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老王的开导下,马一洛决定请大益小组的四个人吃饭。男人之间的冲突,八成只是为了一口气。他在冲动过后恢复理智,想起老王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当警察的,有时候可以连命都不顾,因此生活中的误解和委屈,根本不算什么。”和同事怄气,于公于私终究是一件都极为不利的事。
事后,他不止一次自我反省,明白在这个并不熟悉的人际圈子里,需要时刻收敛自己的锋芒。
这样的饭局是尴尬的,没有一个人不感到别扭和压抑。马一洛已经最大程度克制着自己了,要不是因为工作,他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而这一刻,他分明被圈在了一个极小的空间里,很多东西不能够自由舒展。他还得自罚三杯以示赔罪。谁也没有阻止他,眼看着他将三杯白酒囫囵吞下。
酒是种神奇的液体,它可以撕掉一个人无论多么华丽的外衣。有酒壮胆,才容易对别人掏心掏肺。大益搂住了马一洛的脖子,含糊不清地问:“马一洛,你小子,你当警察才几天呀就敢当副组长?”
马一洛侃侃而谈,此刻,他觉得自己颇像影视剧里的大英雄。“我马一洛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我只是想把案子破了,给死者一个交代。别的,我从来就没有多想!”
“一个字——假!”大益把筷子扔在了饭桌上,“今天咱兄弟把话说开了,你也别瞒我。你敢说,你真的没有暗箱操作?”
“绝对没有!我马一洛绝不是那样的人!”
大益不说话了,打了几个饱嗝,“好,小马,哥哥姑且相信你。可是,弟兄们不服你!我们来公安局的时候,你小子还在上幼儿园呢!你才多大呀就来领导大家伙儿?”
大益的酒话咄咄逼人,这让马一洛感到忐忑不安。他忽然意识到,一顿饭也许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他猜测着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只好顺着话头问下去:“那你们说,怎么样才能让你们信任我?”
小赵朝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咱们不妨比试比试!如果你能赢过我们,那大家自然没什么可说,以后就听你指挥了。如果你不幸输给了我们,那从今以后你就得离开专案组。你觉得怎么样?”
看上去,他们早已经合计好了。
马一洛心中一沉,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如果输了,就得自动退出,再也无法参与破案。这意味着以前做过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他体会到了极其危险的压迫感。招数确实太狠了!而到底比试什么,这依然是个问题。他本能地猜想,当然是大益他们擅长的项目。自己根本就没有把握赢过他们。
可是现在他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好,那你们说,比什么?”
“比酒,比功夫,比枪法!你敢吗?”
说这话时,大益显得胸有成竹。他料定无论哪一项马一洛都必输。而马一洛紧绷的神经总算舒展开来。他放心了,这些全都是他的强项。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低调,说道:“既然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我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好!我们先比酒。”大益庆幸马一洛能这么轻易就钻进圈套。这么些年在酒桌上,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
他拿起桌子上的酒瓶,晃了晃,“这可是45度的白酒,咱们每人一瓶。你多喝了三杯,公平起见,你可以再把三杯倒出去!”
“不用了!”马一洛拿起酒瓶,像喝凉水似的,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2
自从那次考试回来,萧夏的病情开始逐步恶化。她整天只知道呆呆地坐着,有时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萧母眼见着她的状况大不如前,却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在背地里偷偷地哭,或者不厌其烦地祈求医生。每当救护车警笛声响起的时候,萧夏就抱着头啊啊地大叫。萧母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泪如雨下。
在医院里,很多时候萧夏都会望着窗外发呆。那里什么都没有,她的脸上却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表情。终于有一天,她突然站起来,纵身就要往下跳。那时萧母刚刚回到病房,看到这一幕,她连忙冲上去拽住她。可是处于狂躁中的萧夏力大无比,萧母根本控制不住。萧夏开始胡乱地叫喊。最终几个男护工跑进来,把萧夏摁到了床上。
医生给她打了针之后,萧夏终于安静了。眼见着女儿受苦,萧母心如刀绞。她走过去抚摸着女儿的头,问道:“孩子,哪里难受?跟妈说。”
萧夏只管呆呆地盯住前方。片刻后她转过脸来,看着萧母,就像看着陌生人一样充满了警惕。她怯怯地问道:“你是谁?”
是的,她已经不认识她最亲近的人。萧母几乎就要崩溃了,她跑去质问医生,为什么女儿的病情不见好转,反而在慢慢地恶化。医生也摸不着头脑。照常理萧夏的病情应该趋于稳定才对。他们认为萧夏的情况比较特殊。从此以后,每当看见母亲,萧夏总会大喊大叫,仿佛这个最爱她的女人会对她构成某种威胁。
所有人无不为萧夏的状况感到担忧。唯有周晓蓉的出现,能让萧夏暂时安静下来。大家惊奇地发现,萧夏只认识她一个人,而且她说的每一句话,萧夏都会认真地倾听。医生和萧母都希望周晓蓉能经常来。就在萧夏和周晓蓉促膝谈心的时刻,萧母试图和萧夏说点什么。可是一看到她,萧夏马上就会躲进周晓蓉的怀中,大声叫道:“救救我,快救救我!”
萧母已经成了萧夏精神上的负担。几天后,医生找萧母谈了话,告诉她对于精神病的治疗,只能通过药物加上心理疏导。她的存在于萧夏的病情毫无帮助——
萧母含泪离开了。
周晓蓉送萧母走的时候,萧夏就站在窗前看着。她望着母亲黯然的背影,边哭边默默地说着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晓蓉难以理解她迫切的心情,只觉得萧夏在往母亲的伤口上撒盐。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换作是她一定于心不忍。她问萧夏:“这样对你的妈妈,会不会太残忍了?”
萧夏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样做完全是迫不得已,希望她能原谅我……”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晓蓉,你还会帮我吗?”
“当然,如果你还需要的话。”
她们决定把戏演下去。有周晓蓉帮忙,萧夏坚信很快就能离开这儿。她做好了准备,只等着周晓蓉来配合她。可是整整一天,周晓蓉始终没有出现。第二天,周晓蓉依旧没有来。
萧夏再也忍不住胡思乱想,脑海中闪现出几天前的那个傍晚。电脑里莫名弹出的网页里,那几张预知了死亡的神秘卡片。上面有书惠,有于娜,有自己,也有周晓蓉。她决定再等一天。可是第三天,还是没有周晓蓉的一点消息。她慌了,觉得自己不能再等,夜深人静之后,她便悄悄离开了病房。
她一路小跑着,成功地避开了护士,眼看着就要走进安全地带。可是走到一间病房门口,她停住了,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那间病房半掩着门,就在匆匆而过的一刹那,萧夏看见天花板上好像吊着什么东西。思忖良久,她还是退了回去,偏过头朝里面张望——天呐,那居然是一个人!
“啊——”萧夏尖叫着。
3
这次逃离,因为一个病友的自杀而失败了。
萧夏不知道周晓蓉出了什么事,以致失约这么久,时至今日依然没有出现。可她已经没有机会,这名病友死后,医院加强了对病人的看管,萧夏几乎难以走出病房一步。
就在萧夏一筹莫展的时候,马一洛正和队友们进行着第二项比拼。比酒的一环已经结束了,到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因为谁也没有当场倒下。而大益已经不敢再喝了,他已经将近两瓶酒下肚,如果多沾一滴第一个倒下的就可能是他。他希望在酒醉的状态下,马一洛会在第二项败给他们。
他们在训练场里摆开架势,就以地毯为界,谁掉到界外谁就算输。这一次出战的是小赵,一年前他曾获得了全省公安系统散打比赛的二等奖。这样的比拼算不得公平。可是马一洛心甘情愿地接受,他想证明自己,就算再艰难的处境,他一样会勇敢地面对,而且永不认输。
对于战胜马一洛,小赵几乎信心百倍。他和大益击了掌,“这一局,看我的了!”说完,他缓缓地走到了场地中央。
“怎么打?”小赵问。
“你定吧!”马一洛回答。酒精开始在他的体内起作用。
“好样的!要打我们就来真的,自由散打,有问题吗?”
“好,没问题!”
短短四个字,他的舌头就已经不听使唤。此刻他完全抛开了结局,只想在自己还能坚持住的情况下,拼到最后一秒钟。他知道小赵也喝了酒,尽管喝得不多,但他的酒量远远不如自己,所以这时他们几乎处在相同的水平。
比划过后,小赵就开始猛烈地进攻。马一洛则连连后退,他惊叹小赵不愧为散打高手,对于是否能赢他,马一洛几乎没有一点把握,但他决定豁出去,放开了手脚进攻,脑海中幻想着自己正站在擂台上,台下是数不清的观众,稍不留神就会被对手打到出局。强烈的意志支撑着他,防守越来越坚实,出招越来越有力。小赵明显轻看了他,片刻工夫过后,小赵就差点因大意而败北。
小赵在场地中央重新站定。这一次他变得谨慎了,久久凝视着马一洛,只觉得眼前这个对手不太好对付。马一洛在一番剧烈的运动后,终于感觉酒劲上头。他的世界霎时间天旋地转,忍不住要把地毯想象成一张温暖的大床,身子不由得想要躺下。突然感觉头上被重重地一击,有些疼,鼻子里也有滚烫的液体冒出来。可是当下,他更多的是得到了一种快感。因为身体终于不用苦苦地撑着,脑子也不用时时警惕着什么。他像睡着一样倒下了。而这一幕让小赵大感意外。就在他怔在那里的时候,一声惊叫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刘绘泽跑进来了。小赵将毫无防备的马一洛击倒的一幕,全都被她看在了眼里。她本能地以为,这是对几天前那次争吵的报复。可她无暇责备小赵,只是迫切地蹲下,把马一洛抱起来。马一洛带血的脸庞令她心疼。她急得声泪俱下:“你别吓我!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我知道你很坚强的,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吓我……”
小赵忍不住上来劝道:“小泽你别担心,没事的……”
他不知道这时还能说些什么。
但是这话将刘绘泽激怒了。她擦净马一洛脸上的鲜血,站起来,死死抓住小赵不放,“打击报复,你还是男人吗?!你凭什么这样对他?!我告诉你,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绝对饶不了你!”
大益只好上来将他们分开。作为支队里的元老,这场以多对一的比试——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确实是有损颜面的。他说:“小泽你先别激动,这是一次意外。大家只是在一起切磋,没有想要伤害他。这样的结果谁都没有想到,我看,还是先把人送医院吧。”
“对,先送医院!”大家七手八脚地上来帮忙。
刘绘泽将他们全部推开,“谁知道你们安了什么心?!我自己来!”
她倍感吃力地将马一洛背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这样一折腾,马一洛反倒醒了酒。他挣扎着站住,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过什么,只记得一场比拼还没有结束。他含糊不清地问:“不是还没打完吗?接着来……”
刘绘泽欲哭无泪,冲他嚷道:“还打什么打?你傻呀?你没看出来他们人多,他们在以多欺少吗?”
马一洛将她推到一边,“男人的事,女人少管!”
他也不知道晃晃悠悠地用了多少力,只见刘绘泽被摔在了地上。这一摔他清醒了,后悔刚才借着酒劲,不分青红皂白地推倒了她。他抢前一步,试图把她扶起来。可是当他看到刘绘泽带泪的目光,只觉得身体刷地一下,就再也不听使唤了。
“是啊,我犯贱!我管得太多了,我活该……”
刘绘泽站起来,掩面就往外跑。她不知道马一洛喝了酒,只觉得这样在乎他,却换不来他的一丁点儿回应。她可怜的自尊正在被一点一点地蚕食,而这一切全都因为她不顾一切。此时她是那么无地自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别人的死活再也跟她没半点关系。
可是没跑出多远,有一只手就把她拽住了。
“小泽,你别走!”
是马一洛。
刘绘泽回过头看他,目光中满是失落与祈求,“你还想怎么样?给我留一点点自尊,难道不行吗?”
“小泽,我错了。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比谁都对我好……”
“别说了行吗?求求你,不要再说下去——”
“我一定要说。有句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我一定要把它说出来。”
“如果你要说的是,你不想伤害我,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我想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走进你的生活,我也要你走进我的生活,我还要娶你,我要跟你共度一生……”
刘绘泽泪如雨下。她似乎还没有想明白,抑或刚才的话让她紧张过度。
“你说真的吗?不是在哄我开心?如果这是你的施舍,我不需要……”
“但我需要你的施舍!请把你的爱,也施舍一些给我!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全部!”
他把刘绘泽紧紧地拥入怀中。背后,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掌声。
4
那个病人死后的几天里,医院一直不得安宁。
每天早晨六点,死者的家属就会披麻戴孝来到这儿,边哭边烧一些黄纸,地点就在病房下面。
夜半里,萧夏总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同样从病房下面传来,嘤嘤的,让人毛骨悚然。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目睹那个病人自尽的那一幕过于深刻,以致在晚上出现幻听。但那种哭声分明真切得不容置疑。
在每个无法入睡的夜晚,伴随着阵阵诡异的哭声,萧夏都在猜测案子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除此之外让她放心不下的,还有周晓蓉。萧夏一直在等她,却一直没有等到。周晓蓉不是个轻易失约的人,除非……她遇上了什么不测。
萧夏不能在病房里一天天地住下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要去找马一洛,还要去找周晓蓉,这些全都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
这天夜里,女人的哭声总算没有了,萧夏终于有胆量硬起头皮实施久已定好的计划。行动之前她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情况。病人大多都睡了,护士也在休息,只是一个小时会来巡一次房。她抓紧时间,将床单、被罩、衣服、窗帘……所有可以绑在一起的布料全都绑起来。从窗户搭出去,正好可以伸到楼下。
相比半个月前从马一洛家逃离,这一次不知要踏实多少。她把身子探出去,慢慢地往下溜,她很顺利地攀到了楼下。幸亏有一盏路灯亮着,让她能够勉强看清楚四周的东西。
萧夏边走边四下张望。她明白就算夜已深了,自己也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
萧夏翻越了有着锋利箭头的篱笆墙,此刻正身处密林。看见有汽车从不远处穿过,明白再往前走就能到达公路。丛林里铺着满地的黄叶,每踩一下,就能发出嚓嚓的响声。她害怕有人会循着声音跟上来,可是心情越迫切,就越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不出去。几分钟后,她总算穿过丛林,站在了公路边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川流不息的车辆让她找回了现实的感觉。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马一洛的住处而去。
5
就在萧夏敲响马一洛房门的时候,刑侦支队里正刚刚散会。大家又对案情作了分析讨论。这段时间,几乎没什么新的进展。马一洛没有急着回家,他把大益和小赵带到了一家射击俱乐部。在这里即将进行他们的第三项比拼。
男人就应该一诺千金,所以当刘绘泽知道了他们的约定后,极力赞成马一洛将比拼进行下去。她陪同马一洛来到这里,一来是怕他再吃亏,二来也想见识一下他的枪法。经理带他们来到射击点,由服务生向他们介绍规则。
第一局要比试的是手枪,二十米固定靶位。大益和小赵往弹夹中装了子弹,这一项他们要共同上阵。
“我们俩一块上,不算欺负你吧?”
“来多少都没问题!”
大益朝他微笑,“你小子,还是这么狂!”
刘绘泽走上前,“就只许你们俩,就不许我们俩吗?”她也拿了枪,往弹夹里装好子弹,“都是俩,这样更公平!”
“好,我们只算最高的环数!”
小赵位于一号位,所以他最先打出了五发子弹。紧接着是大益,他轻轻地抬起手,几乎没怎么瞄准,也把五发子弹射光了。接下来轮到了马一洛,不管枪法如何,在士气上他绝对不愿意处于下风。他将手枪当成了机关枪,五发子弹几乎没有间隔,就全部打了出去。
“你们都没了,那该我了。”刘绘泽双手端枪,也将子弹悉数打完。
显示屏上很快出了成绩。马一洛以四十五环遥遥领先,大益只打了四十二环,小赵和刘绘泽都比他多出一环。
刘绘泽故意和他开玩笑,“益哥,你的手艺可是退步了啊!当年你可是神枪手!”
“嗨,当年不提也罢。”大益显得很沮丧,这一局他是很有把握取胜的。此刻他只想着五个字——欲速则不达,明白真理总是在失败后才会被人想起来。他对马一洛刮目相看,知道这个年轻人在浮躁的背后,确实有相当的实力撑腰。可他不甘心认输,接着说:“这才第一局,还早着呢。”
第二局比的还是手枪,只是换成了十米远的移动靶位。他们重新把各自的弹夹装满子弹,只等着工作人员将按钮按下。
“怎么样,益哥,准备好了吗?”刘绘泽问。
“早准备好了,开始吧。”大益回答。
刘绘泽向工作人员点头示意。很快他们就听见了音响里的提示,从三数到一之后,眼前的格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假人。他们要在假人闪过的须臾时间将子弹打完。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成绩已经总结出来。一号位三十五环,五发全中;二号位四十一环,五发全中;三号位四十四环,同样五发全中;四号位三十二环,最后一发脱靶。
马一洛再次以平均八点八环的成绩遥遥领先。这一次,大益和小赵没什么可说的了。大益久久盯住显示屏,半晌,叹了一口气,“长江后浪推前浪呀!输了,而且输得心服口服!”
刘绘泽抓住马一洛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幸福,“看看,连益哥都在夸你呢!你赢了!”尽管她的成绩不够理想,可她一点也不在乎,似乎马一洛取胜比她自己胜出都更让她激动。
马一洛谦虚地道:“其实益哥一直都让着我呢。”
这话把大益惹急了,“你小子可别得意。这一局是输了,可是还有下一局,我们还得比。不仅比枪法,更要比心理素质。要来就来最刺激的,你敢吗?”
刘绘泽也急了,抢着说:“你说话不算!不是说好了只比两局吗?怎么,你输了就要加赛?一点儿都不公平!”
“今天还就不公平了。小马,敢不敢跟哥哥玩把大的?”
马一洛严肃起来,问道:“比什么?我不明白,什么才是大的?”
“让人用手托个苹果,我们就来射苹果!你要是真有本事,就绝对能把苹果射烂,而不会打到人。为了防止作弊,我们就让各自的队友上阵。这比的可不仅仅是枪法,更是心理素质。怎么样,你敢吗?”
马一洛看了一眼刘绘泽,他沉默了。小赵似乎毫不介意,积极地应和道:“为了你们俩,我就豁出去了。不过益哥,你尽量打准点,不行的话先射胳膊,千万别打头!”
