不,不可能……”周晓蓉依旧在固执地摇头。
“晓蓉,比你更惨的人多得是,为什么他们都能安于天命,你却要疯狂地报复呢?醒醒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不,来不及了!一切都晚了。”她低垂着眼帘,神经质地冲着萧夏摇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不相信,你是个骗子……”
“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确实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些都是我在王小梅老师那儿听到的。你的父亲,实际上是她爸爸的学生!”
周晓蓉扶着椅背,终于慢慢地坐了下来。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一年前。
那时养父早已在煤矿事故中遇难,养母十几年来瘫痪在床,因为内脏功能逐步衰竭,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前,养母向她说起了十几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发生的事,并且交给她一个盒子,告诉她千万不要打开来看。但她最终还是把盒子打开了。那里面只有一本书,和五万美元的现金。最能表明她身世的只有一句话:谨以此书留给我的女儿,父亲想你!秦朗。
她的确是秦朗的女儿!可是,为什么父亲对母亲的情况只字未提?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送给别人?母亲又为什么会被大火烧死?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什么?
两行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她恨透了这句不负责任的话,所以她想找到他,当面讨一个说法,更要为生性懦弱的养母讨一个说法。在抚养她的十几年里,养母吃尽了苦头。那个逆来顺受的农村妇女,就因为一个收养的孩子而完全改变了命运。丈夫嗜赌成性,她为了给女儿留下一个玉镯,生生被丈夫打断了双腿。因为垫付了女儿的学费后再无积蓄,所以耽搁了治疗,最终落得终生瘫痪。可是穷成这样,她始终没有动盒子里的五万美金……
往事再次一幕幕涌上心头,除了感动,依然是层出不穷的痛苦与怨艾……
那是在一天傍晚,养父气势汹汹地回来了。不到十岁的周晓蓉看得出来,今天他又输了钱。她躲在院子里听着屋里的动静,她听到养父像发了疯一样咆哮,然后就传来木棒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她悄悄趴在门边,看见养母躺在地上,养父手里挥舞着扁担,狠狠地抽打在养母腿上。她哭了,但是没敢哭出声。
后来养父走了,她把养母扶起来。那时养母的腿已经断了,可她却咬着牙爬到床前,从枕头里拿出一个红包,里面包着的是一个玉镯。她把镯子递到周晓蓉手中,有气无力地告诉她:“这个你要保存好,放在这儿总有一天会被他找到的。”
10
母亲瘫痪后,只能在家勉强做点饭,其他家务活就全都落到了周晓蓉的肩上。但厄运还远没有结束。
十五岁,正是如花的年纪,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永远忘不了六月的一天,傍晚放学后她便去菜地里锄草。养父吊儿郎当地回来了,她只顾低头劳作,没有跟他说话。养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后。她预感到情况不妙,转过身,低低地叫了声:“爸爸。”
养父笑着说:“爸爸没钱抽烟了。你一定知道镯子放在哪里,快告诉爸爸,爸爸保证给你买好看的裙子。”
她知道他不怀好意,于是蹲下来继续劳动,顺便说了句:“我不知道。”
养父很少这样有耐心,“你一定知道,快告诉爸爸,爸爸只是想买包烟,保证不去赌钱……”
她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养父沉默了两秒,突然开始火冒三丈,“你个小丫头片子,没王法了是不是?这个家老子说了算!到底放哪儿了,快说!”他边说边抓住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扯到了跟前。
她一下也不敢反抗,只在心里暗暗地使劲。她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毫无人性,惹恼了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是母亲拿命保住的东西,自己又怎么能把它交出去?
“我不知道。”她又说了一次。
“好,我叫你不说!”他把她摁在菜地里,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她觉得情况不妙,急得大喊大叫,他就随手抓起地上的泥巴,往她的嘴里灌……
噩梦又开始在周晓蓉脑中上演了。
周晓蓉咬着嘴唇,身体剧烈地颤抖不止。
看见她痛苦难耐,萧夏居然忘了周晓蓉曾做过的一切罪行。她仿佛又看到了昔日的好姐妹,因为童年遭受的苦难而自我折磨,难以自拔。她想要搂住她的头,然后安慰她:“都过去了,过去了。”
“你是在可怜我吗?我不用你可怜!我要你死!我只要你死!”周晓蓉突然眼露凶光,死死地掐住了萧夏的脖子,“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萧夏没有反抗,两滴眼泪安静地滑下来。
“想不到,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如果没发生这一切,我想我们会是永远的……好姐妹。”她痛苦地咬着嘴唇,闭上了双眼。
周晓蓉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再也用不上力气。她往后退了两步,看到萧夏这个样子,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一些画面。这就是她亲如姐妹的好朋友,自己怎么忍心把她杀死?
可是很快,复仇的欲望冲垮了她脑中短暂的理智。她重新掐住萧夏的脖子,一下比一下用力,仿佛要把手指嵌进去。萧夏的大脑逐渐迷糊,缺氧的痛苦使她全身痉挛,心脏开始加速工作,可是一切都没有用了。
行将窒息的时候,屋里的日光灯突然熄灭了。她以为已经来到了地狱,睁开眼,却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一动不动地在门口站着。她是来带自己走的吧,萧夏这样想。她没有恐惧,反而像找到了归宿一样踏实。
“你是谁?”
萧夏应声转回头,看见周晓蓉早已吓得缩成了一团。难道她也一块来到了地狱吗?还是自己原本就没有死?
“你不认识我了吗?”
女鬼发出尖厉而古怪的声音。
周晓蓉吓得瞠目结舌,“你……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会认识你?”
她已经退到了窗前,再也无路可退了。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于娜!”
“于娜?你是于娜?”
“还我命来!”
女鬼说着,就慢慢地向她走了过去。
周晓蓉无助地呼喊着,可惜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萧夏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她不觉得恐怖,更没有感到奇怪。这似乎是她早已预想到的情景,一个人作恶多了,亡魂终有一天会来向她索命。
可是女鬼刚到萧夏的跟前,居然停住了,悄悄对她说了声:“萧夏,快走!”
萧夏愣在那儿,女鬼居然这样跟她说话!她还在原地傻站着,“女鬼”再次催促道:“萧夏,快走,快走啊。”
“噢。”萧夏不知所以地答应一声,随即转身就往外跑。她一步都没有停,一路跑到楼下,跑出了宿舍楼。一股晚风迎面吹来,终于把她吹醒了:原来自己没有死,又有人救了她。她站住脚步,回头望着宿舍楼暗想,刚才的“女鬼”到底是谁?
停留片刻,她就急忙加快步伐,直奔校门而去。
11
因为警车运枪的事,马一洛向各级领导都作了检讨。最终他被暂时革职,交出了配枪和手铐,“回家随时等候调查”。他万万不会料到有一天竟会走到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很失败,一直以来嫉恶如仇却反被恶势力利用,好不容易找到真爱,又被自己气跑了。他回到家,无助到躺在床上就再也不想起来。
刘绘泽给他打来了电话。
“你的事我听说了,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我没事。”听到刘绘泽的声音,马一洛此时心里感到暖暖的,“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刘绘泽在电话那头沉默。
“其实自从你昨晚走了以后,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我才知道自己过去有多幼稚。既然我们选择了彼此,就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昨天的事都是我不好,从今以后我一定考虑你的感受!可是,你千万不要不理我,我需要你,我特别需要你。”马一洛几乎就要哭出来。
刘绘泽已经在电话那头抽泣起来,“你能明白这些我很高兴。你放心,不管遇上什么事,我永远都会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你……”
刘绘泽从家里出来,准备到小区外面打车去马一洛家。一路上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人正在后面跟踪她,回头看时却看不到一个人。她加快脚步走出去,坐进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就发现又有一辆出租车跟了上来。她让司机加快速度,试图把它甩掉,可是那辆车一直紧紧地跟在后面。
就在离马一洛住处很近的地方,刘绘泽下了车。果然后面的出租车也停住了,而且下来了一个人。刘绘泽假装毫不知觉,转过一个墙角时她就急忙藏在了黑暗中,她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跟踪她。果然不久以后,跟踪她的人就走到了前面。
“不许动!”
