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校园里异常冷清。大白天,几乎见不到几个人。除了上学与放学的时候。
春夏之交,天气再一次变坏了。那一个月的晴朗,似乎只是上天的仁慈。现在,它终于又恢复了本来面貌。某一天黎明到来的时候,乌云又悄悄爬上了天幕。随后就是淅淅沥沥的雨水。人们在抱怨声中撑开伞,生活再次罩上了阴暗的色调。
萧夏醒来了,沉闷的空气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屋子里昏暗无光,窗外又传来了熟悉的下雨声。这个雨季带给她不断的噩运。晦气,阴暗,所有的不幸像是雨雾一样,笼罩在她的周围,令她厌恶身边的一切东西。
萧夏披了上衣,走过去拉开窗帘。泥泞的马路上,花花绿绿的雨伞交相辉映,像一幅错综复杂的拼图。抬眼望去,那栋破旧的楼房便又映入眼帘。
她的身体无端地战栗不休,只好把外套紧紧地裹在身上。她望着那栋楼房出神,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她:就在二十年前,那里发生过一场大火,火舌吞噬了一个女人!
场面一定惨不忍睹,萧夏这样想。身后突然传来了于娜的声音,“这是在哪儿啊?”
萧夏转回头看她,“这是我们新换的宿舍,你不记得了吗?”
于娜坐起来,皱着眉艰难地回忆,“噢,我想起来了。”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也许是换了宿舍的缘故吧。你知道的,我的睡眠一向不好。”
于娜坐着没动。她满带失落地打量着陌生的寝室,“你们说,这间屋子会给我们带来好运吗?”她的眼神悲观而无助,嘴角突然现出一丝冷笑,“换一间宿舍,这对我们来说有意义吗?”
周晓蓉把叠好的被子放到一边。“娜娜,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诅咒。”
萧夏说:“晓蓉说得对。咱们都别胡思乱想了。”
于娜依旧无精打采地傻坐着,看起来,她并没有被她们的鼓励所打动。
“快起床吧,要迟到了。”周晓蓉似乎不愿再讨论这样的烦心事,匆匆地跳下床,洗漱去了。
于娜连被子都没有叠,也下了床。她失魂落魄地走到窗前,驻足张望,仿佛一个远离祖国的华侨望着家的方向,眼神中带着几许忧虑与凄寒。
“别看了,快去洗脸!”周晓蓉不得不用命令的口吻。这个大姐姐一样的室友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她们支持。她已经为于娜打了水,甚至挤好了牙膏。
于娜仿佛没听见似的,一直站着没有动。萧夏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娜娜,你怎么了?”
周晓蓉也放下手中的毛巾,走了过来。
于娜的脸上没有表情。她伤感地说:“也不知道这间宿舍,我还能住多久。”她凝视着屋子里的一切,仿佛在做最后的诀别似的。
萧夏不说话了,她也打量着这间屋子。这是在班主任的提议下,学校特地分给她们的。屋子不大,却很温馨。可是这特殊的照顾,总会引发一种脆弱的情愫。甚至,萧夏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因为窗外正对着的,便是二十年前起火的楼房。萧夏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安排。
周晓蓉安慰道:“娜娜,别胡思乱想了,你以前的乐观都到哪里去了?以前的娜娜可是没有烦恼,最能带给大家信心与勇气的。”
于娜依旧不为所动,她用冰冷的口吻回答:“以前的于娜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于娜是一个被判了刑的死囚。”
萧夏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一把将她抱住,“娜娜,你放心,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永远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2
她们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上课迟到了。只是在死亡的威胁下,一切都仿佛变得无足轻重,包括作为一个学生的本职。
今天的教室里并没什么异样。但是萧夏总感觉头顶上笼罩着一团诡异的空气。此刻在她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这种感觉说不出原因,抑或没有原因,仿佛是由于她不小心闯了进来。恍惚,全都恍惚得像梦一样。
于娜平时习惯在手边的纸上乱写乱画,今天,她的笔照旧没有闲着。
萧夏走神了。她的思绪突然回到了昨天下午。
搬家总是忙碌而繁杂的一件事。可是幸运的是,萧夏却遇见了一个人。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个两万多人的校园里,他们还会再次相遇。
他就是黄鹤。
那时萧夏正拖着行李箱,好不容易走到宿舍楼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只好坐下来歇息片刻。那时黄鹤就站在路边,片刻之后他朝她走了过来。
萧夏感觉他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还在翻捡着凌乱的记忆,就看见他扬起手跟她打招呼,“嗨,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
那一刻,萧夏猛然想起来,他就是那个踢球受了伤的男生。一个星期以前曾经是自己的病友。
“你是叫……黄鹤吧?”她站起来,回答说。
黄鹤显得很高兴,“看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你也住在这栋楼?”
“我刚刚才搬来。”萧夏指了指身边的行李箱。
“为什么要搬来这里,原来的宿舍不好吗?”
“不是,”萧夏摇了摇头,“我原来住在女一栋。”
“女一栋啊,怪不得。传说中那可是个神秘的地方,据说经常闹鬼,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不过一个月死了两个人,这应该确有其事吧?”
萧夏不愿再提伤心事,迟疑一下,转移了话题,“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人。”
“等你的女朋友?”
黄鹤依然孩子气地笑着,“真聪明,被你猜对了。”
萧夏对他的夸奖不屑一顾,“男生在女生宿舍楼下站着,十有八九都是在等女朋友。”
“你为什么要搬到这儿,难道是因为宿舍里经常发生灵异事件?”
“情况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
“不会吧,我对鬼故事一向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你就不怕你的女朋友吃醋吗?我指的是,在等她的同时却与别的女生聊天。”
“我觉得这没什么啊。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萧夏。”
黄鹤盯着萧夏的脸,惊讶地叫起来:“莫非,你真的是——”
萧夏知道他要说什么,抢着回答:“是的,他们都说我疯了。很多人都这么说。”
黄鹤夸张地笑起来,“开玩笑!你是疯子?不像!疯子大都傻里傻气的,你却一副鬼精的样子,一点都不像。”
萧夏对他的用词表示反感,“你一向都是这么夸一个女生的吗?”
“噢,你别生气,我说的可是褒义词。”
“鬼精是褒义词吗?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像!”
“你看看,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这哪像是疯子呀。其实我早该想到,他们说的人就是你,可是我想来想去,怎么样都无法把你和一个精神病联系在一起。想必那天跟男朋友吵架也是因为这事吧?难道连他也不相信你?”
萧夏冷冷地回答:“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她和郑淳刚刚闹了别扭,原因是前一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那人自称姓张,是一名心理医生,问萧夏什么时候方便见面。萧夏感到莫名其妙,问他如何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对方的回答是“小郑留给我的”。萧夏明白了,从此郑淳打来的电话她一概不接。
黄鹤说:“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
多少天来,萧夏一直在等这句话,没想到最终却是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说了出来。
酷酷的萧夏难得在陌生的男生面前露出笑容。此刻,她情不自禁咧开嘴笑了,“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3
简单的谈话之后,黄鹤的女朋友就出现了。一个衣着前卫的女生站在楼下左顾右盼,很快她就看见了黄鹤,于是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
她已经看出来,黄鹤和萧夏有过交谈。可是眼前的这个女生,自己确定没有见过。自以为对黄鹤的交际圈子了如指掌的燕玲自然有些吃醋。也许在陌生的同性面前,任何动物都习惯攀比和示威。人自然不可例外。燕玲用不屑的眼神打量着萧夏,找到了一些自信,又觉得原本的自信消失了。她有些生气,早将“礼貌”二字抛到了脑后。
“她是谁?”她这样直截了当地问。
“这是萧夏,我朋友,”黄鹤大方地介绍她们认识,“她就是我女朋友,燕玲。”
萧夏跟她打招呼:“你好,我叫萧夏。”得到的回应却显得那么不怀好意,“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黄鹤提起过你?”燕玲看着黄鹤,“你有这么一个朋友吗?”
“我们刚认识。”
“怪不得。”燕玲一脸轻蔑的样子,尽管醋意浓烈,却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她扯了扯黄鹤的衣袖,催促道:“我们走吧。”
黄鹤显然惦记着一件事。他略有犹豫,却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突然对萧夏说:“我可以留你的手机号码吗?以后,我们一块儿找你玩。”他故作若无其事,把燕玲也拉了进来。
萧夏也发愁该怎么向他打听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听他一说当下就乐了,“当然可以,你先说你的,我给你打过去。”
这一幕把燕玲刺激到了。她甩开黄鹤的胳膊,扭头便走。
黄鹤匆匆地报上手机号码,然后把手机收起来,“我得走了,再见。”
“再见!”萧夏向他挥了挥手。
4
下课铃声响了很久以后,萧夏才从无边的遐想中回过神来。
她把书合上,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又一节课荒废掉了。萧夏心中不免有点失落。不知道这样下去,成绩会糟糕到什么地步。她叹了一口气,只得作好最坏的打算。
来到新的教室,找座位,坐下。又是一节公共课,偌大的教室里坐满了人。
萧夏无精打采地坐着,没有人可以说说话,又不想闭目养神,只好无聊地转着手中的笔。人只要静下来,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萧夏又一次走神了。
思绪,再次回到了昨天下午。
放好行李后,萧夏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拨下了黄鹤的电话。
“这么快就打电话给我?这可不像你的风格。”黄鹤一副对她了如指掌的口吻。
“那你说,什么才算是我的风格?”
“以你的风格,根本就不会打这个电话。除非有事。”
黄鹤把她看得很透,这让萧夏隐隐地感到不安。“我确实有事找你。”
“我知道什么事。你出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萧夏换了衣服,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打理了一番。嫉妒心真是个要命的东西。从前和郑淳约会,她也没有在梳妆打扮上这么小心翼翼。她似乎把燕玲当成了榜样,就连拿着梳子梳头发时,都会不自觉地想起燕玲的发型。萧夏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许这就是女人的本性。自信与不自信,永远都这么拖泥带水。
黄鹤已经在楼下等她。和女生约会,他从来不迟到。他从不给对方任何埋怨的借口,因此不可一世的燕玲才会对他服服帖帖。萧夏走过去,“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也是刚来。我们走吧。”
“你要带我去哪里?”
“放心吧,不是很远,就在学校外面。”
两人一同出了校门,萧夏边走边和他聊天:“你女朋友还在生你的气吗?”
“没有,她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萧夏不说话了,心里在想:爱情到底要让人怎么样,嫉妒、控制、占有、吃醋?脑海里一下闪过了郑淳的影子,又觉得有些内疚。昨天晚上,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萧夏一概置之不理。这时又觉得做得很过分,不知道郑淳还有没有耿耿于怀。
黄鹤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问:“那天的男生对你很好啊,难道他不是你的男朋友?”
