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小梅离开这所学校以后,萧夏的世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屋外下着冷雨,宿舍里冷清得没有一点人气。生活就是这样瞬息万变,有些事发生了,你连想都来不及。萧夏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低垂的雾霭,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郑淳给她打来了电话。
萧夏握着手机,不知道是该接通还是狠心地摁掉。铃声没完没了地响个不停,它让本来就空旷的屋子显得更加空落落的。萧夏明白自己终究舍不得,况且在这么寂寥而又无助的时刻,她多么渴望能够听见郑淳的声音。萧夏按下了接听按钮。
“萧夏,于娜的事我听说了,你不要难过。”
“嗯,谢谢。”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从来就没有生气。”
“萧夏,这几天我想清楚了,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谈谈?我们之间似乎有些误会。”
萧夏冷冷地回答:“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我知道你在赌气,难道我们就不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吗?”
“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挂了。”
“别挂!”郑淳几乎脱口而出,“我离不开你!”
萧夏选择了沉默。郑淳接着说:“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我们分开的这两天我度日如年,那种滋味真的很难受。萧夏,我们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吧,好吗?”
人心终究是柔软的。仿佛刚刚放入口中的棉花糖,萧夏的骄傲,还有她的清高和固执,瞬间就被融化于无形。她呜咽起来,“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对我说这些话?你知道我等这几句话等得有多辛苦吗?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知道我昨天有多无助,我多想有人陪在我的身边……”她觉得自己有太多的委屈,越说越是来气,“我再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了!”说完就把电话摁掉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冲动,本来想跟郑淳重归于好,情绪却无端地不受控制。她平躺在床上,闭起眼睛,努力放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的脑子乱极了,恨自己急躁,恨这个世界带给她那么多的烦恼。
很久之后,夜幕终于降临了。
2
没有做梦,萧夏难得睡得这么踏实。她甚至记不清周晓蓉何时睡下,临睡前和她说过什么,只知道周晓蓉一直都在背英语单词。当她一觉醒来,听见窗外雨下得更大,沙沙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又奔着四面八方而去。
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两点五十分。
萧夏不禁纳闷,为什么总在凌晨三点左右醒来?难道今天又要发生什么事?这样一想,心里就不由得有些紧张。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巡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会突然跳出来,让她仓皇得来不及准备。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听见意识深处,有一只钟表正在极富节奏地计算着时间。她似乎有意等着三点来临。终于,熬过了十分钟,周围仍然没有动静。她觉得自己多虑了,正想专心睡觉,短信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萧夏早已放松了“戒备”,现在手机冷不丁地一响,她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手机就从手中滑落了。
她极其小心地拿过手机,看着屏幕,脸瞬间就被照得煞白。与此同时,她看到屏幕上赫然写着几个字:新信息来自于娜!
萧夏打了一个冷战,恍惚感觉有人在地上走,然后上床,掀开了于娜的被子睡觉。她把目光缓缓地投向对面,于娜的床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她再也不敢四处乱看,只是一心盯着手机。恐惧使她相信,于娜的灵魂一定回到了这里,她一直留恋着人世,所以即便死了也要重温过去的生活。萧夏把头蒙起来,听到于娜床上传来似有若无的声响。她的手颤抖得厉害,仿佛下一秒钟于娜就会发现她。她已经无心猜测短信的内容,只是禁不住把收件箱打开。看见于娜对她说:谁动了那把红雨伞,谁就会死,你是下一个。
萧夏急忙回复道:你是谁?
幽灵居然和她对话了:我是于娜。
萧夏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她又问:你真的是于娜?请告诉我那七封信的故事。
短信再次回了过来。可是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网站链接。萧夏一眼就认出来,这和书惠发给于娜的链接一模一样。
萧夏简直快要窒息了,她迫不及待地点击,登录。这一次特别顺利,只用了几秒就登录成功。令她失望的是,网站里除一张图片外,没有任何内容。
她仔细盯着那张图片。可是图片上的字太小了,根本看不清楚。那应该是一本书的封面。整个画面十分朴素,暗灰色的主调,没有任何装饰。上面竖排着书名,下面便是作者名字。从设计风格上判断,应该是上个世纪的出版物。
萧夏将眼睛凑到最近,可是由于压缩严重,字的笔画堆了起来,几乎成马赛克的效果,根本认不出来。
要是能放大就好了。
她立刻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先将图片下载,然后在相簿里查看。她把图片下载到相簿里,然后点击屏幕上的放大镜,图片便越来越清晰了。她总算看清楚了,上面印着这样几个字:世界的暗角,[法]麦考·罗伯茨著,秦朗译,N大学出版社。
秦朗?就是那个留法博士?
萧夏想,这能够说明些什么?难道是一种暗示,让她去寻找这本叫做《世界的暗角》的书吗?她打开收件箱,想要重新登录一次。可奇怪的是,刚才的短信全都不见了。
萧夏急忙将手机扔下,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她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没有节奏。
3
第二天一大早,萧夏就感觉浑身难受。她的头仿佛被重物压着,总想软绵绵地躺下来。眼睛也无端地胀痛,视线变得格外模糊。周晓蓉喊她起床,她本想答应一声,可是一张嘴才知道嗓子哑了。
她躺在被窝里,有气无力地跟周晓蓉说:“晓蓉,我不想去了,你帮我请假吧。”
“你怎么了?”周晓蓉看到她嘴唇发干,声音嘶哑,眼里泛着血丝,像是受了风寒。于是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哎呀,这么烫!昨天夜里着凉了吧?”
“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老师问起的话帮我请假。”
“烫得这么厉害,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萧夏把被子扯紧了,“我没事,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去上课吧,不用管我。”
“我还是陪你去看医生吧。快起床。”
“不用了晓蓉,我真的没事……”
周晓蓉停在那里,知道劝不动她,“那我去上课了。你真的没事?”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萧夏对她笑道:“我命大,不会有事的。”
“你呀,都病成这样了还倔。”周晓蓉把毛巾浸在热水里,拧干以后敷在萧夏的额头上。她叮嘱萧夏好好休息,随后关门离开了宿舍。
萧夏躺在床上,不久就觉得嗓子疼痛,呼吸困难。尽管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可她还是冷得浑身发抖,仿佛置身冰窖一般。她已经撑不住了。许久之后,她咬着牙穿起衣服,昏昏沉沉地洗了脸,就锁上门直奔医务室而去。
可她刚刚走到楼梯口,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便毫无意识地栽了下去。
4
黄鹤来到燕玲楼下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橙色的霞光。所有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看上去并不明朗。下过雨的地面泛着湿气,仍旧残留着雨天的冷清与阴凉。黄鹤抬起头看着,只见女生楼的灯光次第亮了起来。
独自在女生楼下站着是件非常尴尬的事。他只好拿出手机,又把昨晚发的短信看了一遍。燕玲只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可他却接连发了十几条。一再地道歉,一再地保证,可是燕玲却始终没有回复他。他把手机收起来,心中有些失落。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等燕玲出来,向她当面解释清楚。
雨后的清晨,霞光总是显得特别迷人。天总算晴了,人们开始络绎不绝地走出来。黄鹤在这所学校小有名气,自然有很多人认识他。他紧盯着人群,生怕燕玲会在不经意间走过去。可他一直都没有看见燕玲。
他失望了,心想是不是已经错过。正在这时,晓敏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黄鹤赶紧跑过去,拽住了她的胳膊,“喂!你等一下。”
晓敏吓了一大跳,看到是黄鹤,才惊魂甫定地出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谁呢,是来找燕玲的吧?”
“她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她说今天不舒服,不想去了。”
看来并没有错过,黄鹤的心里踏实了。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真搞不懂你们。她这几天正伤心着呢,每天就知道发呆,也不和我们说话,就一个人在心里闷着。你快去哄哄她吧……”匆匆把话说完,晓敏就走掉了。
黄鹤望向六楼的一扇窗户,明白眼下只好自己上去。可他又有些犹豫。因为男生不可以随便进女生宿舍,尤其在学校管理饱受质疑的今天,这条校规变得异常严格。无奈之下黄鹤决定硬闯。他想,大门离楼梯不过几步的距离。只要趁楼妈不注意冲上楼梯,后面就安全了。黄鹤终于看到了时机。他麻利地跑进大门,楼妈却突然回过身,将他抓了个正着。
“男生不能进!”
黄鹤还没有站稳,楼妈就从值班室里跑了出来,推着他就往外轰,“你没看见门口的牌子吗?男生不能进!赶紧出去,赶紧出去!”
黄鹤眼看着就被赶出了大门,急忙辩解说:“阿姨,我有急事。有个同学病了,她让我来带她去医院,她病得特别厉害,一秒钟都耽搁不得。”
“那也不行!学校有规定的,男生不能进去。说不能进就不能进,就是得了癌症也不能!”
“我真的有急事!人命关天,来不及了阿姨!”
楼妈一把拽住了他,“哎,干什么?你要是再敢往前迈一步,我马上就给宿管部打电话!”