刘绘泽知道马一洛在顾虑什么。其实她早已下定决心,在他需要的时候,随时准备付出一切。她替马一洛应承道:“比就比,不就是射苹果吗,有什么了不起?”她投给马一洛信任的眼神,“没关系,我相信你的实力!”
马一洛只是看她,仍然不说话。也许他在心里权衡着什么,也许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暖流,那是一种能够融化一切的力量。
大益试图用激将法,“看看,人家一女的都不怕,你一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怕的?到底比还是不比,给个痛快话!”
这一次,马一洛微微地摇了摇头。
“唉,这就没自信了?不就是人托个苹果吗,跟靶子一点区别都没有。到底还是年轻人,遇到难处就没辙喽!”
小赵也在附和着大益,他们都想看看在这样一个关口,马一洛到底会如何取舍。他们深知马一洛的个性,所以句句都在刺激他的软肋。终于,沉默中的马一洛爆发了,他以三个字打断他们,“比就比!”没有人再说话,全都看着他,“不过,我来托苹果,由小泽来射击!”
他的回答似乎令大益非常满意。“是个男人!”他一拍马一洛的肩膀,“我是服了。其实自从那天在一起吃饭,所有的矛盾就都不存在了。之所以跟你比试,就是想试探一下你的水到底有多深,这几天我算是领教了。酒量了得,功夫也不错,枪法更是没得说。最重要的是,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能让头脑保持清醒,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所以,这一局不用比了,你已经赢了。”
马一洛还没有反应过来。精心准备的一番较量,原来只是一次试探?他长出一口气,说:“早说呀,看看,被你弄得多紧张。”
6
午夜一点钟,马一洛正准备回家,萧夏却带着失望离开了。她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一个人踱出大院,也不知道去哪里。小城已经入睡了,一切都难得归于平静,萧夏独自走在阒寂无声的马路上,体会到夜晚在街头漫步原来是件这么惬意的事。
她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学校。
站在校门口,萧夏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里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她。实际上在这座城市里,她只熟悉这个地方。她很少有机会能这样好好地看看这里。教学楼、食堂、体育场,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此时它们全都回归本真。平时见到的一切都是片面的,这里寄存着太多回忆。她在校园里边走边看,竟徒生出许多感慨。这里曾孕育过她的一个梦,后来却变成了噩梦的开始。
下意识地,她居然奔着从前住过的女一栋而来。她曾在这儿度过了大学生涯最初的两年,同样是在这儿,她失去了书惠,还遇到了许多诡异的事件。
当她终于意识到最终的目的地之后,倏然停住了脚。此刻,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力量,几乎令她身不由己。不!绝不可以再往前!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盯住开水房旁边的那盏路灯。从那里穿过,就会直接走到女一栋门口。她想起无数个从这里经过的白天黑夜,那时感觉到的全是欢乐,而现在,却再也不敢走过这里了。
在这时天下起了小雨。迷蒙的雨线落在身上,萧夏竟然感觉不到一点凉意。视野变得朦胧,路灯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白纱罩住,尖锐的光线被冲淡了。
萧夏正准备离去,忽然听见了噔噔的脚步声。声音由女一栋的方向传来,听上去正离此地越来越近。
萧夏屏住呼吸,片刻之后,终于有人走到了那盏路灯下。萧夏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是一个女生,样貌看不清楚,只是头上的红雨伞显得非常显眼。
红色的雨伞?萧夏打了一个冷战,不由得张大嘴巴:它居然又出现了!而且出现得这样突然!
那个女孩在路灯下站住,并慢慢转过身,朝女一栋的方向呆呆地看,几乎一动也不动。红雨伞过滤了光线,此时她全身都浸沐在红光下面。萧夏霎时间想起了一句话:“红光普照,罪恶才能得到救赎。只有死亡才是永恒。”那是书惠说的,而她就是从这儿走向了死亡!
真是人间地狱!萧夏吓得瑟瑟发抖,后悔深更半夜跑回到这里。就在这时,女孩机械般地转过了身,仿佛被人操纵着的提线木偶一样,朝着这边缓缓地走了过来。
萧夏急忙躲进路边的树丛里,但是,能让她藏身的就只有水桶大的一片地方。她藏在那棵低矮的松树后面,看见那个女孩拐个弯,片刻工夫就会走到这儿。萧夏不敢呼吸,仿佛只要一出气,女孩就能察觉到她的存在。很快,女孩就走到了她旁边。萧夏低着头,强迫自己一定要挺住。可是女孩竟然不再往前走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或者看见了什么,突然转过脸来盯住这边!
萧夏差一点就叫出了声。她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她们就在黑暗中互相对视,萧夏看着她,却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自己。就着暗淡的光线下,萧夏终于认出了她——原来她不是别人,正是萧夏日夜担心的周晓蓉!
那一瞬间,萧夏脑海里闪过了一些画面。她终于相信,周晓蓉确实踏进了被诅咒的行列里。她正想开口说话,周晓蓉却突然转过身,继续迈着僵硬的步子朝前走去。
周晓蓉离开后,萧夏慢慢地站了起来,望着周晓蓉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她。她鼓起勇气走到那盏路灯下,看见女一栋的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巷子里也是空空的,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此刻,许多疑问在她脑子里盘桓:周晓蓉从哪里来?刚才她在看什么?她哪里来的红雨伞?萧夏唯一知道的就是,周晓蓉走去的正好就是图书馆的方向……
7
萧夏已经忘了那一天,自己怎样从半夜走到清晨,从市区走到医院。等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她患上了重感冒,整个人几乎打不起一点精神。医生将她转到了另一间病房。那里没有窗户,是为了防止她再次出逃。
这半个月以来,小城一直经受着高温的折磨。湘南人早见惯了这种天气,所以在他们眼里,高温就如同梅雨季节的雨水一样平常。只是在外人的眼中,炎热使人烦躁,这样的炙烤已是生存的极限。
所以,某个日光毒辣的下午,约上几个朋友,在空调二十四小时运转的避风塘里要一杯冷饮,是最惬意的选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不会有雨的这个下午,雨水却悄悄地来临了。那时徐杰正在避风塘里灌啤酒。不知何时乌云笼罩,刺眼的阳光暗淡下去。然后几声闷雷响过,雨滴就轻轻地打在了玻璃上。
这天上午,徐杰完成了论文答辩,顺利地为大学生活画上了句号。几个同学已经找到了工作,明天就要动身南下。徐杰不打算与他们同行。酒喝到兴奋处,徐杰告诉他们,假期要陪女朋友回老家。朋友们都羡慕他能有如此浪漫的暑期。他们的话却让徐杰倍感心酸。实际上,这不过是心血来潮时的一次夸口。他把一份感情压抑了两年,而且眼睁睁看着它越来越远,直到遥不可及的地步。
徐杰始终不够了解她。对于自己的情况,她几乎从来不向徐杰提起。徐杰每次拿着由她赞助的经费做课题研究的时候,都会猜测她为什么有这么多钱。他猜想,她或许是富二代或是官二代,可是从行事做派与生活习惯上,徐杰看不出半点痕迹。在徐杰的心目中,她始终神秘得像谜一样。
一年前的一天晚上,就是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姑娘,居然提出要和他做一笔交易。徐杰带着好奇,同意了她的约法三章。第一,凡是与她有关的东西,都要清除干净,包括电话号码;第二,男方不得主动联系女方,女方却可以与男方随时联系;第三,生活上要做回陌生人,即使偶然相见,也不能有任何交流。这么做的条件就是由女方出资,赞助男方所有的课题研究。
直到第一个女孩死去,徐杰才明白在这场阴谋中,自己起了多大的作用。他觉得自己如此无药可救。在这场残酷的游戏中,他不但尝到了血腥的苦涩,还有单恋的酸楚和甜蜜。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可以令他不顾一切,那么,他已经遇到了这个人。
黄昏时,她给徐杰发来了短信。内容是约他见面。就在删掉短信的那一刻,徐杰突然想起,这一年来他们的所有联系无不是这样的主题。这样想,内心深处竟然有一丝痛楚。他把手机收起来,跟在座的朋发告别。一个同学问他是否女朋友发来的短信。徐杰笑而不答。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早把她当成女朋友对待。
徐杰走出避风塘时,带着满心的兴奋。那时暮色渐浓,雨水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他跑进旁边的日用品店,买了把雨伞,然后撑着伞来到礼品屋。他决定送一件礼物给她。
礼物买好后,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他向售货员借了圆珠笔,趴在角落写了几句心里话。一切准备完毕,他冲进细密的雨幕,打了辆车,告诉司机:“师傅,去湘江大桥!”
8
在她看来,不断更改见面地点会更加安全。至少她已经制造出一种并不认识徐杰的假象,所以,就算徐杰暴露了,也不会很快就牵连到她。
徐杰时常怀疑所做的一切。有时他觉得这样的见面方式,像极了特务接头,或是地下党联络。但他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他,已经同特务或地下党无异,时刻面临着被捕的危险。
夜晚的湘江大桥黑糊糊的,像一头伏在大江上的怪物。徐杰在桥头下了车,撑起雨伞茫然四顾,然后默默地朝着桥上走去。
她还没有来。
这让徐杰有足够的时间去平息心中的暗涌。他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撑着雨伞,一边听着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一边望着平静的江水和一动不动的挖沙船。偶尔驶过的汽车将他照亮,随即又暗淡下去。他沿着水流的方向一直看下去,看不到尽头是什么。世界这样平静,江面上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你来了?”
徐杰循着声音转过身,看见离他大约五米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她来了。
“你今天找我来,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你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人?”
徐杰故意这样问。他一直认为,那个人她可能永远也找不到。
“不,我来是想告诉你,工作需要停下来。”
这是徐杰没有想到的。
“为什么?”
“因为最近不太安全。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等风声过了,还得接着做。”
“你真像一个老牌特工。你不会真的受过训练吧?”徐杰故作轻松地笑道。
“不要和我开玩笑。”她的回答平静如水,“另外,我还要告诉你,答应付的钱我会如数给你,而且只多不少,这一点请你放心。”
这话让徐杰特别失望。他不觉沉下了脸,“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钱吗?”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徐杰突然向前走了几步,扔下雨伞,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告诉我,你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她似乎有些慌乱,回答道:“这不用你管!”
“可是,”徐杰打断她,“你难道没有感觉到,我很在乎你吗?所以,我有必要知道你的一切。”
“该你知道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可是现在,我希望你不要逼我。”
徐杰再次向她逼近,冷不丁地抓起了她的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敞开心扉呢?难道你觉得我会出卖你吗?”
她的心绪已经被扰乱了,可她不想过多地纠缠于此。她把手挣脱出来,吞吞吐吐地说:“你还是别问了,终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今天就到这儿吧!”她转身就要离开。
“你等等!”
她停住脚步,等着徐杰说话。
徐杰显得十分沮丧,“好,我不再问了,我等着你告诉我的那一天。只是有一样东西,我想交给你。”
“什么东西?”
“一件礼物。”徐杰把一个盒子塞在她手中,“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胡乱买的。里面有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
她没有想到徐杰会送她礼物,久久地盯住他,眼里竟然有晶莹的液体溢出来。可是艰险的处境不允许她在儿女情长上投入太多。她还有“大事”要做,所以必须尽快地摆脱“麻烦”。
她说:“谢谢你!我很感动。这件礼物我收下了,可是从现在起,你千万别再送我什么了。”
离开徐杰之后,她不紧不慢地走在雨中。雨伞压得很低,几乎罩住了整个脸庞。出租车驶到她跟前放慢了速度,可她没有招手,司机失望地离去了。
她踏着汽车尾灯映红的路面,慢慢地走到路灯下,就着暗黄色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原来是一条红豆项链。下面还有一张纸条,写着这样几句话: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天空将看不到阳光;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世界一定没有光彩;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体会不到幸福的存在。感谢,我的生命中有你。感谢,你还陪在我的身边……
读了两遍,她抬起头盯住刺眼的路灯光,硬将眼泪忍了回去。在渴望爱情的年纪,任何人都会被爱情打动。可是对于她,爱情又是那么奢侈。她知道这条路上荆棘丛生,危机四伏,所有努力只为解开一个心结,为苦难的童年讨一个交代。她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所以这样的情况下,她决不允许儿女情长。
她笃定地离开了。那张印有河岸与小木屋的纸条在她身后缓缓飘落。坐在出租车里,她想起了伤心的往事。那些年她始终在拮据的日子里挣扎。母亲贫病交加,终究因为没钱医治而早早死去,死后家里甚至连置办丧事的钱都没有,母亲走得那么落魄而狼狈。而现在,她正用大把的钞票报复童年。她哭了,回忆里的每一个场面都像是一把刀,往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地刻下划痕。
就在离学校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她下了车。一个人撑着伞走在雨里,进而有充足的时间追忆过往。转过一条小巷,突然感觉后面有人跟着。她故意放慢速度,后面的脚步声也慢了,再加快,后面的脚步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一直没有回头,只把雨伞压到最低,仔细听着后面的声音。听上去,那人尽管步履轻盈,可是终究无法掩盖噔噔的声响。从这一点判断,应该是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她的心不由得狂跳,迅速转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就在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周晓蓉迅速躲进了黑暗中,只等着跟踪她的人走到她面前。
地面上逐渐现出了人的影子,而且很快变得宽阔而修长。她靠在墙壁上屏住呼吸,等着那个人现身。就在即将真相大白的时刻,人影突然不动了。几秒钟过后,再次传来了噔噔的脚步声。只是这一次,她没有靠近,而是渐渐远离了这里。
周晓蓉压抑着狂乱的心跳,马上从黑暗中闪出来。她要看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可是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盏雾蒙蒙的路灯照出一条空旷的马路。
这一夜,她听着窗外的雨声,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就在半夜,有人给她发来了短信。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一句话: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9
徐杰停止工作以后,马一洛再没有监控到目标信号。这样的窘境令他十分苦恼,眼看破案的期限将至,一切还只是刚刚开了个头。
他不甘心处于被动,于是每天晚上开着车,在湘水学院附近来回奔走,试图找到某些意外暴露的线索。可是几天下来几乎没什么收获,除了在某天的午夜,误打误撞抓住一名涉嫌盗窃的嫌疑犯。
在别人看来,马一洛的举动多少有些盲目。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既然侦查遇到了瓶颈,就要想办法把局面打开。这天晚上,他的意志力出奇地消沉,于是叫上韩亦辉到大排档喝酒。
尽管晚上已经有安排,但韩亦辉还是痛快地答应了他。他一直惦记着那天的事,所以想当着马一洛的面问个清楚。可是整整一个晚上,马一洛都在发牢骚,几乎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韩亦辉本来就不善言辞,就在他酝酿着怎么开口的时候,马一洛已经喝醉了。
这时,马一洛的手机响了。而他已经伏在桌子上人事不省。韩亦辉只好摸出他的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两个字:小泽。
这两个字令他无端地心跳。犹豫很久之后,他还是接了起来,“小泽,是我。小马就在我旁边,他喝醉了。这么晚了,你打他的电话有事啊?”他问得这样小心翼翼,却不知道马一洛和刘绘泽早就确立了恋爱关系。
刘绘泽丝毫不在意他的存在,“告诉我你们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就在等刘绘泽来的那段时间,韩亦辉一直都在揣摩她的语气。听到马一洛醉酒的消息,她显得那么担心。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亲自来,难道是想把马一洛接回家吗?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害怕发生的也许真的已经发生。这是多么让人失望的一件事!
刘绘泽终于来了。她将马一洛塞进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而韩亦辉就在旁边看着,直到他们离开他依然在旁边看着。他想,他也许已经明白了。
夜里两点钟,马一洛醒了过来。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屋子的轮廓十分陌生,尽管是在半夜,可还是能够隐约看见墙上的装饰品,那应该是女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走出卧室,打开了一盏氛围灯。刘绘泽正蜷缩在沙发上,马一洛料想她一定睡得很不踏实。果然没过多久她就醒来了,坐起身。
“你醒了?昨晚干吗喝那么多酒?我都抬不动你。”
“最近感觉太压抑了,喝酒其实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手段。”
刘绘泽微笑,“谬论!”示意他过去坐下。
马一洛挨着她坐在沙发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深夜是个暧昧的时段,加上这么暧昧的灯光,他心中的暧昧便油然而生。这种暧昧的感觉令他很不自在。
“为什么不睡到床上?我的意思是我喝得跟死人一样,你应该不必担心什么……”
“你以为我是怕你吗?就是因为你喝得跟死人一样,把整张床都占了,我都没地方睡,就只能睡在这里啦。”
马一洛难为情地笑了,“都怪我喝得太多了。”
刘绘泽忽然抱住他的胳膊,“要不,你给我讲故事吧?”
“讲故事?”马一洛觉得很奇怪,“你想听什么故事?”
“就讲讲你初恋的故事吧。你别多想,我只是出于好奇。”
“初恋?”马一洛沉默了,仿佛他已经把初恋遗忘,又仿佛他的生命中根本就没有过这个词。半晌,他说:“干吗要听初恋的故事?那可不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完全不像……”
“我只是希望,你能放过自己,也许说出来感觉就不会那么沉重了。”
马一洛抬起头,陷入了回忆里。
“我们是在初中时认识的。那时她是学生干部,我却是个坏学生,三年来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其实那时我就开始喜欢她,而且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闲暇时,几乎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值得庆幸的是,几年后我们上了高中,阴差阳错地分在了同一个班。那个年纪什么都不懂,胆子却出奇的大,我开始狂热地追求她。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可是一直都没能打动她的心。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在半路上把她截住了。我记得那天我对她说了许多话,具体说过什么我已经忘了,只记得说了很多。起初她不愿意听,后来终于眼里泛出了泪花。我知道她已经被我打动了。而她却对我说,只要我能把学习赶上去,成为全班第一,她就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从那天起,我开始拼命地读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她追到。可我毕竟落下的功课太多了,成绩虽然在进步,却一直都没能赶上去。我开始灰心丧气,觉得起初就不该答应她。可是就在这时,她却主动提出要帮我复习。我喜出望外,知道我实际上得到了她的认可。可是为了不让她失望,我还是苦苦向着全班第一迈进。高三那一年,我的成绩终于赶上去了,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我就考了全班第一名。
“她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女朋友。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她内心当中早就接受我了,只不过想以此鞭笞我上进。那是高中生活最艰苦的半年,我们却一边埋头苦读一边恋爱。当我深入地了解她之后,才知道她在弱不禁风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十分果敢和坚强的内心。我的这种认识在她提出要报考警校后变得更加深刻。我觉得我们就是上天注定的一对,因为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警察。我们的想法惊人地不谋而合。”
马一洛停住了。他的脸上挂着微笑,这段回忆还是令他体会到了幸福。
“后来呢?”
