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秘的红雨伞

1

“今夜,已是最后的期限了!”这是一个十分苍老的声音。

女孩瑟缩着后退一步,她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萌生。她战战兢兢地问:“为什么是我?那里面,那里面曾经……”她想起了可怕的传言,无法说下去。

“因为在那儿,一个人即将还魂……”

宿舍里有了片刻的安静,沙沙的下雨声盖过了所有的声响。在这间幽暗的屋子里,韦佳正在向室友们讲述一个“还魂”的故事。她看了看时间,突然停止了讲述。室友们正听到兴头上,一个劲地问她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把被子扯紧了,故意吊她们的胃口,“今天就到这儿。欲知后事如何,请于明天同一时间收听《惊魂午夜》。各位听众晚安!”

“没你这样的,要讲就讲完嘛……”室友们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可是韦佳再也没有开口,这个故事便像风筝一样悬在了半空。

“没劲!”室友们埋怨道,各自把头埋起来一心睡觉。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韦佳已经睡着了。这一晚,她居然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里,那是一个傍晚,一个朦胧得有点可怕的傍晚。

说是傍晚,实际上天已经完全黑了。泉溪小城的春季总是雨水绵绵。潮湿而阴冷的空气弥散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让生活变得异常呆板而缺乏情调。她趁着图书馆开馆的最后几分钟,跑去借一本叫做《黑猫》的悬疑小说。当她匆匆忙忙地跑到图书馆,才发现值班老师已经下班,一把大链锁已经缠在了门把手上。

韦佳赶紧跑过去。

她知道明天是星期天,照例是图书馆的闭馆时间,要是错过了今天就得多等一天了。尽管一天不算长,可是心底对那本小说的阅读欲望已令她无法继续等待。所以她连雨伞都来不及合上,就飞跑上台阶,央求老师再给她几分钟时间进去借本书。

韦佳并不是一个惹人讨厌的学生。值班老师面对一个漂亮女生的礼貌请求,心底的原则终于有所松动。他把一大串钥匙递给韦佳,“我只给你五分钟时间,五分钟之后必须回到这里来。”

韦佳拿了钥匙,兴奋地跑进了这座透着几分阴森的图书馆。

当她跑上二楼,听着自己咚咚的脚步声在黑暗的楼道里越来越响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时独自一人来图书馆,或许是个错误。

天几乎已经黑透了,二楼没有灯光,只有楼下的光线照上来,让漆黑的楼道显现出一条不太明晰的通道。雨仍旧滴滴答答地下着,更加衬托出了周围死一般的安静。

她的心下意识地缩紧了,胆怯让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她在楼梯的拐角处站住了,心里扑通扑通打起鼓来。

她不敢再往前走,可是又不好意思返回去,进退两难。内心里恐惧与要强早已在暗暗较劲。可最终的结果是,要强占了上风。她暗暗地鼓励自己,不就是在晚上独自进图书馆吗,有什么好怕的?她硬着头皮,朝着二楼最里面的一间阅览室一步一步地踱了过去。

时间过得很慢,慢得仿佛会突然停滞不前。就在黑暗与惊恐的包围中,她走到了阅览室的门口。

可是难题再一次出现了。

她握着沉甸甸的钥匙串,不知道哪一把才能打开眼前的门锁。她的手颤抖着,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结果都失败了。面对肃穆的房门,她的内心更加紧张,脖子仿佛被谁拧住了,紧紧地绷着。后背汗涔涔的,汗水已将内衣湿透,此时正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上。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霎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就在慌乱不堪的焦灼中,她隐约看到钥匙上粘着一层胶布,上面似乎写着房间号码。于是赶紧拿出手机,将光亮打在上面。不久,她就顺利地找到了这间阅览室的钥匙。

她的心里暗自庆幸着,轻轻地推开了房间的门。

她打开了所有的日光灯,顿时,整个屋子宛如白昼。可是惨白的灯光更加映衬出这里的空旷与可怕。空气安静地流过每一个角落,那种平静,几乎令她无所适从。她扫视了一眼这间死寂的阅览室,心仍旧紧绷着。

她鼓起勇气走到第二个书架前,只瞟了几眼就找到了那本心仪已久的小说。她是这间阅览室的常客,前几次因为忘记带借阅证,未能将这本书借走。她把这本爱伦·坡的经典作品拿下来,看到屋子里的一切如此熟悉,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平时人来人往的场景。短暂的遐想令她的心稍微平静了些,她安慰自己,这也许并不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就在她把书抱在怀里,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眼前却掠过一抹红色。

尽管红得不算显眼,但是却足以勾起一个人的好奇心。

那时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沙沙的声音穿透了厚厚的墙壁,传到二楼,传到了最里面的这间阅览室里。它让本来就处于极度紧张中的韦佳变得更加惶恐不安。此时的韦佳仿佛置身于李·克斯特伯爵夫人的古堡中,背后站着一个艳惊世纪的妇人,脚下是埋藏着无数尸骨的地窖。这座古老的建筑,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在一刹那产生了无数猜想与疑问。面对如此肃杀的气氛,韦佳终究还是停下来,她决定看个究竟。