萧夏的气已经消了,她含糊其辞地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反正他对我很好,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你们女生就是假清高。实际上过分含蓄就是虚伪。”
萧夏没兴趣接他的话,转移了话题,“你很喜欢踢球吗?那天受那么重的伤。”
黄鹤惊讶不已,“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可是咱们学校足球队的队长!”他说这话时完全一副得意的样子。
萧夏恍然大悟,他就是传说中的“运动型帅哥”,那天害得室友们晚归的家伙。一个传奇人物站在眼前,萧夏有些受宠若惊。但她还是轻描淡写地问:“你是足球队的队长,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
萧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默默地跟着他,从一家超市旁边的巷子进去,转过一个路口,黄鹤就停了下来。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栋三层楼房,说:“到了,这就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看见那栋破旧的楼房了吗?那就是二十年前,那场灾难的发源地。”
萧夏望着那栋久已荒废的建筑,一种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她怀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冲动和敬畏,暗暗地告诉自己:这么多天想要搞清楚的谜底,马上就要揭开了。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对黄鹤说:“那我们赶快过去吧。”
5
这是一栋旧得不能再旧的建筑。木质的窗户早已发霉、破烂,墙上的涂料基本脱落了,露出一种本质的、惨淡的白。有几扇窗户上的墙面焦黑一片,想不到经年累月,依然残存着大火熏过的痕迹。远远看去,整栋楼房呈现出一副破败的景象,可想而知,当年的大火该有多么惨烈。
这应该是70年代的建筑物,尽管已经破败不堪,却依稀可见当年的气派。它饱受几十年风吹雨打,断壁残垣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大火以后,周围的民房也随着它一起荒废了。显然,这片地方很久都没有住过人了。
来到这座城市已经两年有余,萧夏却不知道就在学校附近,还有一个这么荒凉的地方。她绕过满地堆积的杂物,终于站在了这座神秘的建筑面前。她幻想着它二十年前的样子,高高地抬起头,似乎看见了当年的大火的情景。
黄鹤走到她身后,再一次强调道:“看吧,这就是二十年前那场灾难的发源地。”
萧夏专注地凝视着,目光中多了几分虔诚与惶恐,“看得出来,当年着火的场面多么悲惨!”
“是的,据说大火是从二楼烧起来的,就是那间房子。”黄鹤指了指二楼中间的一扇窗户,“那时正好是傍晚,楼上的住户大都在家。这间屋子突然失火了,并且火势凶猛,被发现时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那岂不是烧死了很多人?”
“事实却恰恰相反。发现着火以后,楼里的人大都跑了出来,唯独剩下一个女人,最终被活活烧死在里面。”
“火是从她家烧起来的吗?”
“不是,起火的住户在她家上面。”
“上面?也就是说,她家在底楼?离大门最近,最后却反而被烧死了?”
“嗯,”黄鹤点了点头,“情况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或许她当时正在做别的事,没来得及跑出来?”
黄鹤摇了摇头,“据说,有人在失火的前几分钟听到了钢琴声,而当时只有她的家里有一架钢琴。也就是说,她在失火前曾经弹过钢琴。那么,她就不可能不知道外面着火的事。”
“也有可能弹琴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家里人。”
“她家只有她和她的丈夫,而当天晚上,她的丈夫并不在家。”
“也许当时家里还有别人?”
黄鹤笑了,“就算有别人,起火以后怎么会不叫她离开?事实是,那场大火只烧死了她一个人。况且,那么多人从楼里跑出来,不可能没有动静,她的家离大门最近,怎么说都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情况。”
萧夏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最不可能被烧死的人,最后恰恰却被烧死了?”
黄鹤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原来如此。”萧夏沉吟着,努力设想当时的情况,“那起火的原因是什么?”
“不知道,”黄鹤沉着脸,“没有人知道。有的说是意外,有的说是谋杀,不过这些都是人们的猜测,可信度并不高。”
萧夏沉默了片刻,“估计是谋杀,要不事情就太离奇了。那后来就没有人调查过吗?”
“调查过,”黄鹤像讲故事似的停顿了一下,“据说后来警方调查过起火的原因,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查到,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更加奇怪的是,负责调查这起事故的警察也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连警察也被谋杀了?”
“警察并非死于谋杀,而是心肌梗死。”
“那个警察有心脏病吗?”
“这个谁也不清楚。不过据后来流传,那个警察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被活活地吓死了。”
萧夏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她想不通这些能够说明什么,二十年前的大火,二十年后的死亡,看上去,这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也许事情本来就是偶然,只是有的人牵强附会,才将它们牵扯在一起。
黄鹤带她绕到了楼房背后。那里伫立着一棵茂盛的楠木,高大的枝干蜿蜒盘曲,一直延伸到三楼的窗户上面。
“看到那扇窗户了吗?”黄鹤指着三楼的一扇窗户说,“所有的窗户都被烧坏了,可是偏偏那扇窗户却没有被烧掉。”
萧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发现有一扇窗户完好无损,只是玻璃上布满了裂纹,横七竖八的,像是一张交通路线图。
“看上去的确很奇怪,你说里面会有人住吗?”
“怎么可能?人们躲还来不及,谁还敢住在这里?”
“群居的乞丐,或者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这就更不可能了。他们即使住在这儿,也绝不会住到三楼去的。里面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要想上去,估计困难不会小。”
“你说得有道理。”萧夏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又问,“既然这里荒芜了这么久,为什么没有被拆除呢?你也知道,现在土地紧缺,遍地都在盖楼房。”
“这你得去问政府,或许他们还没有规划到这里吧……”
6
两人已经决定离开了。萧夏再次抬起头,想最后看一眼这栋残破的建筑。一场火灾,烧死了一个人,然后就被冠以“灾难”二字,并把所有离奇的事件强加到它的头上,这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两人走出破败的小巷,转过十字路口,学校大门便近在眼前。
黄鹤停住了脚,“也不知道有没有满足你的好奇心。”
萧夏趁机道出了心中的疑问,“我不明白,这不过是一场火灾,就算烧死了一个女人,还有一些奇怪的细节,但世界大了,这样的事绝不在少数。为什么人们一提起来就一脸恐惧,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呢?”
黄鹤看着萧夏的眼睛,“你觉得这些都是小题大做?”
“本来就是嘛。”萧夏有些不屑地回答。
黄鹤变得严肃了,他慢吞吞地说:“这件事绝不是小题大做!就在那个女人被烧死后的一个月,这一带附近陆续死了几十个人,而且大都死因离奇,死法也极其残忍。”
萧夏禁不住张大了嘴巴,“有这种事?!”
“更加可怕的是,火灾发生的时候,有人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呼喊,非常凄惨的叫声。”
“她喊的是什么,有没有人听明白?”
“她喊的是,‘我恨你们’!”
萧夏沉默良久,“她说的‘你们’,指的是谁呢?”
“不知道。后来陆续有人突然死亡,人们才想起她的喊声。也许,那是诅咒。”
“诅咒?”萧夏忍不住心头一震,骤然想起了恐怖小说里的情节。一个诅咒,可以带来无休止的死亡,一旦踏入到被诅咒的行列里,没有一个人逃得掉。
她的心跳加快了,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女人在大火中挣扎的场景。熊熊大火中不时传来女人的惨叫,最后是一声大喊:“我恨你们!”
萧夏捂住了耳朵,脑海中却不断出现这样的声音,“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此时,那个满身是火的女人就站在她的面前。萧夏已经无法自控,双手抱头,情不自禁地叫喊起来。
黄鹤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萧夏的举动吓到了他。
萧夏恍然直起身。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自从那次图书馆遇险后,她的情绪总是很难控制,脑子里总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她慢慢恢复了平静,有些难为情地说:“对不起,我的脑子有点乱。”
“别胡思乱想。本来不打算告诉你这些的,可是你偏要问,我就只能把实情告诉你了。”
傍晚将至,天色已经暗了。两人并肩走进校门。要分别的时候,黄鹤不解地问:“萧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知道这些呢?对你来说,这很重要吗?”
萧夏望着远方的天空,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起来,“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只是我不想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离我而去。我想弄清楚一切,拯救她们,更想拯救我自己。你能明白吗?”
黄鹤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想你做得对,我支持你。”
7
想到这里,萧夏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她仍然记得黄鹤的眼神,善良,而且充满了信任。尽管他们相识不久,彼此却像是一见如故的老朋友。
时间在她走神的空当溜掉了大半。萧夏百无聊赖地抬起头,却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于娜的位子已经空了。
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四处张望,显然,于娜早就不在这儿了。
萧夏在无数诧异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她害怕书惠的悲剧在于娜身上重演。于娜不在了,就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她赶紧拨打于娜的手机,蹊跷的是,于娜的手机关机了。她马上朝着宿舍的方向跑过去,心中在不停地祈祷,但愿于娜回到了宿舍,没有去别的地方……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宿舍,看到屋子里仍旧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原样。看来,于娜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她到底去了哪里?萧夏心急如焚,感觉这突然的消失像极了书惠——夜里走丢后一直找不到她,最后就得到了她在湘江溺亡的消息。难道,于娜也已经遭遇了不测?
深深的无助击垮了她。萧夏瘫坐在墙角,回忆着刚刚过去的早晨,于娜情绪悲观,说话颠三倒四,像极了出事前的征兆。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拨号,半天后才反应过来,拨下的居然是黄鹤的电话。她莫名地有了信心。对!或许他能够帮上忙。
听筒里,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我在上课啊大姐,有事吗?”
萧夏带着哭腔说道:“我的室友失踪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担心!”
黄鹤迟疑了片刻,郑重地说道:“会有办法的。你别害怕!在食堂门口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萧夏迫不及待地跑到食堂门口。结果还是黄鹤比她先到。频繁地打扰他,让萧夏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该打给谁——”
“没关系。你打给我,正说明了我对你的重要啊。我还很乐意呢……”他故意这样说,试图缓解萧夏的紧张。可是效果分明微不足道。萧夏只觉得歉意表达得不够充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找你出来。我不想我的室友再次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不想再有死亡的发生,真的不想……”
黄鹤的语调变得严肃起来,“你别担心,一定不会有事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夏刚把情况简单地讲给他听。周晓蓉很快就过来了,萧夏刚刚给她发了短信。
“怎么样,还是没有消息吗?”周晓蓉问。
萧夏沮丧地摇了摇头。
“都怪我!这几天她变得奇奇怪怪的,出事是迟早的事,我们就应该每时每刻都看着她……”
黄鹤说道:“我们必须马上行动,晚一分钟就会增加一分的危险!”
他们分头跑遍了每一个地方,就是找不到于娜。事实上就算于娜还在学校,要想把她找出来也是件极其困难的事。可是三个人碰面后,再次感觉到了沉重和压力。萧夏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对了,我知道一个地方,于娜常去那里。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三个人打了出租车。司机顺着萧夏的指点,往萧夏自己都叫不来名字的地点开进。萧夏说的实际是一片竹林,下了公路再走半里,而且需要穿过一片农田。林子的面积并不大,方圆不过两个足球场,可是里面却生长着茂盛的竹子。在鳞次栉比的楼房周围,这里无疑是一片宁静的港湾。
萧夏在前边带路,她边走边说:“平常娜娜没事的时候,老是一个人来这里。我有一次见到她,她就坐在草地上,拿着一本书,却并不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个人站在农田边上,眼前的林子已经一目了然。显然,于娜并不在这里。萧夏失望了,她望着郁郁葱葱的竹林,忧心忡忡地说:“看来,她并没有到这里来。”
“那她还会去哪里呢?”