看到楼妈来真的,黄鹤只好悻悻地站住。要是电话打到宿管部,管保两天以后就会收到处分的通知单。楼妈看着他无计可施,心中有些得意,“不是我不让你进,是学校有规定!既然是规定就不能违反不是?!小伙子,你快回去吧。再说了,就你们那点花花肠子,还能瞒得过我?要是出了事,责任谁担啊?”
黄鹤只好缓缓地走下台阶。在这所学校里,他算不上八面玲珑,但至少也能左右逢源。这记闭门羹反而勾起了他的斗志,越是不让进,就越是要进去给她看。就在楼妈开门回屋的那一刻,他一个箭步冲进了走廊。
5
黄鹤一鼓作气跑上三楼,知道楼妈暂时追不上,才松了一口气。但是他深知楼妈的功力不浅,于是没有懈怠,直奔六楼而去。
站在走廊里,他敲响了一个宿舍的房门。
不大工夫,门开了,一个女孩面容憔悴,穿着睡衣站在他的面前。
燕玲还没有起床,这么突兀地见到黄鹤,自然大吃了一惊。黄鹤也从未见过燕玲的睡容,两人对视着,一时间竟然无所适从。过了不久,黄鹤收起脸上的尴尬,问道:“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燕玲没有回答他。她转身走进屋子,没有关门。黄鹤随后跟了进来。
这是他第二次来女生宿舍,感觉却跟初次来时大不一样。那次他提前打了招呼,见到的是宾馆一般的陈设和打扮得一丝不苟的人。可是这次不一样,尽管屋里的摆设还算整齐,但仍旧给人一种随意的感觉。
一切都是最本质的样子。黄鹤从没见过燕玲这么随意的装扮,没有化妆,头发凌乱,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皮肤的颜色若隐若现。
燕玲搬了椅子过来,轻轻地放在了黄鹤面前。
黄鹤无端地有些紧张,他默默地坐下,不知道该说什么。燕玲披了一件外套,然后倚在窗台上,问道:“你来干什么?”
黄鹤站了起来,“听说你不舒服,我想过来看看你。你快上去躺着吧。”
“没关系,我已经好多了。”
他走到床边,摸了摸被子里的暖水袋,已经凉了。于是重新加了热水,递给她,“把这个焐上吧,会舒服一点。”
燕玲犹豫了几秒,接过来,“谢谢!”
黄鹤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生疏,心中一阵刺痛,但他还是笑了,“跟我还客气什么?”
燕玲没说话。就在昨晚,她已经和黄鹤分了手。所以这声“谢谢”不是见外,而是理所当然。两人正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笃笃笃,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楼妈的迅速让黄鹤始料未及,也让他很快变得不知所措。他看着燕玲,用眼神向她求助。燕玲此时也没了主意,这么小的屋子,藏到哪里才不会被发现呢?她已经习惯了依赖黄鹤,也看着他,仿佛在问:怎么办?
黄鹤摇了摇头。大约过了一分钟,敲门声非但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响亮。
“谁呀?”燕玲问。
“是我,快开门。”果然是楼妈的声音。
燕玲急中生智,她看着自己的床铺,朝黄鹤使了个眼色,小声说:“快,快上去躺下!”
“这……不太好吧?”他犹豫不决。
“有什么不好的,快点,再不上去就来不及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坚定得不容抗拒。
黄鹤赶紧把鞋子藏在角落,然后爬上床,用被子把头蒙了起来。燕玲已经打开了门,“阿姨,有事吗?”
楼妈在屋子里查看了一番,没见着可疑的人,心里觉得奇怪,“你没去上课呀?”
“我……今天不舒服,所以没去。”
“一定要多注意身体。”楼妈嘴上说着,眼睛却像机关枪一样,继续在屋里突突地扫射。
燕玲心里一直在打鼓,她害怕楼妈看出破绽,情急之下,只好赶紧下了逐客令:“阿姨,您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没有的话我想去休息了。”
“没事了,我就是随便看看。怕有小偷,职责所在嘛。”楼妈说完,下楼去了。
楼妈走后,黄鹤慢慢伸出了头,被窝里散发着燕玲淡淡的体香,他已经有些沉醉了。他偏过头,看到的是燕玲略带忧郁的目光。她说:“走了。”
黄鹤恋恋不舍地下了床,脸上有些尴尬。
“你太冒险了,被抓到是要被处分的。”
“我跟她打过招呼,可她死活不让进,我只好出此下策。”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只是普通朋友,你没必要这么做。”燕玲觉得说重了,又缓和了口气,“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是谢谢你能来看我。”
“为了见你,无论做什么都值得。”黄鹤走到燕玲面前,“真的要分手吗?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你告诉我——”
燕玲下意识地犹豫一下,还是说:“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我想过了,我们不合适。与其辛苦维持,还不如早点结束。”
“可是,没有你的日子,我简直无法活下去……”
燕玲的样子很平静,她冷冷地说:“别说这些,甜言蜜语我早已经听够了。”
“可是这些甜言蜜语不对你说,还能对谁说呢?我希望你替我想一想。分手对于我来说太不公平了。”
“你何必再说这些呢?你就不能让分手变得从容一点吗?”她觉得黄鹤很虚伪,简直虚伪极了。
黄鹤抓住了她的肩膀,语调变得更加激动,“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我也不想骗我自己,我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燕玲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他把手从燕玲的肩膀上拿开,独自走到窗前,“我不同意分手,要是你执意要分手,我就只好从这里跳下去!”
“你永远都这么会哄女孩子开心。这一年来煽情的话我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早就听腻了。”
黄鹤二话不说,纵身一跃站上了窗台。还没来得及往下跳,燕玲就拦腰抱住了他,“你干什么?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这么傻?”燕玲吓得大哭。
黄鹤微微地偏过头,“现在你相信了?”
燕玲迫不及待地应道:“我相信,我相信你……”
半个小时后,黄鹤从燕玲的宿舍里走了出来。爱情终于回来了,他显得无比兴奋。
走到三楼拐角处,突然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他急忙跑过去,把躺在地上的女生抱起来,只见她额头上擦破了皮,早已失去了知觉。“喂,你怎么了?”他突然发现那居然是萧夏,自己刚刚还向燕玲提起过她……
6
黄鹤抱着萧夏,慌里慌张地冲出宿舍楼的时候,燕玲正站在窗前向外张望。她本想黄鹤在离开之前回过头,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后一直目送他远去。可是情况却出乎她的预料。她看到黄鹤抱着一个女生,拼了命地疯跑,瞬间就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转而又变得沮丧,醋劲腾腾地升起来,她略带失望地坐在椅子上,情绪低落,肚子疼得更厉害了。
这几年她饱受痛经的折磨,每年总有好几次无法忍受。她觉得这不正常。经过一番考虑,去年冬天,她让黄鹤陪她去看了医生。
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女生来说,看妇科也许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可她不想在每个月还差几天的时候就提心吊胆,于是毅然走进了妇科门诊。
做了B超,化验了尿样,结果却令她哭笑不得。医生说,这没什么不正常,有些女孩就是这样。只要结过婚,有过经历之后,这种现象就会不治而除。
走出医院,黄鹤心疼地看着燕玲,嘴角露出几分邪邪的味道。他突然把嘴凑到了燕玲耳边,“看你这么痛苦,要不,我们搬出来住吧?”
那是黄鹤第一次提到同居,也是唯一的一次。当时燕玲愣住了,片刻之后羞涩得一脸通红。她在黄鹤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骂道:“你坏蛋!想都别想,我还忍得住!”
想起过去的种种经历,燕玲的脸上洋溢着微笑。这个男孩似乎总是令她捉摸不透。他是否值得托付终身?对他的爱,到底该不该毫无保留?她的心情很复杂,钻进被窝,失落开始无边地蔓延。
7
萧夏终于醒了过来。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上裹着一圈绷带。脸色蜡黄,眼皮无力地抬起。正纳闷,旁边突然传来了说话声:“萧夏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萧夏转过头,看见周晓蓉站在床边。她终于明白过来,问道:“是你把我送到医院来的吗?”
“是他。”周晓蓉指了指对面。
萧夏转过另一边,这才看见黄鹤。他正对着萧夏微笑,“你醒了?”
周晓蓉把枕头立起来,一边扶她靠在上面,一边像中年妇女一样唠叨不休,“你呀就是倔,早上说了带你看医生,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不过倒没什么大不了,医生说你就是体质太弱了,外加着凉感冒,所以才会出现暂时性的晕厥。只要挂两天点滴就没事了。一定是昨晚起来关窗户的时候着了凉。你看你,不行就我去嘛,这还逞能。哎,小心,别把针碰掉。”
她喋喋不休的唠叨令萧夏十分感动。在书惠与于娜相继离世之后,身边还有周晓蓉陪伴,这是唯一令萧夏感到欣慰的地方。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一下楼梯就晕倒了。”她转向黄鹤,“谢谢你!你辛苦了,过几天一定请你吃饭。”
黄鹤显得很高兴,“这可是你说的。”
……
寒暄了十几分钟,黄鹤就跟萧夏告别了。这回他长了记性,绝不会因为别的女生而置女朋友于不顾。
坐在出租车里,他给燕玲打了电话。本以为搁置了这么久,燕玲已经生气了,甚至,他已经做好了辩护的准备。可是,电话接通后,燕玲的第一句话居然就是:“怎么样,她好点了吗?”