“后来,我们共同考上了警校。在大学的几年,我们的感情越来越深厚,尽管出现矛盾的次数比以前更多,所有的小矛盾最后都让我们彼此更懂得去理解、包容对方,变得比原来更爱对方……”
“真让人羡慕,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就去世了。”
“去世了?”刘绘泽惊诧地说。
“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她死在了歹徒的枪口下。”
两个人无声地看着前方,此刻,也许只有沉默才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刘绘泽把马一洛的手臂紧紧抱住,她想鼓励他早日从悲痛的阴影中走出来。
“那时我们即将毕业,就要分配到各地去实习。有一天我们吵了一架。那一架吵得很厉害,我们谁也没有让步,而且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有理谁。临行前我去找她,才知道她申请了去边境缉毒,并且已经出发了。我感觉很不好,知道她是故意赌气才选择这么做的。于是我也向学校申请,去到了云南边境。可我还是来晚了。队长告诉我,他们的行动原本只允许她在一边参观记录,结果,她擅自冲到了最前沿……”
因为一个凄凉的故事,这个夜晚显得异常沉闷。两人一直坐到天亮,马一洛将全部的细节都讲给刘绘泽听。他丝毫没有感到疲惫,反而如释重负。原来说出来真的就会轻松许多。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不敢接受你的好意吗?就是因为,我失去过,我再也没有勇气去承受这种痛苦……”
刘绘泽走到他身后,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我答应你,为了你,我会好好的……要不,我们结婚吧……”
10
萧夏无法将那天晚上的事遗忘,就像她时刻惦记着出逃一样。医院把她看管得很严密,除了每天定时外出活动,其余的时间只能在病房里待着。铁桶一般的禁锢使她焦急万分:周晓蓉随时都有可能出事,而自己必须救她。
她试着向医生说明情况,请求外出,却并没有获得同意。心烦的时候,她就在病房里大喊大叫,乱摔东西。这样一来,医院反而有了足够的理由把她当成病人。她总是被男护工粗暴地摁住,由护士注射镇静剂。往往几分钟后,她的大脑就会一片空白。
萧夏望着天花板,泪水盈眶。她想,事已至此,不如就把自己当成精神病人吧。以一个精神病人的方式做事,总要比过去洒脱许多。但萧夏并没有放弃逃走的打算。这天晚上,她假装平静地入睡,等护士查完房后,她悄悄地打开房门,沿着走廊溜了出去。她知道很快就会有人赶来,而她必须马上离开。她压抑着狂乱的心跳,跑到外面,小心翼翼地穿过护士站,便以最快的速度下楼。她很幸运,因为一路上没有遇到人,最终得以顺利地跑出外面。她没敢停歇,一直跑上公路,直到坐进一辆出租车里,心才稍稍踏实了下来。
那时还不是很晚,大街上照旧车水马龙。她在校门口下了车。在超市里拨打周晓蓉的电话,周晓蓉的电话一直处在无法接通的状态。她跑回到宿舍找她,这里还是像往常一样空空的。再去自习室、食堂、运动场,仍然没有见到周晓蓉。就在她发疯似的到处找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等她走出运动场,路上已经看不到一个人。教室里的灯光也在她身后次第熄灭了。校园很快就进入了休眠状态。
在图书馆前面萧夏站住了,她望着图书馆一侧的小暗门,冥冥中有种预感,仿佛有人会从那里走出来。就像她多次从这里走进去一样。说来很巧,过了并不久,真的有人从那里走了出来。那人正是周晓蓉。
周晓蓉很平静,动作也像上次那样僵硬和缓慢。整个人仿佛中了邪一样。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俯瞰校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始走下台阶。但是走到半路却突然转过身去,朝着漆黑一片的图书馆挥了挥手。
萧夏不知道她在跟谁告别,可是这个时候,任谁都不会在图书馆里面待着啊。周晓蓉已经走下来了。萧夏就站在她的面前,可她却像没看见一样从旁边经过。就在擦身而过的一秒钟,萧夏终于发现,此时的周晓蓉完全处于无意识状态。
萧夏上去挡住她,想要把她唤醒,“晓蓉,你怎么了?你还认得我吗?”
周晓蓉慢慢地抬起眼。萧夏看见她嘴动了,声音却很奇怪,“我当然认识你!”
萧夏感到后背发冷,她咽了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勇敢起来。就在这时路灯灭了,两人同时陷入黑暗当中。夜风吹过,阴森的感觉更加明显。
“你是谁?”
“我是于娜!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吗?哈哈哈……”面无表情的周晓蓉却突然发出了笑声。
萧夏的心脏在毫无规律地抽搐,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不,你不是于娜!你根本就不是……”
“萧夏,你害死了人家的男朋友,你就该死!凡是碰过红雨伞的人都会死!你就是下一个!”
萧夏鼓起勇气抓住周晓蓉,使劲摇晃着她,“晓蓉,你醒醒!你怎么了,我是萧夏啊!我是萧夏,你能认得我吗?”
周晓蓉终于盯住了萧夏的眼睛。可是现在她显得极其无力,“萧夏,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快走!”
周晓蓉突然变得呼吸困难。她的嘴慢慢张大,剧烈而短促地喘息,仿佛世界没有了空气一样。萧夏连忙扶住她,可她的身体还是向后倒下去。
她终于不再挣扎,平静地躺在了萧夏怀里。萧夏吓得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去探周晓蓉的鼻息——
周晓蓉已经没气了。
11
晚上的会议,马一洛显得心不在焉。他在反复,思索着刘绘泽的那句话。一个女人想要嫁给你,这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肯定,它的分量要远远超过所有的甜言蜜语。他就沉浸在这句话里无法自拔。尽管和对手的较量已经到了十分关键的时刻。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大益正在发言:“这几天我们跑遍了全城的小饰品店,终于发现有一种贴纸和萧夏手机上的一模一样。大家请看!”大益把两种贴纸举起来,“出售这种贴纸的是一家叫做‘朵丽饰品屋’的小店。而且据我们调查,只有这一家店还在出售这种贴纸。我们从进货记录中查到了供货商。就在今天下午,终于同供货商取得了联系。根据他的讲述,这种贴纸的生产厂家位于东莞,是专门生产小玩意的。”
老王拿着两张贴纸细细比对,然后说:“几乎完全一样。可是,这些渠道都可靠吗?”
大益回答:“他们都有详细的进出货记录,应该是比较可靠的。”
“好,”老王把贴纸传递下去,“明天你就和小赵出趟差,到那家厂好好调查一下。看看双层贴纸到底是不是他们生产的。如果是的话,就搞清楚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我们争取明天一早动身!”
老王转问马一洛:“小马,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马一洛有些难以启齿,“可疑信号仅仅出现过两次,最近它突然消失了。根据上两次追踪,只能把范围缩小在湘水学院方圆一公里以内,还不能确定具体的发射地点。”
老王沉着脸冥思苦想。马一洛看不出他是失望还是着急。过了一会儿,老王说:“其实从一开始你们就忽略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马一洛和刘绘泽异口同声地问。
“萧夏的谈话录音。”
“萧夏的录音?”马一洛实在想不起来,里面有什么线索可以使案子绝境逢生的。
“我想问问,你们追踪到可疑信号的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刘绘泽回忆道:“应该是在夜里三点钟,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拿起萧夏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就是三点多的样子。”
马一洛恍然想明白了。
老王继续解释:“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萧夏应该说过,有一天三点钟,她曾看见那栋起过火的楼房里有灯光。”
马一洛忍不住补充:“这绝不是巧合。萧夏总是在三点收到死者的短信。而偏偏又是在三点,荒废了二十年的楼房里居然传出了灯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关联。”
小赵怀疑道:“那会不会是萧夏的幻觉?因为我去过那个地方,实在不像有人能够进得去。”
“越是不像就越有可能发生。而且,我相信萧夏看到的一定不是幻觉。过去我们冤枉了她,现在应该相信她的话。这样也能让我们少走弯路。”
“小马说的有道理!”老王总结说,“这一点上,我们确实有必要相信萧夏。但是,第一小组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你们还得继续监控。万一我们的猜测最终被证明是错的,还得依靠你们来获取准确的地点。”
12
当房门被敲响的时候,马一洛正慵懒地在床上躺着。敲门声搅乱了他的思路,对案件的猜测与分析只好作罢。这么晚了,谁会来拜访自己?
他把门打开,看见萧夏站在他的面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夏!怎么是你?”
“求求你,救救我的朋友!求求你救救她!”萧夏几乎扑到马一洛的怀中。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一见到他,自己就会脆弱成这个样子,只觉得在他面前没有一点假装坚强的必要。
马一洛把她扶起来,“别着急,有什么话进来再说。”
萧夏坐在沙发上,端着马一洛递来的果汁,不说话。马一洛忍不住问道:“这么久为何不来找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案子已经有眉目了,很多方面都需要你的协助。”
萧夏跟马一洛讲述了这段时间的遭遇。总而言之,自由来得无比珍贵。最后,她才想起问问马一洛,在她的手机上到底发现了什么玄机,她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
马一洛便把喜羊羊贴纸的秘密告诉她。萧夏觉得这一切如此难以置信,她不停地摇着头,几近偏执地反驳道:“不会的,这一定不可能!那些贴纸是我黏在她们的手机上的。”
这话让马一洛大吃了一惊,“是你?”他怀疑过任何一个人,却唯独没有怀疑过萧夏。
萧夏一边回忆,一边对马一洛解释:“确实是我买的,也是我亲手贴在她们的手机上的。可我只是想让大家多一些共同的东西,并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电路。再说了,我记得当时我曾反复捏过,根本就没有硬的东西……”
马一洛陷入了沉思。当然,不排除萧夏是被嫁祸的可能。
“你还记不记得是从哪里买的?当时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萧夏想了想回答:“小店的名字叫‘朵丽’,当时我们四个都在。贴纸也是我们一起选的。”
“你是说,你们同一个宿舍的四个人吗?”
“是的。”
马一洛不说话了。此刻他几乎可以确定,贴纸的确被人掉了包。可这个掉包的人是谁呢?一定在她们四个人中间。
“如果你买的贴纸没有问题,那一定是事后被人更换过。而具备这种条件的只有你们四个人。可是,书惠和于娜已经死了,她们俩可以排除。那么,这个掉包贴纸的人就在你和周晓蓉中间……”
“你是在怀疑晓蓉吗?”萧夏急切地打断了他的分析,“不,这绝不可能!因为她也受到了诅咒,现在正危在旦夕……”
萧夏把两次所见都讲给马一洛听。想起今晚的一幕,她依然忍不住泪流满面。差一点儿她就看着周晓蓉死在她的面前。
马一洛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情况已经越来越难以预料。“你是说,她死了,最后又活了过来?”
“是的。当时我用手指探她的鼻息,她确实已经没有呼吸了。我害怕极了,把她背到医务室,到了医务室,她却突然醒过来了。只是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一个小时前发生过什么。”
“太奇怪了,居然有这种事!即使她是被幻觉折磨,也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萧夏没有听清楚,追问道:“你说什么?”
马一洛向她解释:“那两块电路不仅能够对手机实行远程控制,而且还能发出频率高达5兆赫的超声波。它能破坏人的神经系统,如果接受辐射时间久了,人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还会产生幻觉。”
“什么?”萧夏几乎一跃而起,“产生幻觉?啊!怪不得,怪不得……”她的脸上呈现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此刻她终于明白,原来一切都源自那张贴纸!
“萧夏你怎么了?”
马一洛也站起来。他对萧夏的状况十分担心。
萧夏不回答,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刚才你是说‘远程控制’?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萧夏想起黄鹤对她说过的话——“我那个哥们儿超级厉害,他们研制成一种芯片,只要装在手机里,就可以对手机进行远程控制……”
远程控制?远程控制,难道是他?
萧夏兴奋地叫起来:“我知道这一切是谁干的了!”值得庆幸的是,她还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13
萧夏向马一洛描述了徐杰的情况,这让马一洛很快就找到了徐杰的档案——出生年月、家庭背景、民族、血型以及宗教信仰,还有在学校里的基本信息,包括一寸正面照与生活照片,资料十分详尽。当然这些都是秘密查到的,并没有惊动到徐杰本人。
他在每周的例会上,向专案组作了汇报。对于沉寂了这么久的案子,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突破。专案组研究决定,抽调刘绘泽小组的几名成员对徐杰实行秘密监视。其余人继续监控可疑信号。另外派人与电信部门联络,随时调取徐杰的通话记录。马一洛的任务是盘查徐杰的人事关系,并且蹲守旧楼,设法查清徐杰的作案过程与动机。
就在第二天,大益从东莞打回了电话。他说经过几天耐心的访查,终于找到了双层贴纸的生产厂商。而且负责人也承认,确实有人来找过他们,让他们生产少量的定做贴纸。那是一个姓徐的年轻人,他委托他们在贴纸中间增加空隙,并愿意支付两万元作为报酬。
这条线索为破案增加了一剂猛药。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所指的年轻人就是徐杰。马一洛马上给大益传真了徐杰的照片,请生产厂家指认。但又一个疑问蹦入了他的脑海:根据萧夏讲述,黄鹤曾说徐杰的研究靠的是省吃俭用与勤工助学,他怎么会拿得出两万元的高价去定做这些贴纸呢?
他的背后一定还有别人。马一洛这样想。案子还有很多隐蔽的地方,它们若见光了,想必案件也到了结束的时候。大益的电话很快打回来,他说厂家所说的徐姓男子,就是照片上的徐杰。马一洛心里踏实了,立即让监视徐杰的第三小组做好各项准备。
监视小组采取三班制,每班派出三个人,二十四小时轮流上岗。他们首先摸清了徐杰的住处,就是学校外面的一间出租屋。经过两天的跟踪监视,基本确定了他每日的行程:早上九点多出门,在附近的小摊吃早点,然后就回家,有时也到网吧里上网。下午的行程比较固定,一般是去学习散打,很少有一个下午不出门的情况。下午六点从俱乐部出来,直接走进旁边的网吧。十点多离开网吧,在学校附近的小摊买一盒炒饭,打包回去做晚餐。
一连几天,徐杰没有哪天不是公式般重复着这条单调的线路。甚至不见他与什么人见面,或者和朋友聊天。马一洛坚信这样单调的生活的背后,必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经过秘密调查,发现徐杰不仅生活单调,就连交际也简单得出人意料。除室友外,他几乎不与其他人交往,就连老师都对他并不熟悉。更加令人奇怪的是,他还是学生干部,很难想象日常的工作要如何展开。
既然他的行动滴水不漏,那就只能从他的室友身上寻找切入点。只是他们已经毕业,几乎全部都在广州工作。这让马一洛想到了还在东莞出差的大益和小赵。他马上给大益打电话,告诉他直奔广州,寻找徐杰的室友。
马一洛也一门心思在旧楼蹲守。这是控制信号的发射地,徐杰与此脱不了干系。要进旧楼必须穿过一条小巷。每天晚上十二点一过,马一洛就会把车停在巷口旁边的阴影中。
这条巷子并不宽敞,因为二十年前的一场灾难,二十年来它始终破败不堪。两边的平房几乎全部坍塌了,那些断壁残垣透着幽森的寒光。放眼望去,小巷尽头便是那栋烧焦的楼房。
终于有一天夜里两点半,对讲机里传来了同伴的声音:“一号,目标离开住所,往你所在的方向走去,注意监视!”马一洛回答:“收到!”他放下对讲机,全神贯注地盯着车窗外。这是几天来第一次出现异动,所以马一洛显得格外紧张。果然几分钟后,隐约有人朝着这边走来。
近了,近了,当轮廓渐渐清晰的时候,那人却倏然停住了脚。马一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停下,正纳闷,突然见他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马一洛有些失望,他用对讲机呼叫同伴:“各单位注意,目标突然返回,密切监视!”
几分钟过后,同伴向他汇报:“一号,目标进入一家网吧,听到请指示!”
马一洛略微沉思一下,说道:“跟进去,注意他在干什么,上什么网站!”
听到他的指示后,一名同事从车里下来。那时网吧的卷帘门已经拉了下来,只是卷帘门并未关死,下面还留着一米多高的空隙,弯下腰就可以钻进去。他钻进里面,刚刚直起身,就见徐杰站在他的面前,似乎正在专门等着他进来。
他并没有预料到这个场面。当下心里一惊,可是职业素养提醒他不能慌乱。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在一台电脑前坐下,装模作样地开机。片刻后,当他回头看时,徐杰已经没了踪影。
他急忙站起来,四下寻找,再也看不见徐杰的影子。他只好向马一洛汇报:“一号,目标离开了网吧。”
与此同时,另一名同事也传来了消息:“发现目标向广场方向跑去,请求指示!”
马一洛意识到中了圈套,不由得佩服徐杰的反侦查能力之强。这个对手远比他想象的厉害,今后的调查必将更加困难。他叹了一口气,慎重地命令道:“不必追赶了,马上收队!”
14
徐杰早已习惯了谨慎行事。绕几圈再去目的地,是他每次工作前的习惯。只有在确保万无一失之后,他才敢穿过这条幽深的巷子。
今天的试探并不能引起他的重视。因为在他无数次试探之下,开始似乎总能察觉到某些疑点,而事后证实那全都是草木皆兵。他更愿意相信,停在巷口的汽车就是辆普通的私家车,跟他进入网吧的男人不过是个小混混,半夜不想睡觉,到网吧里消磨时间。
但是从此以后,徐杰行事更加小心。除散打俱乐部与住所外,几乎再不去别的地方。这让监视小组着急万分,他们恨不得逼着他与某人接触,去做某些可疑的事,然后理所当然地抓现行。
马一洛再次有种被困住的感觉。如果徐杰不主动露出马脚,他们还不能采取进一步行动。这天晚上,他把车子停在巷子旁边,觉得百般无聊。对于他这种急性子的人来说,这种缓慢的节奏无疑是一种折磨。他趴在车里,几乎要睡着了。突然有人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马一洛腾地坐起来,随即长出一口气,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想看看有什么情况,却发现你在玩忽职守。”
“唉,”马一洛颇有些无奈地叹气,“这个徐杰极其狡猾,这样监视几乎找不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为什么你们只想到监视,而没有考虑主动出击呢?”