“对了,学校门口的冷饮店!”
冰淇淋是于娜的最爱,她自然是冷饮店的常客。萧夏如梦初醒,“我怎么把冷饮店给忘了?快,我们赶紧出发吧!”
三个人像无头苍蝇似的折回去,得到的却是冷饮店已经关门的消息。一个正在收拾东西的服务员告诉他们,这个店已经盘出去了,他们要赶在新的商家到来之前将这里收拾干净。
萧夏倍感失落地走出来。来往穿梭的人流使她的内心变得麻木。过了很久,天空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萧夏,下雨了。”
萧夏抬起头,一直望着密密麻麻的雨线。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萧夏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于娜。
她把电话接起来,没说几句话就挂了。
“是娜娜吗?”周晓蓉急切地问。
萧夏把头发拢在脑后,突然发出一阵傻笑。她说:“娜娜在陪书惠聊天呢。”
8
三个人赶到墓地的时候,于娜已经离开了。墓碑前有一束刚放上去的鲜花,台阶下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不远处两个啤酒罐孤独地躺在上面。
雨仍旧淅沥沥地下着,墓地笼罩在雾霭一般的雨幕中,透出几许肃穆与凄寒。萧夏说:“看来咱们来晚了,娜娜刚走,你们看,那边的香还没烧完呢。”
黄鹤注视着书惠的遗照,他的目光像两道闪电一样,犀利而且寒意逼人。过了半晌,他突然说:“这个女生,我见过的。”
萧夏不以为意地问了句:“是吗,你在哪里见过她?”
“在图书馆。”
这三个字令萧夏不由得一怔。又是图书馆?为什么会如此蹊跷?她在心里嘀咕。这也许并没有太多值得思考的地方,可是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几乎全部与图书馆有关。因此萧夏确信,他们的这次相遇,绝非一次平常的邂逅。
萧夏不假思索地猜测道:“是不是在二楼最里面的那间阅览室?”
黄鹤的表情十分惊诧,“你怎么知道?”
萧夏没有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片刻之后口中喃喃自语:“这一定不是巧合,肯定不是。”
周晓蓉也听得一头雾水,她急切地问:“萧夏,你在说什么?”
萧夏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听见周晓蓉说话。她问黄鹤:“你还记得时间吗?”
黄鹤原本迟疑着。看到萧夏这么郑重其事的表情,就觉得有必要提供最精确的数据。他支支吾吾地说:“应该是在……大约两个星期以前吧。对了,好像是在星期五。”又想了想,肯定地说:“对,应该就是那一天。”
“具体什么时间段,你还有没有印象?”
黄鹤像放电影似的,把最近的事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他掰着手指,确定事情的先后顺序,嘴里边念念有词。大约半分钟之后,他就理清了头绪,“应该是在上午,十点多的模样。我记得我去里面看书,就发现她呆呆地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翻看,眼睛一直盯着外面。我觉得她有点奇怪,便转过侧面,想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尽管只看到了她的侧脸,但是我敢肯定,一定就是这个女孩。”
周晓蓉问道:“那天上午,我们在干什么?”
“那天上午,我们一直都在四处找她。”
“我们怎么就没有一直守在图书馆呢?要是我们一直守在那儿,结局就完全不是这样……”
萧夏摇了摇头,“没用的,她决定了要走,就算把她找回来,一定还会有别的机会。”
黄鹤总算听出了一些眉目,他问:“你们是说,她就是在那天跳江溺水的吗?这就怪了,那她去图书馆干什么?”
这正是萧夏想要解开的谜。书惠走得这样决绝,干净利落,甚至都没有跟父母打声招呼,却把最后的时间留在了图书馆。可见,那个地方对于将死的她来说,是多么的意义重大。
只是斯人已逝,时过境迁,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也许只有书惠本人。
萧夏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惠的遗像,就是这个始终保持着微笑的姑娘,却在死后留下了数不清的疑点,足以让人绞尽脑汁。她活着的时候那么乐观,甚至死后还以照片上的灿烂笑容,试图感染来凭吊她的朋友。可选择的死法却那么晦涩,充满了阴暗与谜团。
书惠,请你告诉我,是什么让你选择了离开?图书馆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那一瞬间,萧夏看见书惠的笑容是凝固的。那固定在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对人世的留恋与不舍。萧夏恍然明白了:书惠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这个问题,已经问得太迟了。
“难道,她一点都不惧怕死亡吗?”
“也许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前的煎熬。”
“也许,书惠死前曾经特别痛苦,就像现在的娜娜一样。”
“你说娜娜会死吗?”
“不知道,我希望她一直活着。”
三个人沿着墓地中狭窄的走道缓缓地走下了山坡。雨线织成了一张网,把三个人罩在里面。这里太安静了,只有雨点打在伞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墓碑上的书惠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三人渐行渐远,湮没在远处的荒草丛中。
9
坐在出租车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路边的香樟树在雨中直立着,撑着伞的行人来来往往,上了雨棚的摩的在喧嚣的大街上行色匆匆地驶了过去。
萧夏满腹心事,她挨周晓蓉坐着,平静得像植物人一样。周晓蓉想方设法和她聊天。
“萧夏,你在想什么?”
萧夏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我在想,书惠为什么会去图书馆。”
“你想到了吗?”
萧夏神色木然,回答道:“还没有。”
“她要是活着的话,问问她不就行了?不过我想,既然是去图书馆,八成是与什么书有关吧。”
周晓蓉无心的猜测,却让萧夏豁然开朗。她像是意外捡到了阿拉丁神灯,猛地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看着周晓蓉,眼神充满了欣喜。她一下抓紧了周晓蓉的胳膊,“晓蓉,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们马上就去图书馆——”
10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的时候,时间还早,隐约可以听到来自教学楼里的高谈阔论。微风夹杂着冷雨迎面吹来,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偌大的校园里,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路上,各色的雨伞飘来飘去,像是花花绿绿的海底世界。
萧夏挽着周晓蓉的胳膊,好不容易绕过门口的水潭,可鞋子还是弄湿了。她站在旁边跺了跺脚,抬起头,看见一个女生举着伞,一动不动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萧夏和她对视,还没有看清她是谁,黄鹤就已经跑过去了。他抓住了那个女生的手,问道:“燕玲,你怎么来了?”
燕玲似乎带了满肚子的怨气。她把黄鹤的手甩开,冷嘲热讽地回答:“呵,你们玩得这么高兴,难道我就不能来吗?”显然,这话有一半是说给萧夏听的。
“燕玲你别这样,我只是跟她去看望了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你们才认识几天呀就陪她去看朋友?你有陪我去看过我的朋友吗?”燕玲噼里啪啦地说着,她的情绪有些失控。
在这么多目光下被质问,黄鹤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已经懒得解释了,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几分贝。
“那是怎么样?!”燕玲步步紧逼。她的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因为黄鹤的生气而受到威慑。
黄鹤不说话了。他原本以为,清白无须多作解释。可是真正到了澄清的时候,才发现低调的清白未必就比高调的谎言更具说服力。可是说谎并非他的风格,哪怕是进退两难,穷途末路。
他决定坦诚相告,“你别误会,我只是和她们到公墓看望了一个同学。那个同学是她们的室友,两个星期以前溺水身亡。人虽然死了,可是留下了很多疑点……”
显然这些话未能赢得燕玲的信任,“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
“虽然和我没有关系,但是这件事可能会波及更多的人,还会有更多的人莫名其妙地死去,必须要尽快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是我变得热情了,而是我觉得我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燕玲终于动摇了,她问道:“你说的,就是最近……”
“对,想必你也一定有所耳闻,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可怕吗?”
“就算很可怕,可你凭什么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又不是警察。”她将责问的口吻换成了埋怨,怒气似乎已经消了一半。
“我不是警察,但是当一名侦探一直是我的梦想,现在终于有机会能让我过把当侦探的瘾,你说我会轻易放弃吗?”他知道燕玲已经不再生气,于是本能地油嘴滑舌起来。
“就你这样,也想当侦探?也不称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黄鹤的脸上立马喜笑颜开,他把燕玲的手重新抓住,“我怎么就不能当侦探,难道你不觉得我眼光独到、思维敏捷吗?再说了,《福尔摩斯探案集》我可是能够倒背如流的,跟着他老人家我早就学得差不多了。”
燕玲扑哧笑了,“少来吧你,还《福尔摩斯探案集》。”
黄鹤见缓解冲突的方法已然奏效,适时停了下来。他稍稍严肃了些,说道:“你看你,本来没多大点事,非要搞得鸡犬不宁,值不值得?”
燕玲搂住了黄鹤的脖子,“你坏蛋!你只顾你自己,根本不顾我的感受。你们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了,我好伤心!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想提醒你,可是你不仅不接电话,最后还关机了。没你这样的。”
黄鹤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对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怎么给忘了?”
“你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了,”燕玲嘟起了嘴,“连我的生日都忘了……”
黄鹤再次把燕玲紧紧抱住,“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来。原谅我,你的生日我怎么会忘了呢?礼物我早就买好了。走,现在我就拿给你。”
走出十几步,黄鹤转回头冲萧夏笑了笑,算作告别。他搂着燕玲的肩膀,不大工夫,就消失在了马路的尽头。
11
黄鹤走了以后,萧夏和周晓蓉依偎在同一把伞下,直奔图书馆而去。
图书馆一如既往地冷冷清清。过去的情形要好得多,每天虽不至于人头攒动,但也算得上络绎不绝。可是自从里面死过人,来看书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庞大的一栋建筑,居然看不到几个人,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和周晓蓉上了二楼,萧夏心里开始本能地发慌。她越是忍着不想,就越是忍不住,那些画面突然在脑海里出现,旋即又消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夜晚。
周晓蓉看了看她,关心地说:“萧夏,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们改天再来?”
萧夏站住脚,她稍微定了定神,“我没事,我们走吧。”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阅览室门口,眼前的情景却出乎她们意料——这间阅览室不仅没有开放,而且还在门上贴了封条。
这是唯一的一间文学类图书室,为什么突然封了呢?萧夏和周晓蓉面面相觑。萧夏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多少天来总算有了一点线索,不能就这样无情地断掉。萧夏觉得这扇门一天不被打开,于娜的生命就多一天危险。
她走上前,轻轻拧了一下门锁。没想到门锁居然坏掉了,随便怎么拧都没有反应。她稍微使了点力,咔嚓一声,锁扭开了,门便吱呀一声张开了一条缝。
本来已经打消了念头,可这意外的发现却让萧夏重新看到了希望。她已经忘了门上的封条,没有多想,便想伸手把门推开。
周晓蓉一把抓住了她,“别!小心封条!”