刘绘泽从黑暗中闪出来,用枪指住了跟踪她的人。
那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刘绘泽看到他中等身材,穿着一身黑色的外套,似乎就为了方便夜间行动。
“转过来!”
他慢慢转过了身,同时慢慢地伸出手,摘掉了帽子。
“原来是你?”刘绘泽感到十分意外。
“没想到吗?”看上去他依然从容不迫。
马一洛在家里等了一个小时,刘绘泽始终没有来。打她的电话,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他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正准备出去寻找,敲门声却响了起来。他把心事咽到肚子里,走过去打开了门。
“萧夏,是你?”
马一洛没想到会是萧夏,愣在那里。他以为萧夏已经凶多吉少,想不到她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萧夏的嘴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话,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看上去极其虚弱,而且头发凌乱。此刻,萧夏总算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踏实地倒在了马一洛怀中。
半个月以来,这是萧夏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马一洛却几乎一夜没有合眼。他不住地拨打刘绘泽的电话,结果都是不在服务区。他猜测她可能出了事,要不然不应该没有一点音讯。除非队里又有紧急任务,不允许携带手机。他打大益和小赵的电话,结果全都没有打通。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萧夏就醒来了。萧父和萧母就坐在床边看着她。
“宝贝儿,你醒了?”
萧母摸着她的头,忍不住泪流满面。
萧夏看见母亲的鬓角有了白发,明白自己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她一定寝食难安。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难过地说:“爸,妈,你们别哭,我没事。”
萧父激动得热泪盈眶,“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真是谢天谢地!”
一家三口说了一会儿话。分别十几天,就像分别了十几年一样漫长。想说的话太多了,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萧夏再也不向他们隐瞒什么,她把这半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父母听。她请求父母带她回家。尽管有些谜团还没有解开,可她已经没有探求的欲望了。
马一洛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从卧室里出来。萧父和萧母向马一洛道谢。出门的时候萧夏忽然停了下来,临走她要和马一洛说几句话。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萧夏由衷地说,她对马一洛有了几分说不清的情愫。
马一洛情绪低落地答:“不必客气,你就打算这么回去了吗?”
萧夏不明白他的意思,“我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什么时候休息好了,我就会回来……”
“你不想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吗?”
萧夏意识到刚才想多了。也许他们之间除了案子,不可能再有别的交集。她陷入沉默,不知道该不该把知道的都告诉他。恶人终究会受到惩罚,可是她不想由自己来揭发自己的好姐妹。
“难道你想让更多的人都不明不白地死去吗?”
萧夏不说话,此刻她的内心十分矛盾。
“你至少应该把你的经历讲给我听,就算是给我讲一个故事?”
萧夏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不,我的故事不够精彩,没有讲述的必要。”
马一洛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需要你的故事。”
“你会听到你想知道的故事,但是那个讲故事的人,不是我。”
马一洛明白,萧夏从来就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但她可怜的仁慈不是马一洛能改变的。他只能满带遗憾地说:“好吧,那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给我一个拥抱,可以吗?”
马一洛顿了顿,轻轻地将萧夏搂在了怀中。
12
坐在车里,萧夏努力不去想一些事,可是这半年的经历实在太深刻了。她觉得自己总是很幸运,每次在紧急关头都能绝处逢生。也许下次回来的时候,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凶险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张扉页居然不见了,再摸另一边口袋,里面也是空空的。难道昨晚走时忘了拿?她只好把昨晚的情景重新回忆了一遍。她清楚地记得,当她转身看见了周晓蓉,就马上惊慌失措地往后退缩,可是那张纸却一直攥在手中。后来她悄悄地把它装进了右边的口袋里。
可是为什么不见了呢?也许这只有一种可能:睡觉的时候,掉在了马一洛的家里。
萧夏恍然大悟。怪不得早晨马一洛的口气怪怪的,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一定捡走了那张纸。可是这样一来,周晓蓉不就暴露了吗?想不到结局会来得这么快。周晓蓉还没有找到她的父亲,而警察很快就会找到她,将她锁进四面高墙的监狱里。
她的父亲,也就是秦朗教授,不就是隐居在大山深处的禾先生吗?
这太残酷了!她不择手段想要寻找的父亲,到头来怎么能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萧夏想这太残酷了,而知道这些的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此刻她的内心正承受着煎熬。也许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再也不管什么“柯林的来信”,再也不管谁的死活。可她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办不到。她是唯一一个掌握着全部秘密的人,所以她一定要让周晓蓉在最后实现她的愿望。
“停车!”她果断地冲司机喊道。
萧夏匆匆跟父母说了几句话,就下了车,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这让萧父和萧母十分困惑。他们觉察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即刻令司机掉头。可是等车转过弯,萧夏乘坐的出租车早已经没了踪影。
萧夏终究太急了。事实上就算马一洛捡到了那张纸,也无法断定秦朗的女儿是谁。因为上面并没有具体的信息。可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些,急切地去找周晓蓉。以为只要帮她找到了父亲,她就不会再加害任何人了。
马一洛确实捡到了萧夏遗落的那张纸。那是在她晕倒以后,马一洛把她抬上床,突然看见地上掉着一张泛黄的纸。马一洛确信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于是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一刻他喜出望外。这就是“柯林”所说的扉页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想不到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找到它。他急忙拿出那本书,把扉页铺平了,放进去,契合得天衣无缝。中间有一处划破的地方,马一洛想到了韦佳指甲缝中的那片纸屑,急忙找来,铺平再对上,果然契合得非常完美……
他大胆地推测:秦朗的女儿,一定就是周晓蓉!
所有的一切已经真相大白了!
尽管他已经没有资格参与破案,可是这么重要的线索握在手中,他觉得务必要向专案组汇报。于是等萧夏他们走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就在萧夏赶到周晓蓉住处的时候,马一洛正在办公室里同老王争辩。他再次重复了他的推断,并且将扉页和那片纸屑交给老王,请求老王立即采取行动。可是老王却始终在犹豫。他知道马一洛急于求成,在对徐杰的行动上失利,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单凭他掌握的证据,还无法确定周晓蓉一定是凶手。徐杰逃跑后,老王已经受到了上级的批评,所以不想在这个案子上再栽跟头了。
他向马一洛说明了他的疑虑。从种种情况来看,周晓蓉的嫌疑的确最大。可是还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证明她涉案。红豆项链不止一条,贴纸的新与旧也很难判断,就算有了这张扉页也说明不了问题,因为萧夏并没有说出它的来源。人肯定是要抓的,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马一洛几乎哑口无言。他不清楚老王何时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也许他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可是此刻马一洛完全不能理解。他想不通该怎么办了,有时候机会稍纵即逝,也许眨眼的工夫就会溜走。
这时有人给他打来了电话,那居然是刘绘泽的号码。
马一洛急不可耐地接了起来,“你去哪了?怎么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找了你整整一个晚上,都快急死了你知道吗?”
“你的女朋友在我手上。”
里面居然传来了徐杰的声音。
“你说什么?”马一洛几乎不敢相信,“她在你的手上?请你不要伤害她!要不然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你敢跟我来横的?”
徐杰显得极其嚣张,随后马一洛就听到了皮带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还有刘绘泽痛苦的呻吟。马一洛的心脏缩成了一团,急忙安抚他的情绪,“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什么都好说。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你们不是很厉害吗?就是想跟你们玩玩!”
“没有这么简单吧?到底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痛快!想让她活着,就把通缉令全都撤销了,放我离开!你要是不答应,就等着给你的女朋友收尸吧。”
马一洛沉默了,这个条件他根本没办法满足。
“你不答应是吧?那就提前准备后事吧!”说着他就要把电话挂掉。
“哎,你等等!”马一洛急忙叫道,“好,我答应你。那我们怎么交换?”