黄鹤感到很意外。燕玲的改变几乎使他不知所措。“她刚醒过来,已经没事了。”
燕玲表现得很大度,“干吗这么快就离开?多没礼貌啊,好歹是朋友,你该多陪她一会儿。”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她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不是想陪你嘛,你才是我的宝贝。”他用手堵着话筒,小声说,“亲爱的,等我,半个小时后准时到你楼下……”
当时正值下班高峰,出租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在校门口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进超市,以最快的速度买了燕玲爱吃的零食,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燕玲早已在楼下等他。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没怎么化妆,素面朝天,倒显出几分干净纯洁的美。黄鹤在她面前站住,看了一眼手表,“正好半个小时,我没有食言吧?”
燕玲为他擦了擦汗,一脸的心疼,“看你,急成这样,我又不会怪你。”
“每个礼拜都得跑5000米呢,这几步算什么?”他把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递给燕玲,“拿着,都是你爱吃的。”
燕玲接过来,嗔怪道:“干吗还买这些呀?尽是胡乱花钱!以后不许你再这样了。”嘴上说着,心里却幸福得一塌糊涂。
黄鹤像宣誓一样一本正经地说:“照顾病号是我无可推卸的责任!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嘛……你赶快回去吧,照顾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燕玲把嘴一撅,撒起娇来,“这算什么病呀,我不回去,我还要跟你在一起。”
黄鹤确实太累了,他极力掩饰着一身的倦意,生怕燕玲看出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命令你赶快回去,一边休息一边想我。记着,不许再想别人,哪怕是女的都不行!”
“是是是!”燕玲孩子般地努了努嘴,“好吧,那我回去了?”
“再见!千万别着凉。”
回到宿舍,黄鹤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疲惫的身体总算得到了放松。他偏过头,刚刚眯起眼睛,短信铃声就响了。他看到短信是燕玲发来的,上面只写着一句话:亲爱的,我要把自己交给你,我们到外面租房子吧。
8
萧夏提早出院了。她回到宿舍的时候,还没到下课的时间。
周晓蓉不在,萧夏独自在宿舍里待着。本想将关机进行到底,但是这两天明显体会到了没有手机的生活无聊而乏味,索性开了机。立刻跳出十几条短信,有两条是郑淳发来的。她赶紧打开看,第一条问她正在干什么。第二条是约她出去吃顿饭。
发信时间是上午九时,刚过去一个钟头。萧夏急忙回复他:不必了,我很累。短短六个字却斟酌了大半天,生怕让他看出自己的言不由衷,又怕口气太重断了后路。
郑淳的短信接连发了过来。他生气地质问道:你到底要赌气到什么时候?就算我错了,向你道歉还不够吗?
经过了这么多次争吵,确实到了适可而止的时候。可是,冰释前嫌也需要过程。她握住手机,在措辞上变得优柔寡断,打好了字,觉得不妥,便又删掉重来。
郑淳已经等不及了。几分钟没等到回音,他的内心行将绝望,发誓这是最后一条发给萧夏的短信:看来你很为难。算了,我还是不要勉强你。就这样吧,我同意分手,祝你快乐!
他按下了发送键,然后打开电话簿,删掉了萧夏的号码……也许,对爱情最大的伤害不是背叛,不是恶言中伤,而是漠视一个人的关心与存在。尽管玩失踪并非萧夏的本意,但这的确深深伤害了他的感情。这两天他满怀诚意地跟萧夏联络,打出的电话却接连石沉大海,那时他就已经心灰意冷。今天的联系,无非是想做最后的挽留。无奈的是,得到的回应仍旧冰冷。他累了,已经没有勇气再争取下去了。
萧夏盯住屏幕上的几行字,脸上平静得宛如湖水。片刻之后,她把手机放下,只管傻傻地直说着前方。她想让自己变得坚强,不强求爱情,无所谓分手,可是看着看着眼泪就来了。她想强忍住,最终却失败了,心底的难受趁势而发,直至让她呜咽得难以自控。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心里在不断地责问自己:这下你满意了?
爱情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磕磕碰碰,分分合合,人都习惯在对方的身上找原因,却不知道这是舍本逐末,只要你还在乎,就应该拿出足够的体谅与宽容。
过了很久,萧夏总算从悲伤中缓过劲来。她看了看表,早已过了吃饭的时间,却闷闷的不觉得饿。那时周晓蓉还没有回来,宿舍里安静得让人窒息。
她幻想郑淳又发来了短信,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没有!手机上只有时间在不断地变化。她打开收件箱,把郑淳的短信全部删掉了。打开相册,想要将照片也删除掉,却看见了那张著作封面,心又沉了下来。
也许在死亡面前,一切东西都显得微不足道。萧夏擦干眼泪,强打起精神去做亟待完成的工作,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心想:那天晚上,书惠在厕所里看的不是电子书,而是纸质的书本。而这本书的封面,很可能已经在自己手机的相册中了。
9
带着某种隐秘而虔诚的心情,萧夏来到了女一栋,走进了那间诡秘的厕所。
这里仍旧十分安静。尽管水管漏水的声音始终没有断过,但它丝毫不能打破
这里的平静与阴沉。
萧夏回忆着那天晚上的情形,她一扇又一扇地推开隔间的门,最终一无所获,只是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人影,令她惊恐万分。然而现在想起来,依旧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幻觉。
她推开了第十个隔间的门。
这是一个平常不过的隔间,脏兮兮的墙壁,白色的马桶,由于年久腐蚀,水管早已锈迹斑斑。萧夏凝视着这一切,包括地上的脚印,纸篓里的手纸,她相信在某个地方还隐藏着不寻常的东西。
她的眼睛在四处寻找,甚至连门板上的广告都不放过。最终她还是看出了异常:墙上一块瓷砖有脱落的痕迹。
她用手敲了敲瓷砖,又敲了敲另外一块。相比之下,第一块的声音显得空洞许多,里面明显是空的。萧夏喜出望外,她把瓷砖轻轻地揭开。果然,下面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一沓皱巴巴的纸塞在里面。
萧夏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
纸张早已变暗了,也有些发黄,字迹不太规整,有的已经模糊不清。前面几页是密密麻麻的外文,后面是中文翻译。萧夏关上隔间的门,躲在里面一直把上面的文字看完。那居然就是柯林的故事!而且从开头至结尾,和王小梅讲过的内容分毫不差。
萧夏想起了王小梅初次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拿出来的那本书。那本书同这几页纸一样陈旧,封面破烂,页脚打卷,书页暗黄,最重要的是,书本的最后几页翻译不知去向。巧合的是,这几页书稿的外文部分同样残缺不全,中文翻译却一字不落。萧夏几乎可以断定,这几页纸便是那本书缺失的部分。
那本书是从图书馆里找来的。至于哪间阅览室,王小梅并没有提过,萧夏也不曾问。为何会偏偏缺少这几页,而这几页为何又会流落至此?萧夏想不出原因。书惠死了,这个疑问便死无对证。萧夏可以肯定,那天半夜,书惠所看的正是这几页纸。可到底是谁把它放在了这里,是书惠还是另有其人?
她想,如果书惠还活着,很多秘密都会解开。她会豁然开朗,线索也就不会这么快断掉了。但是,书惠不可能再开口说半句话。现在,王小梅成了唯一的希望。
萧夏马上拨了王小梅的电话,心中暗想:要是打通这个电话,心中的疑问或许就能解开,同时可以把情况告诉老师。可是不迟不早,王小梅的电话停机了。
萧夏离开女一栋以后,亲自跑到了王小梅家。为她开门的是一个陌生女人,她告诉萧夏,她刚搬来,房主在几天以前搬到长沙去了。
萧夏有些沮丧地走出小区,她的心沉甸甸的。这一切仿佛是天意,事情刚刚出现转机,却又被重重的困难包围住。她回到宿舍,在床上躺下,两眼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禁想起大一刚来的时候,四个人住在一起,生活总是充满了欢乐。可是时隔两年,一切都变了。有人走了,有人还在,只是过去的美好生活再也不会回来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10
黄鹤来到燕玲楼下,燕玲已经在门口等他。他们约好了,一起出去租房子,今后就在一起生活。这是黄鹤早已向往的生活方式,只是来得这么突然,不禁让他措手不及。
他的心中还是很温暖,家的概念如此形象地展现在眼前。为了避免遭人闲话,他们特意选了一个远离学校的小区。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可是这年头尽管房价离谱,房子却并不缺。小区里到处都是房屋出租的广告。他们拣条件好的抄下了号码,然后就给房主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通了,房主说房子已经租出去了,他们只好挂掉,再打第二个。条件谈好之后开始谈价,无奈价格过高,第二间房子也只好放弃。打到第三个,黄鹤终于想明白,在电话里总有些东西说不清楚,要想租到房子,必须叫来房主面谈。于是两人等了半个小时,房主的桑塔纳就开进了小区。
房主话不多,默默地带他们上到六楼,打开了房间的门。房子够大,两室一厅,外加全套的家具,电器设备应有尽有。黄鹤和燕玲喜出望外,可是一想到价格就觉得没戏。条件这么优越,房租一定不菲。黄鹤试探地说:“房子是挺不错,可是估计我们租不起,我们还是学生,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
“没关系,”房主慷慨地说,“只要你们觉得行就大可搬进来住,至于房租嘛,给多少算多少。”看样子,他似乎很急于把房子租出去。
燕玲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黄鹤,似乎不敢相信,“您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搬进来?”