萧夏如梦初醒,急忙把手收回来。擅自撕毁封条,是要被处分的。两人正犹豫不决,王小梅的电话打了过来。
萧夏接起来,“老师,你找我?”
“你有时间吗,来我的办公室一趟吧。”
12
萧夏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很快就来到了文学教研室的门前。她长出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完了礼貌地推门,走了进去。
“老师,你找我?”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萧夏在王小梅的示意下,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不等老师说话,她便急切地开口问:“老师,你找我来是不是因为‘柯林的来信’?”
王小梅平静地说:“自从上次你走了以后,我就查了一些资料。现在关于这方面的研究相当罕见,所以查找起来比较困难,只能在一些其他的著作中捕风捉影。”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这是我在图书馆找到的一本书。里面有一段法国学者的论述,可惜已经残缺不全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价值。”
这本书显然已经年代久远了,封面破烂得不成样子,书页也有些泛黄,由于保管不善,页脚大多都卷了起来。
“有关内容都在这儿,不过上面都是法文。”
萧夏看到书页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外文,有的下面作了标记,有的还有中文解释。这显然是一部中文译本。但是由于太过古旧,多数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而且纸面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污斑。
王小梅说:“说起来,这本书还是咱们泉溪的一个翻译家翻译的呢。他到法国留过学,回国后就在大学里当了教授。可是后来他的家里出了事,之后他便离开了泉溪,从此就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而且,在学术界也销声匿迹了。说起来,他还是我在法国的校友呢,不过我没有他厉害。在社会学的研究上,他堪称国内首屈一指的专家。”说这话时,她一脸的佩服。
“真想不到还有这种事。他和你是同期的留学生吗?”
王小梅有些怀旧地说:“不,他比我至少要早十年。”
萧夏被王小梅的故事吸引住了,又问:“那他在国外是如何上的大学?”
王小梅也很乐意为她讲述这个故事,再次兴致勃勃地讲道:“说起来他还真是个追求上进的人。他在国外的一所名牌大学里打工,每天一边做事一边抽时间旁听。由于坚持不懈,天赋过人,不久以后,他就在一份著名的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一篇论文,从此一鸣惊人,那所大学便破格录取他读博士。就这样过了几年,他就以留洋博士的身份回国了。那是1987年,改革开放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所以,他回来以后便得到了重用,被一所大学聘请,并且评上了副教授。”
萧夏沉默着,完全陷在了王小梅讲述的故事里。她觉得在如此看重世俗功利的年代,这样发人深省的励志故事太少了。
王小梅把书拿过去,翻了几页,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意犹未尽。
萧夏问:“你跟那个留洋博士很熟吗?要不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王小梅有些遗憾地说:“确实很熟悉。这个留洋博士,实际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没想到他家里后来竟然出了意外,他从此也下落不明了。”
萧夏好奇地问:“那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导致他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呢?”
“他的妻子去世了。”
“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要不然怎么会因为妻子的死就放弃自己的前途与地位?”
“我也一直搞不明白,他怎么会因为妻子的离世就一蹶不振呢?这完全不是他的作风啊。”王小梅长出一口气,接着说,“或许,是他们爱得太深了吧。他和他的妻子青梅竹马,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直到四十多岁才结婚。况且,他的妻子去世的时候,他们的孩子还不到一岁。所以,这次打击对他来说或许是致命的。”
“他们还有一个孩子?那孩子岂不是从小就没有了母亲?”
王小梅迟疑了很久,似乎不想讲出来,“他们的孩子,在家里出事之后就失踪了,有人说随她母亲一块儿死了。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具体是不是谁都不知道。”
“要真是那样的话,那个孩子就太可怜了,”萧夏禁不住悲伤起来,“刚来到这个世上就要离开,太残酷了,太不公平了。”
“这个世界就是有太多的不公平,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王小梅走到窗户前,感叹道,“时光不复啊!那个孩子要是还在人世的话,也应该有你这么大了。”
萧夏遗憾地摇了摇头,接着问道:“他的妻子是病死的吗?”
“不,是被火烧死的。”
萧夏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她马上联想起了黄鹤讲过的故事。那个可怜的女人,也是被火烧死的。她们的命运如此相似,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令萧夏有些兴奋,她小心翼翼地问:“他的妻子,不会就是在泉溪被火烧死的吧?”
“你猜得没错,”王小梅吃惊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13
萧夏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博士是泉溪人吗,所以我想她一定是……”
“哦,我都忘了,”王小梅恍然大悟,“你瞧我这记性。不过当年那场大火传得很玄乎,甚至有人说它与最近的……”她的话题戛然而止,“不说了,你也别去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说正事吧。”
萧夏收起满心的疑虑。
王小梅把那本古旧的著作重新拿起来。她再次翻到其中的一页,说:“这上面就介绍了一些柯林的情况,关于那些信件,这里并没有提到。”她往后面翻了翻,“后面应该还有内容的,可惜保管不善,不知什么时候被撕掉了。”
萧夏觉得很可惜,但仅存的内容也足以慰藉她的好奇心了。她急切地问:“上面说了什么?”
“这上面说,柯林于1685年出生在巴黎的一个农民家庭里。家境不是很好,可她从小就很聪明,同龄的孩子几乎没有人比得上她。就在她十八岁那年,她擅自做主,跟随一个牧师偷偷地来到了巴黎。在那里她遇到了一名贵公子,也就是她后来的男朋友,叫卡文·路易斯。
“她和卡文属于一见钟情,两人初次相遇是在一个鞋匠铺,当时柯林在里面做学徒。有一天卡文路过那里,鞋子坏了,正好看到了路边的鞋匠铺,便进去修鞋。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学徒被老板打骂,起先他还以为那个学徒是一个男人,便没有在意。可是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却无意中看到那竟然是一个女子,于是第一眼就被她可怜的遭遇和淳朴的样貌吸引住了。柯林的处境引起了他的怜悯,他立刻出钱把柯林从老鞋匠那里赎了出来。”
“看起来柯林好像很幸运。”
“是的,柯林是很幸运,因为她遇上了当时最为开化的贵公子。要知道在当时,贵族阶层根本看不起下层的人民,处于社会下层的人民只能是被剥削和奴役的对象,根本不会有人对他们产生同情与怜悯。可是卡文不同,他虽然出身贵族,却讨厌贵族的冷血与奢华,他不满家族对穷苦人民的奴役,所以一直和家族存在着矛盾。”
“那他救出柯林以后怎样了呢?”
“他见到柯林的第一眼就被她淳朴美丽的外貌吸引住了,柯林也为他的翩翩风度与贵族气息所倾倒,于是两人情不自禁爱上了对方。可是当时谁也没有表达心中的想法,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卡文知道柯林的理想就是能进学校读书,于是他安排柯林上了贵族学校,一切费用他都包了下来。”
“后来呢?”
“后来两人便开始交往了。当两年后柯林从学校毕业,卡文第一次向她表达了爱意,从此,两人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情侣。卡文在郊外的村子里盖了一间茅屋,他和柯林就生活在那里。他给柯林找到了工作,去照管一个朋友的庄园,每天都悉心接送。他们十分相爱,柯林也因此遭到了其他女孩的嫉妒与羡慕。那时在外人看来,他们俨然是一对模范情侣。”
“柯林的确很幸福,能遇上这么好的伴侣——”萧夏显然沉浸在了柯林的爱情中,话里透出几分艳羡的意思。
“可是好景不长,几个月后,卡文的家族就知道了这件事。”
“后来怎么样?”
“卡文的父亲自然极力反对,他要求卡文和柯林分开,因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贵族爱上平民是很可耻的一件事。但是卡文没有听他父亲的话,他向他的父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柯林。”
“他们一定爱得很深。”
“嗯。但在任何人看来,这件事情都有点不可思议。一个贵族公子居然对一个平民姑娘爱得这么深,真是很不容易。所以卡文当时也遭到了贵族阶层的误解与排挤。他的朋友大都离他而去,说他不配拥有这么高贵的血统,他们因为与他交朋友而感到羞耻。但卡文一直没有后悔他对柯林的爱,尽管那样,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柯林,即使冒着被逐出贵族阶层的危险,他也始终没有忘记对爱人的承诺。”
“那他被逐出贵族阶层了吗?”
王小梅摇了摇头,“他的父亲不忍心把他赶出家门,于是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以家族的名义让他跟另一个女孩订婚。”
“订婚?”
“是的,他的父亲试图通过订婚的方式把他禁锢在家族里,使他无法履行对柯林的诺言。”
“那成功了没有呢?”萧夏的兴致越来越浓了。
“他父亲的朋友正好有一个女儿,也正是亭亭玉立的年纪。于是他的父亲便去向朋友提亲。巧的是,那个姑娘居然早就仰慕卡文,见卡文的家人来提亲,便央求她父亲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看来事情有些麻烦了。那后来呢?”
“后来,”王小梅往后翻了翻,把书合上了,“书里的内容到这里就没了,后面的几页被人撕掉了,结局也成了谜。”
“哦,”萧夏心不在焉地应道,显然她还沉浸在故事里,“那别的地方就没有提及吗,他和那个姑娘结婚了吗?”
“后面就没有了。”王小梅摇了摇头,看上去也有些无奈。她对这本书的内容早已了如指掌,“不过这里没有撕干净,还能看出几个字。”她把脸凑近了,仔细盯着那片手指大小的残页。
“上面写着什么?”
“好像是说,红色的雨伞?”王小梅满脸疑惑,她扶了扶眼镜,又凑上去,“应该是,虽然不太清楚,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红色的雨伞?”萧夏自言自语,又是红色的雨伞?它和柯林的来信有什么关系?“难道就真的没办法知道后面的事了吗?”
王小梅站了起来,她的神情有些为难,“有是有,可是实现起来会比较困难。”
“什么办法?”萧夏几乎一跃而起。
“就是找到这本书的翻译者。”
“你是说,找到那个留洋博士?”萧夏觉得这不可能,“你不是说他已经失踪二十年了吗,再找到他谈何容易。”
“是啊,”王小梅也叹了一口气,“要不怎么说困难呢?这几乎是无法办到的。”
在离真相如此接近的地方,突然失去了真相的消息,这种残酷令萧夏感觉无所适从。
王小梅见萧夏情绪失落,不忍心扼杀她的探求欲,“不过你也别灰心,老师再想想办法,虽然这方面的资料不多,可还是有机会能够查到的。你先回去,一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萧夏站起来,她明白老师是在安慰她,“谢谢你!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14
萧夏踏着楼梯往下走,仿佛走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台阶一直延续着,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那些杂乱的线索缠绕着她的头脑,令她无端地烦躁不安。双脚似乎变成了铁块,几乎沉得提不起来。
“萧夏,真的是你?”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尽管声音不大,但是却很耳熟。她侧过身,看见郑淳站在台阶上,两眼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郑淳不说话,萧夏也不说话,两人就那么默默地站着。郑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夏早已不再生他的气,但她却故意拉下脸,冷冷地说:“我在这里关你什么事?”