“你先把通缉令都撤销了,随后我就会放人。可千万别耍花样,我这里什么都能查得到。”
“可是网上的容易撤,报纸上的怎么撤?”
“这个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吧。记住,想让她活命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吧。”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回事?”老王问道。
马一洛沮丧地回答:“小泽被徐杰绑架了,他让我们把所有的通缉令都撤销了。”
13
萧夏敲了半天门,始终没有人答应。打周晓蓉的电话,同样没有人接听。难道昨晚她被吓死了?还是已经被警察抓走了?也许她藏了起来。时间紧迫,找不到她,只能先去找她的父亲。这对命途坎坷的父女,在最后时刻一定要见上一面!
她直奔鹤山而去。
就在她乘坐的出租车发动不久,另一辆出租车尾随而来。里面坐着的正是周晓蓉。
昨天晚上她晕了过去,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里。她想知道是谁把她送到了这里,可是连走了几间办公室,连一个护士也没有看到。想想晚上的一幕就觉得害怕,她再也不敢在这里待下去,于是慌里慌张地离开了医务室。
这个夜晚她没有回家。她瑟缩在街头的一个角落里,试图寻找一点可怜的安全感。被三面高墙围着,似乎就能摆脱“女鬼”的追随。她的神经要崩溃了,她害怕于娜再来向她索命,害怕陌生人突然打来电话。她就蜷缩在那里,竟然慢慢地睡着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上来的时候,她从睡梦中猛然转醒。天已经大亮了,街上人来人往,汽车又开始在马路上川流不息。阳光赶走了一夜的阴晦,她顿时觉得又冷又饿,无比怀念家的温暖。那儿才是她的根据地。不管走多远,最终都要回到那里去。
当她走到那片平房旁边的路口时,突然看见萧夏下了出租车。她怎么会来这儿?就在她大惑不解的时刻,萧夏已经走进了巷子。看样子萧夏是专门来找她的。周晓蓉下意识地看看周围,似乎并没有什么人跟着萧夏,这让她觉得特别奇怪。她躲在那里看着萧夏敲门,几分钟后又看着她出来,到不远处的日用品店里打电话。她猛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机,一摸衣服口袋,居然不见了。看来昨晚自己太紧张了,连手机丢了都没有察觉。
她庆幸在手机丢掉之前还同徐杰取得了联系。如果有他帮忙,自己完全可以反手一搏。萧夏打车离开后,她也拦下一辆车尾随她。她要看看,萧夏到底想要干什么。
就在周晓蓉离开后不久,又一辆出租车悄悄跟了上来。上面坐着的,自然是徐杰。
虽然这段时间警方一直在找他,可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泉溪半步。他偷了一部手机,换了一张新的手机卡,就住在郊外一间破旧的房子里。他二十四小时挂在网上,随时准备与周晓蓉联系。就在昨天晚上,他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那是在一个游戏网站的聊天室里,他见到了久违的“蓝精灵”,也就是周晓蓉。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起玩过游戏,两人在那个游戏的聊天室里聊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徐杰说起了自己的网名叫灰太狼,他们才明白原来曾经和对方一起玩过游戏。
这已经是两年以前的事了。周晓蓉还能记得这间聊天室,这让徐杰感觉到他们很有默契。蓝精灵在上面说了一句话:不幸的蓝精灵变成了怪兽,还遇上了奥特曼,谁来拯救她?
徐杰明白她被警察盯上了。可他不确定这个“蓝精灵”就是周晓蓉本人。或许是别人,或许她已经落网了,这只是警方的圈套。“灰太狼”发了一句话试探:蓝精灵有灰太狼赠送的法宝,怎么会害怕奥特曼?
“蓝精灵”明白“灰太狼”的意思,回答道:灰太狼送的红豆魔链太珍贵了,蓝精灵舍不得用。
徐杰已经有了七成把握,再试探:灰太狼送给你红豆魔链的时候,不是还有一道符咒吗?
蓝精灵回复:那道符咒可以在冬天取暖,却无法抵挡奥特曼。
徐杰明白了,说:既然这样,那你就请灰太狼帮忙吧,他一定敌得过奥特曼。
蓝精灵:那你可要小心,灰太狼是妻管严,怎么可以随便帮别人?
灰太狼:放心,我在暗处,红太狼发现不了的。
短短几句话,他们已经取得了联络。也许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两个小孩子胡闹,可是对于处在生死边缘的周晓蓉来说,这几句话至关重要。
徐杰制定了详细的行动计划。他知道警察特别难缠,所以行动之前一定要引开他们。他潜进了刘绘泽居住的小区里,等待机会下手。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看见刘绘泽走了出来。可是那时还不是很晚,若贸然行动,一旦失败,结果可能只有束手就擒。所以他打算跟着她伺机而动。
终于刘绘泽下了出租车,并且拐进了一个幽暗的小巷。徐杰知道机会来了,于是赶紧冲上去,可是想不到刘绘泽早已发现了他。刘绘泽似乎没有预料到跟在后面的人是他,手中握着枪,却连保险栓都没有打开。可她已经来不及了,就在感觉意外的时刻,徐杰已经动了手。她的枪被踢掉了,只能和他拼功夫。可是她根本就不是徐杰的对手,最终还是被他挟持了。
徐杰给马一洛打完电话,就来到了周晓蓉居住的地方。地址周晓蓉昨晚已经发给了他。他一直藏在暗地里等着周晓蓉。可是等了很长时间依然不见踪影。他有些焦急了,正准备到附近寻找,突然看见周晓蓉出现在了路口处。可她分明不是在等他,而是举止神秘地注视着别处。他以为处境不安全,周晓蓉是在故意给他提示。可是过了几分钟后,她却突然打车走掉了。
徐杰感到特别奇怪。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也急忙拦下一辆出租车,嘱咐司机紧跟上前面的那辆车。
14
因为逃出来的时候过于紧张,萧夏已经记不住通往小屋的路了。
她在山上边走边想,感觉每个地方都很眼熟,但每个地方都与记忆中不太一样。她绕过了一片竹林,看到不远处就是山涧,明白这半天都是在做无用功。她返回来从另一边爬上去,越走越感觉不对劲,不久也把这条路放弃了。
她在原地站住,已经没有力气再尝试。突然看见了一个树杈,上面还挂着一段布条,她的思维瞬间就开阔了。对,就是这里!她从那座怪墓里爬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挂住了衣服,怎么解都解不开。萧夏想起了当时的位置,忍不住兴奋不已,沿着这里爬上去,就能看见那座奇怪的坟墓了!
就在她满怀信心地向上爬的时候,刑侦支队的全体成员都已经整装待发。徐杰现在是一个危险分子,他既然绑架了刘绘泽,毫无疑问也夺走了她的配枪。就在刚才,技术科对刘绘泽的手机进行定位,发现地点位于郊外的一个小村庄。老王立刻召集人马,所有人领取子弹和防弹衣,每个小组配备两把冲锋枪,全部到院子里集合。副局长训话后,十几辆警年便浩浩荡荡地开出了院子。
为了防止惊动徐杰,所有的警车都禁止鸣笛。老王允许马一洛参加行动,并且让他带领突击小组,负责营救人质。大益带领戒备组,负责外围的警戒与搜捕。两组人马兵分两路往郊外的方向驶去。
抵达村庄外围,马一洛下了车,他害怕徐杰伤害刘绘泽,执意只带两个人行动。老王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马一洛带着两名同事,悄悄奔着村庄而去。这个村子并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老王在后方通过技术手段确定他们的方位,然后把行动路线告诉他。他们按照老王的提示,来到了一间破旧的房子跟前。按照定位精度估计,刘绘泽就在方圆三米的范围内。这里只有这一处空房,所以马一洛判断应该就是这儿了。
他们先把地形查看了一遍。这是一栋破烂的二层楼,底楼的门窗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二楼不仅没有门窗,就连屋檐都坍塌了一大半。马一洛不能确定人质位于几楼,可他们只能从一楼开始突击,一旦打草惊蛇,很可能就会伤害到人质。所以他要想办法先试探一下。
“徐杰,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把通缉令都撤销了。你也该履行你的诺言了吧。现在外面只有我一个人,只要你放了人质,我保证会放你离开!”