一个平常的下雨天,一间平常的屋子,一个平常的傍晚,这一切再平常不过。韦佳却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到底怪在哪里。安静会激发人的想象力,也许,那只是潜意识里的一种错觉。

她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因为此时,再小的声音听上去都仿佛被放大了几十倍。

红色?那是什么?是人?是血?还是……

她的心开始狂跳不止,胡思,乱想再次侵袭了她的头脑。这个一向素净的图书馆,怎么会有红色的东西呢?是灭火器吗?她回身望去,两瓶灭火器正在墙上挂着,显然,那根本就不是灭火器。

时间一点一滴地溜走了,五分钟内回去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韦佳下定决心,在离开之间一定要看个究竟。

于是她拿开了眼前的书,望向了后面的书架。

她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骤然落地:原来,那只是一把红色的雨伞。

一定是来这看书的学生不小心落下的,不如拿到下面交给值班老师,说不定它的主人已经想起来,这会儿正跑回来认领呢。于是,她把手中的书暂且放下,轻轻地绕到了书架后面……

2

“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砰的一声,韦佳打开床头灯,随即惊坐起来。她把手放在胸口上,感觉心脏仿佛一头受困的野兽一样四处乱撞。看了一眼自己的物品架,那把红色的雨伞正挂在上面。这真是她在图书馆里捡来的,想不到当晚就跑进了梦里。

那时室友们还没有睡熟,知道她做了噩梦,于是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韦佳仍旧心有余悸。她是个悬疑小说迷,时常沉迷于作家编造的离奇的情节当中,可是她想不到梦境中也会发生这么蹊跷的事。她不知道这个梦是不是预示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事,冥冥中已然同她产生了某种瓜葛。

她隐隐感到害怕,紧盯着那把红色的雨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过了半晌,她低低地说:“我看见了我自己!”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谁也不知道韦佳在梦里看到了什么,只是从那以后,活泼开朗的她变得沉默寡言,而且终日神情恍惚,脸上时常会有莫名其妙的表情。一个星期后,她搬出了宿舍楼。

日子一直很平静,平静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早春的湘南依然透着彻骨的清冷,雨水隔三差五地降临,世界就像一个胚胎一样,在湿漉漉的环境中慢慢地孕育、成长。

星期六晚上,湘水学院的校园里变得躁动不安。明天又是一个星期天,对于学生而言,星期天总有无可比拟的吸引力。

就在此刻,一个女生急匆匆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没有打伞,雨水很快就将她淋湿了。她走上了图书馆高高的台阶。那时阅览室里的灯已经次第熄灭了,她加快速度冲上二楼,朝着文学类图书室的方向狂奔过去。

门还没有上锁。她暗自庆幸着,推开门走进去,重新把灯打开。她开始在书架上不停地翻找,不久以后,总算找到了要找的书。

她把书抱在怀里。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有种感觉,书架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红色,像血一样的红色!外面正好响起了最后一次铃声,这是闭馆的信号,铃声响过五分钟后值班人员就会锁门。好奇心驱使她站住脚,想要看看那突兀的红色到底是什么。

于是她转过身,把眼前的书拿下来,望向书架后面。原来,那是一把红色的雨伞。她悬着的心落了地,明白是来这看书的学生忘了拿。这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她这样想,忘了带伞,偏偏有人准备了一把给她。她为自己的幸运暗自高兴,把书重新放回到书架上,就麻利地绕到了书架后面。

那一刻,她猛然呆住了。因为眼前的一幕,完全令她无法想象。书架后面居然有人!

那是一个女生。她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红雨伞就放在她的右手边。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却连惊讶都来不及。

寂静的傍晚,寂静的阅览室,一个女孩寂静地坐在地上,此情此景,凭谁遇上了都会不寒而栗。更何况,她只是一个胆子不大的女生!

她瞪大了眼睛。只见那个女孩坐在地上,穿着朴素,膝盖上放着一本书,脸埋在书页里一动不动,就如同死了一般。

难道是死人?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刹那出了一身冷汗。她鼓足勇气,胆战心惊地问了句:“同学,你怎么还在这儿啊?”问题出口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进来的时候,门是关着的,灯也是关着的,而且里面出奇的安静,根本就没有人在里面的迹象。

她咽了一口唾沫,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她已不敢再往下想,稍微往前挪了一小步。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依旧没有动。

她的心彻底乱了,极度的恐慌让她的大脑混沌不堪。她不清楚自己是希望女孩一直坐在这儿,还是突然抬起头回答她的提问。她只是壮起胆子,神使鬼差般朝那个女孩走过去。难以想象她究竟哪儿来的勇气,居然走过去推了推女孩的肩膀——

“啊!”