“主动出击?”
“是啊,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状况。”
马一洛沉思良久,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现在还不行,必须要等到三点以后。”
“到时候我陪你进去!”
“什么,你也要去?不行不行,我绝不同意你进去。”
“为什么?”刘绘泽显得很不甘心,“就因为我是女的?还是因为这里经常发生诡异的事,所以你担心我会害怕?”
马一洛转过脸看她,语重心长地劝道:“听话,早点回去睡觉吧。这不是女人该干的事情,既艰苦又危险——”
刘绘泽较起真来,打断他,“谁说女人就不能干艰苦的工作?危险又怎么样,对你们男人来说不也一样危险吗?我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这栋鬼楼,我进定了!”
马一洛不再说什么,他第一次感觉刘绘泽这么倔强,这种果敢和无所畏惧的拼劲像极了珊珊。被这类女人降服,似乎是他一生注定逃不过的劫。他在心中默默地发笑,一种莫名的欣慰涌上心头。
刘绘泽突然问道:“你知道那天韩亦辉为什么要约我吗?你还记不记得,他说过要送我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记得,怎么了?”
她的样子有些难为情,“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什么?你生日?为什么不早说?你看,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不用你准备什么。只是这个夜晚,你千万不要赶我走,我就想和你静静地待一个晚上……”
马一洛无端地热泪盈眶。他端详着刘绘泽楚楚的脸,油然而生一种忘我的冲动。“你等着!”他跳下车,以极快的速度向远处跑去。
过了很久他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大堆物品。有蛋糕和啤酒,还有一些零食和两根很短很粗的红蜡烛。他把它们一股脑丢进后座。用对讲机告诉外围人员保持警惕,自己则在后面倒腾一个简单的生日晚会。
“蛋糕有,蜡烛也有,可惜没办法把它们插在上面。”
刘绘泽看着他滑稽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马一洛将蛋糕放在那里,拉开一罐啤酒递给刘绘泽,自己也拿了一罐,举到她面前:“生日快乐!”
刘绘泽没有和他干杯,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她再也抑制不住强烈的感动。“差点忘了!”马一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玩具娃娃,把开关打开,娃娃就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它忽左忽右地摇晃起来,还播出《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旋律。
“哭什么,现在可以许愿了!”
“谢谢你!谢谢……”
刘绘泽呜咽得说不出话。此刻,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冲击着她,她好不容易才把心情平复下去,半晌过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15
三点已经过了,徐杰始终没有动静。马一洛料定他今晚不会行动了,于是和刘绘泽一起下车,准备进那栋古老的楼房里一探究竟。
他调了一名同事来为他们放哨,随后就和刘绘泽走进了那条巷子。
刘绘泽一点都不胆怯,她受过严格训练,自然拥有超常的心理素质。她注视着夜幕下的断壁残垣,仿佛能把二十年前的景象在脑海中复原。有的房子只塌了半面墙,露出的是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暗。两人在破砖烂瓦堆里艰难地前行,过了不久,终于走到了旧楼下面。
设法进去以前,两人先默默地注视了它几秒钟。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不管谁站在它的面前,都会油然产生一种敬畏的感觉。
他们开始寻找能够进去的地方。正面的大门上挂着锁,尽管上面锈迹斑斑,却依然十分紧固。徐杰不可能从这里进去。绕到旁边的侧门,门板没有了,却横七竖八地堆着许多杂物。看样子从这儿进去也不太可能。两人分头去找。不一会儿,刘绘泽就在后面喊他:“你来看这里。”
马一洛绕到楼房后面,看见那里长着一棵繁茂的楠木,有一根枝条正好搭在三楼的窗户旁边。看来就是这儿了。他知道徐杰一直在学习武术,就凭他的身手,完全可以从这里爬进去。
这对于马一洛来说同样轻而易举,可是对刘绘泽却有些难度。他四下看了看,既然不能爬树,就只好从窗户进去。但是底楼的窗户都有护栏,只得爬上二楼。幸亏六七十年代的宿舍型公寓,二楼并不高。马一洛指着二楼的一扇窗户,说:“只能从这儿进去了。你踩着我的肩膀,我先托你进去。”
“那你呢?”
“我有办法。”说完他就蹲下身,“快上来。”
刘绘泽果断地站在了马一洛的肩膀上。马一洛慢慢直起身,她的手终于够到了二楼的窗台。等她爬进去,马一洛便退后几步助跑。很快也趴到了二楼的窗台上。
他们身处的房间只有三十多平方米。早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整间屋子再看不见一件家具,墙角散乱地放着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看样子在火烧完以后,房主曾进来作过简单的收拾。卫生间的一面墙已经塌了,厨房里还遗留着煤气灶的碎片,显然这是煤气罐爆炸造成的。
两人从这屋里走出去。因为没有光线,走廊里昏暗得仿佛矿井一般。他们摸黑下了楼梯,凭着对二十年前那份调查记录的零星记忆,两人走到了一间屋子门前。马一洛说:“这应该就是秦教授的家。他的妻子就是在这里被火烧死的。”
两人缓缓地走进去。这里的惨状丝毫不亚于刚才那一户。烧毁的杂物,熔化又凝结的玻璃碎片,陶瓷制品和一些铁器,还有炭灰、蜘蛛网,几乎令他们寸步难行。
刘绘泽环顾着整间屋子,问道:“那个女人是在什么地方被烧死的?”
马一洛指了指她的脚下,“就在你所站的地方。”
“你不要吓我。”刘绘泽故作镇静,仍不由自主走到了马一洛身边。
马一洛终于觉察到,她并不是一点都不害怕,而是职业态度使她有些高估自己,于是情不自禁把她的手攥住,解释说:“据当时拍摄的照片看,应该就在门后面。她是因为窒息死亡的。你也知道,70年代住房拥挤,大家都把东西放在楼道里,甚至就连一日三餐也都是在楼道里做的。因此只要一户人家失了火,火势就会毫无阻隔地蔓延。首先烧着的应该是家具,家具起了火自然也会烧到人。据照片上显示,她的下半身几乎完全烧焦了,只剩下半个躯壳。”
刘绘泽打了一个冷战。她紧盯着门后的地面,似乎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烧焦的女人就躺在那儿……
“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平息了内心里的恐慌,“她为什么会在门后被火烧死呢?为什么不是别处,比如墙角或是窗前?”
“可能当时她想跑出去,结果跑到门口就不幸昏迷了……”
刘绘泽设法模拟当时的场景,也觉得不太可能,“这样解释比较牵强。你想,大火烧起来以后,整栋楼房的人都跑了出去,说明当时火势还不是非常大。她发现着火的时候,还是来得及逃出去的。”
刘绘泽说得有道理。马一洛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她拿什么东西,从而耽误了时间?”
“这样倒可以说得通。不过,但凡一个正常人,着火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办法逃生,怎么会因为财产拖累而丢掉性命?”
马一洛被她说服了,沉思片刻,“那照你的意思,她之所以死在这里,是因为她想逃却没能逃出去?”
刘绘泽摇了摇头,“她不是还有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吗?这么大的孩子,几乎一刻都离不开母亲。可是屋内为什么没有孩子的半点迹象?”
“是啊,她想逃生的话一定会带着孩子。可她的怀里却并没有孩子,这就说明,当时孩子已经不在屋里了。”马一洛顺着她的意思推断下去,“既然孩子没了,就说明一定有人抱走了孩子。既然能够抱走孩子,就一定可以带走母亲。最后的结果却是,母亲死在了门的后面。”
分析到这儿,两人无不感到惴惴不安。原来在火灾的掩盖下,很可能是一起极其残忍的谋杀案。刘绘泽接着推断,“也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抱走了孩子,却反锁了门。想必,还有过一番激烈的争夺。”
“那这个人会是谁?”
“不是别人,很有可能是孩子的爸爸——离奇失踪的秦朗教授。”
这么推论倒是合情合理,在抱走孩子、烧死妻子之后畏罪潜逃,完全可以说得通。但是马一洛依旧不愿意相信,“这就奇怪了,他为何要加害于自己的妻子呢?”在他心目中,秦朗教授一直都是个正派的人。他和妻子能在分别十几年后重新走到一起,就没有理由不去好好地珍惜对方。
“这就得问他自己了。”刘绘泽缓缓地走到窗前,“也许他也是一时冲动,最终还是后悔了。你看这里——”
马一洛跟过去,看见地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女人的照片。就着暗淡的月光,隐约可见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笑容甜美。相框旁边有一堆干枯的玫瑰,马一洛数了数,总共十九枝。
“看样子,他每年都要来这儿放上一朵花,算作对妻子的忏悔。二十年来从没有间断过。今年的祭日还没到,所以只有十九朵……”
“那这么说,今年的祭日,就能见到这位失踪了二十年的教授?”
刘绘泽把相框和干枯的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到时候我会和你一起来。”
两人从这里走出去,摸黑上了三楼。
三楼的情况一样令人惨不忍睹。甚至,墙壁比下面的更黑,门窗比下面的更加残破。唯一不同于下面的是,有一间屋子还保留着一扇门,只是它已经无法推拉,只能用手去搬动。因为这扇门完好无损,所以马一洛判断,这应该是大火以后才档上去的。
马一洛戴上手套,轻轻地把门搬开。走进里面,看见的依旧是烧焦的东西。只是在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有一盏台灯,一台示波器,还有一台小型的信号发射仪。这应该就是徐杰的工作室了!想不到竟如此简陋。地上还扔着两团导线,只要伸出去,挂在不远处的电线上,就可以把电通进屋子。
他们并没有动手触摸什么。因为马一洛敏锐地看出,那些东西看似摆放得毫无规则,实际却是精心设计过的。只要哪里被人动过,徐杰马上就可以察觉到。他们只是拉开了下面的抽屉。第一个里面放着一堆手稿,隐约可见是一些手绘的电路图。第二个抽屉里有两个小塑料袋,一个装着连接好的芯片,另一个装着还没用过的贴纸。第三个里面放着一块万用电表,还有胶带纸、螺丝刀之类的小工具。
天空开始蒙蒙亮的时候,两人离开了旧楼。昨夜总算不虚此行!换班的同事已经上岗了,马一洛和他们打过招呼,就驱车离开。他把刘绘泽送回去,自己回家刚刚躺下,就被一阵手机铃声吵得睡意全无。极不情愿地接起电话,听到大益兴奋地说:“徐杰的室友终于找到了!据他们讲,徐杰有一个女朋友……”
16
重新住回宿舍以后,萧夏整天都显得心神不宁。
周晓蓉住在医务室里,她的状况一天天好转起来。萧夏每天都会去看她,并且按时给她送吃的。自从那天死而复生,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甚至连萧夏也不认得。萧夏想尽了办法帮她回忆。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几天,她总算断断续续记起了以前的事。她开始变得无比依赖萧夏,就像当初萧夏那么依赖她一样。
这天晚上,就在萧夏要走的时候,周晓蓉把她拽住了。
她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嚅嗫道:“萧夏,你今晚……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萧夏看着她脆弱的样子,怔在那里,“怎么了?”
她把头低下,又重新抬起来,“我……有点害怕。”
萧夏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和她现在一样孤独而恐慌,内心里倏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她随即答道:“别怕,我留下来陪你。”
一晚上,周晓蓉一直少言寡语,她跟过去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萧夏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萧夏不问,她也就什么也不说。唯主动说过的一句话就是问萧夏:“你说,人死了以后真的还能活过来吗?”
萧夏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也许吧。怎么问这个?”
“我在怀疑我自己,为什么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这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别多想,也许是你压力太大。等你康复了,我陪你去散散心。”
周晓蓉显得很高兴,“你陪我去徒步旅行吧?我们去爬山?”
“好,我答应你。”
萧夏在旁边的空床上睡下。这一晚,她始终没有睡着。心绪起伏,记起很多似曾相识的场景。就像那次自寻短见,马一洛的车并没有撞上她,她却无端地昏迷了。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死而复生。
有萧夏陪伴,周晓蓉睡得特别踏实。萧夏听着她均匀的呼吸,知道她已经进入梦乡。就在几天前,她把周晓蓉手机上的贴纸悄悄拿掉了。她明白这样做或许为时已晚,发生在书惠和于娜还有自己身上的事,现在正在周晓蓉的身上不断重演,而且它们来势凶猛,萧夏不知道究竟哪天,周晓蓉会不会再也撑不下去。一切都是未知。
半夜,周晓蓉突然喃喃呓语:“别过来!别过来!救救我,快救救我……”她在床上剧烈地挣扎,却怎么也醒不过来。萧夏急忙下了床,正准备将她摇醒,她却倏地一下坐了起来。
病房里几乎没有光线,萧夏却看见她鬓角沁出了汗珠。她依然沉浸在可怕的梦里,一脸惶恐和无助。
萧夏问:“晓蓉,你刚刚做噩梦了?”
周晓蓉缓缓地转过脸看她,半晌,她答非所问:“我还以为有你在我身边,她就不会来了,看来我想错了。真的没有用……”
“晓蓉你在说什么?”
“萧夏,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留下来吗?其实这几天,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同一个噩梦。我就想看看有你陪着,我还会不会再梦到她。看来没有用,真的没有用!”
“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萧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拿双手抱住膝盖,用极深沉的语调缓缓讲道,“故事发生在几年以前,那时我还在上高中。有一天放学回家,我路过镇上那个湖,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喊救命。我四下寻找,终于看到就在湖里,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在拼命地挣扎。她看见我,就挣扎得更厉害了。也许她是看到了希望。可是我并不会水,而当时周围没有一个人,我知道如果我下去,不仅于事无补,还有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情急之下,我看见岸边有一根很粗的麻绳。我想她应该有救了。于是抓起绳子,将其中的一头使劲抛向她。她在慌乱中也抓住了绳子,我便将她慢慢地拽过来。可是谁曾想到,就在她即将得救的时候,绳子突然绷断了。她又向着湖心漂过去。我惊恐万分,急忙将手中的半段绳子抛向她,可惜已经够不着了。她一直对着我喊:‘救我!救我!’我却站在那儿犹豫不决。直到几分钟以后,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你做得没错,如果你跳下去,不仅救不了她,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你并不是见死不救……”
“可是,我就眼睁睁看着她在我眼前沉下去!换成是你,你会心安理得吗?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内疚,每当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心脏在猛烈地抽搐。我知道是她在惩罚我。我只能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可是最近,我却天天都会梦见她。我看见她沉到了湖底,却突然又浮了上来,而且一直浮到岸边。我吓得瘫在地上,她却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萧夏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想起了那天夜里,周晓蓉举着红雨伞站在那盏路灯下的样子,原来每个碰过红雨伞的人,心中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你的红雨伞是哪儿来的?”
周晓蓉盯住萧夏的眼睛,“这你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难道你不知道碰了它就会惹上诅咒吗?为什么还要去碰它?”一提到它,萧夏就激动得难以自已。
“我也不想啊。”周晓蓉显得特别无辜,“可是你也知道,书惠和于娜都死了,我们一直好好的,她们却突然就那么死了。这半年来我的心神一直都是恍惚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雨伞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当我终于发现它是红色时,它就已经顶在了我的头顶上。我也记不清到底用了它多长时间——”
“可是,你为什么不赶紧把它扔掉?”
“扔掉?”她发出一声冷笑,“扔掉还来得及吗?”
两人谁都不说话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已经没有必要。尽管萧夏知道了,一切都是“远程控制”搞的鬼,但她潜意识里依然相信,柯林的诅咒或许真的存在。电路杀人可能只是它应验的一种形式。她搂住周晓蓉的肩膀,安慰她:“别怕,我们一定会战胜它!一定会!”
17
自从接到大益的电话,马一洛重新打起了精神。徐杰确实有一个异性朋友,这个人应该就是他的同伙。可她到底是谁呢?她仿佛从不涉及徐杰的生活。很难想象徐杰和她还是男女朋友关系。
据徐杰的室友回忆,徐杰曾为女友买过一件礼物,礼品店就在学校门外的避风塘隔壁。马一洛曾无意中去过那里,同样是在无意中,他发现店里竟然装着摄像头。这一意外收获让他喜出望外。他调取了最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拿回公安局加紧检查,终于在里面找到了徐杰的身影。
录像显示,当天下午六点四十分,徐杰走进礼品店。大约十五分钟后,他就选好了礼品,拿到门口的柜台处包装交费。也许是因为时间充足,他又向老板要了一张信纸和一支笔,趴在柜台上写了一些字。写好以后,他就把礼物收好,撑起雨伞离开了礼品店。
店里的监控设备并不先进,图像上几乎全是噪点。尽管是在摄像头底下,可徐杰写的字始终看不清楚。唯一可以看清楚的是,装在那个小盒子里的,是一条红豆项链。这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只要在徐杰身边的女性当中找到一模一样的红豆项链,八成就找到了这个女孩。
大益和小赵的任务完成了,两人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到达泉溪已经夜里一点钟。老王连夜召集他们开会,决定整编队伍,为大益小组加派人手,主要负责监视徐杰的动向。刘绘泽小组的任务是继续监控目标信号,但是工作重点要放在寻找那条红豆项链上。
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老王颇为器重地问马一洛:“小马,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马一洛坐直了身体,看样子他早有准备,“我们监视徐杰已经有一段时间,可是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收获。我调查过,徐杰这个人没有前科,所以,若是他作案的话不可能天衣无缝。但是为什么一直都抓不住他的把柄?我想我们都忽视了一点,那就是,我们只是监视他的日常出行,并没有监视他在出租屋和散打武馆里的一举一动。所以,我觉得下一步应该增加监视点,确保他二十四小时都在我们的监视范围之中。我提两点建议:第一,设法在徐杰对面租一间房子,以高倍率望远镜对其实施观察;第二,派人去学习散打,混到武馆里密切监视他的动向。”
听了他的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几秒钟过后,大益对此提出了异议,“这么做的话,还得增加人手。我们的人手本来就不够,如果到头来不仅没得到想要的东西,还被对方拖垮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马一洛对自己的想法很有信心,“我相信只要照此进行下去,不出几天徐杰就会露出马脚。没等到他拖垮我们的那一天,我们就已经把他拿下了。”
老王皱着眉苦想,片刻之后开口道:“小马说得有道理,至于人手不够嘛,我再想办法从其他支队借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第二小组的任务,确实有点难。在茫茫人海要想找到那条红豆项链,谈何容易?可是,不妨先缩小排查范围,那样的话工作就会简单一些。”
“问题就在这儿!怎么缩小排查范围?”