很长时间过去了,里面根本没有人应答。马一洛猜测徐杰识破了他的意图,所以故意不发出声音。这让他感到特别为难。思忖半天他还是呼叫老王,请求派狙击手支援。这样一来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如果他躲在二楼,狙击手完全可以将他击毙。如果是在底楼的话,有他们三个就足够了。
两名狙击手很快找到了有利的位置。那是另一户人家的房顶,蹲在那里,这边的情况就会一目了然。很快他们就传来了消息,匪徒和人质并不在二楼。这下马一洛踏实了,如果是在底楼的话,他马上就可以展开行动。
他又朝着楼房大喊:“徐杰,我不知道刚才的话你听到了没有。做人首先要说话算数。既然我已经做到了,你为什么还不放人?”
等了半天依旧没有人应答。
“你不说话,我就只好进去找你!不过你放心,我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从墙后面走出来,对着窗户举起了双手,“我可进去了啊?”
马一洛感到十分困惑,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职业的判断力告诉他,徐杰很可能已经转移了地点。
马一洛终于慢慢地走到了门口。他先躲在门后面,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悄悄地把枪握在手中,一脚踢开了门。眼前的屋子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他小心翼翼地闪进另一间房,还是没有人。他迅速上了二楼。果然在楼梯的拐角处,发现了刘绘泽的手机。
他摁亮了手机屏幕,看见壁纸是刘绘泽被绑在一棵树上的照片。她头发凌乱,肩膀上尽是伤口,嘴角还有鲜血流出来。整张照片照得很近,根本看不出周围的环境。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你来得太晚了。
马一洛将拳头狠狠地砸在墙壁上。他倍感沮丧地向老王汇报:“我找到了小泽的手机,人却不在这里。”
另一边,萧夏正为找到了入口而兴奋。她在心里默念着,久违了,禾先生!就动手将墓门打开。一股难闻的气味顿时扑鼻而来。她捏着鼻子,从墓门钻进去,借助微弱的光线,终于找到了那条通道。
萧夏沿着通道爬进去,十几分钟后,终于在前方看到了微弱的亮光。
到了,真的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攀下了石壁,从天窗钻进去,看到小屋里依然像以前那样简单干净。她没有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马上沿着吊桥来到了禾先生居住的屋子。
所有的东西都是老样子,却唯独不见了禾先生。
“禾先生,你在吗?”
萧夏叫了半天,始终听不到有人回答。她从后面的小门走出去,来到了山洞前,还是看不到禾先生的影子。
卧室里静得十分可怕。萧夏先把屋子环顾了一遍,目光就定格在背面的墙上。那幅《沁园春·雪》居然不见了,小门完全暴露了出来。怎么会这样?要知道几天前,这里还被小心地隐藏着。
一股无形的力量促使她走过去,抬起手,推开了那扇小门!
马上就有浓重的烟雾冒出来,熏得她赶紧捂住了口鼻。那种味道怪怪的,就像做饭时的油烟,又比油烟性烈,刺激得多。她把目光投向最里面。首先看到的就是墙上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端庄的女子。画像下面是一个长长的祭台,上面摆放着两个灵位。灵位前面供奉着祭品,旁边还有一盏不断跳动的小油灯。
萧夏睁大眼睛,终于看见了灵位上的名字。
分别是:高小凤和秦朗!
高小凤,就是被火烧死的那个女人吧?
秦朗?禾先生,难道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萧夏的脑子嗡地一下,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秦朗死了!周晓蓉就再也见不到她的父亲了……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了禾先生的声音:“你终于回来了!”
“啊——”萧夏打了一个冷战,胆战心惊地转过头,看见禾先生就在门口站着。此时他的脸上毫无血色。
“禾先生,您……还好吗?”
“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里,有你想要知道的秘密。”
萧夏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她用手紧紧地抓住了椅背。
“你,到底是人是鬼?你不是已经,已经……”她指了指桌上的灵位。
“是的,我确实已经死了,而且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那你,怎么……”
“站在你眼前的,只是具肉体,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空壳?”
“是的,”他又强调了一遍,“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萧夏似乎悟到了什么,又问:“二十年前的大火,烧死的是您的妻子?”
“你说的没错,”禾先生回答道,“那真是一场无情的大火啊,烧得那么惨烈。它吞噬了一个女人,也吞掉了一个男人的魂……”
“看得出来,您十分怀念您的妻子。”
他摇了摇头,“不过很快,我就要去陪伴她了……”
“怎么,难道您也要……”
“我已经在屋子周围洒满了火药,只等着你来。”
“为什么要等我来?”
“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我绝不会让这个秘密留在世上。”
萧夏慌乱地辩解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不,你知道,而且知道的还不少。至少你知道柯林的故事,还有二十年前的大火,最重要的是,你知道秦朗还活在世上!你说,我怎么能放你走呢?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你本来已经逃脱了,偏偏又自己跑了回来。”
萧夏已经绝望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忏悔。”他突然望向天空,“凤啊,我再也不用在这儿等着你了,我这就去找你,这就去跟你团聚!”
秦朗已经拿出了火柴盒。萧夏看着他取出火柴棍,慢慢地划着,就要扔在满地灰黑的粉末上,吓得哆嗦不止。她忽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急忙制止他,“请等一等!我死了没什么大不了,这半年已经死过许多回了。可是,你如果这样死了,对得起你的妻子吗?”
秦朗知道她话中有话,他把手中的活停下,等着萧夏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这次来,并不是想解开什么秘密。这次来我是想告诉你,你的女儿正在找你,她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找你,只求跟你见上一面!”
“女儿……女儿……”他突然喃喃地念叨起来,“我的女儿,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吗?”
“她活着,而且,曾经……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她还活着?我的女儿,她还活着?”他高兴得像是发了狂,突然又严肃起来,“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不信,我不信!”
“‘谨以此书留给我的女儿,父亲想你!’这句话是你写下的吧?你把那本《世界的暗角》留给了女儿!我还知道,是你写下了那首诗,就写在那张扉页的背面。”
禾先生沉默了,萧夏说的句句属实。二十多年了,想不到他的女儿还活在世上。他仿佛已经看见了日思夜想的女儿,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脸上浮现了许多复杂的表情,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苦苦地哀求道:“求求你,带我去见我的女儿!”
15
近百名警察聚集在村庄周围,地毯式地搜寻刘绘泽的下落。
马一洛坐在一个土坯上,盯着刘绘泽手机上的照片,心如刀绞。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可是现在,她却在某个地方生死未卜。马一洛害怕找到她的时候,如果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他将一辈子都逃不出自责的深渊。他祈求老天不要这样捉弄他,不要把他身边的女孩子全都夺走。
老王过来拍了拍他,“小马,打起精神来!小刘是个训练有素的警察,一定不会栽在匪徒的手里的。你放心吧!”
“可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害怕她会像珊珊那样……”
“不会的。我了解小泽,关键时刻她会用自己的智慧战胜敌人。”
马一洛最后看了一眼刘绘泽的照片,就把手机关掉了。
“好了,打起精神!多拖一秒钟她就会多一分危险,赶紧行动吧!”