“当然可以,你们今天就可以搬进来。”
“可是,房租只能给您每月两百块,您看可以吗?”
“行啊,没问题!”房主爽快地应承道。
燕玲高兴了,一把搂住黄鹤的脖子,“太好了……我们马上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喽!”
如此物美价廉的房子,没有不要的道理。黄鹤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那好吧,我们现在就签合同,我先付给您半年的房租,您看怎么样?”
房主似乎根本就没有准备合同,他说:“签合同就算了吧,你们先住着,什么时候决定搬走,再结账也不迟。”
既然房主这么大方,合同就真的无所谓了。但是黄鹤觉得,定金是一定要付的,一来报答房主的慷慨,二来为了防止他突然变卦。两人互留了手机号码,房主就把房门钥匙交给他,下楼去了。
燕玲把黄鹤拉进厨房,激动地说:“你看,全套的厨房设备,从今以后,我们就可以自己做饭吃了……”
黄鹤跟随着燕玲进进出出,心里却莫名多出几分忧虑。天上不会掉馅饼,此时他才顾得上好好想想这件事。房子越是豪华,他的心中越不踏实。房主该不会是骗子吧?如果不是,他真愿意把这么好的房子以两百块每个月的价钱租出去?如果是骗子,他怎么会有房子的钥匙呢?
燕玲没想这么多,她见黄鹤沉默不语,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
“我在想,房主为什么会把房子这么便宜就租给我们。”
“或许他在做善事啊,你看他长得多憨厚。”
“可是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不多见不等于没有啊,快别胡思乱想了,走吧,我们现在就回去搬东西。”
她说的没错,现在想也只能是白想,先安心地住下来。两人返回学校,拿了些生活的必需品,行李没有动,如果将来有什么变故,也省得再费工夫。
在燕玲的安排下,两人又把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在缺乏创意的地方做了点小小的装饰,一个温馨的家便呈现在眼前。
那时已经将近一点钟,忙活了一中午,两人却不觉得累。燕玲说:“要不我们去买菜吧,我给你做饭吃?”
两人到菜市场买了菜,又在商店里买了调味品,回到家开始做饭。燕玲有好几个月没有掌勺,做饭的功夫生疏不少,手忙脚乱地做好了一顿饭,足足用了两个小时。这顿饭算不上丰盛,却使出了燕玲的浑身解数。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两人第一天在一起生活,就要开饭了,却没有应有的氛围。黄鹤于是再一次跑到楼下,买了一瓶红酒回来。两人拉上窗帘,点上蜡烛,红酒美食,享受着浪漫的烛光“晚餐”。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饭后他们出去买了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太阳已经偏西了。两人踏着暗黄色的路灯光回到家,心中充满了归属感。想着从今以后就要成立半个家庭,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隆重而正式,仿佛教徒走进宗教圣殿一般,兴奋中带着几许虔诚和敬畏。
烛光晚餐提前享用了,所以晚餐反而变得单调。两人一想起即将突破男女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心中就暗自紧张起来。这餐饭吃得匆忙而无味,残局未收,两人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卧室,开始酝酿起暧昧的氛围来。
两人贴身坐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中的激情像火焰一般燃烧,却无法将其付诸行动。毕竟是第一次,太紧张了,黄鹤想把手放在燕玲的某个部位,可是胳膊仿佛断了一样,就是抬不起来。
过了很久,燕玲碰了碰黄鹤的肩膀。“我们……做那个?”她说。
黄鹤的胆子大了起来,他将燕玲按在床上,呼吸变得短促而迅猛。燕玲望着黄鹤的眼睛,目光中满含着羞涩的期待。
“吻我。”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黄鹤把嘴唇贴上去,同时,一滴汗水掉在燕玲的额头上。
“你会吗?”
燕玲摇了摇头,反问:“你呢?”
“网上看过……”
灯关了,清冷的月光照进来,洒在床上,将两副躯体映得雪白。茫茫黑夜,传来两人浅浅的呻吟。
在这样一个浪漫的夜晚,爱情以露骨的方式得到了升华。情到深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彼此感受着贴肤而来的温暖,那正是对方的体温。燕玲身上散发出淡淡的体香,在黄鹤看来,那种味道沁人心脾。他已经醉了,搂着燕玲,就好像搂住了整个世界。
11
无聊地度过了星期天,萧夏却愈加觉得焦虑不安。时间有限,人生仓促,自己还能活多久,这本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现在却已迫在眉睫。萧夏似乎不再抱任何希望。
萧夏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父母。她明白如果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一定会伤心欲绝。想到这里,她就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其他的问题,诸如还有多少人会被诅咒而死,萧夏已经无暇考虑了。一向不服输的萧夏,在线索无情地断掉之后,第一次有了那么深刻的挫败感。红雨伞,柯林的来信,还有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和那个离奇失踪的教授,在萧夏的脑海里,这一切都无法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罢了罢了,那个死去的女人又开始呼唤自己了。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声音越来越近,宛如她就站在萧夏跟前。萧夏的意志一点点被消磨,她越来越承受不住这样的摧残。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谁来救救我?
萧夏已经崩溃了,她全身颤抖着,眼泪涌了出来。一刹那,所有人都出现在她的面前:韦佳,书惠,于娜,还有身在火中的那个女人。她们的脸庞扭曲并且放大,夸张地呈现在她的面前。萧夏抱住自己的头,仍旧无法阻挡脑子里的那些声音。只听她们阴阳怪气地叫着她的名字:“萧夏,萧夏,萧夏,萧夏……”
萧夏拿起了剪刀,将刀刃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力在增加,剪刀在慢慢深入,就在剪刀刚刚划破表皮的时候,萧夏忽然清醒过来。她把剪刀扔在地上,抓着自己的手腕,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还好,没有割破动脉,只是擦破了皮。
她找出创可贴贴住伤口,想着刚才的一幕,感觉像做梦一般,好像刚刚那个自残的女孩根本就不是她自己。这里太压抑了,会把人逼疯的。萧夏在镜子前站了很长时间,决定出去随便走走。
12
徐杰坐在桌子对面,摆弄着手中的啤酒瓶,冲着黄鹤不怀好意地笑,“看你无精打采的样儿,昨晚纵欲过度了吧?”
“少来……这件事只有你知道,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黄鹤和他几乎无话不谈,昨天搬了家,今天答应请他吃饭。
“你还害羞?”
“我当然无所谓,可是人家一个女孩子,这事传出去总不太好。”正说着,看见萧夏从外面走过,“哎,萧夏——”
“谁呀?”徐杰问着,黄鹤已经追出去了。
萧夏刚刚走到餐馆门口,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她。
萧夏转过头,看见黄鹤站在身后。她面无表情地回答:“没事可做,就想出来走走。你怎么在这儿?”
“我正在跟一个朋友喝酒,要不要一块儿坐坐?”
喝酒?萧夏从前滴酒不沾,可是今天晚上,酒精变得那么富有吸引力。她犹豫了,然后跟着黄鹤走了进去。
黄鹤急忙为彼此介绍:“这是萧夏;这是我哥们儿,叫徐杰,就上次跟你说过的,获得学校科技创新进步奖的那个。”
尽管萧夏根本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是现在说起来,她很快就想起了那个靠省吃俭用做出了手机芯片的校友。今天有幸见面,她还是很高兴,急忙先打招呼:“你好,早就听说过你!你真厉害。”
徐杰腼腆地笑了,显然被一个女孩子如此夸奖,让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是我们团队的荣誉,我跟着沾点光罢了。”
“就算这样也很了不起呀,好多人废寝忘食地做四年,结果还是一事无成。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那么富有科技含量的东西,这本来就是值得骄傲的……”
“实际上没什么……”
“好了,别净说废话了。”黄鹤打断了他们,“一晚上光喝酒了,晚饭还没吃呢,你们看看,吃什么,我请客!”说完,就把菜谱递给他们。
萧夏没有去接菜谱,她似乎早有打算,“还是我请。那天不是答应要请你吃饭吗?今天正好是机会。”
“你还是改天吧,今天谁也不要跟我争。”
改天?对于萧夏来说,这已是一个未知的概念。自己还有“改天”吗?说不定什么时候,“改天”就要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所以今天的客,她请定了。
“没什么‘改天’了,你知道我一向说话算话,既然答应请客就绝不会食言!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把机会让给我。”
黄鹤看着萧夏不说话,他知道萧夏倔强得几近固执,自己根本拗不过她。既然这样,就只好把机会让给她。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黄鹤喊来服务员,随便点了几个菜,又把菜谱交给徐杰。徐杰推辞了,他说自己不会点菜,每次点菜总是不合大众的胃口。萧夏知道他是行事低调,没有勉强他。自己拣靠前的招牌菜一连点了五六个,就把菜谱合上,却没有交给服务员。
“要酒吗?”萧夏问。
黄鹤看上去有些惊讶,“你也会喝酒?”