“其实很简单。”马一洛看上去早已胸有成竹。
老王也被他引发了好奇心,“哦,你有办法?说来听听!”
很快,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
“我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王埋怨道:“有话快说,这有什么好卖关子的!”
马一洛站起来,“这还需要找高岷帮忙。徐杰的高明之处在于,他能设计远程控制电路。可他的电路发射功率有限,所以,只能依附在手机上以实现其功效。技术科也仿制了一个电路。这个电路同徐杰的电路在功能上没什么两样,只是在发射功率上,至少要比他的大上几万倍。因此,我们并不需要把它附在手机上,只要想办法靠近他人的手机,就能对其进行检查和监控。”
他已经讲解完了,在座的人却依然一头雾水。大益努力追赶马一洛的逻辑,却一直想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你说得没错,可是这些有什么用?”
马一洛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们就利用高岷的电路,想办法让它靠近徐杰。这样,我们就能掌握他手机中的信息了。当然,也包括他的电话簿。”
大家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爆发出一阵掌声。他们为马一洛的方法拍手叫绝。刘绘泽兴奋地接着说:“这样我们就只需排查他的电话簿了。”她看着马一洛,“你真有办法!”
老王也露出了肯定的表情。过了片刻,他提醒道:“这个办法可行,就照小马说的办!不过要提前做好失败的准备。他的电话簿里可能根本就没有那个人。”
18
第二天上午,大益就到徐杰对面的小区找房子。幸运的是,那里正好有一家小旅店,而且居高临下,徐杰屋子里的一切在此一目了然。
大益把房子租下来。他在窗前架起望远镜,拉上窗帘,只留下一条缝隙以便探出镜头。白天留两个人坚守,到晚上则三个人轮流换岗。小赵伪装成社会青年,到散打俱乐部里报了名。从此,徐杰便时刻处在了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中。
事实证明,这样密不透风的监视收效巨大。经过两天缜密的观察,他们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每当回到家,或是在武馆里休息的时候,徐杰总会不停地查看手机。几乎每次都是拿起来看一眼,然后又放到一边,过不了多久再次重复同样的动作。他似乎在等着某个人,或者想与某个人联系,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就在大益小组初见成效的时候,刘绘泽也在加紧行动。她把行动地点选在了武馆下面的超市门口。这么做有两点好处,其一,这里地处闹市,容易隐蔽;其二,这里到徐杰的住处有一段距离,就算第一套方案失败,还有机会实行第二套。于是傍晚,趁着训练还没有结束,她便准时来到了超市。
她在超市里转过来转过去,故意消磨时间。等到小赵告诉她训练结束,她才抓紧时间买了一些东西。等待交费时,耳机里传来了小赵的提醒:“目标已经下楼!”刘绘泽转头一看,果然发现徐杰已经走了出来。而那时,前面还有两名顾客等待缴费。怎么办?情急之下,她硬着头皮往前挤,一边挤一边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让我先来吧……”
顶着被后面的顾客咒骂的压力,刘绘泽插到了第一位。可是收银员却很不配合,她一件一件翻检着物品,嘴里还在不厌其烦地问:“需要袋子吗?要三毛的还是两毛的?这个也要装进去吗?”好不容易交钱出来,徐杰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距离。
刘绘泽左肩挎着包,右手提着塑料袋奋起直追。离徐杰大约五步的时候,她就啊的大叫一声,将东西撒了一地。
徐杰应声回过头,看见一个女孩单膝跪地,袋子里的东西七零八落洒了一地,有的已经滚出去很远。他想过去帮帮她,可是久已养成的冷漠仿佛为他注射了麻醉剂,双腿就是沉得提不起来。
刘绘泽的心忐忑不安。她磨磨蹭蹭地爬起来,也不去捡地上的东西,只管不停地搓着双手。看样子还受了伤。她悄悄抬起头观察徐杰的反应,只见他依然在原地站着,脸上似乎有犹豫不决的表情。情急之下,每个人都是一名好演员。她索性开始哭泣,用手揉着膝盖,显得痛苦不堪。
徐杰终于心软了。他走过来,把东西整理到袋子里,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这时,一名同事趴在三楼的窗户上,已经用摄像机将整个过程传回了指挥部。马一洛正配合高岷对刘绘泽包中的电路进行搜索,他通过微型对讲机告诉刘绘泽:“设法稳住他,尽量拖延时间。”
刘绘泽便不说一句话,只是哭得天昏地暗,不久就引来很多人围观。这下坏了事,高岷的电脑里一下就跳出十几个不同型号的手机。这一点刘绘泽也意识到了,她只能想办法把时间尽量延长。她的哭泣吊足了围观者的胃口。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矛头指向徐杰,指责他欺负女孩子。徐杰也不去跟他们解释,只是问她:“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刘绘泽依然不开口。她似乎入戏太深了,越哭越伤心。徐杰已经没有了耐性,他急得大声问:“别哭了!你说句话好不好?!你到底怎么了,用我送你去医院吗?!”
刘绘泽擦了擦眼泪。她听到马一洛说:“坚持一下,马上就好!”知道任务即将完成,但是还不到懈怠的时候,她也冲着徐杰没好气地吼道:“不用你管!”
徐杰真的生气了。他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却明白此时想走已经不是那么容易。路人仍然七嘴八舌地指责他。徐杰也不反驳,心里告诉自己保持冷静。他盯着刘绘泽,觉得这个女孩子实在莫名其妙。
几分钟过后,刘绘泽终于得到了马一洛的反馈:“一切搞定!任务完成了。”与此同时,负责拍摄的同事也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他故意装出气势汹汹的样子。
刘绘泽摇了摇头,不说话。她想尽快把这出戏演完。但是谢幕的时候,一定不能露出破绽。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都散了!”同事朝着围观的人群大吼。然后一把将刘绘泽拽过去,“走吧,上车!”
刘绘泽顺从地上了车。而徐杰就在原地站着,看着他们的车从眼前驶过去。此刻他有种说不出的憋屈,却不知道警察已经复制了他手机中的信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精心研究的方法,终有一天也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19
刘绘泽回到公安局,马一洛已经把搜集到的信息打印出来。光短信记录就打印了整整十页纸,加上通话记录和电话簿,居然有厚厚的一沓。有了这些东西,接下来的工作就会顺利不少。
一切安排停当,只等着两个小组传来好消息。这天晚上,马一洛终于有空回家了。几天没有回来,感觉一下子陌生了。进家的时候竟然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此时他所有的想法全部凝结为一个朴实的愿望,那就是好好地睡上一觉。
只是这样一来,生物钟就被弄乱了。午夜十二点醒来,他就再也睡不着。忽然感觉到饥饿,才想起晚饭没吃,胃便向他展开了极其暴力的抗议。他准备到厨房里煮一碗方便面。
烧水的空当,他回客厅打开了电脑。现在他心情大好,特别想在网上浏览一番。他把QQ设为隐身状态,就随便点开一些网页。想不到短短几秒钟时间,居然有一条加好友的请求发过来。他觉得很扫兴,因为大半夜还待在网上的,多半都是些无聊的人。幸亏电饭锅里的水已经嘶嘶作响,他便起身走进了厨房。
几分钟后,他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出来。吃了两口,还是忍不住把右下角的小喇叭点开。其实认为别人无聊,他自己一样无所事事。那的确是一则添加好友的申请,只是对方的网名却叫做“柯林”。马一洛觉得特别奇怪。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他的手停在那里,竟然无端地有些紧张。
直觉告诉他,这个“柯林”一定不简单,很可能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于是他果断地确定了对方的请求。现在他已经顾不上吃面,首要任务就是查看“柯林”的资料。可是这名网友显然刚刚注册,没有等级,资料也不全面,重要的项目全部空着。
他双击柯林的头像,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三个字:你是谁。
几乎没有等多长时间,对方的消息就发过来了。柯林只发给他一张图片。那是一张书籍的封面,书名叫做《世界的暗角》。马一洛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萧夏手机中的图片吗?据萧夏讲,那张图片是从一个手机网站里下载的。难道,“柯林”与萧夏登录的WAP网站有关?那他为什么要把图片发给自己?可是,他还来不及询问,对方的头像就变成了黑白,显然已经下了线。
马一洛盯着电脑屏幕,有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匆匆一见又马上离开?他完全想不通。起初还想通过IP查找“柯林”的地址,现在看来,对方根本不给他一点机会。他在线上等了很久,这个叫做“柯林”的网友始终没有再上线。
他的心变得没着没落的。好好的一个计划,也被这个神秘网友打破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点疑问:第一,这个叫柯林的到底是谁?第二,他为什么要把图片发给自己?望着天花板,马一洛睡意全无。
第二天去上班,他刚走进公安局的大楼,传达室里就在喊他的名字,“马一洛,有你的快递!”
他接过蓝色的EMS信封,在发票上签了字。一眼看见了寄件人的名字,居然就是柯林。再看发件地址,竟然就是他居住的小区。太奇怪了!马一洛在心中暗自嘀咕,他把这封神秘的邮件拿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它。
原来里面装着的只是一本书。
而且是一本极其残破的旧书,封面没了,中间也少了很多内容。他本能地想到,这就是那本《世界的暗角》。秦朗教授把它译成了中文,二十年后,其中的一个故事还引发了命案。而关于那个故事的描述,被人从书上撕下来,塞在了女厕所的墙壁中。
他当即离开了公安局。他要去找萧夏,向她索要墙壁中的那部分书稿。可是当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学校,萧夏已经和周晓蓉爬山去了。
20
天气难得清爽,正是适合徒步的好天气。萧夏庆幸她们做了如此明智的选择。
早上六点,她们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两人打了出租车,直奔郊外的鹤山而去。汽车一路驶到郊外,两人下了车,横穿公路上了南面的土丘。再走下一个低洼,眼前便是期待已久的目的地。
身临其境的感觉比想象中真实多了,鹤山原来如此高大。山路蜿蜒,山势陡峭,这让萧夏很快就产生了征服它的欲望。山的东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海,西边有一片乔木林。那些陈年古树长得异常粗壮,远望之下,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两人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穿过坡底的草地,进入到茂密的丛林当中。阳光被横七竖八的树枝挡住了,只从缝隙中洒下一些余光。这段山路走得十分艰难。不仅脚下藤蔓缠绕,就连头顶都有树枝阻挡。两人轮流背着旅行包,走走停停,一个小时后,两人在一块空地停下来休息。
稍微歇息了一下,萧夏和周晓蓉就开始了第二段跋涉。她们再次走进了丛林,而这一段,脚下再也没有明显的路,只能摸索着前行。周围的光线暗淡极了,近处的物体尚且可以看清楚,远处的就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到处都是枝干虬曲的植物,它们仿佛怪兽一样在周围出没,这让萧夏想起了《倩女幽魂》中的千年树妖。四周不时响起凄惨而尖厉的动物鸣叫,每一声都让萧夏感觉心房颤动。她想起了很多可怕的场面,有鬼片中鬼魂出没的地方,还有凶杀案的肢解抛尸现场。甚至,她怀疑眼前的一切会突然消失,出现一片瘆人的荒坟……
两人就这样艰难地行走,此刻她们终于意识到,先前的憧憬该有多么荒谬。这是一座荒山,从来都不曾有人来游玩。她们低估了自然而高估了自己。此刻,几乎所有的风吹草动都能撩拨她们的神经。
两人的脚步渐渐慢下来,道路似乎也越来越艰难。萧夏险些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下去,幸亏周晓蓉及时拉住了她。走到一片开阔地,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她想提议停下来休息片刻。周晓蓉却先她一步停在那儿。她将萧夏一把拽住,口中吐出四个字:“别动,有蛇!”
萧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终于发现就在前面的树干上,正盘踞着一条油亮的青蛇。而它离这里的距离不足三步远。萧夏咽了一口唾沫,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蛇已经看见了她们,于是缓缓地爬了下来。萧夏哆嗦个不停,因为蛇一旦攻击她们,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应对。此时蛇正朝她们吐着舌头,仿佛是在“侦察敌情”。留给她们决策的时间不多了,它只停顿了几秒钟,就迅速朝着这边爬过来——
萧夏的阵脚彻底乱了。就在大脑被清空的瞬间,她看见周晓蓉果断地走上前,右手握着匕首猛地挥了下去。
她成功了。蛇被砍成了两截,掉到地上还在不停地动弹。
萧夏的心依然在狂跳。想不到危急关头,周晓蓉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这种冷静和果敢让萧夏心生敬意。而那把不到十公分长的匕首上,鲜血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周晓蓉拍拍胸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事了。”她用手抹去匕首上的蛇血。萧夏分明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萧夏突然明白了,原来周晓蓉并非没有害怕,也许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战胜了恐惧。
两人平复了一下心情,直奔山顶而去。穿出森林时才猛然发现变了天。头顶上阴云密布,貌似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雨。
“晓蓉,变天了。怎么办啊?”
周晓蓉望着翻卷的乌云,一句话也不说。这里到山顶还有几步远的距离。如果现在放弃就显得太可惜了。
“你说,真的会下雨吗?”
“不知道。但是看样子,不像是虚张声势。”
“都怪我,走的时候没有看天气预报。”
“我看过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根本就没有雨。”
“但是看样子,天气预报是错的。”
她们不知道该不该坚持。而头顶上,雷声已经开始隆隆作响。
“算了,我看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吧。”
“那我们得赶快,争取在下雨以前跑到山下。”
短暂的登顶之旅就此结束了,还来不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就要拼了命地逃下山去。眼前的山路十分崎岖,要想在下雨之前逃到山下,几乎已经不太可能。两人慌不择路地闯进了森林,迷蒙的黑暗再次吞没了她们。几番辗转过后,连方向都分辨不清了。
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掉下来。雷声接连不断,仿佛炮弹一样在周围狂轰滥炸。突然,一声惊雷从头顶上劈过,一棵枯树被拦腰炸断了,不大工夫就燃起了大火。她们又开始拼命奔逃。可是很快,萧夏就停住了,因为前方已经没有去路。茂密的丛林下面,就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
她无助地哭了起来,“晓蓉,我们没路了……”当她绝望地转过头,却发现周晓蓉在微微地冷笑。
21
大雨下起来的时候,马一洛正站在窗前。他望着密闭如织的雨帘思考着什么。
天黑以后,马一洛就开始酝酿今晚的行动。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二十年前的今天,一栋三层宿舍型公寓突然起火,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不幸遇难。二十年后,他们在女人罹难的房间里发现了十九枝干枯的玫瑰。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一定会有人把这个数字变为二十。
马一洛驱车来到了湘水学院。在旧楼附近布控的同事告诉他,这里一直没有动静。他没有吃晚饭,拿起车里的半个面包,随便应付了几口,就把面包塞进口袋,下了车,一个人爬进了旧楼里面。
他在楼道里察看地形,寻找可以藏身的地点。目标一旦出现就立即将他拿下。马一洛来到上次进来的那扇窗前朝外看,看到有人撑着雨伞,正在下面站着。是刘绘泽,她说好了要和马一洛一起行动。
“能进来吗?”马一洛问。
“没问题。”
今晚她换了一身运动装,只见她退后几步助跑,借助底楼的钢筋网顺利地爬上了二楼。马一洛一把将她拽了进去。
两人都把手机关掉了,以免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外面雨下得正大,这里却显得十分安静。他们潜伏在一个房间里。对面的房间就是二十年前曾烧死过一个女人的房间。周围总是萦绕着一股阴森的气息。过了很长时间,对面依然没有动静。他们的腿脚已经麻了,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这还是刚刚开始,今晚的行动很可能会持续一整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他来了!马一洛告诉自己。他几乎兴奋得无法按捺。仔细一听,声音却来自身后!这间房子他曾反复地查看过,只有前面的一扇门。为什么人会从他们身后进来呢?
刘绘泽下意识地抓紧了马一洛。她的力道足以说明,恐惧已经从她的内心往外蔓延。马一洛屏住呼吸听着。尽管声音不算小,可是出现不久后又消失了,他一度怀疑是因为自己精神高度紧张而出现了幻听。当声音重新响起,并且越来越真切的时候,他再也不这么认为。因为凭借声音的逼真程度,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一个人拖着步子在走。
马一洛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此时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如何才能让刘绘泽不受伤害。他就想搞清楚一个疑问:这间房子再没有第二道门,窗户上也覆盖着坚固的防盗网,对方如何能够进得来?
事已至此,已没有时间思考问题的答案了。他攥了攥刘绘泽的手。久已形成的默契使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放手的同时,两人迅速往两边闪开。
马一洛已经拔出了枪,正对着刘绘泽用手电筒照亮的地点。结果真是令他们哭笑不得。因为那居然是一只老鼠在旁若无人地拖着一块面包!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剩下的面包果然不见了。
这场恶作剧颇让他们感到生气。心情还没有平定,对讲机里就传来了消息:“一号,发现有人通过了监视点,正向你所在的地点靠近!”
“收到!”马一洛回答。这一次看来是真的了。他重新打起了精神。两人全神贯注地守在那儿,终于在十几分钟后,楼道里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22
被抓的是一个乞丐。他头发凌乱,衣衫褴褛,皮肤黝黑,眼睛也深深地陷了下去。看上去大约有六十岁。此时他就坐在审讯室里,接受马一洛和刘绘泽的询问。
就在昨天晚上,他拿着一枝鲜艳的玫瑰,悄悄潜进了旧楼。不料被马一洛和刘绘泽抓了个正着。可是经过问讯,马一洛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失踪多年的秦朗教授。
马一洛有种淡淡的挫败感。他坐在那里思索着,明白以前的推测并不准确。那么,秦朗教授到底去了哪里?眼前这个人与大火案又有什么关联?