他和老王来到看热闹的村民中间打听消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村子里来过外人。后来一个老婆婆告诉老王,今天早上她从邻村回来,远远地看到一男一女离开村子,向着北面的林子去了。当时她就觉得很纳闷,因为村子里很少有年轻人到来。这条线索无疑为他们指明了方向。老王立即指挥大家,向着北边的林子进发。
那片林子十分广阔,绵延将近几里长。所有人织成了一张大网,以均匀的速度向北搜寻。马一洛试图寻找照片上的那棵树,可是林子里全都是清一色的梧桐,根本看不到一棵楠木。
就在他们快穿出林子的时候,后方突然传来了消息:一位村民刚刚向警方报案,说在他家的地头发现了一个女孩子。她全身都被绑得紧紧的,就躺在一个很深的壕沟里。他本来想把绳子解开,却突然听见了滴答滴答的声响。他怀疑那是定时炸弹,所以赶忙跑过来向警方报案。
老王马上指挥大家收队,并且命令后方成员先去现场查看一下。回去的半路上前方传来了消息,那个女孩的确是刘绘泽,她被反绑着,后面还有一个塑料盒子,滴答滴答的声音就从那里传出来的。老王告诉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随后马上向局里汇报,请求派几名防爆专家过来。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事发地。刘绘泽还在那里躺着,她浑身是伤,精神状态却还好。同事们正在安抚她的情绪。
马一洛赶紧跳下去,“小泽,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他想要把她扶起来,一名同事却急忙制止了他。他这才看见刘绘泽背后的那个塑料盒子,上面布满了五颜六色的导线,稍一挪动很可能就会断开。一旦断开,结果谁也预料不到。
马一洛停在那里不动了。此时,那么微弱的滴答声听上去却极其刺耳。他不知道这个炸弹离爆炸还剩下多少时间,他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安慰她:“小泽,你先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没事了。”
“你别担心,我没事的。”刘绘泽对他说,微微偏过头看着老王,“就是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
老王说:“别这么说,这都是意外!一定要相信自己,坚持住。你就把这当成是一次考验,通过了这一关,你就会前进一大步。”
“我有信心能坚持下去,我一定会的!”
马一洛从壕沟里爬出去,告诉老王让大家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因为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大益请求留下来,被马一洛拒绝了。此时没有人比他更能给予刘绘泽力量了。
马一洛独自跳下去,他突然有种感觉,他们的所有行动好像都是徐杰设计好的,从一开始他们就完全钻进了徐杰的圈套。那个遗落在那儿的手机,还有老婆婆看到的情景,几乎每一步都是障眼法。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目的?毫无疑问,他是想拖延时间。警方在这里团团转,他就有充分的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这样想来,这个炸弹一定也是骗人的把戏。
可他又不是很确定。因为徐杰是一个电子高手,能做出这样的炸弹一点儿也不奇怪。他就陪着刘绘泽,等迟迟不来拆弹的专家。有时最痛苦的事不是死亡,而是明知死亡临近却迟迟等不到它。马一洛就要崩溃了,时间仿佛是一把刀,正在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心脏。他的脑海中闪出一个画面,那是他走进停尸间,用颤抖的手掀开了白布。下面躺着的是珊珊,她双眼紧闭,早已停止了呼吸。可是看着看着,她就变成了小泽。不!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等下去。就算死,他也要试一试,能跟她死在一起,他也没有遗憾了。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炸弹,问道:“你怕吗?”
“有你在,我一点儿也不怕!”
“如果我失败了,你会不会后悔?”
“别说傻话!可是,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你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能跟你死在一起,我感觉到特别幸福!”
“也许结果并没有那么悲观呢?反正我相信你!”
马一洛蹲下来,盯住那个塑料盒子,迟迟没有动手。
“你希望我们办一场什么样的婚礼呢?”
刘绘泽回答:“我喜欢旅行结婚。”
“那如果失败了,我们就把这当成是一次长途旅行。”
刘绘泽含着眼泪,感动地点了点头。
他仔细观察了那些导线的连接方式。它们横七竖八地缠绕在一起,有两处接口是虚搭的。他曾经学过一些拆弹知识,但是这么奇特的定时炸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完全看不透炸弹的原理。所以,一切都只好听天由命了。
到底该先断哪一个接口?马一洛一直拿不定主意。
“能嫁给你是我的福分。我很期待我们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你勇敢地去做吧。”
马一洛明白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把生命完全交到了他的手中。马一洛吐出一口气,就把一根导线拿在手中。他下意识地把眼睛闭上,然后轻轻地扯断了接口。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盒子里依然传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马一洛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么接下去将无法想象。最糟糕的情况是计时器走得更快,或许没几秒钟设定的时间就到了。马一洛加紧行动,索性把另一个接口也扯断,结果,还是没有发生任何事。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导线,把盒子的后盖取下来。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个闹钟!马一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个玩笑颇让他感到愤怒。他把刘绘泽解开,然后紧紧地跟她抱在了一起。
“没事了,没事了,真是吓死我了!”他紧接着向老王汇报,“王队,没事了,‘炸弹’已经被我拆除了!”
16
就在离湘水学院不远的一条街道上,一个乞丐席地而坐。他皮肤黝黑,衣衫褴褛,靠在一个垃圾桶上,随手翻找地上的食物。他捡到了一个很小的牛皮纸袋,用炭黑般的手指从里面摸出半个白色的饼。他的手颤抖着,把饼送进嘴里,剧烈地咀嚼起来。
显然,他很饿,只顾吃着,无暇顾及别人好奇的目光。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高跟鞋和两条白玉般光洁的腿。他缓缓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他跟前。他胆怯地往后挪了挪,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
“你受苦了。”她说。
他想不起她是谁,心里有些本能的畏惧。他把手里的饼放下了,不敢再吃。
女人的目光充满了善意,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递给他,“给,吃这个吧。”
一个打扮如此时尚的陌生女人,居然不嫌他脏,还给他食物,这让他感到极其困惑。久已养成的自轻自贱让他无法接受她的好意,怯懦地往后挪了挪,悄悄把饼放回了牛皮纸袋里。
女人明白了。她蹲下来,对他说:“我不是来抢你的食物的,我是王小梅,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李骏傻傻地瞪着她,半晌之后,傻傻地摇了摇头。
王小梅暗自叹了一口气。二十年了,死的死,疯的疯,全都因为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也许今天,一切都将会有一个了断。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王小梅希望他能够想起来。
他索性把目光移开,不敢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他确实想起了一些事,可他现在这个样子,哪有勇气再面对曾经的熟人?
王小梅不再问了,她把面包重新递给他,“来,吃这个吧,那个不干净。”
他仍然没有接受,过了片刻,又拿起纸袋里的半块饼,塞到嘴里咀嚼起来。
王小梅把面包放在他跟前。也许他对陌生人一直都充满了警惕。她只好站起来,说道:“我来是想要告诉你,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也许今天就要真相大白了。你不用再悔恨、自责,背负了那么久的包袱,也该是卸下的时候了。事实已经水落石出了,恶人最终会受到应有的制裁!”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这些话,但是必须要说,就像履行特定的程序一样。
李骏把手里的饼放下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看着王小梅,眼睛里流露出难得的激动与欣喜。他含糊不清地问:“你说真的?真相要大白了?小凤也不会白死了?”
王小梅点点头,“是的,真相要大白于天下了!”
“啊,真相大白了!真相大白了,真相大白了……”他疯疯癫癫地念叨着,突然站起身,冲向了车流不断的马路,“小凤,你终于不用白死了!你终于不用白死了……”
几分钟后,十几辆警车呼啸着从这里经过。马一洛看见人们围成了一个圈,把道路彻底挡住了,前方似乎发生了交通事故。看到有警车经过,大家急忙把路让开。马路中间躺着一个乞丐,他全身黝黑,鲜血正从他头部不断地涌出来。马一洛发现他居然是李骏。想不到水落石出的一天,他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老王留下几个人处理事故,其他人一刻不停地奔赴南郊。从北郊赶到南郊,足足用了一个小时。结果他们还是来晚了,周晓蓉早已不知去向。马一洛和小赵在周晓蓉家里仔细搜查,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他们完全中了徐杰的圈套。老王后悔没有听马一洛的建议,直接将周晓蓉抓捕归案。他猜测周晓蓉一定是被徐杰带走了。而徐杰身上还有枪,形势变得十分危急。他们在附近展开调查,这里地处工业园区,人口不仅密集而且还十分混杂。几乎没有人知道周晓蓉的情况。
看来今天的行动失败了。但警方已经在各个车站和路口布下了岗哨,严查过往的行人和车辆。相信他们一定逃不出泉溪。
准备收队的时候,一个女人突然拉开车门,坐到了后面。
“王老师,是你?”