“萧夏你别这样,我知道我错了,不该给你找什么心理医生。可是我也是为了你好……其实看看心理医生未必不是好事……”
萧夏生气了,扭头就走。
在郑淳看来,萧夏完全是在无理取闹。可是女生拥有天生的优越感,耍点小脾气情有可原。于是他急忙冲下楼梯,一把拽住了萧夏的胳膊。
萧夏被他一拽,猛地转过了头。不想动作幅度过大,瞬间便四目相对,两张脸几乎贴在了一起。
萧夏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弱弱地抬起眼睛,看见郑淳的脸涨得通红。那时,她居然忘记了满脑子的烦乱,只感觉耳根发烫。
“难道你还不肯原谅我吗?”郑淳满带温情地问她。
萧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要是我说我还在生气,你会来找我吗?”
“会!”郑淳脱口而出,“其实我早就想去找你了,可是又怕你还在生我的气,不理我。你知道的,我这人不太会说话。”
“你确实比较笨!”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样讨你开心?”
她望着郑淳,扑哧一声笑了,说:“傻瓜!”
郑淳攥住了萧夏的手,突然说:“萧夏,我爱你!”
萧夏没想到,一向低调的郑淳竟然也会有这么直白的时候。来不及做何反应,一双手就把她紧紧地抱住。她无暇反抗,身体就被郑淳拥入怀抱。
被郑淳紧紧地抱着,萧夏心头有一丝甜蜜。迟疑了一下,她也伸出手将郑淳抱住。她闭起眼睛,几乎忘记了世界的存在。
几分钟后,萧夏从他的怀里挣扎起来。她从霸道的狮子变成了柔弱的绵羊,脸上泛着红晕,一直低着头。过了许久,她把头慢慢地抬起来,看着郑淳,柔声问:“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向全世界保证!你愿意接受我吗?”
萧夏不好意思地轻声埋怨:“你都这样了,我接不接受还重要吗?”
郑淳明白了,他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对视良久,再次将萧夏拥入怀中。
15
这天晚上,大家准备睡觉时,窗外刮起了大风。因为窗户没有关,窗帘来回地飘荡起来。
萧夏心里很烦,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几乎令她应接不暇。什么事都赶在一块儿来了,室友的死,郑淳的表白,还有繁重的功课。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迷失在荒原的游客,茫然而且心累。
这天晚上,于娜显得异常平静。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坐立不安,而是目光呆滞,反应迟缓,仿佛经历了半生磨难的祥林嫂一样。这显得很不正常,萧夏反倒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哪怕是“憧憬”可怕的死亡。
相比之下,周晓蓉则一如既往地淡定。她最懂得关心别人。每天回来,她总会倒两杯热水,分别递给于娜和萧夏。每天晚上她都会帮于娜铺好被子,细心地照顾她的起居饮食,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无微不至。
萧夏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心里很感动。这段时间以来,周晓蓉的冷静已经深深地感染了她。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有周晓蓉在身边,她就会感到踏实,不会惊慌失措。周晓蓉是这个宿舍里唯一一个没动过红雨伞的人,萧夏不想她胡思乱想,所以一直对她有所隐瞒。
于娜麻利地脱了外套,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被窝。五月的夜晚仍旧透着浓浓的寒意。夜风吹走了屋里的温暖,她只好把自己紧紧地裹起来。
周晓蓉关掉了床头灯,“现在是十二点,明天周末,可以睡到十点多起床。哎呀,真是幸福死了。”
“大好的时光,睡什么觉啊,”于娜突然开口说道,她像是一下子恢复了往常的生气,“明天天气好的话,我们去公园玩吧?”
听到于娜主动提出去逛公园,萧夏和周晓蓉都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觉得于娜也许想散散心,两人都微笑着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很高兴。
“你要是想去,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了。”周晓蓉故作“悲惨”地叫起来,“我的睡眠呀,你怎么这么命苦呢?”
萧夏也把头蒙了起来。于娜翻了一下身,宿舍里就没了动静。
这段时间以来萧夏无端地害怕安静,每当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的时候,她的脑子就开始胡思乱想,仿佛不受控制一样,想停都停不下来。越是停不下来就越想停下,越想停下就越是活跃,天马行空般无法约束。她感觉胸闷,仿佛屋子里突然没有了空气一样。她伸出头,睁开眼看着无边的黑暗,脑子又像是被挖空了。她不敢闭上眼,眼睛只要一闭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景象就会潮水般向她涌来。
很久以后睡意来袭,她的意识总算开始模糊了。
16
萧夏的头猛地磕在了床沿上。她从睡梦中醒来,仿佛从地狱返回到人间,心情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她梦见大火中,有个女人在挣扎,她的声音凄厉地传了过来——“我恨你们!”这梦让她心悸不已。
她只好坐起身,将床头灯打开。被子已经湿透了,豆大的汗珠正顺着脸庞往下流。她喘着粗气,眼睛在屋子里来回张望,确定自己还在宿舍,方才拍了拍胸脯,惊慌失措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周晓蓉被她吵醒了,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萧夏,你做噩梦了?”
萧夏仍旧对梦中的一幕心有余悸,“吓死我了!真是太可怕了。”
周晓蓉看了看时间,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想太多,安心睡吧。明天还得陪娜娜逛公园呢。”
萧夏扯了扯被子,重新躺下,转过身,却看见于娜的床铺空荡荡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她急忙坐起来,问道:“娜娜去哪了?”
周晓蓉也发现了,“我刚才睡得很沉,居然什么都没有听见……”
“坏了。”萧夏赶紧爬起来。
正要下床,门就被打开了。于娜披头散发地走了进来。
于娜像是着了魔一样,默不做声地走到了窗前。她两眼望着窗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似乎能够穿透那层厚厚的窗帘。
时间无情地流淌,一秒,两秒,一分,两分……萧夏以为她会上床睡觉,可是很长时间过去了,于娜依然没有动静。萧夏慢慢下了床,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后。于娜似乎早已明白了她的担心,抢在她前面说:“萧夏,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萧夏不知道此时还能说什么。
周晓蓉也下了床,她走过来问:“娜娜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于娜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她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只是去了趟厕所,我没事。”
萧夏说:“我们都害怕你出事,既然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她突然看到,于娜居然在默默地流泪。
“娜娜你怎么了?”她问。
于娜赶紧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神色慌张地答道:“没什么,你别问了,我没事……快睡吧。”说完她就爬上床铺,麻利地钻进了被窝。
萧夏缓缓地爬到床上。她还想问什么,只是于娜把头偏了过去,显然,她不想多说什么。这一下,于娜的眼泪搅得她心神不宁,睡意全无。
17
当萧夏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发现阳光已经洒满了屋子。
她看看于娜和周晓蓉,她们都还没有醒来。楼道里传来了说话声。萧夏打了一个哈欠,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未读短信。信息是郑淳发来的,上面写的是:亲爱的有没有起床,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萧夏露出了微笑,回复道:傻瓜,我刚起来。本来说要陪于娜去逛公园,不过还不确定,因为她们还没有起床呢。
郑淳很快就回了短信过来。嘀嘀的铃声打破了屋里的安静。萧夏赶忙将喇叭捂在手里,等铃声响过,又把模式调成了振动。
可铃声还是搅醒了于娜的清梦。她睁开眼看了看萧夏,似乎想说话,结果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又睡过去了。周晓蓉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瓮声瓮气地问:“萧夏,几点了?”
萧夏把短信摁掉,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十五,还早呢。”
“娜娜不是要去逛公园吗,怎么还不起床?”
过了半天不见于娜回答,周晓蓉只好重新躺下,“看来是不打算去了,那就再睡一会儿吧。”
直到她们再次睡熟,萧夏才把信息打开。原来郑淳想要约她打球:要是没有安排的话,我们就去打羽毛球吧?
萧夏喜欢的运动不多,羽毛球算是其中之一。她急忙回复道:你在食堂门口等我吧,我马上就下去。
18
两人在食堂吃过早点,绕着校园走了一圈,才踱去羽毛球场。那时天气特别好,艳阳高照,一点风都没有,对于打羽毛球来说再好不过。遗憾的是场子全都被人占了。他们等了很久,总算等到有人离开,于是郑淳迅速把网挂好,然后将一只球拍递给萧夏。
只打了几个回合,两人就累得满头大汗。郑淳又要发球,萧夏却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歇会儿吧,我不行了。”她气喘吁吁地说。
郑淳在萧夏旁边坐下,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好久没这样运动了,真过瘾!你渴吗,要不我去买水?”
“还是我去吧。”萧夏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她知道郑淳一定不会让她去的。果然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郑淳一把将她按下,二话不说就去了便利店。
过了很久郑淳都没有回来。萧夏一个人坐在羽毛球场,有点百无聊赖。她看着眼前大汗淋漓的男男女女,心里竟有几分莫名的孤单。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走掉了很多人。萧夏还没有反应过来,球场上就变得空空荡荡的。她站起来,听见几个女生的议论说:“比赛快要开始了,我们赶紧过去吧。”“不知道财大有没有帅哥。”“哼,我只喜欢黄鹤……”
这应该是一场足球比赛。萧夏对足球没什么兴趣,却无端地想要去观看,并且这种感觉很快就强烈得无法抗拒。她犹豫良久,直奔足球场而去。本想给郑淳打一个电话,可是她今天穿了运动服,手机压根儿就没有带。她只好默默地在心里对郑淳说:“去晚就没有位子了,但愿你能够找到我。”
19
等萧夏赶到足球场,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熙熙攘攘的观众堵满了看台,萧夏好不容易才挤上去。透过狭窄的人缝,只见球场上布满了花花绿绿的身影。
观众早已热血沸腾,他们情绪激昂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呐喊着听不清楚的口号。萧夏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站定了,放眼望去,这么多人,哪一个才是黄鹤呢?她忍不住暗自纳闷。
刚才满怀期待地来,这时却又觉得没意思。正想离开,无意中看见了燕玲。她就站在萧夏前面。萧夏很快又不想走了,心想她能在这儿,为什么我却非要离开呢?心里莫名其妙地较劲。既然有燕玲在,就不愁看不到黄鹤了。
果然过了不久,就发现有一名球员频频回头,目光总是朝着这边。她明白,那一定就是黄鹤。
黄鹤正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只见他轻松地抢断、过人,然后将球顺利地传出,随后由别人起脚射门。看得出他是队里的中流砥柱,场上的节奏,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球赛进行得并不顺利,没过多久,球场上就发生了事故。一名球员摔倒后情绪失控,站起来便与对方球员互相推搡。紧张的空气随即在球场上蔓延,一场群架就这样打了起来。
观众席顿时一片混乱,有球迷义愤填膺地跑进场子,要为支持的球队作后援。萧夏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几个人推了几把,踉跄了几步,险些栽倒。刚刚站稳,脚又被人踩了,火辣辣的疼痛传遍了全身。她咬着牙走到后面的台阶上,揉着脚掌,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萧夏不知道这场群架是以怎样的方式结束的,只是当她回过神,人们已经渐渐散了,运动员各走各的,围观的观众也纷纷离开。
为了与燕玲较劲而受伤,萧夏觉得自己特别愚蠢,还有些可悲。偏偏这时传来了喝彩的声音。萧夏有些生气了,抬起头,看见黄鹤不知何时跑上了看台。他将燕玲抱起来,转了一大圈。看台上的学生不停地起哄。
萧夏莫名地产生了几分醋意,站起来想要离开。黄鹤却一眼就看见了她。他急忙追过来。“你的脚怎么了?”黄鹤抓住她的手臂问。
燕玲也跟过来了,后面还紧跟着一些围观的人。
萧夏觉得难为情,将黄鹤的手拿掉,“我没事。”此时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黄鹤却挡在了她前面,“都这样了还说没事?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真的不用!”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燕玲就把饮料瓶摔在地上,气冲冲地跑下了看台。周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这一幕让黄鹤始料未及,他看着燕玲离去的方向,不知道该不该追过去。萧夏也变得手足无措,她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一股热浪涌上了脸颊。
两人尴尬地站着,郑淳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他问萧夏:“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得我找了你半天。”
萧夏无辜地眨巴着双眼,自知理亏,却又无法解释什么。她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是跟着别人过来的……”
20
从足球场出来,萧夏一直闷闷不乐的。她把郑淳递来的饮料一口气喝完,然后就一句话不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郑淳同样显得心事重重,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酝酿了大半天,方才用一种闲聊的口吻,试探性地问道:“刚才那个男生是谁呀?”