“你以为我不会?”
“真没看出来。你要是想喝我就陪你。不过我们已经喝半天了。”他指着桌子上的空酒瓶,向萧夏摊了摊手。
“好吧。服务员,就这样的来一打!”萧夏朝着服务员大喊,同时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
黄鹤以为萧夏是在开玩笑,“干吗要这么多,喝得了吗?”
“喝不了退回去。”萧夏笃定地回答。
黄鹤不再问了,他几乎可以断定,萧夏心里一定有事。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有所怀疑,只是不够确定。一个平日把形象看得大过一切的女生,绝不会在男生面前肆意放纵。一箱啤酒,就算是三个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够喝下去。尽管她说喝不了就退掉,可是从她的眉宇间黄鹤分明看出一种坚定,她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剩下。
这让黄鹤感到局促不安。她怎么了?是因为什么事吗?是死亡事件还是和郑淳的恋情?只可惜这样的场合不便多问。算了,那就陪她喝,时机到了再阻止她也不迟。
菜上了,酒也上来了。十二支啤酒摆在桌子上,黄鹤看得有些傻眼。他经常与朋友喝酒,还从来没有过一次就要一打。这个女孩子今天似乎豁出去了。黄鹤暗自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
还没动筷子,萧夏就把杯子举了起来。她一改往日的文静,变得豪爽而泼辣,“兄弟,这杯酒我敬你!我要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不等黄鹤说话,她就迫不及待地把酒喝了下去。
这一杯酒下肚,萧夏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那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酒,可酒味却是苦的,甚至这种苦味无法形容。原来人们喜欢的是一种苦涩。高兴的时候,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快的时候,就以这样的苦涩麻痹自己的味蕾,折磨自己的神经。
黄鹤刚把杯子里的酒喝下去,萧夏就再次拿起了酒瓶。黄鹤急忙制止她:“慢点喝!你行吗?”萧夏极其反感地把他的手拨开,“不用你管!”她冲他大声嚷道,然后又把自己的杯子倒满。
黄鹤接了电话。那是燕玲打来的,“老公,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晓敏的生日,我们要去通宵唱K。”黄鹤一边听电话一边盯着萧夏。萧夏把满满的一杯酒端起来,又送到了嘴边。“少喝点!”他伸手去抢萧夏的酒杯。萧夏躲过了他的抢夺,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燕玲在电话里说:“你放心吧,我们只喝一点红酒,不醉人的。”
“那你早点回来!”黄鹤来不及与燕玲多说,就急匆匆挂了电话。那时萧夏又一次倒满了杯子。她几乎没有停顿,又要端起杯子把酒灌下去。黄鹤干脆站起来去抢。两人争执不休,最终将一杯酒洒在了桌子上。萧夏腾地站起来,她显得特别生气,“你干吗呀?凭什么不让我喝?”
萧夏摇摇晃晃的没有站稳,又一屁股坐下去,看上去几乎已经喝醉了。黄鹤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心里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徐杰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机,就起身跟他们告别。他觉得今天的氛围不方便继续待下去。黄鹤与他客气地寒暄几句,准许他提前离开。“我走了,我们改日再聊!”徐杰跟萧夏打招呼。萧夏始终没有抬头,只是冲他挥了挥手。
徐杰走后,黄鹤才敢开口问她:“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黄鹤希望萧夏能够与他推心置腹。
萧夏生硬地回答道:“我没事!”
“你一定有事!要是你还把我当朋友,就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
“你帮不了我!”萧夏拿过酒瓶就往自己的杯子里倒,啤酒泡沫溢出来,流到了地上。黄鹤把酒瓶从她的手里夺过来,“你只要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一定陪你喝个痛快!”
“这可是你说的!”萧夏用手指着黄鹤,沉默着,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哭起来,“我男朋友不要我了。”她端起酒杯把酒喝下,然后把脸埋在臂弯里呜咽个不停。黄鹤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是看着她的身体剧烈地起伏,心里感觉不是滋味。他拿出纸巾递过去,然后喝光了自己杯里的啤酒。
萧夏终于哭够了,她爬起来擦干眼泪,“你不是要陪我喝酒吗,拿来!”黄鹤也不给她,把两人的杯子倒满,“你也要答应我,只喝一半!”萧夏和他碰杯,喝下一口,然后直勾勾地盯住了酒杯,“你知道吗?我不想这样,真的不想这样……”趁着黄鹤不注意,她又把剩下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夜深了,窗外的行人渐渐稀少。门口的水族箱冒着气泡,服务员在一边收拾餐桌。车灯照亮了萧夏的脸,随即一闪而过,她的泪容由明变暗,由浅变深。
“不能再喝了!”黄鹤把所有的酒瓶都藏在了自己这边。他们已经喝了一半。
“你给我,你快给我!”萧夏和黄鹤撕扯着,突然眼珠子一转,就摔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13
黄鹤扶着萧夏走出饭店,卖烧烤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摊了。凉风吹来,萧夏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没有一点力气,只能倚在黄鹤的肩膀上徐徐往前。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扶着自己的男生是谁。
半醉半醒之际,萧夏看见天空中繁星点点,钻石一般的星星闪着白光。看着看着,天幕上就映出了母亲的脸,接着,父亲的面容也出现在旁边。萧夏兴奋地叫起来:“爸爸,妈妈……妈妈,爸爸……”
黄鹤没有听清楚。他正在想,如何才能把萧夏送回去。“你说什么?”他问。
“爸爸,妈妈……”
“什么爸爸妈妈?”黄鹤觉得萧夏真是喝多了,喝得连父母都不认识。怪不得据说有人喝醉酒,会躺在大街上认天做爹认地做娘。黄鹤幻想着那个人就是萧夏,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喝得醉醺醺的,躺在大马路上发酒疯。那一定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场面。
“萧夏你没事吧,你还认识我吗?”
萧夏哭了,自顾自地说着:“爸,妈,对不起……”
“你看看你,”黄鹤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瞎逞能,何苦这么折磨自己?”他从萧夏的挎包中找出手机,翻出了周晓蓉的电话。事已至此,只好先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再让她的室友将她扶到楼上。
“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黄鹤把电话摁掉,心里无端地郁闷不已。早不关晚不关,偏偏在这时候关机了。黄鹤默默地抱怨着,片刻过后,又打周晓蓉的电话,依旧打不通。
黄鹤已经没了主意。那时,郑淳刚好从酒吧回来,摇摇晃晃地走路,就像带着风一样,就连近在咫尺的黄鹤和萧夏都没有看见。看见他,黄鹤心里踏实了,连忙唤道:“喂!你是郑淳吧?”
突然而来的打搅让郑淳很生气,他恶狠狠地回过头。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酒吧里怏怏度日,每天都把自己灌醉,然后东倒西歪地回宿舍。过去他觉得买醉是没有出息的表现,可是如今不再这么认为。一切皆因生活所迫,人在一瞬间就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郑淳终于看清楚了,那是黄鹤和萧夏。这一幕让他感到莫名心痛。他们终于在一起了,萧夏跟自己再没有半点关系。
他转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喂,你等等!”
看样子,黄鹤并不打算让他轻易离开。那好吧,谁怕谁呢。他站住了,满含敌意地问:“你想怎么样?”
“她喝多了,你送她回去吧。”黄鹤并不知道郑淳也喝了酒。
郑淳仿佛没听见似的,也许黄鹤的态度让他很意外。过了半天,他忽然尖刻地反问:“她喝多了酒,关我屁事?”
黄鹤知道他们已经分了手,可是一个男生无论如何都应该大度,哪怕面对的是曾伤害过自己的前女友。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说道:“就算你们已经分了手,可她至少也是你曾经的女朋友吧?现在她喝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能够不管她?”
黄鹤的话说完,郑淳清醒了,对了,那是萧夏。尽管分手已经大半个月,可是这段感情依旧令他难以释怀。现在她喝成这样,他本能地以为两人买醉都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可是他又犹豫了,她旁边不是还有黄鹤吗?她还需要自己吗?要是被她当面拒绝,那不是自讨没趣吗?郑淳的心七上八下,站在原地徘徊不定。
黄鹤催促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
“你为什么不把她送回去?”