他再次把昨晚的情景回忆了一遍。就在十点多的时候,乞丐爬进了旧楼。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朝出事的房间走去。马一洛从他的脚步声中听出一种拖沓和绝望,因此,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张肖像:一个人头发凌乱,满身雨水,脸上彰显出岁月的沧桑和怏怏的病态。
他和刘绘泽躲在那儿,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凭借声音判断出他的举动。他应该先走进了房间,默哀片刻,然后蹲下,把花放在了相框旁边。
两人准备行动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他的陈述:“小凤,我又来看你了。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盼着这一天。只有今天,我才能与你相见,听你述说阴间的孤独和辛苦。二十年了,我一直都忘不了你。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你,这种歉疚感不仅没有淡漠,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深刻了。我总是想起那场大火,是它吞噬了你的生命,同时也把我的灵魂带走了。我恨我自己,恨我不能保护你,恨我没有能力让你起死回生。那边没有阳光,又潮又冷,你该有多难受?你知道我心里又有多么难受吗?我真想替你去受苦,也想让你死而复生!可是过去了这么些年,我做不到,我还是做不到……”
他啜泣得无法说下去。
马一洛早就等不及了。此人话里满带着对死者的愧疚,而且用语文气,很符合教授的身份。“不许动!”他和刘绘泽走上前,用枪指住了他。可是这个男人全身黝黑,衣不蔽体,头发也像布条一样脏乱。这样的形象还是大大超出了马一洛的预料。他举着枪,当场就愣在了那里——
乞丐一直不配合他们的问话,不知不觉中,天已经亮了。两人折腾了整整一夜,依旧没有收获。马一洛坐直了身体,开口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进去献花?”
乞丐抬起了头,却不敢看他们,眼睛里充满了畏惧。他用手撸了一把鼻子,口齿不清地说:“我……我……我不是谁,谁也不是我……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马一洛敲着桌子震慑道:“你别在这里装疯卖傻!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掉吗?”
乞丐胆怯地向后躲闪,他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我……我不是谁,谁也不是我,我没有犯罪……”
“你还知道你没有犯罪?这说明你不傻啊。再说了,也没有人说你有罪。我们只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进去献花?”
“我……我不是谁,谁也不是我,我没有献花……”
马一洛不再问了,他重新靠在椅背上,颇觉得无奈和烦躁不安。刘绘泽凑到了他耳边,悄悄地问:“你说,他会不会真是个疯子?”
马一洛笃定地摇了摇头。因为无论是昨晚的陈述,还是面对抓捕时淡定的眼神,都说明这个人并不平常。当年的调查记录里,没有提到过乞丐,但并不排除秦朗教授后来沦为乞丐的可能。虽然这个人不好对付,可是谁都有自己的软肋,只要手法得当,就没有攻不下的山头。这是马一洛一直信仰的准则。
他在地上来回地走,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显得充满耐心。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不勉强你。我先猜一下,你只要听听看我猜得对不对就行。”马一洛郑重其事地猜测道,“小凤就是那个在火灾中不幸遇难的女人吧?她和你的关系应该很好。一个亲密的人离开了,这的确是件令人伤心的事。所以,我特别理解你。接下来,让我猜猜你们的关系。我觉得无非就以下几种可能,要么,是亲密的朋友;要么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要么就是两人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可是最终却分开了……”
马一洛抱着手臂,正待编造一个长篇故事,可是刚刚开了个头,乞丐就忍不住嗷嗷地哭了起来。
23
萧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这是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想要坐起来,可是全身的筋骨都仿佛断了,使不上一点力气。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摸到的不是皮肤,而是一层厚厚的纱布。啊!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得大喊:“有人吗?有人吗?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也许屋外没有人。她喊了一阵,体力消耗得很厉害,无力再闹,只能安静下来。这时她才顾得上好好看看这间屋子。只见竹子做的顶棚还透着淡淡的绿色,墙壁是木头做的,而且对接得很严实。床和椅子也是竹子做的,简单而且精致,椅子前面摆放着一张茶几,一套紫砂茶具就摆在上面。
萧夏感觉口很渴,伸手去够茶几上的茶杯。就要够到手时,只觉得身体急速倾斜,然后整个人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痛得不能动弹。过了很久,总算有人进来了,“哎呀,怎么掉下来了?”那人重新把她抬到床上。
萧夏忍着剧痛,抬起眼,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站在旁边。他戴着眼镜,脸上的表情有些麻木。萧夏愣住了,随即警觉地问:“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
老者皱着眉,似乎没有听清楚她的话。可他猜到了萧夏的意思,解释说:“你放心吧,我不是坏人。几天前我在山谷里发现了你,当时你昏迷不醒,我就把你带到这儿来了。你好点儿了吗?”
萧夏顾不上回答他。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明白,“我为什么在山谷里?怎么会昏迷不醒?这里又是哪儿啊?”
这次老者好像听懂了,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掉进山谷,难道你自己想不起来了?至于这是哪里,等你能够下地了,就自己出去看看。”
萧夏什么也不问了,她在努力地回忆,就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甚至,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仿佛宇宙里的一块陨石,凭空掉在了这个地方。失忆的感觉是难受的,萧夏觉得憋得慌。可是老者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你安心躺着吧。”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
萧夏急得大声叫他,可是老者完全不理会。萧夏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想不到每天的正午和傍晚,老者总会给她送来饭菜。他看着萧夏把饭吃完,就吩咐她把药也喝下去。萧夏的味蕾已经被疼痛麻痹了,吃不出饭菜的味道,自然也感觉不到草药的苦涩。有人这样伺候着,她的伤好得特别快。只是,老者总是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别的时间再也看不见他。这让萧夏觉得十分奇怪。
几天后,她的感觉恢复了,开始讨厌苦涩的草药,对于一成不变的五谷粥也产生了厌倦。这一天晚上,老者又端了粥给她,萧夏只喝了几勺就闭上嘴,把头偏了过去。
“我知道天天给你吃这个,你已经烦了。可是你不能动弹,吃别的东西不容易消化,只能先将就着吃这些。为了你的伤能快点好起来,再勉强吃几口吧。”
他的话很中肯,片刻之后,萧夏就被他说动了。她把一碗粥坚持着吃完。胃里饱了,全身都会有一种充实的感觉。老者转身走了出去,照旧不说太多的话,甚至连简单的问询都没有。萧夏盯着轻轻关上的门,孤独感又在心中滋生出来。
躺着无聊,她就试着做简单的活动。几天静养果然很有效,她的腿部和腰部慢慢地有了知觉,能做简单的翻动,而且伤口不再像以前那样钻心地疼了。萧夏对康复充满了期待,早早地闭起眼睛蓄养精神。可是整天这样躺着,她根本就睡不着,闭着眼睛反而越来越清醒。那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有灯光,静得可怕。听听外面,除了虫鸣与鸟叫,就再没有别的声音。
黑暗好像把她吞没了一样,却让她的想象力无限地扩张起来。她的脑子突然活跃了,想起了很多有关黑暗的画面,比如,一间始终充斥着流水声的房间,里面好像还有很多隔间;还有一间很空旷的大厅,大门用链锁缠着。萧夏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只是断断续续的,连不起来。每次思维进入死胡同的时候,她都不去硬想,而是闭上眼睛做短暂的休息。这样的方法似乎很有效,这一晚她基本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也想起了身边的人和事。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凭空掉进山谷,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萧夏还是很高兴的,有种豁然开朗般的畅快。她相信很快就能完全恢复记忆,于是闭上眼,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今天她醒得很早,老者还没有来。她抬了抬腿,居然能动了,于是便摸索着下地行走。虽然感觉很吃力,可是扶着墙壁也能够走到门前。她兴奋地推开屋门,正待缓缓地迈出去,却瞬间愣在那里不动了。她看见屋子建在深渊上面,只有一座不足三十公分宽的木板桥向外延伸,不知通向什么地方。左边是高耸入云的峭壁,下面就是望不到底的深谷。
24
十几分钟后老者终于来了,那时萧夏对周围的环境仍然十分害怕。她惊慌失措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房子下面是山谷?”
“这座房子是建在深山里的,它的一半根基坐落在悬崖上,另一半就靠木棍支撑着,就像湘西的吊脚楼一样。”
尽管萧夏没见过吊脚楼,却能按他描述的样子想象出来,“为什么要在这里建房子?在平地上建不是更安全吗?”在这居住简直让她难以置信。
“这里到处都是悬崖,哪有什么平地呀?再说了,当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他指了指屋后的方向,“这座悬崖有几百米高,半山腰上却正好有一个山洞,非常适合建房子。如果你站在对面看,就会看到房子是嵌在石壁上的……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离天更近,死了的人都是希望上天堂的。”
“死了的人……”萧夏微微感到一阵寒意,“您……您是隐居在这里吗?为什么这么说呢?”
“隐居谈不上,实际是逃避,我也想陪伴一个人。”
萧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急忙转换了话题,“对了,您照顾了我这么久,我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呢。”
“我姓禾,禾苗的禾,你就叫我禾先生吧。”
“哦,禾先生,谢谢您!这里条件这么艰苦,您还这样照顾我,真是太感谢了!”那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萧夏说着就要给他鞠躬。
禾先生赶忙拦住她,“不必客气!古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你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我都能下地走路了。”
“你的伤并没有大碍。你从山上滚下来,却并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一般的软组织挫伤,这实在是个奇迹!所以,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您是说,我从山上滚了下来?”
“我见你的时候,你就躺在谷底,而且全身都是划伤。”
萧夏埋头苦想,头脑中依旧一片空白,“我怎么会从山上滚下来?在那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你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吗?”
萧夏不说话,默默地摇了摇头。
“别着急,总会想起来的。”禾先生起身要走,“你好好养伤吧。等你彻底好了,就去参观一下那边的屋子,保证会让你更加惊讶的。”
“我争取早点好起来。再见,禾先生!”
萧夏迫不及待地练习走路,几天后,她终于能够自如行走了。只是小腿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时间长了就会隐隐地疼。她憋在这间小房子里,无法判断时间,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禾先生终于来了。他给萧夏端来了饭菜,还顺便拿来一盏油灯和一些书籍,以便她晚上消磨时间。
“这里没有电灯,只能用油灯照亮。前几天你还不能动弹,我就没有把油灯拿给你,怕你万一不小心碰倒了它,这间小屋可就不保了。既然现在你能活动了,我也就不必再顾虑什么。如果里面的油用光了,这里还有一小瓶备用。”
“我记住了禾先生,您想得真周到。”
他把东西放好,转身就离开了。
这个夜晚,萧夏翻来覆去睡不着,她隐约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还有一阵吱呀吱呀的响声。
25
萧夏失踪的这几天,马一洛的生活依然繁琐而忙碌。叫“柯林”的网友一直没有上线,马一洛猜不透他想要干什么。幸亏乞丐说出了埋藏已久的故事,案子便又前进了一大步。
据乞丐讲,他的名字叫做李骏,三十年前在一家机械厂里做会计。就在1975年,秦朗出国的头一年,他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小凤。小凤的性格温婉而内敛、善解人意,在他看来小凤具备所有女人应该具备的优点。于是,青春年少的他对小凤产生了爱慕。可是限于时代约束,他并没有表露自己的心迹,只是经常约小凤看样板戏,晚上回来一起散步,然后就送她回家。
他希望小凤能够明白他的心思,并最终接受他的好意。可是,小凤却从不对他说起自己的事,两人的关系始终不温不火,这让李骏十分困惑。终于,两人交往半年之后的某个清晨,李骏向小凤表达了自己的心声。
小凤依旧如水般平静。对于李骏的表白,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似乎她早预料到了,心中早已为此做好准备。那一天他们坐在路边,小凤才向他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她告诉李骏,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名叫秦朗,现在出了国,她要等他回来。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因为她坚信,不管等多少年,她的心上人总会回来娶她的。
李骏当然有一点失望,可他并没有放弃对小凤的追求。对的人也许一辈子只能遇上一次,所以遇上了就要牢牢地抓住他。李骏对小凤的悉心照料并没有换来小凤的爱,她一直等着她的心上人。李骏已经无法自拔,明知道这段爱情没有结局,可他还是不能摆脱它。冲动之下他远走他乡,到山西大同做了一名煤矿工人。
两个月后,他就被运煤的绞车挤断了腿,迫不得已回到老家。想不到这一场不幸,却重新唤起了爱情的希望。小凤放下了厂里的工作,主动上门来照顾他。他心情大好,所以康复的速度也特别快,两个月后,他的腿就基本没什么大碍了。小凤完成了使命,就要去厂里复工。李骏试着最后一次挽留她。本来他作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小凤犹豫了很久,居然同意了他。只不过她还要他再等七年。他们约定以七年为期,如果七年之内秦朗还没有回来,她就嫁给李骏为妻。
希望仍然是渺茫的。可是李骏不这么认为。就算条件过于苛刻,但小凤同意嫁给他,这就已经往前迈了一大步。人生会有几个漫长的七年呢,可是他愿意等。他觉得自己注定要和小凤厮守一生,就算约定的期限是七年的两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的。
想来那么漫长的七年,却转眼就到了。可秦朗却依旧没有回来。
最初秦朗还会给小凤写信,然后漂洋过海,千方百计地托人转交给她。可是在后来的几年,他的信越来越少了,到最后甚至一封信也没有再写来。小凤苦苦等待着他,却又忍不住揣测他在国外的生活。她想,在那样自由而浪漫的国度,他一定活得安逸而潇洒,也许他早就忘了在贫穷落后的中国,还有一个姑娘等着他回来。最终,小凤践行了当年的诺言,在那一年的最后一天里,她带着伤感和遗憾,嫁给了李骏。那已经是1985年,离秦朗出国整整过去了十年。
李骏不得不承认,小凤对他是没有爱情的。可他坚信感情需要时间来锤炼,日久生情远比一见钟情可靠得多。婚后,他千方百计呵护着妻子,希望她能尽快忘掉秦朗。可是后来他才明白,情况远没有他想象的乐观。无论他怎么做,小凤的心始终没有真正地交给过他。她的心里还装着她的心上人,别人不可能插足半步。
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一年,他们就平静地离了婚。离婚后两人还保持着朋友关系。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没有感情,也不应该有仇恨。又过了一年,秦朗总算回国了。
他回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青梅竹马的姑娘结婚。小凤却躲着不肯见他,因为她有过一段并不幸福的婚姻,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和他在一起。秦朗没想到远走他乡的这些年,会发生这么多事,但他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其余的事情就都可以不在乎。再说,他在法国也有过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所以时至当初,两人还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于是自然而然地,他们结婚了。
以爱情作为基础的婚姻是幸福的。他们很快有了孩子,秦朗的事业也蒸蒸日上。秦朗在恩师的一手提携下,最终被聘为N大学人文学院的副院长。因为工作需要,他们举家搬到了长沙。也许不幸就是从他们搬离泉溪开始的。这时,李骏也来到长沙做生意,因为没什么熟人,他就和小凤频繁地联系起来。
那段时间,秦朗听到很多风言风语。但他相信自己的妻子,对那些流言一直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众口铄金的力量是可怕的,他终究还是动摇了。不过当时仅限于怀疑,并没有对婚姻造成影响。可是后来情况便不再乐观,两人的争吵越来越频繁,而且在争吵中,爆出了很多伤感情的话。
压抑的家庭气氛让小凤越来越难以忍受。两人除了争吵就是冷战,生活过得十分乏味。为了缓解婚姻上的危机,她提出要回泉溪居住。冷战中的丈夫出于赌气,同意了她的要求,并且在泉溪租下一套小型公寓。不巧的是,李骏的生意遇到了困难,无奈之下也回到了泉溪,准备东山再起。至此,小凤和秦朗的婚姻便步步恶化,直到悲剧发生时都没有见好转。
26
后来发生的事,李骏便一无所知了。他所知道的仅仅是,回到泉溪后,他第一次去找小凤的当晚,小楼便起了大火。因为大楼里木质的设施较多,而且楼道里满是零碎的家具用品,所以整栋楼房都未能幸免。第二天他得到噩耗,小凤在大火中丧生了,而死去的只有小凤一人!
马一洛清楚地记得,讲到这里,李骏就激动得难以自控。他站起来对着马一洛大吼:“请你们相信我,小凤的死不是意外!一定不是意外……”
马一洛明白他的意思。尽管大火案还蒙着一层面纱,但是依李骏所说,很容易就能理清它的眉目。同时他也知道,李骏的讲述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就算小凤真是死于婚姻的不幸,也绝不能听信李骏的一家之言。他故意不把玄机点破,怔了一会儿,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李骏缓缓地坐下了。他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一直低头犹豫着。看得出他还保持着应有的谨慎。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马一洛,却欲言又止。
“没关系,怎么想你就怎么说,我只想听听你的看法。”马一洛试图打消他的顾虑。
“肯定是他干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你是说,秦朗?”
“除了他还能有谁?!小凤是个善良的女人,从来没有跟谁结过怨仇。她死了,可是秦朗却失踪了,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可法律是讲证据的,如果没有证据,所有的判断也仅仅是猜测。”
李骏想了想,说:“有人在那天晚上看见,他曾在小楼附近出现过。这算不算是证据?”
马一洛曾做过调查,秦朗当天确实向单位里请过假,想必他回到了泉溪,被人看见自然没什么稀奇。
“这还不能算是证据,除非有人看见他亲手放火。再说了,火是从二楼烧起来的,小凤的死表面上看只是受牵连。至于秦朗的失踪,也可以这样解释:妻子死了之后,他万念俱灰,然后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过起了另一种生活。虽然他们的婚姻也出现过问题,可两人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心里还是有感情的。”
“那他的孩子呢?他的孩子到底去了哪儿?”
这下马一洛不再反驳他。也许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这一点:孩子不在了,就说明起火后曾有人进过她家。救走孩子却不救走母亲,很显然,就是想将她置于死地。先抛开动机不说,没有人比秦朗更加契合时机了。更有利的证明是,当天下午李骏曾找过小凤。秦朗匆忙地请假回来,极有可能与此事有关。如果是那样的话,当时他一定是满肚子的怨气。
如果没有那个电话,也许就不会有悲剧的发生。可是打电话给秦朗的到底是谁?
27
萧夏发现,每当禾先生走过来,吊桥都会发出吱呀的声音。所以她断定那天晚上有人从桥上走过。难道是禾先生?