萧夏的反应很强烈。她立马转过头,紧盯着郑淳的眼睛。
郑淳反而心虚起来,急忙补充说:“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
“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么紧张干吗?”
郑淳不说话了,低下头拨弄着手中的饮料瓶。
萧夏突然冷笑了一声,“想不到你们男生也会吃醋。”
郑淳害怕自己表现得太小气,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萧夏沉不住气,解释说:“其实刚才那个男生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叫黄鹤,是校足球队的队长。”
“噢。”郑淳淡淡地答应一声,再没了后话。
郑淳的反应让萧夏很不安。她怕郑淳误会,于是拿出女孩子的撒手锏。她使劲摇着郑淳的胳膊,用含糖量极高的口吻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我不许你生气!”
撒娇永远是女生的法宝。郑淳最受不了这个,刚才心里还有些不快,这下就被彻底拿下了。他把萧夏的手攥住,“哪有,我哪有生气?我不过是在想,我好像见过他。”
“是吗?”萧夏不想再讨论这些,赶紧转移了话题,“哎,我问你,刚才找不到我的时候有没有生气呢?”
“你还好意思说?”郑淳一提起这个就来了气,“说好了等我回来,可是我一离开你就没影了。我找了你大半天,整个校园几乎都跑遍了!”
“呜呜呜,你对我太好了,我都感动死了。我错了,我郑重地向你承认错误,不要生气啦……”萧夏故意装作很感动的样子说道。
看着萧夏调皮的样子,郑淳的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他拍拍萧夏的头,无奈地说:“你这个鬼丫头!”
21
萧夏和郑淳一起吃了中饭,又在操场边的大柳树下坐了大半个小时,才起身离去。
这是近段日子以来,萧夏过得最高兴的一天。和心爱的人一起打球、聊天、吃饭,过去一直是她憧憬的美好生活。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
这些来得太突兀了,显得不够真实。但她明白,一切都是真的,这样的美好绝不是幻象。也许热恋中的人都会有几分恍惚,她收起心底隐隐的悸动,与郑淳告了别。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萧夏轻轻推开了宿舍门。她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把头探进去,扫视了一遍整个屋子。她看到四个床铺空着三个,只有于娜侧身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萧夏这才走进来,随手把门关上。她无意中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抽泣声,转过头,看见于娜的身子正在轻微地颤动。
萧夏猛然想起了昨天半夜,于娜回来后站在窗前默默地流泪,而且躲躲闪闪的,似乎有意向她们隐瞒什么。思忖良久,她拍了拍于娜的后背,问:“娜娜,你怎么了?”
于娜回过头,看到萧夏站在身后,惊慌失措地将手里的东西塞到了枕头底下。可这终究没有逃过萧夏的眼睛,那是一张男生的照片。
“娜娜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于娜强作笑颜说道:“没,没有啊,我哪有哭了?我只是,有点瞌睡而已……”
萧夏的口吻变得强硬,“娜娜你别再骗我了,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分担啊,我们还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于娜沉默了,她眼泪汪汪地看着萧夏,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终于,她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对萧夏说:“萧夏,你上来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萧夏爬上于娜的床铺,靠着墙坐下来,“你讲吧,我听着呢。”
于娜酝酿了一下情绪,说道:“从前,有一个女孩喜欢上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十分优秀,而且对她也很好,于是她便主动展开了追求。她总是想方设法与男孩在一起,一有时间就给男孩打电话,约他出来一起散步,或是在周末一起看电影。男孩很善良,他不忍心拒绝女孩,所以每次都答应她。事实上,他一直都把女孩当成普通朋友。直到有一天,他实在无法忍受女孩的死缠烂打,便坦白地告诉了女孩,说他只是把女孩当做普通朋友,并且还告诉女孩,他早已有了女朋友。
“女孩听到这些伤心极了,喜欢的人并不喜欢她,这是一件让人悲哀的事。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觉得既然他不喜欢自己,那就干脆放弃吧。于是她不再缠着男孩,不再给他打电话,不再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等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她已经快把男孩忘记了。可是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看到,男孩和另一个女孩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样子十分暧昧。这让女孩既羡慕又嫉妒,埋藏已久的情感又被重新挖掘了出来。
“女孩挣扎了好长时间,认为是那个女孩抢走了自己的心上人。她天生好强,觉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自己绝不能轻易输给她。于是在一番精心策划后,女孩重新对男孩发起了攻势。她故意在那个女孩面前表现出了与男孩的暧昧;故意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突然出现,来搅乱他们的好事;她还随意编造一些事端,来离间他们的感情。终于有一天,她的阴谋奏效了,当她看到男孩与女友争吵的时候,心中既高兴又悲伤。高兴的是男孩的爱情终于出现了裂痕,悲伤的是即使这样男孩也不会喜欢上她。”
萧夏问:“那她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于娜不回答,她接着说:“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心中还是很不痛快。她希望男孩与女友爆发更大的战争,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坐山观虎斗。可是有一天,她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男孩在与女友的争吵中,由于不小心,被迎面驶来的汽车给撞死了……”
于娜再也说不下去了,抱着萧夏号啕大哭。萧夏恍然明白了,“那个女孩就是你?”萧夏的心隐隐作痛,听着于娜的哀号,她能够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难过与忏悔。她想不出话来安慰于娜。在这件事情上,于娜犯下的错误不可饶恕。可是萧夏何尝不知道,车祸并不是于娜的初衷,况且她已经为过去的所做所为付出了代价。
萧夏用力拍着于娜的背,安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呢?再说了,过错并不在你一个人身上。就算你的做法有些极端,但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可是,如果没有我的介入,他们就会好好的,他们都不会死,都会好好地活着!”
“他们的死与你并没有直接关系,一个是车祸,一个是自杀……”
“不,是我害了他们!要是没有我,书惠就不会和她的男朋友在大街上争吵,就不会有惨剧的发生。要是书惠没有对她男朋友的死心存愧疚,她就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自杀!”
“也许书惠的死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还有别的原因呢?”
于娜从萧夏怀里挣扎起来,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出了那张照片,“这是书惠在出事前,偷偷压在我床铺下面的。”
萧夏接过去。照片上是一个英俊的男孩,他坐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上,两眼望着镜头,露出迷人的微笑。萧夏翻过背面,看到白色的相纸上写着一个字:恨。那是用黑色的圆珠笔写的,而且不知描了多少次,笔画又粗又黑。萧夏认得,那的确是书惠的笔迹。
“她一直恨我,这几年始终没有停止过。”
萧夏不知道说什么好,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和书惠早就认识。”
“是的,我们高中的时候是校友。因为这个男孩而认识对方,又因为这个男孩而彼此结怨。高中三年我们只说过两次话,第一次是她的男朋友刚刚出了车祸,我在医院外面碰到她,她出手打了我,还不停地质问我:‘你满意了?’第二次是在那一个月之后,我们谈过一次,大概只持续了几分钟。那一次我们达成了口头约定,永远不再提起这件事,就当是根本不认识对方。”
萧夏惊讶不已,“真看不出来,你们之间还有这样一段过去。在大家眼里,你们就是上大学以后才相识的同学而已。”
于娜叹了一口气,“性格使然吧,也许是我们都想忘了那段伤心的岁月。记得大学报到那天,我见到她,心里既害怕又惊讶。我没想到我们居然会来同一所学校。可是来到宿舍以后,我才更加惊异于造化弄人,原来我们不只是来了同一所学校,而且在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级,并且还分在了同一个宿舍里。
“世事就是这样变化无常,我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见了,可上天偏偏又安排我们聚在了一起。我们只好强迫自己接受对方。我记得书惠先跟我打招呼,她说‘你好,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当时我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是想告诉我,我们是室友了,就要像朋友一样相处,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原谅我。但我还是很高兴,我原以为她会给我难堪,后来发现我想错了,她没有那么做,而且,这两年来一直都没有那么做。”
“书惠既然承诺放下怨恨,为何却在这时突然旧事重提呢?以她的性格来看,她并不是那种没完没了、反复无常的人。”
于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们在一起两年多,她为什么这时突然把这件事情翻出来,而且还莫名其妙地选择了投江自尽?”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萧夏由衷地感叹道。除了感叹,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红雨伞,柯林的来信,这些都还不算,还有多年的恩怨情仇。情况复杂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书惠在出事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于娜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柯林的来信’吗?”
于娜坐直了,低下头不说话。
“你知道柯林的故事对不对?娜娜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手机上,有一个网站……”
“什么网站?”
于娜把手机递给萧夏。萧夏打开了于娜的上网记录,看见上面只有一个网址,想必就是它。她急忙点击进入,可是试了几次,结果都失败了。上面显示出一句英文,翻译成中文就是:您访问的是非法域名。
“打不开?”
于娜拿过去,试了几次,同样没有成功。她握着手机喃喃自语:“前几天还是好好的……”
“这个网站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书惠告诉我的。就在她出事的那天晚上,她给我发来了信息,里面就有这样一个链接。”
“那你登录以后看到了什么?”
“网站里的内容很凌乱,不过其中提到了‘柯林的来信’。上面说那是一个诅咒……对了,上面还提到了红雨伞。”
“红雨伞?”
“是的,它的确跟‘柯林的来信’有关。网站里面说,只要动过红雨伞,就会被诅咒……”
萧夏再次拿过于娜的手机,端详着那个网址。她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无意中,她想起了于娜几天前说过的话,不禁问道:“你不是说,书惠发给你的短信还没看完就删除了吗,为何还留着这个链接呢?”