看到王小梅,马一洛感到十分惊讶。
“开车吧,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
马一洛看看刘绘泽,两人都愣住了。
“怎么,不相信我吗?”
“王老师,我们正在执行任务,你要是有什么线索的话,请尽快告诉我们!”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开车吧!”
刘绘泽问:“我们如何才能相信你?”
王小梅看着马一洛,缓缓说道:“因为,我就是‘柯林’!”
17
秦朗刚刚洗了一把脸。就要见到女儿了,他显得十分激动。洗漱一番,又刮了胡子,换了一件体面的中山装,这才从卧室里走出来。
他不知道这样够不够郑重,毕竟二十年与世隔绝,这已经是他最隆重的装束了。他希望即使这身装扮在今天看来老土至极,女儿也能理解他迫切而虔诚的心情。
萧夏突然不见了。
秦朗禁不住怀疑,刚才的一席话,难道只是她为了脱身而编造的谎言?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先来到了小屋,发现萧夏并不在。他又折回去,来到了山洞前的空地上。在这儿他终于看见了萧夏。可奇怪的是,萧夏背后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孩。
秦朗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怔了半晌,问道:“她是谁?”
显然他问的是萧夏。可说话的却是她背后的女孩,“前些天是你救了她吧?你是谁?萧夏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
秦朗愣住了。这个女孩子看上去并不友好,她俨然一副戒备状态。再看萧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脸上隐约带着痛苦,她似乎想说话,却不敢开口,好像受到了某种威胁。
秦朗很快明白了,他隐约看见一把匕首,此时正抵在萧夏的后背上。
“你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秦朗语气强硬地问。
“这就得问萧夏了,她来这里干什么?”
她的手似乎用了一点力,萧夏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萧夏虚弱地回答:“我说过了,我是来帮你——”
“你住口!”周晓蓉打断她,“别想拿花言巧语骗过我!我要听的是实话!”
秦朗心想:萧夏此行的目的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他犹豫片刻,采取了另一种周旋的手段,“小姑娘,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我都希望你能够保持冷静。”
“我不要听这些!我就是想让她死!让这个世上的人全部死光!”周晓蓉高声呼喊着,此时已经变得丧心病狂。
这一幕让他感到无比意外。他知道萧夏不能死,她还要带着他去寻找女儿。可她现在被那个女孩挟持住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没关系,”周晓蓉突然露出了笑容,“只要你们全都死了,所有的事情就都不重要了。别怪我,要怪就怪萧夏连累了你——”
她的手正在慢慢用力,匕首便在萧夏体内越刺越深,突然,她猛地把匕首拔了出来。萧夏痛苦地呻吟着,倒下了。她一下一下地抽搐着,鲜血从伤口处涌出。
周晓蓉握着带血的水果刀,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秦朗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知道周晓蓉已经丧失了理智。她举起水果刀,狠狠地向他刺来。秦朗一侧身,躲过了。刚刚站定,紧接着又是一刀袭来。他没来得及闪身,胳膊上就被划了一道口子,崭新的中山装也被划破了。
萧夏强忍着剧痛,虚弱地劝阻道:“不要,不要……”可是周晓蓉哪里肯听?她挥舞着刀,朝秦朗刺过去。萧夏强撑着站起来,她想把周晓蓉拦腰抱住,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听到了刺的一声。抬头一看,水果刀已经插在了秦朗的胸口上。
一切就在一刹那发生了。秦朗苦笑了一声,“姑娘,你赢了……”
萧夏又一次倒在了地上,此时的她已经奄奄一息。但她还是虚弱地哭喊道:“不要,不要杀他!他是……你父亲!你不能杀他……”
周晓蓉猛地怔住了。此时她才听清楚萧夏说什么。而她的话就像是电流一样,瞬间令自己浑身发麻。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缓缓地扭过了头,“你刚才说什么?”
“他是你的……父亲,他就是……失踪多年的……秦朗教授!”
秦朗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一步,“你是说,她……就是我的女儿?”
“她就是您……失散多年的女儿,您就是她的父亲……”
周晓蓉和秦朗双双愣住了。一瞬间,心中涌起了各种各样的感受。也许他们从未想过,父女俩竟会以这么戏剧化的方式见面。
周晓蓉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有一天,她见到了父亲,她会带着怨恨把刀插进父亲的胸口。愿望如此突兀地实现了,可她却没有感觉到满足。相反,她终于意识到,这十几年来,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怨恨。那些极端行为的掩饰下,是她对亲情的极度渴望和惦念。
血缘拉起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两颗心慢慢连了起来。周晓蓉如梦初醒,她试探地叫了声:“爸爸,你是爸爸?”
秦朗往前迈了一步,“女儿,我的女儿……”
他想按照梦里多次出现的那样,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可是他却没有力气再往前迈一步。
周晓蓉突然傻了眼。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只见他苍老的脸上带着喜悦,胸口的匕首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血液从伤口涌出,就在地下,他的脚边,已经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她突然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不!你不是我的父亲,你不是——”
“他的真名……叫秦朗,就是他……给你留下了……那本书……”
“不是的,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周晓蓉痛苦地嚷起来。
“那你……问问他,《世界的暗角》,是谁……把它……译成了中文……”
秦朗已经无力支撑身体,扶着墙壁慢慢地坐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向她投来了肯定的目光。
周晓蓉的身体很快就瘫软了下去。纵然她不愿意接受,可是大错已然铸成。她慢慢地朝着父亲走过去,一下子跪倒在地,“爸爸,对不起,对不起——”
秦朗早已作好了打算。只要能找到女儿,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愿意。他含着笑说:“爸爸没事,你不用自责……”
“爸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别这么说,是爸爸对不起你。你还不满一岁我就把你送给了别人,让你受了不少苦……”
“不,不,”周晓蓉不停地摇头,此时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种种不幸,“女儿没有受苦,女儿一直都过得很好,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你有你的苦衷……”
秦朗快要撑不住了,他剧烈地咳了几声。
“爸爸,你要挺住!是女儿不好,女儿马上就送你上医院!”她就要扶父亲起来。可她忘记了这里的地形。那个小口,一个人进出都显得狭窄,如何还能带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秦朗抬起手,示意她不必再费力气。他把痛苦强压下去,转而又露出微笑。
“爸爸问你,这二十年来,你有没有恨过我?”
周晓蓉泪眼婆娑,她强烈地摇了摇头。
“是我不好,爸爸不该把你送人,其实这二十年来,我特别后悔——”说到动情处,他忍不住呜咽起来。在所有的希望破灭以后,女儿的存在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信仰。
“好几次我想要去找你。可是你看我,这二十年来,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如果把你带在身边……就只有……受苦的份。后来……我曾想偷偷地……看看你,看看你多大了,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是……当我去了当年……把你送人的……村子,才发现那里大变了样,已经……已经找不到……当年的人家了……”
周晓蓉把父亲嘴角的鲜血擦干,“爸爸,我没有怪你,我理解你,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是我太自私了,”秦朗眼望着远处,那个眼神显得意味深长,“不过二十年了,我也得到了报应……我……死而无憾了。”
“爸爸你不会死,我不让你死……你不能死,你要好好地活着……”
周晓蓉捂住父亲的伤口,泪流满面。
“爸爸你坚持住,我这就扶你上医院……”
“好孩子,不必了。你不要自责,是爸爸……对不起你。这,就算是爸爸向你赎罪了,我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上路了……”
“爸爸,爸爸,你醒醒……”
周晓蓉以为父亲断了气,拼命地呼喊起来。
18
马一洛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进入了尾声。秦朗奄奄一息地倒在那儿,萧夏也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他们终究晚来了一步。他来不及向老王详细汇报,只匆匆说了一句话:“王队,这里有人受了伤,请求调直升机支援……”
马一洛把萧夏抱在怀里,终于将她唤醒了。
萧夏缓缓地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你来了……”
“你好傻!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擅自跑到这儿来?”