吊桥看上去十分简陋,两个铁索上铺着不足三十公分宽的木板,却有一百多米长。另一头就连着禾先生居住的房子。那座房子确实比这间大多了,而且也比这一间精致。萧夏几次想要走过去,可是桥身一晃,她就吓得赶紧退回来。吊桥确实太窄了,尽管左边靠着悬崖,右边还横着一根手扶的铁索,可萧夏总感觉会一脚踩空掉下去——一旦掉下去,结果只有粉身碎骨。
这一天她在禾先生的带领下,终于有胆量尝试再走一次。禾先生在前面走,她就跟在后面。过了不久,禾先生就告诉她到了。萧夏看到吊桥的尽头就连在房子的门下面。她随禾先生走进去,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回头看看,尽管情形依然很恐怖,但走起来似乎没有那么难。
这间屋子的确很宽敞,因为摆设少,所以显得有些空旷。可它终究比萧夏住的小屋好多了。顶棚上的竹片更加宽厚,而且墙壁采用纹路清晰的木板,看上去韵味十足。
一进门算是客厅了。墙壁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写着悬崖凭栏追忆,下联是陋室可以成仙。虽然简单,却道出了主人恬然自得的生活态度。对联下摆放着四把藤椅,藤椅前面是一张木制的茶几,上面也放着一套紫砂茶具。客厅中央有一个高高的架子,上面放着一盏油灯,想必到了晚上,这是唯一的亮光。
再走进一道门就是卧室了。相比客厅的简约和雅致,卧室里就显得温馨许多。一张大床看上去特别结实,而且很有古典气息。床边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尽管是以一个四方形的小凳替代,看上去却很搭调。正对床放置的是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看得出他是个喜欢书法的人。桌子后面就是书架,各种各样的书摆得满满当当的。
北面的墙上似乎还有一扇门,尽管有一幅书法作品挡着,可是下面分明露出了门框。萧夏不禁感到奇怪,想到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他还有意掩饰这扇门,显然这扇门并不平常。
萧夏知道有些事不便问,于是她收起好奇心,专心地看着那幅书法。那是一幅临摹的《沁园春·雪》,字迹很有毛主席的风骨,可是篇幅却是竖排。显而易见,这是专为了掩盖后面的小门而写的。
禾先生并不想让她紧盯着此处,“觉得我的房子怎么样?”他故意问道。
“很不错,”萧夏说,同时把目光移到别处,“您的房子很特别,很有大自然的气息,相信住在这里很能陶冶人的情操呢。”
“过奖了,这不过是大山里的一处清静之地罢了。”
“对了,禾先生,您平时都在哪里做饭呢?难道没有厨房吗?”
禾先生带她回到客厅,推开了东墙上的一面小门,“来这里看看。”
萧夏这才看见了这道暗门。想到刚才匆匆一瞥,还是忽略了好多细微的东西。她跟着禾先生走出去,眼前分明是一个开阔的山洞。萧夏不禁叫起来:“想不到旁边还有一个山洞!”
她看到了禾先生的“厨房”——山洞深处架着一口锅,旁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碗筷,抽屉里还有小勺之类的器具。阴凉处贮存着一些食物,有红薯、山芋、萝卜和青菜。山泉水就从山洞上面流下来,就像《西游记》里的水帘洞一样。想不到这里应有尽有,萧夏对他的生活充满了想象。
“您就是在这里打理自己的一日三餐?”萧夏好奇地拿起刀想试着切菜看看,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周晓蓉手起刀落,将一条蛇拦腰斩断了。再一想,就记起了她险些一脚踩空摔下去,多亏周晓蓉抓住了她。接着往前想,想起了那天晚上周晓蓉问:“你陪我去徒步旅行吧?我们去爬山?”她回答说:“好,我答应你。”
她回过神,听见禾先生回答:“在这里做饭很凉快,也不用受油烟的困扰……你怎么了?”
“没什么。”萧夏想,她一定是在徒步旅行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山谷。那么,周晓蓉怎么样了?她有没有一起掉下来?“禾先生,我想问您,当天您发现我的时候,有没有再看到别人?”
禾先生摇了摇头,“当时山谷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想起了什么?”
“我可能想起一些事,可是,又想不起来了……”萧夏转换了话题,“您是哪一年在这里建的房子?”
“可能有二十年了吧。住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日期是个比较模糊的概念。”
萧夏突然沉默了,她不禁想起了一个人。他们的共同点实在太多了,这令萧夏感觉到一阵紧张。她喃喃说:“真羡慕您,能看透世俗的纷乱,在这里独享一份清静,您就是当代的陶渊明。”
28
萧夏和禾先生相对而坐,她的心怎么样都无法平静。她在想着如何才能验证自己的猜测。禾先生为她倒了一杯茶。萧夏端起来呷了一口,发现手居然在微微地颤抖。她随意说了句:“这茶真好喝!”
禾先生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反常,解释说:“其实这就是普通的绿茶。只是用清凉的山泉水泡,味道就会变得不一般。过一会儿再喝肯定就没有刚才的味了。”
萧夏的心思终究不在茶上面。她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小心翼翼地问:“您一个人住在深山里,难道不害怕吗?”
禾先生也抿了一口茶,“害怕?有什么好怕的,这里只不过静了点,一般人难以适应罢了。”
“那您相信世上会有诅咒存在吗?”
“诅咒?”
“是的,诅咒。柯林的诅咒,您听说过吗?”
禾先生的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柯林的诅咒,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可惜现在她死了……”
“死了?”禾先生不由得站起来,“她怎么死的?她又是从哪里听到柯林的诅咒的?”
“她也是听别人说的吧。因为柯林的诅咒,学校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禾先生,您怎么了?”
“哦,我没事。”他缓缓地坐下来,“你接着说吧。”
“我背四句诗给您听吧。‘烈火在黑夜里张牙舞爪’,‘城堡中居住着幸福的新娘’,‘我的爱人啊,你在哪里’,‘红雨伞指引你灵魂的方向’。”
禾先生显得坐立不安,他几乎就要失控了,却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萧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禾先生就是失踪的秦朗教授!但是看到他这个样子,萧夏不由得感到十分害怕。过了一会儿,禾先生总算平静了下来。他两眼出神地看着前方,说道:“你说,这就是柯林的诅咒?不!不是的。这四句话并非出自柯林,而是后人杜撰出来的。”
“可是,后人为什么要这么杜撰呢?”
“也许是想借此来赎罪吧。”禾先生突然把脸转向她,“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的目光透出一种极其凛冽的寒光,仿佛是在逼问她,这让萧夏感觉毛骨悚然。她吞吞吐吐地回答:“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你知道的可真多呀!”禾先生重新把头偏过去,激动的样子显得难以自控,“柯林的来信!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它,难道是她?噢,不可能,绝不可能!柯林是一个法国姑娘,她因为和一个贵族青年恋爱,而被活活地烧死了。后来她给她的爱人写了七封信,她的爱人看过以后,就突然死掉了……不过这很可能只是传说,具体有没有这回事,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了!无法考证了!到底是谁背叛了爱情?啊,不可能!不是你,绝对不是你……到底是谁背叛了爱情……”
萧夏吓得不再说话,她生怕说错什么让他愠怒,而他很可能是个极其暴戾的人。萧夏明白自己太急了,有些东西没有把握就说了出来,结果很容易适得其反。她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儿,多待一秒钟生命就会多一分的威胁。
她下定决心,只在这里住最后的一个晚上。
这天半夜,她再次听见了吱呀吱呀的响声。她躺在床上,实在难以忍受强烈的好奇心。她于是穿好衣服走出去,打算到对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山里的夜黑得特别纯粹,她左手扶着石壁,右手抓紧铁索,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走到半路,她看见禾先生的屋子里亮起了灯光,明白他已经起来了。很快禾先生就打开了门。萧夏急忙停下来,她把身体贴在石壁上,免得被禾先生看见。幸运的是禾先生并没有看见她。他只是对着空气大喊:“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他显得激动万分,他对着空气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也跟着走了进去。
萧夏再也不敢往前定。禾先生似乎很不正常,他煞有介事的一连串举动仿佛真的有谁在半夜造访他。但是萧夏分明什么也没有看见。这一晚她没有睡着,整夜都在胡思乱想。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去找禾先生。禾先生已经恢夏正常,萧夏实在没办法把他与昨晚那个失控的禾先生联系在一起。
她向禾先生说明了来意。本以为他会痛快地答应她,没想到禾先生却沉默了,不久,他就自顾自地走进了卧室。萧夏听见他在里面说:“你走不了的,这里没有通往外面的路!”
29
这一晚,教练约徐杰单独来武馆授课。他教给徐杰很多实战技巧,下课时已经九点多了。徐杰换了服装走下超市,看见许多人正在那里买东西。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傍晚的一幕。事实上这些天,他总会想起那个奇怪的女孩子。看上去她没什么不正常,可是行为举止却显得那么怪异。思来想去他认为只有一种可能:警察已经盯上了他。
这个念头让他变得局促不安。他不清楚哪个环节出了错,会让警察怀疑到他。但可以肯定的是,警察现在还不想抓他,他们一定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那个女孩故意为难他,或许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他庆幸这一段时间里,她一直没有发短信过来。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很长时间没有同他联络,徐杰最近还想主动找她。现在看来不必了,也许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徐杰一路走着,陆续想起很多可疑的地方。比如那天半夜看到的汽车;跟进网吧的陌生男人;还有房屋对面的一户人家,最近总是拉着窗帘。最重要的还是那天的女孩。她戴着耳机,却并没有像大多数女孩一样把MP3挂在胸前。种种迹象令他感到无比后怕。
终于回到家了,他赶紧把窗帘拉上准备收拾东西。可是转念一想,这样做并不妥当。要是对面真的有人监视他,这样仓促地拉上窗帘无疑会引起对方的警惕。因为按照他平时的习惯,从来没有十点前拉窗帘睡觉的先例。
他重新把窗帘拉开,装模作样地提了提裤子,做出一副刚换衣服的假象,然后从容地把东西拿到一个对面无法观察到的角落,一股脑塞进包里。他在这里只是暂住,所以带的东西不多,一个小包还没装满就收拾完了。收拾好东西,他就照例站在窗前,拿出手机胡乱拨弄。他悄悄瞥了一眼对面,只见窗帘依然拉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似乎还有人在走动。
终于挨到了午夜十二点,他便拉上窗帘熄了灯,然后上床躺下。因为夜里有大事要做,所以需要蓄养足够的体力。临睡前把手机调了两点的闹钟。可他终究没能睡着。两个小时后,闹钟准时响了起来。徐杰迅速地爬起来,提起包,将弹簧刀装进裤兜里,就匆匆忙忙地跑下了楼。
离开小城之前,他还需要先把证据毁掉。于是他穿出院子,迅速朝着旧楼的方向而去。
30
徐杰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他刚走进旧楼楼道的时候,守在一辆轿车中的刑警就发现了他。负责监守的刑警马上把消息报告给大益,大益随即就给马一洛打了电话。马一洛马不停蹄地朝这边赶来。很快他就把车开到了学校附近。
大益他们已经集结好了,只等着他来指挥行动。
“人呢?”马一洛问。
“刚刚进去,正在密切监视!”大益回答。
马一洛抬手看了看表,刚刚两点半,照惯例还不到徐杰行动的时间。但是他这么匆忙地赶来一定有原因。马一洛果断地命令道:“不用监视了,进去抓人!”
大益似乎没有听明白,“你是说,抓人?”
“没错,抓人!”
大益怔了两秒钟,马上拿起对讲机下命令,“各单位注意,靠上去,直接拿下他!”
旧楼外面的警察立即行动,很快就把这栋小楼包围了。马一洛吩咐大益严守几处出口,然后自己亲自带人爬了进去。
那时徐杰刚把酒精洒在桌子上,正准备点火,就听见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加紧行动,使劲摁着打火机,可偏偏打不着火。他心急如焚,使劲甩了甩,还是打不着。他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又想是不是气门开关打得过小,急忙把开关打到最大,没想到竟然拨错了方向。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徐杰丢下打火机,跃出窗户,以树枝作为缓冲,跳了下去。
徐杰的体质很好,加上学过几年武术,从三四米高的地方跳下来居然毫发无损。但他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了,着地的声音惊动了楼里的警察,他们追了过来。
徐杰朝着一条小巷狂奔,情急之下他把包扔掉,尽量除去身上的一切累赘。后面的警察穷追不舍,只是恰逢月初,周围黑得一塌糊涂,能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人。徐杰自信自己的奔跑速度,间隔大约十几米的距离,他们一定追不上来。可是前方一定还有堵截。很快他听见了来自前方的脚步声,前面有警察堵截。
徐杰立刻折转方向,朝着小巷旁边的断壁残垣跳上去。他的运气很好,每一脚都踩到了实处。后面的警察就不那么走运了,有人一脚踩空,重重地摔了下去。徐杰从后面的墙壁跳下去,眼前又是一条满是垃圾的小巷。翻过另一面围墙,就跑进了一个建筑工地。那里场面混乱,地形复杂,他想抽身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可他明显小觑了警察的速度。不远处传来了警察的警告:“停下!再不停下就开枪了!”徐杰毫不理会他们的震慑。正待翻过院墙时,后面突然传来了两声枪响。他的心猛地抽搐一下,以为自己被打中了,却并没有觉得身体不适。他明白自己没有中枪。他拼了命地疯跑,一不小心踩进了水泥堆。他也来不及转向,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水泥堆上跨过去,前方又是一堆钢管。他只顾摸黑疯跑,又跌跌撞撞地越过一大堆钢筋铁器,冲进了框架楼。慌乱中头碰到了脚手架,顿时觉得晕头转向,竟然连东西南北都辨不清了。他捂着额头想要冲上楼,突然明白冲上去只有死路一条,于是立即返回来,穿过施工现场,从另一面墙上翻了出去。
从墙上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出现了片刻空白,听见马路上警笛声四起,知道警察已经加派了人手,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就在愣神的工夫,大益已经追了上来。几个人麻利地翻过围墙,顿时,好几把手电筒同时将光亮照向这边。他已经被警察摁在了地上,“不许动!给他拷上!”有人拧住了他的胳膊,一只手已经戴上了冰凉的手铐。
就在行将绝望的时刻,他的意志力竟然出奇地膨胀起来。他一掣手,就把抓他胳膊的警察撸在了地上。一只手获得了自由,这已经给了他翻身的机会。大益几人在一番激烈的追逐后,体力几乎已经耗尽了。徐杰却依旧精神亢奋。两三个人没有摁住他,让他重新站了起来。
既然拒捕,就只能采取强硬措施。几个人大展拳脚,试图将徐杰制服。可是徐杰早已豁出去了。他庆幸几年武术没有白学,借助地理位置的优势,很快就将包围他的警察打倒在地。他的手腕上还挂着手铐,发现时机难得,便赶紧沿着小巷逃出去。
警察又一次在他后面鸣枪示警。刺耳的枪声划破了夜空,安详的夜晚变得紧张而激烈。只是对于徐杰来说,枪声已经没有威慑力了,他绕过一条小巷,跑到一片平房当中。这里的地形更加复杂,巷子显得更狭窄,而且横七竖八得毫无规律,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徐杰发疯似的乱闯,他像走迷宫一样左转右绕,终于在几分钟后,后面就彻底鸦雀无声了。
甩掉了警察,他的神经稍稍有所松懈。他飞奔上马路,以为这里地势宽广,总没有跑进死胡同束手待毙的危险。可是很快后面就有两辆警车追上来。他正好路过了步行街,便顺势拐进去,又把警车甩掉了。可是警察依然在后面穷追不舍。
他想要加快速度,可是双腿已经变得僵硬了。强撑着跑到步行街末端,看到不远处便是浩渺的湘江。这令他看到了希望。但是最后,一个人冲到了他的跟前,来人正是马一洛。徐杰从裤兜里掏出弹簧刀,指着尾随而至的马一洛,慌乱地说:“别过来!你别过来!小心我捅死你!”
马一洛劝道:“别顽抗了,你肯定逃不掉的。”
“你说逃不掉就逃不掉?那你来呀,来抓我啊!”
马一洛不再跟他说话,从容不迫地向他走过去。徐杰一边后退一边挥舞着弹簧刀。马一洛瞅准机会腾空一脚,就把他的刀踢掉了,不过裤子上划了一道口子。徐杰手里已经没什么利器,只好和马一洛比试拳脚。可是刚才的一番逃命几乎把他的体力耗尽了,只过了几招就差点被马一洛制服。
打斗声吸引了网吧里的通宵客,他们纷纷出来观看。危急关头,徐杰捡起地上的弹簧刀,冲上台阶,将一个女孩揽在怀中,用刀抵住了她的脖子。女孩吓得大叫起来。马一洛急忙拔出手枪,厉声喝道:“别犯糊涂!绑架人质,我马上就可以将你击毙!”
徐杰早已丧心病狂,他笑容狰狞地对马一洛大喊:“来呀!你开枪呀!你要是敢开枪,我就杀了她!你信不信?!”
马一洛知道他在做垂死的挣扎,早已心无顾虑。他的弹簧刀紧紧抵着女孩的脖子,鲜血已经慢慢地溢了出来。马一洛害怕激怒他,于是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话,“我只想告诉你,你已经跑不掉了,这么做一点用都没有,只会增加你的罪行。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你还有父母,还有朋友,假如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会是什么感受?”
“我不管!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多一条人命又怎样?!”
这时,大批的警察围了过来。几十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他却丝毫不改嚣张气焰。他抓着人质慢慢地向后移动。在他身后十几步的地方,是一条马路,马路后面便是浩浩荡荡的湘江。看热闹的人成群结队地涌来,很快就将一条并不宽敞的道路堵满了。老王也赶来了,他告诉马一洛,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人质的安全,然后立马给局领导打电话,请求加派特警支援。
马一洛收起了手枪以示诚意,然后带几个人紧紧地跟上他。他已经穿过了马路,并且渐渐地走下了河堤。此时他离江水只有一步之遥。马一洛试图寻找机会击毙他,可他一直躲在人质后面,所以绝不能贸然开枪。庆幸的是他已经没有退路。
“徐杰,我们谈谈吧。”刘绘泽想要使用心理战,这方面一直都是她的强项,“我想你也累了,我们不妨说说话,也好缓解疲乏。”
“谈什么?”
这时徐杰终于认出了刘绘泽。他知道这个女警察诡计多端,所以绝不能再上她的当。他的刀始终没有离开过女孩的脖子。
“就谈谈……你的女朋友吧。听说你还给她买过一件礼物,是一条红豆项链对不对?”
徐杰显得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我们没把她怎么样。只不过,我能看得出你很爱她。难道你就忍心丢下她不管吗?”
徐杰沉默了,刘绘泽的话似乎起到了效果。
“其实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放开人质,向警方自首。只要你肯自首的话,法律一定还会给你机会。但是,如果你死了,你的女朋友一定会痛不欲生。你希望让她痛苦一辈子吗?”