于娜支支吾吾的,半天回答不上来。
萧夏把脸沉了下来,“娜娜,你在说谎……”
22
六月的天气炎热难当,这座小城仿佛一个大蒸笼,空气里透着暖烘烘的味道。人们经受着高温闷热的考验,却照旧忙忙碌碌,丝毫不敢放慢奋斗的步伐。
这个学期已经行将结束了。六月一过,七月就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天。因此最后一个月便成了这个学期的关键时刻。
可是,就在一节古代文学史课上,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萧夏却不知不觉地走神了。
她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下课铃一响,萧夏就快步走出教室,拨通了黄鹤的电话。
萧夏挂了电话,直奔校门外而去。出了校门,右转,就是一排店铺。她连门上的招牌都没有看,就径直走进了第三家店。一进门就看见了黄鹤。只见他坐在里面,一手拿着肉夹馍一手拿着饮料,吃得正起劲。
黄鹤示意她过去坐下,“你要不要来一个?”
“不用了,我不饿。”
黄鹤的轻松与萧夏的心事重重显得极不搭调。“对了,跟你说一事儿。今天学校里有一个科技创新表彰大会,你知道获奖的是谁吗?就是我一个哥们儿。”黄鹤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地讲道,“我那个哥们儿超级厉害,他们研制成一种芯片,只要装在手机里,就可以对手机进行远程控制。”
萧夏对这些不感兴趣,敷衍一句,“噢,这么厉害?”
黄鹤自豪地说:“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连赞助都没有,就靠几个人省吃俭用。听说在外面租了间简陋的工作室,搞了三年才终于搞定。不过这下发了,听说学校要每人奖励一万块。”
“奖励这么多?看来辛苦真没有白费。”
“说说你的事吧,这回又有什么新想法,是想发掘秦始皇陵呢还是想要盗取埃及木乃伊?”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无聊啊?”
“我只是觉得你很特别。哎,你知道为什么人们都说你精神不正常吗?就是因为你的特别刺激到了他们。你的想法总是跟一般人不一样。说吧,什么事?”
萧夏不想再与他多说,直奔主题而去,“你觉得那栋荒废了的楼房里会有人居住吗?”
黄鹤的表情有些茫然,愣了半天:“你是说那栋起火的旧楼?不可能,人们躲还来不及,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栋楼真有那么恐怖?”
“说不清。反正那里面肯定有问题。”
萧夏吐出一口气,她保持了片刻的沉默,继续说道:“昨晚三点多,我看见那栋楼里面有灯光。”
黄鹤几乎噎住了,“你说昨晚三点,看到那里面有灯光?”他惊讶地说道,怀疑萧夏是在和他开玩笑。
“千真万确。”
黄鹤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这事确实让他费解。他自言自语道:“这不太可能吧,那里头可是死过人的,谁还敢住在里面?”
“我想过去看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你是说,现在?”
“没错。”
黄鹤迟疑片刻,想到没什么事可做,就答应了她的要求,“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跟你的女朋友说一声吗,免得再产生误会?”
“不必了,她在上课,我不想打扰她。”
世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不迟不早,两人刚要迈出门,燕玲和室友晓敏就迎面走了进来。
23
她们还没有看到黄鹤和萧夏,依然高兴地说笑着。黄鹤则愣在那里。这段时间燕玲没少为他和萧夏的事吃醋,这时候碰上了,纵然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只可惜,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只好变被动为主动,上前先打招呼,“你们怎么来了?”
燕玲终于看到了他,高兴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你坏蛋!来这儿也不跟我说一声,这里的肉夹馍我最喜欢吃了。”无意中一转眼,看见了萧夏。
燕玲的心情急转直下,她松开楼着黄鹤的手,酸溜溜地说:“我说怎么不告诉我呢,原来是约了人啊。”
黄鹤若无其事地跟她解释道:“今天真是太巧了,先是碰上萧夏,接着又碰上你们,看来我要中头彩了。”他把手放在了燕玲的肩膀上。
“别碰我!”燕玲把他的手甩开,“你特别不希望我在这时候出现是不是?都怪我不识时务,搅了你们的好事。”
“你别这么说,我们只是谈点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是我在无理取闹吗?”燕玲紧盯着黄鹤的脸,眼眶中已经泛出了泪花。她忽然冷笑起来,“呵,黄鹤是谁啊?大名鼎鼎的足球队长,尽人皆知的帅哥!那么多女孩围着你转,你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动心?都怪我太傻了,居然相信你的鬼话!”
黄鹤委屈地问她:“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从现在开始,我们,结束了!”她忍住眼泪,扭头朝着学校大门跑去。
时光仿佛就此停滞了,所有人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发的突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晓敏劝道:“你干吗不追上去呀?”
“让她冷静一下吧。”黄鹤淡淡地回答。
“唉。”晓敏似乎很失望,叹了一口气,朝燕玲离开的方向跑去。
萧夏走上来,说:“看上去她真的生气了。对不起!”
“假如是你的话,你也会生气吗?”
萧夏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我会。”
黄鹤沉默了好长时间,忽然说:“看来是我错了,是我没有考虑她的感受。以前我还老是怪她太任性——”
萧夏心里很愧疚,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段时间,她的出现不止一次让黄鹤和燕玲爆发“战争”。在燕玲眼中,她俨然是一个坏女生,一个抢别人男友的第三者。这是萧夏最深恶痛绝的称谓。可是现在,这个称谓却与她产生了某种关联。
她明白事情很严重,只好倍感歉意地对黄鹤说:“你应该找她好好谈一谈,把事情都解释清楚了。这时候她最希望有人陪在她的身边,特别是你。站在这里着急是没有用的。”
“我会跟她解释的,但不是现在。”黄鹤做事历来恪守原则,既然已经答应萧夏,就不会轻易改变,“我们走吧。”
“去哪里?”萧夏反而懵了,她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来找黄鹤了。
黄鹤笑了,“你不是想去探个究竟吗,怎么,改主意了?”
“噢,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萧夏随着黄鹤走下台阶。刚走几步,就看见郑淳直挺挺地站在前面。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完了!萧夏心中这样想,看来所有的麻烦事都赶在一块来了。
24
萧夏条件反射般地站住了。她望着郑淳,表情由意外变得慌张,直至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
“郑淳,你怎么来了?”
郑淳面无表情,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麻木。他往前走了一小步,说:“刚才看你匆匆忙忙地跑出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问原因,显然是想给萧夏主动解释的机会。
萧夏本想跟他解释,可是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她知道郑淳一直都反对她去找什么真相,况且这件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问题的关键在于,郑淳一定不会同意她这么做。因此告诉郑淳,就等于宣布所有的计划全部泡汤。
萧夏自然不想这样,她含糊其辞地说:“我是有点事,不过也没什么,你就别担心了。本来还想借你的笔记呢……”
“不能告诉我吗?”
郑淳没有被她的转移话题所误导,他很清楚此行是为了什么。
萧夏尴尬地低下了头,不敢看郑淳的眼睛,“真的没什么事,我只是——我只是有点头痛,所以想出来买点药。”
“那……药呢?”
“我还没有买——”
“萧夏,你在撒谎。”
萧夏走下台阶,摇着郑淳的肩膀,撒娇道:“人家也是不想让你担心嘛!没想到你还特意追了出来。这么关心我啊……”
郑淳早已在心里筑起了一道墙,萧夏的攻势对他来说,自然失去了原有的效力。他一脸严肃,冷冷地说:“别演戏了,你骗我!其实我知道!我都知道!”
刚才的一幕他看得很清楚,此刻他只觉得萧夏非常陌生。他怀疑萧夏有没有真的爱过他,而他有没有真的走进过萧夏的内心。
萧夏悻悻地松开了郑淳的肩膀,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她用满带防卫的眼神盯着郑淳,觉得事已至此,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是的,我承认,我是在骗你!可是,我必须这样,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萧夏的回答就像一把剑,几乎将郑淳的心刺穿。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旁边的黄鹤,只见他高大,英俊,几乎是所有女孩心目中的偶像。自己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他的心沉了下去,只是想不通,不久前的海誓山盟,难道只是她的逢场作戏吗?
郑淳刚才还是理直气壮,此刻却突然变得无助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萧夏心中一直都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努力找到事情的真相,任凭谁都无法阻止。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让自己后悔。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好,好……”郑淳的眼里溢满了泪水。他换了一种潇洒的口吻,“萧夏,你二者选其一吧。留下来,还是跟我回去?”
萧夏执拗地回应道:“你别逼我!”
这就算是拒绝吧?郑淳的心尖锐地疼起来,萧夏的绝情几乎让他语无伦次,不知所云,“那好,好吧,就这样,就这样……”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待下去,“就这样,再见吧。”
郑淳沮丧地转身离去,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他望着灰暗的天空,发誓将萧夏从心底删除,删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见郑淳离去,黄鹤问:“还要去吗?”
萧夏已经没有心思了,她说:“改天吧,我突然有些累,想回去休息一下。”
25
在回宿舍的路上,萧夏一直在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她终于理解了郑淳的心情。
她一直以为,吃醋是女生的专利。现在明白了,男生的醋劲丝毫不弱于女生,只是表现的方式有所不同。女生会把“吃醋”二字写在脸上,但是男生不会。他们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一种是默默忍受,另一种就是直截了当地摊牌。第一种是还没有感觉到危机,第二种则是丧失了信心。
回到宿舍,萧夏一直愣愣地坐在床上。郑淳的离开让她心生愧疚,她拿出手机,想要给郑淳打电话,可是刚拨号就挂掉了。她知道郑淳不会轻易离开她,往开了想,也只不过是闹了一次别扭,还远不到分手的地步。
两人冷战着,都盼着对方先给自己打电话。等了很久,都等不到郑淳的电话,萧夏急得快要哭出来。她气愤郑淳竟然这么认真,心里想道:郑淳,你就不能放下你的姿态,主动哄哄我吗?死要面子活受罪是清高者的通病。她只是寄希望于一股无形的力量,如果郑淳知道了她此刻的心境,该有多么后悔和难受。可是这种力量并不存在,没有什么可以把她的想法传递给对方。
几个小时后,萧夏还是等到了这个电话。
“萧夏,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那你先说吧。”
“郑淳,我们分手吧。”萧夏有些赌气地说。
有十几秒钟,电话那头没有一点声音。萧夏把手机放在耳边,心怦怦地乱跳。她屏住呼吸,听着那边的动静。她希望郑淳可以说一些挽留的话,只要有一点挽留的意思,她的口气便会松动。可是,最终等到的只是一句冰冷的提问:“你想好了?”
萧夏咬住了嘴唇。此时此刻,她只能把假戏真做下去:“我……已经想好了。”
郑淳没有给自己时间思考,他想把最潇洒、最淡定的一面留给萧夏,“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再见。”
萧夏伤心地挂了电话,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出口。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分手,这完全不是她的本意,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用手死死抓着被子,就像要把被单抓出一个洞。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就像这个季节的雨水一样落满了脸庞。
她终于尝到了失恋的滋味。那是一种接近绝望的悲伤,它像雾霭一样笼罩了萧夏的整个世界。郑淳,为什么你连怄气的话都要当真?