“我……既然你来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赶紧,交给你了,她今天可没少喝,就是因为你们之间的事儿。”
郑淳这下放心了。他从黄鹤手中接过萧夏,想扶住她却觉得力不从心。他极力想使自己保持平衡,结果只踉跄着走了几步,就和萧夏齐齐倒在了路边的草丛中。
这一跤终于把萧夏摔醒了。她虚弱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郑淳怀里,恍惚中感到了暖暖的幸福。她紧紧搂住郑淳的脖子,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再放开,“我爱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郑淳不知道萧夏是不是足够清醒,只是这久违的三个字,令他一瞬间心潮澎湃。他想让这种感觉一直延续下去,于是就那么躺着。终于,萧夏挣扎着站起来,她摸着自己的额头,口齿不清地问:“这是在哪儿?我这是怎么了?”
郑淳把她圈在怀里,告诉她:“你喝多了酒,我送你回去吧。”萧夏转过脸来盯着他看,片刻之后突然一把将他推开,“走开!不用你管。”一不小心,她又向后倒下去。黄鹤正好赶来,顺势给了她一个坚实的怀抱。
那一刻郑淳忽然明白,原来从过去到如今,所有的美好都是一个并不真实的泡影。他觉得自己好傻,傻到把错觉当成现实,把幻想当成梦境。他的头脑完全乱了,有什么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响。他显得那么尴尬而不知所措。最后,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你够狠……”
萧夏已经宛如一摊泥,她听不见郑淳的话,只觉得胃里难受,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往上涌。黄鹤将她扶到路边。看见郑淳要走,黄鹤急忙上去拽他。这一拽把郑淳彻底激怒了,他转过身,冲着黄鹤脸上就是狠狠的一拳。黄鹤被他打倒在地。他缓缓地爬起来,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就像摸到了墙壁一样感觉厚重而麻木。就那么片刻工夫,郑淳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黄鹤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平白无故地被打。本来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却要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卷进去。萧夏还在路边吐。
黄鹤走过去把她扶住,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萧夏很快瘫软了,“我的头好痛!”她含糊不清地说,然后就倒在黄鹤怀里像是睡着一般。黄鹤抱住她,显得束手无策。他想,眼下也只能先把她带回家了。幸亏今晚燕玲有事,要不然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14
黄鹤打了车,十分钟之后,眼前便是居住的小区。
进屋以后,黄鹤把萧夏放在了床上。那一秒钟他忽然觉得世事难料,昨天晚上还和一个女孩在这上面缠绵,可是时隔二十四小时,这里居然躺着另一个醉酒的女孩。
他帮萧夏脱掉鞋子,扯开被子盖在她身上。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凉茶,倒在杯子里,怕太凉会让萧夏反胃,于是放在开水里加了温。他走进卧室,看见萧夏依旧在沉睡,黄色的灯光下,脸庞显得特别清秀动人。
“喝杯凉茶解解酒吧。”
萧夏没有动静。黄鹤扶她躺进自己的臂弯,喂她喝了水,再次扶她躺下。
折腾了一个晚上,已经将近半夜十二点钟。黄鹤感觉很累,默默地关好卧室的门,就在沙发上躺下。他担心燕玲会突然回来。正思忖着,就有电话打进来,正是燕玲。黄鹤努力保持镇静,心虚地接起了电话。
“老公你在哪儿?我想你了。”听筒里传来燕玲亲昵的声音。她的声音很大,里面还夹杂着嘈杂的音乐与叫喊声。
“我在宿舍呢,一个人在家太闷了……”黄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幸亏燕玲没有起疑心。她问:“你想我吗?”
“想,怎么不想?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们正玩得高兴着呢!明天早上一定回去。等我哦。”
“那你明天早上大约几点回来?”
“这个我也说不准。不过我会尽早,省得你这么想我。”
“别……”黄鹤急出一头冷汗,害怕燕玲生疑,又急忙解释说,“我是说,既然跟她们玩就一定要玩得尽兴,毕竟是人家的生日嘛。你要是提前走了,显得多不礼貌。再说了,你也不能让人家觉得你有了家就冷落了朋友……”
“还是老公想得周到,听你的。时间不早了,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黄鹤的心稍稍安定了。至少燕玲还在KTV,不会冷不丁地冒出来。至于明天早上她几点回来,谁也说不准,希望萧夏早点醒过来。黄鹤在沙发上躺下,带着忐忑的心情,渐渐进入了梦乡。
15
凌晨四点,萧夏醒了。她虚弱地睁开眼,看到眼前是无边的黑暗,继而头开始莫名地阵痛。坐起来,这才发现睡的是一张大床,再看被子与枕头,没有一样是自己的。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不在宿舍里吗?
萧夏有些惊慌失措,赶忙梳理脑子里的记忆:自己到学校外面散心,碰到了黄鹤,然后一起走进餐馆,要了一打啤酒……对了,昨天晚上喝多了。
她打开台灯,顿时屋子里有了光。这还真是一间豪华的卧室,无论面积还是装潢,与星级宾馆几乎无异。再看家具风格,现代中透着典雅,主人的品位一定不俗。脚踩在地毯上,感觉都是那么舒服。
她轻轻地推开门,倚在门框上看着整个客厅。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男生,他睡得正香,正微微地发出鼾声。
一定是他把自己弄到这儿来的。萧夏这样想,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黄鹤听到声响,也醒了。他看见萧夏倚在卧室门口,立马想到了燕玲。他赶紧拿起手机,摁出时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还好,刚刚四点一刻,天还没亮呢。
“这么早就起来了?”黄鹤坐起来,挠了挠头,把身上的毛毯放在一边。
“嗯,”萧夏回答,“昨晚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吧,这是什么地方?”
“这……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他出差了,就把钥匙留给了我。你睡得好吗?”
“我睡得很好,就是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过劝你今后还是少喝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谢谢你!”
黄鹤把卧客厅里的灯打开,又从冰箱里拿出水果,“一定渴了吧?给,吃水果。”萧夏拿了一个苹果,边吃边在屋子里走。她越来越喜欢墙上的编织画,还有那间宽敞的厨房。
过了一会儿,她就对黄鹤说:“我该回去了。”第一次夜不归宿,还和一个男生独处一室,这要是传到别人的耳朵里,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八卦新闻呢。这大半个学期,萧夏无时不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现在她累了,不想再折腾,只想平平淡淡地走完余下的日子。
“天还没亮,这么急着走干吗?”
黄鹤断定燕玲不会在天亮之前回来。
“过一会儿天就亮了。”
“这里离学校还有很长一段路,况且大清早的,外面很不安全,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
萧夏笑起来,“刚脱离虎口又跳入火坑,我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黄鹤故作无奈地低下了头,“唉,即使这儿是虎口,那也比火坑安全,你还是在虎口里多待一会儿吧,天很快就亮了,到时候我送你。”
萧夏朝窗户外面看了看,只见夜色还没有散去。“那好吧。”她答应黄鹤等天亮了再走,于是进卫生间洗脸漱口。她发现梳妆台上摆满了女用化妆品,有洁面乳,护肤霜,还有唇彩和指甲油。打开香水瓶闻了闻,和燕玲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明白了。“这里还有女人吗?”她在卫生间里大声问。
黄鹤恍然想起了那些化妆品,情急之下撒谎道:“没……没有啊。”
“那怎么会有这么多女用化妆品呀?”萧夏心中窃喜,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那是我朋友的妻子留下来的。”
萧夏捂住嘴偷偷地笑。黄鹤的谎言几乎不攻自破。一个拥有这么多化妆品的女人,一定是极其爱美的。反过来讲,一个如此爱美的女人,出门怎么会轻易丢下自己的化妆品?这太不符合常理了。但她没有揭穿,既然黄鹤不愿讲出来,那就权且当做不知道吧。
整了整衣衫,她方才闻到满身的酒气。对于一个正处花季的女孩子来说,这无疑会令她的形象大打折扣。萧夏觉得时间还早,不如就在这里洗个澡。反正已经在同一个屋子里过了一夜,不在乎多洗一个澡。她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啊——”黄鹤有些惊讶,但又不好拒绝,“可以啊,可以。”偷偷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半刚过,外面仍旧漆黑一片,相信燕玲不会这么快回来。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块新毛巾,递给萧夏,然后坐在沙发上,听着卫生间里沙沙的水声,一直显得惴惴不安。
萧夏很快就洗完了。在别的地方洗澡,她从来没有拖沓的习惯。她擦干身子,把衣服从架子上取下来。刚穿上衣服,突然看见地上有一张照片。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萧夏想,或许它就放在什么地方,自己取衣服的时候一不小心,将它碰了下来。
她蹲下来,捡起了那张照片。翻过正面,顿时怔住了。她看到照片上的女孩居然是韦佳!
韦佳的照片怎么会在这儿?