马一洛轻轻按着萧夏的伤口,血液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感觉那仿佛就是萧夏的生命,正在缓慢流到某个未知的地方。
萧夏的嘴角抽动着,艰难地说:“你放心,我没事。只要……看见你,我就不怕了……”她像一个躺在母亲怀中的婴儿一样,贪婪地闭上了眼睛。
“别把眼睛闭上,睁开眼,救援人员马上就到!”
萧夏说:“不,我太累了,想在你的……怀里……安静地睡一觉……”
19
“秦大哥,久违了……”
秦朗被一声熟悉的称呼唤醒了。他缓缓地睁开眼,看见王小梅蹲在他的面前。
他嘴唇动了半天,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梅,你来了。”
“二十年了,想不到再见你的时候,你竟然成了这个样子……”王小梅难过得哽咽起来。
“这都是报应。”
“别这么说,你要坚持住。我们还没有叙旧,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没有机会了……在我临死前,见到了女儿,还有……我的老朋友,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他显得十分高兴,“彧梅,上天……对我不错,在我……快死的时候,把女儿……送到了我身边。这就是……我的女儿。”
王小梅擦了擦眼泪:“嗯,我知道。”
“你知道?”
他觉得很惊讶,声音低得就快听不见了。
“是的,我知道。早在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了……”
马一洛接起来问:“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不错,”王小梅站起来,她要把秘密全部告诉大家,“那是于娜刚出事的时候,‘柯林的来信’传得沸沸扬扬。我觉得这件事很可疑。因为据我所知,当年秦大哥的著作并没有正式出版,而他是唯一一个研究过超现实主义现象的学者。因此,我怀疑诅咒之所以能流传开来,是因为出版社私自出版了秦大哥的著作。于是我赶到N大学出版社,向他们询问。结果他们告诉我,这本书他们并没有出版,有内容流传出来是正常的,可能是原稿泄露,也可能出自当年交给作者的一本样书。这些给了我很大的提示。我首先想到的,如果出版社只给了一本样书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就一定是湘水学院的图书馆里的那一本。而可能拥有样书的人,只有秦大哥和他的女儿。而秦大哥已经失踪了二十年,那么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他的女儿了。”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谁才是他的女儿呢?”
“这也得感谢出版社。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主编突然向我讲起了一件事。他说几个月前也有人来打听过这本书的情况。于是我问他来者的身材、相貌,经过他的描述,我已经基本上有了判断。后来我把班上几个女孩的照片发给他,请他辨认,他认出了周晓蓉。事情就这样水落石出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什么不把它说出来?要知道死去的都是你的学生,你就一点也不心痛吗?”
王小梅踱到悬崖边上,她不由得提高了嗓音,“我这么做有两点原因,其一是我觉得还不到时候,我要弄清周晓蓉的动机,以及行动的具体手法。其实我躲在暗处,一直都在保护每一个可能的受害者,包括萧夏。其二,是我于心不忍。我想拉她回头,不希望她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周晓蓉微微地转过了头,“这么说,一直藏在我身边的人就是你?昨晚的女鬼也是你扮的?后来也是你把我送去了医务室?”
“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过了,我想帮你,我想拉你回头。我知道这样做犯了包庇罪,但我不能看你错下去,也不忍心向警方揭发你,这样我的心里会更内疚的。”
“你说的我不明白,拉我回头?”周晓蓉困惑不已,“我是一个恶魔,你为什么要拉一个恶魔回头?”
“因为……我了解你的身世,觉得你可怜。”她停顿了很久,“还有,就是因为当年的一个电话。”
“一个电话?”马一洛忍不住重复道。
“是的。就在出事的那天,是我给秦大哥打去的电话……”
马一洛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打电话的人,就是你?”
“是的,我没想到那个电话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后悔,后悔当初那么草率……”
马一洛把萧夏交给刘绘泽,走到秦朗面前。他试图还原当年的情景:“你接到师妹的通风报信,然后就去请假,匆忙赶回了老家。回到家时,却发现楼上失了火,你的妻子尚未逃出来。那时你已经气昏了头,想要趁机置妻子于死地。可是你又犹豫了,因为屋子里还有你们尚不到一岁的孩子。你很快又狠下了心,你趁乱回到家,抱走了孩子,却将房门反锁。最后将她活活烧死在里面。是这样吗?”
秦朗露出深深的忏悔之意,“你说得不错。”
“你一手害死了你的妻子?”
“是的……当时,我已经……失去理智了。可是这二十年来……我特别后悔……”
“人都死了,后悔有什么用?”他已是将死之人,马一洛不想说过多谴责的话,“我想,这时候你最应该做的,就是还你妻子清白。”
秦朗暂时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又缓缓地睁开。
“她是清白的,在她死后……我就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疑心太重。她能等我……那么多年,可见……她对我的感情……绝对是真的。是我不好,冤枉了她,还害死了她……”
刘绘泽似乎还不甘心,补充说:“何止这些,你还夺走了她的孩子。”
“当我把孩子……从她手中抢走……她就急得大哭……她跪在地上……央求我……我抱着孩子……冲出了家门。她想抓住……结果……只抓住了……鞋子……我就把门关上了……”
“你好狠心!”
“二十年了,今天我……得到了报应。是我背叛了爱情,也许,这就是……‘柯林’的诅咒吧……”
刘绘泽想起了一直以来流传的怪事,急忙问:“有人说大火快要烧完的时候,高小凤还活着?后来镇子上死了很多人,听说跟诅咒有关?”
他的眼睛已经散了光,强留下最后一口气,“那些……是……讹传……是……瘟疫……”
20
所有的谜底都已经水落石出了。
马一洛一直都在期待真相,可是当真相大白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一切过于残酷。也许人永远都活在矛盾中。
他从刘绘泽手中接过萧夏。她的脸憔悴得仿佛秋天的黄叶,失血过多已经令她处于深度的昏迷状态。她的生命不该就这样结束,马一洛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她能坚持住,至少坚持到直升机赶来。
小赵已经找到了药箱,他用一根绳子把它吊了下来。刘绘泽赶紧拿去为萧夏处理伤口。就在这片刻工夫,周晓蓉突然不见了。马一洛怕她跑掉,急忙吩咐刘绘泽进去跟上她。
刘绘泽走进屋子四下寻找,终于在那间暗室里发现了周晓蓉。周晓蓉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画像。她已经完全崩溃了,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她的生命仿佛一下走过了二十年。痛苦如果到了极点,就再也感觉不到痛苦,她像是大梦初醒,又像是走进了一个更加离奇的梦中。她总算见到了她的母亲。这个家庭从一开始,也许就注定了今天的支离破碎。
刘绘泽不想打扰她,正准备走开,突然感觉头上被重重地一击。她强撑着转过身,隐约看见有人冲进来,不由分说地拽走了周晓蓉。
屋里的响声把马一洛惊动了。他预感到情况不妙,急忙冲进去。那时徐杰已经拉着周晓蓉走上了吊桥。一转头,马一洛看到刘绘泽倒在地上。他跑进卧室把刘绘泽抱起来,发现她被打晕了。怒火已经不可遏制地冲上了头顶,他把她扶到床上,就迫不及待地追过去。
“王队,我已经发现了徐杰!”
老王用对讲机下命令:“所有人停止搜山!严守几处出口!小马,用不用再派人支援你?”
“不必了,我能搞定!再说这里地形复杂,人多也不一定占优势。”
“他身上有枪,你们一定要加倍小心!”
“明白!”