不知过了多久,萧夏从床上爬起来。她发现天色很暗,似乎又要下雨。风正从窗户吹进来,日光灯忽左忽右地摇晃着,周晓蓉和于娜还没回来,宿舍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她走到镜子前,看见自己的两只眼睛肿得像西红柿,头发也乱七八糟的。是时间该去吃饭了,她却没有一点食欲。电话又响了,她以为是郑淳。她在心里默念着:我一定不会再任性了,分手的话不算数,不算数……然而迫不及待地接起电话。电话那边却是死亡一般的沉默。
萧夏有些着急了,“喂,你说话呀,怎么不说话?”
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声:“萧夏,你在哪儿?”原来是周晓蓉。她的语气低沉而伤感,似乎遇上了什么事。
萧夏的兴奋一落千丈,回答道:“我在宿舍,有什么事吗?”
“萧夏,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话还没有说完,周晓蓉就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萧夏预感到情况不妙,急忙问:“晓蓉,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晓蓉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地说:“娜娜,娜娜死了!娜娜上吊死了……”
萧夏挂了电话,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宿舍。她甚至忘记了锁门,只管拼命朝着校门的方向跑去。
那时风更大了,里面夹着细细的雨丝。天上的乌云也越来越多,路上的行人走得很匆忙。
萧夏急匆匆地走着。一辆救护车呼啸着从眼前驶过,没走多远,就迎面碰上了周晓蓉。
她把周晓蓉紧紧抱住,周晓蓉也把她紧紧抱住,两人就那样紧紧地抱在一起。无声的哭泣在黄昏的阴雨中显得更加无助与悲凉。大街上车马喧嚣,灯红酒绿,这个城市延续着它的无情与浮躁,不会因为一个花季女孩的死去就低迷下去。
平静下来后,周晓蓉向萧夏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黄昏时分,她正在校门外逛商店。突然有一个学生跑进来,说在不远处有人上吊自杀了。大家急忙跑去看。那时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正忙着拍照,取证,询问目击者。由于离得太远,她没看清死者的样子,可是不久以后,就见王小梅从警戒线里钻了出来。周晓蓉总算知道,死者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室友。她第一时间给萧夏打去了电话。
两人落寞地回到宿舍,仿佛就此失去方向。诅咒似乎一个一个地应验。萧夏想:谁动了那把红雨伞谁就会死,下一个该离开的,应该就是自己吧?
26
这个夜晚,湘水学院因为一个女生的死变得躁动不安。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讨论着同一个话题。在短短的几个月,这里已经连续死去了三个人。学生们慌了,以前的种种猜测似乎正在一步步地得到验证;领导也慌了,一个学校里总是死人,这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外蔓延着。教育部门已经来了电话,责令学校做好学生工作,务必尽快让事态平息下去。学校则连夜开会,讨论事件的处理办法。在会上,王小梅当众作了检讨。班里死了两个学生,作为班主任似乎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将近十一点钟,王小梅来到了学生宿舍。她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那时几个同班同学刚走,萧夏和周晓蓉各自坐着发呆。王小梅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她的脸上透着疲惫。她告诉萧夏和周晓蓉不要胡思乱想,以后的路还需勇敢地走下去。萧夏和周晓蓉连连点头,却连她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要走的时候,她再次叮嘱道:“以后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遇到困难尽管来找我。”
平淡的一句话,却让两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只是谁也没有听出王小梅话里的意思。她今天来,是来跟她们告别的。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校方是否批准,自己都要引咎辞职。出身教育世家的她在工作上一直兢兢业业。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舞蹈老师,家庭的熏陶让她对教育事业死心塌地。她顺利地上了大学,然后出国攻读硕士,回来后正赶上轰轰烈烈的国家建设。她放弃了报社的主编与机关的工作,放弃了若干让人眼红的职务,最终选择当了一名大学老师。
从90年代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她一直坚守自己的岗位,没有买过房,没有自己的私家车,丈夫是工商局的科级干部,两人的日子过得平淡而从容。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在这所学校待下去了。
27
第二天上午,王小梅就去找到校长,向他说明了离意。校长是她父亲的学生,对她很客气,知道她的来意后便极力挽留,一再声明出了这种事不怪任何人。
在一番推让过后,校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在屋里走了一圈,脸上颇有为难的神色,“既然王老师执意要走,我也不再挽留了。出了这样的事,真是让人头疼啊!看来我们的工作的确做得不够到位。这些80后、90后们思想活跃,行为相对开放,因此心理教育还得加强。现在很多家长来电话询问,教育部门也逼着要说法,我这个校长,难呐!”
这些倒是实话,如果需要承担责任的话,王小梅作为班主任首当其冲。当天下午,报纸上便出现了这样的报道,“湘水学院积极回应,已有一名教师引咎辞职”。
王小梅从办公楼出来,迎面碰上了萧夏。萧夏知道班主任要走,所以特地前来挽留。那时将近中午了,王小梅将萧夏带到家,做了不少好吃的。因为心里装了事,谁也没怎么动筷子,随便聊了几句,自然说到于娜的事上面。
“差点忘了告诉你,‘柯林的来信’又有眉目了,你等一下。”
王小梅放下筷子,匆匆走进了书房。不大工夫出来,手里拿着几本书。
“这是我不久前找到的资料,最近一直忙,所以没有给你,今天正好你来了,也省得再约时间。”
王小梅把书放在茶几上。
那几本书跟上次的那本一样,非常旧了,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萧夏拿起一本随便翻了几页,整篇都是密密麻麻的外文,看起来仿佛天书一般。
王小梅解释:“这是一部法国人写的传奇故事集,其中就说到了柯林的故事。”
“这上面说的跟上次的一样吗?”萧夏迫不及待地问。
“前半部分基本一样,我们就从后半部分开始讲起吧。”
萧夏点点头,脸上满是期待。
“对了,上次说到哪儿了?瞧我这记性,过这么几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王小梅又想了想,似乎没有想起来。
“好像是到……卡文的父亲帮卡文提亲了。”
“嗯,我们就从这里开始说起。”王小梅翻到未讲的部分,“卡文的父亲去向他的朋友提亲,偏偏那个姑娘早就仰慕卡文,所以他的朋友很痛快地答应了。从此之后,卡文的父亲就开始为他们筹办婚礼,等把一切都办妥之后,他才把这件事告诉了卡文。当然了,卡文是肯定不会同意的。他说,要是逼他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姑娘做他的妻子,他宁可与家里断绝关系。”
“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他还是娶了那个姑娘。”
“为什么,难道他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不,卡文对柯林的爱始终十分坚定,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之所以那样,是因为中了他父亲的圈套。”
“圈套?”萧夏不解。
“有一天,管家来给卡文传信,说他的父亲病危,让他马上回家一趟。那时柯林已经怀有身孕,卡文便一心在家里陪她。尽管卡文与家里的矛盾不断,可他仍是个孝子,听说父亲病危,便安顿好柯林,随管家一道回到了巴黎。”
“实际上,他的父亲根本就没生病?”萧夏已经猜到了大概。
“没错,事实上他的父亲根本没生病。卡文回到家,还没有见到他的父亲,就被迷药给迷晕了。然后,他的父亲把他关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王小梅接着说:“家里的人便马上给卡文准备婚礼,他们在古堡里张灯结彩,他的父亲是个喜欢炫耀的人,他几乎给全巴黎的社会名流都发了请柬。一个星期后,卡文的婚礼就要举行了。”
萧夏盘算了一遍,惊讶地说:“这么说,卡文被关了一个星期?”
“是的,卡文被关了一个星期,柯林焦急地等了一个星期。就在卡文举行婚礼的那天,柯林实在忍不住了,于是跑去了卡文家里,想要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没有请柬,照理是不可以走进古堡的,可是婚礼当天特别混乱,于是她就趁乱混了进去。可到头来看到的却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幕。她看见大厅里全是达官贵人,而大家讨论的话题,竟是卡文的婚礼。”
“她一定很伤心,也很狼狈。”
“这个消息对她打击不小,那时她几乎已经绝望了。可她不甘心就这样一走了之,于是想要找到卡文问个明白。她找遍了整个大厅,始终没看到卡文的影子。最后她豁出去了,就在大厅里,大声喊起了卡文的名字。”
“卡文听到了吗?”
“没有,那时他还被他的父亲关在后院。柯林的出现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一时间议论纷纷,后来有人便戏弄她,嘲笑她的平民身份。管家出来告诉她说,卡文马上就要结婚了,从今以后不想见她。柯林在众人的一番嘲讽下愤然离去,发誓从此与卡文恩断义绝。”
“她应该相信卡文对她的爱。”
“柯林出身贫寒,因此自尊心极其强烈。她受不了这样的对待,于是趁天黑之前赶回了家,打算第二天就离开。可是,不幸就在这天晚上发生了,卡文的父亲派人烧掉了柯林的房子,柯林在大火中被烧成了灰烬。”
萧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太残忍了,太可怕了……那卡文的婚礼成功了吗?”
“没有,”王小梅摇摇头,“当天晚上,卡文便趁乱逃出了古堡,直奔郊外的小屋而去。黎明的时候终于赶到,结果发现小屋已经不复存在了,所有的东西都被烧得一干二净。他想柯林一定在大火中被烧死了,于是他心灰意冷,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最终导致了轻度的精神分裂。他像行尸走肉一样在外面漂泊了几天,又回到了家里。为了忘记柯林,他决定与未婚妻成亲,于是家里又为他举行了婚礼。规模自然与上一次无法相提并论。就在婚礼当晚,天下起了小雨,卡文因为心中不快,一个人走出古堡散心。可是无意中,他却看见了柯林。他看见柯林撑着一把红色的雨伞,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他急忙追过去,当他跑到跟前,才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柯林不见了,红色的雨伞扔在地上。他把雨伞拿了回去,此后,他就断断续续收到了柯林寄来的七封信,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死去了。”王小梅把书合上,“整个故事就是这样。”
萧夏已经完全陷在故事中。她沉默了很久,慢慢地抬起头,“那书上有没有提到信的内容呢?”
“也许,这只是个传说而已,故事本来就虚无,哪儿还有什么信件?”王小梅显得很无奈,“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教授吧,就是他把这个传说引进中国的。要是他在就好了,一定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萧夏不再追问,心里有点遗憾,“那个教授叫什么名字?”她随便问道。
“叫秦朗。”
“秦朗?”萧夏觉得这两个字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对了,萧夏,你查清楚了吗,书惠是在哪里看到‘柯林的来信’的?”
“娜娜说,她也曾看到过‘柯林的来信’。她说书惠在溺水那天晚上给她发来了短信,上面有一个手机网站的链接。我查过了,根本没有这样的网站……”
“有这事?”王小梅惊讶地问。
萧夏点点头,“是我亲眼所见,可惜那个链接根本就无法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