她本能地感觉到恐慌,还有种迷惑,总之那是一种复杂的感受。就是这个女孩搅乱了她的生活,她的面容不止一次出现在萧夏眼前。照片上的韦佳清新可人,她站在一棵大树下面,绿色的枝条耷拉在她的头顶上。她穿着白裙子,对着镜头甜甜地微笑。萧夏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个笑容甜美的姑娘,死去时的样子会那么狰狞,那么可怕。
萧夏的手颤抖了起来。韦佳似乎一下子活了,就站在她的面前。萧夏忍不住委屈地质问:为什么你总是阴魂不散?你的死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她的心由怜悯变作冷酷,继而充满了仇恨,恨得咬牙切齿。她看着韦佳的照片,多么希望她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黄鹤注视着卫生间的门,不知道萧夏在干什么,刚才还传出沙沙的声音,这会儿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难道是她身体里的酒精起了作用?他忐忑不安地走过去,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他看见萧夏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到底在干什么?人家正在洗澡,也不便问。正要转身走开,外面却突然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16
黄鹤一惊,心想这下坏了!来不及躲起来,燕玲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她一边换鞋一边冲卫生间那边说:“老公,你在洗澡啊,我都快累死了……”
她的话没说完,看见黄鹤就直挺挺地在客厅里站着,顿时怔住了。再看卫生间,那里面分明就是一个女人。她的脑海里不由得浮想联翩,扶墙站着,目光变得像两道闪电一样寒意逼人。
“她是谁?”她终于生硬地问道。
黄鹤吞吞吐吐地回答:“是……是一个朋友。”
“男的女的?”
黄鹤低着头,嘟囔道:“女的……”
“女的?”燕玲苦笑着,突然气冲冲地走进卧室。她看见暧昧的灯光下,被子还摊在床上,地上放着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她不想再看这肮脏的一幕了,立刻走出去,脸上写满了伤心和愤怒。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燕玲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你还解释什么?!解释你们晚上怎么睡觉,怎么在一起亲热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你还狡辩?!”
黄鹤无法再说下去。他知道燕玲正在气头上,这样大呼小叫地解释,她根本听不进去。然而燕玲已经不屑于和他纠缠,她径直走到卫生间门口。黄鹤慌了,害怕她一时冲动而走极端。等他缓过神,燕玲已经敲响了卫生间的门,“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她倒要看看,这个乘虚而入的女人到底是谁。
“你别冲动,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为难她——”
“你居然还护着她?”燕玲话说着,泪水已经在眼中打转,“亏我那么毫无保留地爱你……”
“这是一个误会,你听我跟你解释——”
“我不听!”
卫生间的门开了,在燕玲的目光逼视下,萧夏慢慢地走了出来。
“果然是你。”
燕玲紧盯着萧夏的眼睛,她似乎早已料到了里面的人是谁。
萧夏在门口站着,仿佛被捉奸在床一样。尽管心中无愧,可是此情此景根本解释不清楚,把心掏出来她都不会相信。萧夏后悔刚才没有果断地走掉。
“说话呀,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燕玲猛推萧夏的肩膀。
萧夏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她咬住了牙,没有反抗。“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想告诉你,我是问心无愧的。”她径直走进卧室,穿上了自己的鞋子,就要离开。
燕玲自然不会让她轻易地离开,一把将她扯回来,“你问心无愧,难道我问心有愧吗?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否则你别想走出这扇门!”
萧夏被她撕扯着晃来晃去。她努力保持着平静,“是你误会了,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难道你就这么不自信吗?”
“有脸上床没脸承认了是吗?鬼才相信你的话!”燕玲扯着萧夏的头发,猛地将她推到一边。
萧夏把眼泪生生地忍住,她心平气和地解释:“你想错了……我昨天晚上喝多了,黄鹤才把我带到这里来,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想说的是,这纯粹是朋友间的互相帮助。可是燕玲并不这么想。萧夏的解释在她听来,就是酒后乱性。“喝多了酒就可以随便和男人上床吗?!真不要脸!”
萧夏终于忍无可忍,“请你把嘴巴放干净些!”
“不要脸!我就骂你了怎么样?不要脸,臭不要脸……”
“不要再吵了!”黄鹤的脑子乱极了,不想让她们再吵下去。他将矛头转向燕玲,“你太过分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我过分?我不分青红皂白?”燕玲感到万分委屈,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你居然向着她?!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她再也无法待下去,扭头跑出了家门。
17
清晨的泉溪小城仿佛一杯酒,飘着黑夜的余味,清新而诱人。薄薄的轻雾笼罩着人们的梦境,一切都在苏醒,黎明就在眼前。五点多,天空已经透白了。蒙昧的黑夜有了光泽,像是电影的开场一样,酝酿着这一天将要发生的故事。
燕玲在前面拼命地跑,黄鹤在后面拼命地追。萧夏跟在他们后面,没有远离,却不敢靠近。
许久之后燕玲站住了。她朝着黄鹤大吼:“你跟着我干什么?!从今以后我不认识你,我恨你!”
黄鹤和燕玲保持着距离,他希望燕玲可以给他机会解释,“你听我说,我们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你的确误会我了。萧夏昨天喝多了酒,当时已经很晚了,迫于无奈我才把她带回家。况且她睡在卧室,我一直睡沙发!”
“别说了,我不想听!”燕玲此时只有满腔的愤恨,别的什么也听不进去,“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居然还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黄鹤,你太令我失望了!到现在还在骗我!”
“不是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黄鹤急得不知所措,“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永远也不会相信你了!从今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爱找谁找谁!”
“燕玲,你冷静一点儿好吗?”他向前一步,挽留显得如此无力。
“你别过来,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燕玲,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走开!”
黄鹤在逐渐向她靠近,燕玲突然扭头便朝马路对面跑去。恰逢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此经过。清晨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司机早已放松了警惕。冷不丁发现有人横穿马路,他已来不及减速,急忙向右打方向盘。一个女孩算是躲过了,没想到后面还有一个人……
那一刻萧夏呆住了,她看见轿车滑向了路边的草坪,有人被高高地抛起来,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摊鲜血涌出来,将路面染成了殷红……
18
疾驰而过的急救车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人们在刺耳的警笛声中倏然转醒,想着在刚刚过去的小城之夜,又有一个生命出现了危机。他们不知道这是一场交通事故,警察封锁了现场,肇事车辆已经受到了控制。受害者被送到了医院,陪同而去的还有两个女孩。
一番抢救之后,医生终于走出了急救室。他摘下口罩,表情异常沉重。面对闻讯赶来的学校领导与媒体记者,他说:“我们已经尽了全力。”
燕玲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挣扎着,想要冲进急救室,最后被几名老师拽住了。萧夏一直站在急救室门口,她看见黄鹤被护士推出来,身上已经盖上了白布。
变故来得太突然了,她都来不及难过,来不及惋惜。刚才还在一起说话,现在却已经阴阳相隔。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本质,脆弱得不堪一击。她回想起今天早上的事,一早醒来看见黄鹤,他问她睡得可好,然后递给她水果,担心她早走出事,决定送她回去。可是现在他却死了,死得这样迅速,这样突然。
萧夏无法原凉自己。要是没有她,黄鹤就不会和燕玲吵架,也就不会在大街上追逐。要是黄鹤没有认识她,韦佳的照片也就不会在他的家里出现了,魔鬼就不会把他的生命夺走。萧夏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她无助地哭了,为什么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连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都不能幸免?
萧夏靠着墙壁蹲下来,双手抱着膝盖,觉得这个世界不再有希望,活着不再有意义。
过了很久,她走出医院,看见燕玲泪眼婆娑地站在门口。她不吵也不闹,安静极了。
她走过去,倍感歉意地说了句:“对不起……”
燕玲虚弱地抬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突然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你满意了?这下你满意了?!”