周晓蓉宛如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任凭徐杰怎么着急,她都没有一点自主意识。刚走到桥中央,马一洛就追了上来。徐杰用一只手护着周晓蓉,转过身与马一洛展开了对峙。
“你跑不了了,束手就擒吧!”
“就凭你?你行吗?”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马一洛向他挥来一拳。徐杰一闪身,躲过了,可是由于动作幅度过大,桥身剧烈地摇晃起来。这座吊桥晃起来,确实让人吃不消。两人只得赶紧抓住铁索,扶着石壁,尽量让它平稳下来。
徐杰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对身后的周晓蓉说:“快走!”
可是周晓蓉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怔怔地站在那儿。
徐杰再次急不可耐地命令道:“快走啊!”
周晓蓉依然无动于衷。
马一洛没有再给他机会,抢上去又是一拳。徐杰抬起手抵挡,两人的手臂像铁棒一样撞在了一起。吊桥又开始晃动了,马一洛似乎完全适应了它。他显得从容不迫,徐杰却比他狼狈多了。徐杰在想怎么样才能退到小屋,先把周晓蓉安顿下来。他一边抵挡着马一洛的进攻,一边慢慢地往后移动。
马一洛显然识破了他的计谋。但是此刻还不能放松。他就是要让徐杰进退两难,然后使出最后的撒手锏。徐杰总算被他逼到了绝路。他掏出了手枪,指着马一洛喊道:“站着别动,小心枪走火!”
“你别激动!顽抗下去有用吗?我们已经把这里包围了。”
“这用不着你管!”
徐杰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他的手扣动了扳机。就在一刹那马一洛闪身躲开,他靠住了石壁,顺势将吊桥蹬向一边。子弹就从他脸前飞了过去。徐杰和周晓蓉顿时失去了平衡,他们慌乱地想要站稳,马一洛已经冲了上来。徐杰用身体将周晓蓉护住,再次向着这边开枪。随后只听三声枪响,世界就陷入到一片宁静当中。
那三枪并没有打在人身上。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马一洛探到了徐杰腕上的手铐。他庆幸上一次抓捕留下了这件东西。他把徐杰的手掣向一边,那三发子弹全部打在了石壁上。徐杰还想开第四枪,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马一洛把他的手用力撞在石头上。他只觉得骨头一酸,手指便失去了知觉,枪从手中滑落了,掉下了山崖。
马一洛靠在那里喘气。多么惊险的一幕!差一点就被他打中了。弄掉了他的枪,这至少免除了后患。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步步紧逼了,只是跟上他们。徐杰把周晓蓉扶进了小屋后,走了出来。
徐杰肚子里早就窝了火。没有周晓蓉拖累,他就能放开手脚好好发泄一下。他似乎忘了脚下的地形,出招像在平地一样到位而有力。马一洛发现,徐杰正在以性命与他相拼,俨然一个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
可是眼下他只有接招的份。在这个地方打斗,喜欢玩命的人总能占上风。马一洛越来越感觉到吃力。他明白绝不能和徐杰硬拼,要想办法智取才对。
徐杰再一次向他猛烈地进攻。马一洛闪身躲开,并趁机抓住他的右手。他把一个新的手铐挂在了先前的手铐上。如此一来,徐杰手上仿佛戴了一根笨重的铁链,施展起来极其不便。就在徐杰愣神的工夫,马一洛已经拽住了他,一掣手,他就失去了平衡。吊桥顺势晃了一下,徐杰就顺着木板滑了下去。
情急之下,徐杰用双手勾住了木板,整个人就挂在吊桥上。马一洛并不想让他掉下去,看到他抓住了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现在你不束手就擒,难道还想反抗到底吗?”
“你死了这条心吧!与其后半生在监狱里度过,还不如死了痛快!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乘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想当英雄。那你就在这里吊着吧。”
“哎,你等等!”徐杰急忙喊道,“今天算我倒霉,这一天我早就预料到了。不过死到了头,没个垫背的怎么行?!”他趁马一洛疏于防范,使劲将手上的手铐甩出去。正好打在了马一洛的脚腕上。
这一击徐杰拼上了全力。成败也许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马一洛觉得脚脖子一酸,小腿就吃不上力了。徐杰趁势晃动了吊桥。马一洛一个趔趄,也顺着木板滑了下去。两人抱着木板吊在那儿,相隔不足一米远。
“你也尝尝吊在这里的滋味!”
“趁人不备!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知道,你想当英雄!”
“宁死不屈,你不也想当英雄吗?”
“可是,今天的英雄,只能产生一个!”
“那就要看你我的本事了!”
两人吊在木板上,谁也没有先行动。他们都明白谁先动,谁就要吃亏。可是这样吊着终究不是办法。几分钟后,徐杰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再次甩出了腕上的手铐。马一洛只好忍痛,抬起脚踢向徐杰的肚子。桥身又一次剧烈地摇晃起来。
两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如果这样打下去,谁都有可能掉下去粉身碎骨。
“想置我于死地,没那么容易!”
“你想让我死,也没那么容易!”
“我们在这儿吊着,谁都上不去。难道等死吗?”
“我不想让你死,但你一定跑不掉的!”
两人同时慢慢地往后退,等到中间的距离足够安全,这才奋力爬上去。马一洛意识到要想抓他可能不是那么容易。而这里地势险峻,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徐杰也不再逞强好胜了,刚刚到鬼门关游历了一番,他需要先把心情平复下去。
突然间,徐杰感觉手上有种涩涩的东西。那是一种黑灰色的粉末,拿起来一闻居然是火药。他这才顾得上好好看看这里。只见桥面上,还有对面的房子上,全都撒了一层。起初他还以为那是水泥。再看后面的吊桥和小房子,上面却什么也没有。徐杰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的恩赐。他感谢上天这样帮助他。于是急忙拿出打火机,刺的一声,丝丝的火苗就蹿了起来。
马一洛知道只要一颗火星,这里的一切就会化为灰烬。“你要干什么?!千万别乱来!”他试图制止徐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徐杰已经退到了安全区。他冷笑了一声,“去死吧!”然后就蹲下来,把冒着火的打火机放在了木板上。
吊桥立刻着了火。火苗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朝着马一洛飞快地蹿过来。马一洛急忙往后退,继而开始慌乱地逃跑。可他怎么能跑过火苗的速度?眼看大火已经烧到了脚边。紧急关头,突然发现山崖上吊着一根绳子。他来不及多想,跳起来就将绳子抓住。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迅速攀到上面。
小泽?
马一洛恍然大悟,刘绘泽还在卧室里躺着。怎么办?到底怎么办?他想要冲进去救她,可是脚下已经是一片火海。火苗冒着浓烈的黑烟,早已经蹿到了屋子里。房子本来就是木质的结构,极其易燃,更何况里里外外都撒满了火药。大火很快就把房子吞噬了。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整个屋子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小泽!快跑啊?!你在哪里?!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那一刻马一洛难以自持。他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下午,女友牺牲的噩耗传来,绝望的感觉竟然如此相似。
21
在桥的另一端,徐杰正得意地看着马一洛。他们的争斗已经分出了胜负。大火挡住了他的敌人,他终于可以离开了。
他转过身,却发现周晓蓉站在桥头,突然朝着万丈深渊跳了下去。
“晓蓉!”
徐杰奋力抢上去,还是抓住了周晓蓉的手。可是由于重心失衡,他也向着谷底栽了下去。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抓住铁索。手臂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他不禁龇了龇牙。
“晓蓉,你一定要撑住!”
两人吊在铁索上晃来晃去。铁索的两头分别连着房子,于是两边的屋子也开始不停地晃动。徐杰快要撑不住了。就在他即将松手的时刻,着了火的屋子几乎连根拔起,带着巨大的火球掉下了山崖。与此同时,小屋下面的木棍也开始脱落,继而整个屋子轰然倾倒。
“啊——”
随着一声绝望的惨叫,两人连同两边坠下的木屋,朝着深不见底的山谷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