徐杰突然抬起了头,“花言巧语,你骗不了我!我去自首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想错了。你不应该这么一错再错下去,人生的路还很长,你还有很多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你好好想一想,这么多警察围着你,你能跑得掉吗?被捕只是迟早的问题。真到了那时候,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徐杰没有再反驳,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看上去刘绘泽已经说动了他。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放下弹簧刀的时候,他却突然横下了脸,气急败坏地吼道:“我不听你的胡言乱语!你们人多又怎样?!”说完,就将人质推到马一洛怀中,转身朝湘江跳了下来。
警察急忙追上来,拿出手电筒四下照射,却再也看不见徐杰的影子。他们沿着河边到处搜寻,依然什么也没有找到。
徐杰就这样出人意料地逃脱了。
从河边到步行街的一段路,马一洛走得特别艰难。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又很疲倦,心里突然空荡荡的,只想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局长和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也赶了过来,看见他,急忙问:“情况怎么样?”
马一洛垂头丧气地回答:“让他逃掉了!”
31
徐杰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跑掉了,马一洛觉得很不甘心。幸亏人质没有受到伤害。围观的群众为他们鼓掌叫好,马一洛却怎么样都高兴不起来。
准备收队的时候,马一洛才觉得小腿有些疼。他走到路灯下,看见裤子早已划破了,小腿也被划伤,鲜血正缓缓地往外流。他才明白之前脚底为什么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原来血液顺着小腿流进了鞋子。他害怕被刘绘泽看见,却偏偏让她看见了。刘绘泽立刻惊得大叫起来:“你受伤了?严不严重啊?”
马一洛连忙压低了声音,“没事儿,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他觉得区区这点小伤,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可他们的对话还是被别的同事听到了。同事们很快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他的伤情。刘绘泽把他的裤脚掀起来,看见伤口足有两寸长,血液几乎将半截裤子都打湿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还在与同事们轻松地说笑着。刘绘泽当即就哭了,大声责备他:“你还笑!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一声也不吭?!你觉得自己是铁打的吗?!”
马一洛尴尬地对着她笑,“看看,还哭了。这点小伤,至于吗?”
“还说是小伤……”刘绘泽哽咽得说不下去。她把头偏过一边,为马一洛的故作坚强感到十分生气。
“好了,别担心了,”马一洛扶着她的肩膀,“我没事的,真的。”
刘绘泽气呼呼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扶着马一洛走出步行街,坐上大益的车直奔医院。马一洛在处置室止血、包扎伤口,刘绘泽就忙着缴费,拿药,向医生询问一些注意事项。后来马一洛又去输液,全程都有刘绘泽陪在身边。
那时已经五点多了,马一洛实在不忍心让她再折腾,“一夜没合眼了,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你睡吧,我不困。”
“干吗硬撑着?我真的没什么事。”
“现在连一个护士都没有,我要是睡着了,谁照顾你呀?你休息一下吧,我知道你今天特别累。”
马一洛还要说什么,刘绘泽已经不想再和他争了,“好了,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累。我现在命令你,快躺下,马上闭起眼睛休息!”
马一洛知道拗不过她,只好照她说的躺下来。事实上他真的累了,浑身累得没一点力气,心却比身体还要累。他知道徐杰跑了就等于前功尽奔,而且打草惊蛇,以后的工作也将变得困难重重。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些,抓着刘绘泽的手,不大工夫就睡着了。
睡醒一觉以后,天已经亮了。他看见头顶上的药瓶换了。刘绘泽正用手支撑着脑袋,靠在床边打盹儿。马一洛看着她疲惫的样子,觉得非常心疼,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她的头发。刘绘泽醒来了,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药水还剩多少,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药输完了呢。你醒了?”
“嗯。”马一洛把她的手攥在自己手中。
“睡得好吗?”
“我睡得很好。就是辛苦你了。”
“没事,我一点都不累。只要你没事,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马一洛感动地说:“老婆,你知道吗,很早以前我就有一个愿望,如果我遇到了人生当中的另一半,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刘绘泽的眼中溢出了泪花,“你刚才,叫我什么?”
“老婆啊。我答应你,等案子一结束,我们就马上结婚。”
刘绘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马一洛,“当初我答应过你,为了你我会好好的。现在你也要向我保证,为了我,你也得好好地珍惜自己。你只有向我保证我才答应嫁给你。”
“好,我向你保证,为了你,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
刘绘泽趴在马一洛的身上,觉得幸福来得这样猝不及防。她能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把他们紧紧地捆在一起。她闭上眼睛,心中踏实而甜蜜。
“就在你睡着以后,副局和王队来过了。”刘绘泽抬起头,看着马一洛,犹豫着说。
“你怎么不叫醒我?”
“他们不让我叫醒你。他们问了问你的伤势,告诉我好好照顾你,就走了。”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他们说,这些天你只管好好养伤,案子的事……就暂时交给别人。”
马一洛当然明白,自己副组长的职务已经移交他人,只不过还没有开会通过,所以只能这样交代他。但这终究都是迟早的问题。马一洛反而轻松了,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但是至少能有时间把一些事好好地想清楚。
刘绘泽注视着他的反应。马一洛对她笑了笑,说:“看来这伤没有白受,我还正想好好歇几天呢。”
32
刘绘泽知道,马一洛表面看上去不以为意,心里却正经受着非常大的打击。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故作坚强,所以,遇上任何挫折都会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这样反而令刘绘泽很不放心。她陪着马一洛回了家,安慰他好好休息,就上班去了。
马一洛待在家无所事事,只好下楼去把信箱打开。这个信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过,里面早已被杂志和报纸塞满了。刚到的报纸有一半还露在外面。他把那张报纸抽出来,看见上面居然有萧夏的照片。他本能地意识到这是关于“诅咒”的新闻。他猜对了。沉寂了一段时间以后,湘水学院再次发生了死亡事件。只不过这次死的却是萧夏。
马一洛简直惊呆了。他想不到萧夏自从外出去爬山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是周晓蓉把这一切告诉了记者。她说,一切都是因为诅咒,自从她们动过了红雨伞,已经有两名室友自杀了。想不到萧夏也走上了绝路。她还向记者展示了萧夏死后发给她的短信。句式和萧夏收到的一模一样:凡是动过红雨伞的人都得死,你就是下一个。她悲观地告诉记者,不知何时自己就会随她们而去了。
马一洛替萧夏觉得惋惜,甚至感觉到悲痛。他曾经千方百计想要保护她,却最终没能把她留住。可是很快,他就觉得这条新闻疑点重重。首先,周晓蓉描述的萧夏的死亡过程模糊不清;其次,按照惯例,死者的短信只要一退出就会自动消失,为什么周晓蓉的却能够保存下来?
这似乎很不正常。稍加分析,他就觉得周晓蓉十分可疑。因为一起去爬山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在途中死了,另一个便有很大的嫌疑。如果是她在搞鬼,那么很多事情就能解释清楚了。比如那些被掉包的贴纸,别人根本不可能做得到。还有厕所墙壁中的书稿,不止一次的闹鬼事件,没有人比她更符合条件。她就潜伏在萧夏她们身边,所以做起来才会得心应手。
是的,一定是她!她和徐杰合作,通过超声波干扰导致书惠和于娜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下自杀。最后,她把目标指向了萧夏。可是就在关键时刻,萧夏把手机交到了公安局,她的病情得以及时遏止。可是周晓蓉不甘心失败,她一面想别的办法,一面做出同样被诅咒的假象,以此博取萧夏的信任和同情。后来她终于制定了另一套方案,那就是外出爬山,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中对萧夏下手。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马一洛怎么样都想不明白。他在家里待不下去,他要去把这个重大发现汇报给专案组。
刚进办公楼,他就看见一对中年夫妇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他刚刚看过的那张报纸,一脸的悲伤。马一洛有种预感,可能他们也是为萧夏的事而来。他走过去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两人马上站起来,女人还在一个劲地抹着眼泪。谁也没来得及开口,同事苏燕就走了过来。她告诉马一洛说:“他们是来报案的。他们的女儿是湘水学院的学生,最近在龙潭医院看病。前不久医生给他们打电话,说他们的女儿突然不见了。于是两人四处寻找,却看到了这份报纸。我觉得这件事不像一般的失踪案件,所以刚刚通报给了专案组。”
马一洛完全明白了,看来他的直觉没有错,“你们是萧夏的父母?”
“是的。”萧父向马一洛点点头。
“医生什么时候给你们打的电话?”
萧父略微想了想,回答:“就是在前天吧。”
“这两天你们都到哪里找过?”
萧母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学校、医院、郊外,能找的地方找遍了,能打听的人也打听遍了,就是没有一点消息——”
“你们找过周晓蓉吗?”
“找过,”萧父回答,“可她说,萧夏在跟她爬山的时候遇上了大雨,回来的途中两人就走丢了。可是前不久她又跟记者说,萧夏在下山的路上掉下了悬崖——她一定是怕我们难过才没告诉我们。”
马一洛听出来,萧父和萧母对周晓蓉的印象并不差。就算周晓蓉的话前后矛盾,嫌疑很大,他们也不愿意把怀疑的矛头指向她。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萧夏的事还不能听信媒体的一面之词。我们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谢谢!那就麻烦你们了。”
送走了萧夏的父母,马一洛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办公室。可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又来到会议室,果然看见大家都在这儿开会。他敲了敲门走进去,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
“小马,你怎么来了?伤好些了吗?”
马一洛这才发现原来副局长也在。
“好多了,”他有些局促地回答,“局长,我有一些重要的情况要向组里汇报——”
副局长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还是养伤要紧,案子的事,你就暂时不要管了。”
“可是,我还是专案组的一员啊——”
副局长再次打断他,“那也等会议结束后再说吧。”
马一洛尴尬地站在那儿。“噢,那就等会议完了再说。”他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然后转身走出了外面。
站在楼道里,马一洛无端地感到孤独,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使他憋屈万分。几分钟过后,刘绘泽出来了。马一洛明白她一定是不放心自己。
“不在家待着,干吗跑过来?别忘了你还受着伤呢。”
“家里实在待不住。”
“大家正在讨论昨晚的行动。”
“我知道。那你不在里面开会,出来干吗?”
“我不放心你,主要是你的伤。”
“我没事,你快回去吧。”说完,马一洛就要走。
“你去哪儿?”
“我去找一个人。”
马一洛等不及会议结束,他决定先独自去查一查。
刘绘泽站在那儿,看着他一瘸一拐地离开,突然跑上来扶住了他。
“你怎么没进去呀?”
刘绘泽回答:“我想跟你一起去。”
33
马一洛要找的是周晓蓉。
他们先去学校打听了情况。得知周晓蓉早已不住在宿舍,她现在住在哪儿,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令马一洛非常失望。他们只得去找老师。从周晓蓉的班主任口中,他们得知周晓蓉正在一家单位实习,她就住在离单位很近的居民区。
他们抄了周晓蓉的地址,就打车直奔那里。就在即将走出市区的时候,司机将车头拐向了右边。又走了几分钟,出租车就在一个小巷口停住了。这个居民区都是些老旧的平房,他们沿着巷子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周晓蓉的住处。
他们敲门,里面始终没有人应答。看起来周晓蓉并不在家。两人只好在门外干等。幸亏中午很快就到了,饭点刚过,周晓蓉就出现在了巷口。她看到马一洛他们,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她似乎早已知道马一洛会来找她,所以并不感到惊讶。马一洛坚信越是滴水不漏的人,嫌疑就越是重大。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是的,有些情况需要找你核实一下。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你们进来吧。”
她把门打开,带他们走进了屋子。这间屋子的房龄估计有二十几年了,里面采光很差,整间屋子又旧又暗。
她招呼他们坐下,就开门见山地问:“你们要找我了解什么?”
“我们看了报道,说萧夏已经死了。这是你亲眼所见吗?”
她突然低下头,捂住了嘴巴,半晌过后才哽咽着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她去爬山,是我害死了她……”
“爬山是你提议的?”
“是的。”周晓蓉点了点头。
“我想了解事情的经过,越详细越好……”
周晓蓉泪眼婆娑地回忆道:“那天我们说好了去爬鹤山,六点钟就出发了。上了山以后,起初很顺利,可是后来,路越来越难走……”
“为什么想要去爬一座荒山?”
“因为有挑战性,征服一座荒山带来的胜利感能给我们面对困难的信心。这段时间,我们遇到的事太多了。”
听上去合情合理,马一洛说:“接着说下去。”
“爬山的过程中,出现了许多我们没有想过的情况。但最终都被我们克服了。就在即将到达山顶时,却突然变了天。这令我们感到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雨就下了起来,而且雷声像炮弹一样不停地在周围轰炸。我们彻底慌了,只好拼了命地往山下逃。就在我们慌不择路地下山时,我发现萧夏走错了方向,她走得很快,那边是绝路,前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我使劲喊她,可她根本就听不见,我只好赶紧朝那边跑过去。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看见萧夏突然滑倒了,然后整个人顺着山坡一直向悬崖跌了下去……”
说到这里,周晓蓉就再一次泣不成声。
“那你为什么不去报警?”
“没用的,这是诅咒,谁也逃不掉的……”
“萧夏发给你的短信还在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找不到了……”
周晓蓉从包里拿出手机,再次翻看了一遍收件箱。短信确实不在了。马一洛把她的手机拿过来,居然发现后面的贴纸是崭新的。难道她们的贴纸不是同时被掉包的?站在凶手的角度看,根本没必要这样做。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做这一切的就是周晓蓉本人。
萧夏绝不可能不告诉她贴纸的秘密。她的贴纸绝对没有理由至今还贴在手机上。她的贴纸一定被萧夏拿掉了。为了证明收到过萧夏的短信,又把一张新的贴了上去。因为警方早已查明了原因。如果手机上没有贴纸,还说收到过萧夏的短信,警方一定会怀疑她撒谎。她企图以此转移警方的视线。不想恰恰弄巧成拙了。
这绝对是一个重大发现!马一洛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平静。他站起来跟周晓蓉告别,“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刘绘泽并没有注意到贴纸。她只是觉得周晓蓉伤心难过,就安慰了她几句,“萧夏已经死了,你难过也没有用。好好保重自己吧。”她握住了周晓蓉的手,突然发现,周晓蓉的手腕上缠着一条红豆做的链子。
34
马一洛立刻回到公安局,找老王汇报情况。他向老王讲述了他的推断,最后他建议立刻抓捕周晓蓉,并且立刻派人寻找萧夏。因为直觉告诉他,萧夏没有死,她应该还活在世上。
老王采纳了搜救萧夏的建议,却没有同意立刻抓捕周晓蓉,因为他们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周晓蓉涉案。贴纸可能是质量问题,红豆项链也不止一条,所以现在抓她还为时过早。
马一洛还想与他争辩,老王却转移了话题:“对了小马,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这也是上午开会讨论的内容。鉴于你在这次行动中指挥失误,所以组里决定,暂时撤掉你的副组长职务。希望你能理解局里的决议。”
马一洛沉默了。这是他早已料到的事,他说:“我服从队里的安排。”
“徐杰一跑,我们的计划就被彻底打乱了。你如果愿意工作,就到搜救队盯着点。今天上午局里已经请求其他单位协助,在湘江下游段全力搜寻徐杰的尸体。如果不愿意,你就先回家养伤吧……”
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来了。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却想不到它来得这么突兀,来得这么不是滋味。他驾着警车离开了公安局,想要去打捞现场看看。走到半路却不想去了,折转方向来到了射击俱乐部。他要在这儿好好地放松一下。
他是这里的常客,经理早就跟他很熟了。两人打过招呼,服务生就把他带到射击房,拿了一把仿真手枪给他。马一洛把弹夹装满,上了膛,朝着靶心一连将子弹全部打完。屏幕上很快出了成绩,全都在九环以上。
“再来十发子弹!”他朝着服务员大喊,却看见经理就站在他后面。
经理并没有让服务员给他拿子弹,而是径直走到他跟前:“怎么,马一洛,心里不痛快?”
马一洛解释说:“没有,只是好久没玩了,队里配枪又不能随便乱开,手有点痒。”
“一看就知道你在撒谎!”
马一洛有点不耐烦了,“老兄,有钱赚你还不乐意啊?磨磨蹭蹭的,快拿子弹!”
经理只是微笑,他说:“我也曾在部队里待过几年,对这玩意儿也不陌生。要不这样,今天咱们干脆比一比,谁如果输了,谁就请客吃饭。你看怎么样?”
马一洛来了兴致,轻蔑地看着经理,问:“此话当真?你不会是有钱没地儿花吧,想出这么一个既赔夫人又折兵的主意?”
经理指着他,“你小子可别嚣张!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说完一挥手,服务生就把枪和子弹拿了过来。两人都把弹夹装满,站在那里准备比赛,看样子谁都不服谁。
“那我们就开始?”
“少废话,来吧。”说完,马一洛手里的枪便像机关枪似的,突突几声,十发子弹已经打光了。
“你倒够快啊!”经理也毫不示弱,一抬手也把十发子弹打完了。两人紧盯着显示屏,这一局竟然打成了平手。
“再来?”经理问。
“奉陪到底。”
经理向服务生招手,照例又有子弹端过来。两人再次把弹夹装满,经理说:“这次我先来。”说罢,他朝着靶心连开数枪,就一心等着屏幕上出成绩。
“该我了。”马一洛也拿起枪,照旧当作机关枪使,一瞬间十发子弹已经悉数用尽。几秒钟过后成绩就显示在了屏幕上,他以一环的优势胜出了。
经理看着他,由衷地赞叹道:“你可真是个神枪手!看来今天是我自找没趣。也罢,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请一顿饭也值了。”
马一洛把警车停在射击俱乐部,想着吃完饭再回来取车,他坐经理的车来到一家酒店,两人先泡了脚又去做按摩,一直折腾到晚上才去吃饭。经理是交际老手,把客套话说得像发自内心一样诚恳。马一洛因为心中发堵,倒觉得很受用。只是今天他特别不胜酒力,只喝了几杯头就有些晕了。刘绘泽下了班给他打来了电话。他看也不看,只管照着红色的按键按下去。两人继续端起酒干杯,这一杯酒喝下去,他就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马一洛终于醒了。他感觉头很痛,看看屋子也不像是自己家。走出卧室,才发现这是一间套房,想必喝醉以后经理把他弄到了这里。
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马一洛急忙打车离开了酒店。回到家,掏出钥匙开了门。一开灯,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刘绘泽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已经做好了一桌子饭菜,一直都在等着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