萧夏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由着燕玲打骂。那一刻她猛然想起了书惠和于娜。是啊,自己和于娜多么相似,介入别人的感情,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此刻,她终于理解了于娜的心情。除了死,自己似乎真的别无选择了。
19
湘水学院再次像下雨前的蚁窝一样,变得躁动不安。关于凌晨的这场交通事故,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版本——出轨,谋杀……不约而同的是,所有人都漠视了肇事司机的责任。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死亡本是必然,只是选择了一条富有争议的途径。
教学楼里,各个专业的课程仍旧在进行,只是学生已经无心听讲。这所学校在短短一个学期内,接连死了四个人。传言他们都死于一个古老的诅咒。诅咒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所有人都认为,诅咒源于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门口停着三辆媒体的汽车,这次不仅惊动了报社,就连市电视台都来采访。一个身穿格子衬衫的女记者正在询问一名女生,一个男人肩上扛着摄像机,来回地寻找机位。萧夏从他们身边走过,听见记者在询问学校日常管理的情况。这样的主流媒体,他们绝不会宣扬一些迷信的东西。可是萧夏知道,学校的管理没有问题,心理教育也无纰漏。唯一的异常便是,在这个校园里曾经出现过一把红色的雨伞,据说那就是诅咒的根源。
萧夏的心已经死了,她绝望地认为书惠、于娜还有黄鹤,都是因为她夜闯图书馆,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才会被诅咒而死。本来下一个面临死亡的该是她,可是黄鹤却抢在了她的前面。此时此刻,“对不起”三个字已变得肤浅而苍白,萧夏知道该怎么做。
回到宿舍,萧夏上床躺下,望着天花板上的白色花纹,心中掠过一丝留恋。
20
这两天,萧夏趁着周晓蓉不在时,偷偷收拾了东西。该归类的归类,该寄存的寄存,该销毁的销毁,该留下的留下。只有床铺与书柜没有动,免得被人看出破绽。她看着柜子里摆放整齐的用品与衣服,释然一笑,心中竟然变得了无牵挂。就要上锁的时候,她犹豫了,拿出相册,想要再回味一次过往的岁月。
这上面有她不同时期的照片,从小学到大学,从稚嫩的小女孩到亭亭玉立的少女,身边的同伴也由稚气的孩童逐渐换成高挑的女子。特别是上大学以后,她拍了不计其数的照片,当下的年华使她无比骄傲。那些珍贵的瞬间多么值得回味,成长的道路上,有些场景确实需要永久地保留。
这是一张大一时期的照片,上面的主角是四个女生。她们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书惠没心没肺,她的笑容永远那么纯净,甚至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于娜最前卫,她的衣服与首饰始终大胆,黑丝袜,超短的网球裙,淡紫色的眼影与硕大的圆圈耳环,这些总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周晓蓉是个传统的女孩,她不戴首饰,不涂指甲油,衣着朴素,其中却透着优雅。再看自己,白色的高跟凉鞋,牛仔短裤外加白色的吊带衫,头上扎着短短的马尾。尽管造型简单,却能给她足够的自信。时隔一年,她已经长发飘飘,打了耳洞,带着闪闪发光的粉色耳钉。这就是大学时光,这就是成长的过程吧……
相册的最后,是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萧夏在后面搂着他们的肩膀。这是高中毕业时的留影。两年之后她已经远离家乡,父母也由于操劳奔走,老了许多。萧夏哭了,这些年她只顾享受自己的青春,却没有在意父母,跟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留下的纪念也太少了。
萧夏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她拿出纸和笔,坐在书桌前。她要为父母留下一封信。
亲爱的爸、妈:
当我握着沉重的笔给你们写下这封信的时候,突然觉得那样的依依不舍。女儿可能要走了,这半年发生了许多事,它们几乎全部与生命和死亡有关。女儿很不幸,因为我的一次偶遇,死亡便如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我知道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魔鬼也并没有放过我,它似乎已经定下了时日,等着我去加入他们。我时常会莫名其妙地感知到,死亡的脚步正在一天天地向我逼近。尽管我不知道它离我还有多远,可我却明白一刻也不能耽搁,一秒也不能虚度。我害怕有一天自己会突然离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不想把遗憾和不安带到另一个世界,于是利用这几天我完成了很多心愿。我又一次去到了乡下的油菜地,闭上眼闻着淡淡的油菜花香,就像再次回到了童年一样。那时我的世界里只有快乐,因为有你们陪在我的身边。我听说过一个故事,先父母离开的孩子都会得到上帝的礼遇,他们会变成星星,就守望在家的上空。所以请你们不要悲伤,想我的时候就看一看头顶的星星,其实我从未远走,一直都陪在你们的身边!
信写完,叠好,然后放在了全家福的后面。她把相册重新放回柜子里,上了锁。
一切安排妥当,她到食堂吃了中饭。她吃得很饱,胃里饱了,人就会很充实。萧夏决定出去走走。她沿着马路一直走到校园外面,路过报刊亭,看见一排摆放整齐的报纸,头版头条无不是湘水学院的新闻。这所学校在学术上没什么知名度,就因为不断地死人,所以近来已变得家喻户晓。
萧夏拿起一张报纸,随意浏览了一番。
她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不知要去哪里。不知不觉穿过了几条街,前方便是黄鹤租住的小区。萧夏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车来人往的马路,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清晨。那时黄鹤被撞飞起来,随后画面就被一摊鲜血所替代。这种蒙太奇式的画面给了萧夏力量,她觉得死亡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展翅高飞……
她默默地走进了小区院子。门口有几个大妈,正在纷纷议论。
“你说那间房子怪不怪,谁一住进去,过不了几天就死了。”
“是啊,几个月前死了一个姑娘,那个小伙子刚住进来,也出车祸死了……”
“可不是吗,你以为房子的主人傻呀?那么好的房子自己不住,偏要租给外人?”
“应该去请几个道士做做法事……”
从她们的议论中,萧夏听出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原来韦佳也曾在那里住过,怪不得卫生间里会有她的照片。萧夏从遐想中回过神,看见燕玲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单元门。她瞥见萧夏,没有抬头,径直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燕玲。”萧夏轻声唤道。
燕玲站住了,“有事吗?”
“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这不用你操心!”
她很快离开了,显然不愿与萧夏多说什么。萧夏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多么希望她们从来都不认识对方。
21
公安局的办公室里,马一洛和女警察刘绘泽正在查看车祸的询问笔录。马一洛把几份笔录对比分析了一番,基本确定这就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
老王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上面又给我们施压了,限期一个月搞定湘水学院的案子,看来大家还得抓紧时间……”
会议精神宣布完毕,下面一片哀号抱怨。
“不会吧,一个月?湘水学院的案子没什么可查的,要不自杀,要不交通事故,上面到底想要什么结果啊?”刘绘泽抱怨。
马一洛说:“别以为湘水学院的案子就这么完了,我敢说,这还真是一潭死水,弄不好大家都得陷在里面。”
“你说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刘绘泽不服气地反问道。
“我觉得,要想摸清事情的原委,必须先从第一个死者身上下手。只有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情况才会有转机。”
刘绘泽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这事,那个女生的死因至今还没有定论呢……”
老王开口道:“马一洛说得对,一定要尽快找到突破口。这个案子上面盯得很紧,而且现在已经是六月,学校马上就要放假,放假以后侦查工作就难做了。这次的事故怎么样,有什么疑点吗?”
马一洛无奈地摇摇头,“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没什么疑点,基本可以定案了。”
“再仔细看看,要是确实没什么问题,就把材料移交给检察院。”老王站起来,“待会儿到会议室开会,后面还有任务。”
十几分钟后,不大的会议室里就挤满了人。厚实的窗帘几乎不透一点光,屋子里显得极其幽暗。老王一边用投影仪演示着,一边分析案情。下面的人围坐着,拿个小本子,时不时记下重点。老王做事历来不爱拖沓,二十分钟,他就将案情分析完毕,并且作了任务部署。
会议结束后,马一洛重新查看了第一个案子的材料。由于找不到有力的证据,那个女生韦佳的死因就成了谜。但是马一洛心中一直有两点疑问:一是为什么她的指甲缝里会有纸屑,二是红雨伞在这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搞清这两点疑问,绝非易事。马一洛突然想明白,这些或许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干扰,试图转移警方的视线。不管怎么样,为了保护韩亦辉,他并没有把纸屑的情况说出去,而对于萧夏的笔录,他压根儿就当作胡言乱语,没有放在心上。
那么是否该按照一般的侦查手法,在死者周围的人群中进行走访摸排?老王他们当然做过调查,无奈死者生前交际面狭窄,而且是在校外独居,几乎不与同学接触,这条链子也就断了。
马一洛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本想在这起案子当中大展拳脚,没想到一开始就遇到了死结。他把杯子里的水喝光,心中又为自己鼓劲加油。
按照老王的安排,马一洛是要去便服私访的。傍晚的时候他换了便装,下楼开了车,直奔湘水学院而去。
傍晚的泉溪小城吹着酣甜的清风,仿佛少女的头发撩动着脸庞,令人陶醉。华灯初上,车声人声交织在一起,脱离了白天的劳苦喧嚣,人们奔着向往的夜生活而去。
萧夏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她穿着最靓丽的衣服,化了最时髦的妆,戴了自己最贵的首饰,并且关掉了手机。最后的时间了,就让自己清静一些吧。她走出校门,一路目视前方。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马上就会有答案了。
马一洛手握着方向盘,两眼注视着窗外。大小店铺灯火明亮,行人车辆行色匆匆,这个不安的小城,就连晚上都如此繁忙。马一洛深吸着从窗口吹来的风,觉得能在傍晚漫游在城市的街头,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
转过一个十字路口,五分钟后,他便来到了湘水学院的校门。在这里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学生,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过,这个年纪真是让人羡慕。马一洛开着车四下张望,一个女孩突然站在了马路中间。不好!有人朝马路中央冲了过来!马一洛猛地一踩刹车,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刺耳地响起。
刹车声划破了平静的夜空。汽车终于停住了!马一洛惊魂甫定,看见一个女孩站在前方,她直视着车里的自己,眼光虚弱得宛如游丝。可是不等他缓一口气,那个女孩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