一声惨叫,在黄昏中响彻了整个校园。

3

萧夏醒了过来。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床边站着许多人,有班主任王小梅,还有室友于娜和周晓蓉。旁边还站着一个表情严肃的高大男子,萧夏并不认识他。

王小梅欣喜地问她:“萧夏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萧夏在周晓蓉和于娜的帮助下支起身靠在枕头上。她把整个屋子扫视了一遍,问道:“这是哪儿啊?”

“昨晚你在图书馆里晕倒了,值班的老师发现后,就把你送到了这里。这是学校的医务所。”

“图书馆?医务所?”萧夏喃喃地念着,想起了昨晚看到的情景,顿时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时,高个子男人开口说话了,“萧夏你好,我是公安局的警察,我叫马一洛。昨晚有学生死在了图书馆,我们正在调查这个案子,需要你的协助。麻烦你好好回忆一下,把你进去后看到的情况详细地跟我讲一遍。”

萧夏不理他,过了半晌突然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对不起,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两滴眼泪悄悄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来。

“请你再好好想一想,你是第一目击者,你提供的线索对案件的侦破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

萧夏已经撑不住了,她紧紧捂着耳朵,发疯似的冲着马一洛大喊:“我不知道!不要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夏的举动令所有人摸不着头脑。谁也不明白她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马一洛自然不会因为萧夏的不合作就放弃追问,这件事事关重大,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小的阻碍就放弃寻找突破口?再说,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自然有各种各样的办法。

在他又要开口的时候,王小梅将他的问题挡了回去,“马警官,依我看你还是过两天再来吧,她的身子很虚弱,又受了打击,恐怕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于娜没好气地嘟囔道:“人都这样了还问什么问!警察就可以不顾别人的感受啊?”

她性格耿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来都无所顾忌。这与周晓蓉瞻前顾后的作风完全相反。周晓蓉赶忙扯了扯于娜的衣袖,示意她保持冷静。

马一洛看出来,此时他已不受欢迎。虽然他恨不得马上就撬开萧夏的嘴,把她知道的一切全部掏出来。可是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情终究是急不来的,况且再问下去,可能还会产生不必要的冲突。于是他尴尬地挤出一个微笑,“好吧,那你先好好休息,过几天我还会再来的。”

马一洛走后,萧夏慢慢恢复了平静。她想单独待一会儿,王小梅便和萧夏的两个室友出去了,就剩下她在屋子里。

萧夏一个人坐在床上,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无端地难过,无端地烦躁,无端地想哭。一个生命就这样眼睁睁地离去了,萧夏恍然觉得死亡离她这么近,近到解手可及。

4

日子仍旧平静得像一潭湖水一样。

雨没有停,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这就是华南的气候特色,阴晦、潮湿,大半个春天都浸泡在雨里,暗无天日。当地人早已对这样的天气习以为常,可是对于外省来的萧夏而言,这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每当下雨,萧夏的心情总是不好,加上前些天遇到了那样的事,更让她的心中七上八下。点滴打完之后,她就默默地走出了医务室。她没有打伞,雨水瞬间就把她淋透了。

她不紧不慢地走着。雨中的校园仿佛一个温婉的少女,安静、多情而又朦胧一片。有一个学生死了,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道路上没有一个人,雨水浇灭了人们的热情,让这个本来无法安分的群体变得安分。时值中午,大多数人都在宿舍午休,校园里安静得仿佛墓地一般。

路过图书馆的时候,萧夏下意识地抬起头张望。她看见高高的台阶上大门紧闭,一条锁链缠在上面,似乎几百年都没有打开过。她望着图书馆的轮廓,这座怪物般的高大建筑仿佛一下子活了,直直地朝她压了过来。萧夏赶紧将目光移开,并且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直觉告诉她,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

她走到哪儿,那束目光就跟到哪儿。对,是有这么两道目光!

她不知道那双眼睛在哪儿,却确信它就在周围,真实存在。她在慌乱中再次将目光定格在图书馆,重新扫视了一遍整栋大楼。终于,在一扇窗户里,她找到了那两道目光。

那是一张脸。脸的上方,是一把红色的雨伞。

没错,在二楼最靠边的一扇窗户里,确有一张面如死灰的脸。它一动不动地盯着萧夏,眼睛里流露出怨毒的目光。那道锋如利剑的目光仿佛在质问: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更为奇怪的是,那里只有一张脸,和头上悬空的红雨伞。“她”没有四肢,没有躯干。甚至,连雨伞的伞把都看不到。

萧夏倒吸了一口冷气,紧盯着那张脸,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她是谁。事情就是这样奇怪,大门紧锁着,里面却有人,还莫名其妙撑着雨伞。萧夏继续凝视着那副面孔,突然间恍然大悟,是她,是她……

啊,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眨了几下眼睛,希望刚才的一幕只是幻觉,可那张脸一直紧贴在玻璃上,真切得如同跟她面对面一样。萧夏万万不曾想到,一个死人会两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更可怕的是第一次见到的死人,第二次居然活了过来!

她再也没有胆子待在这里,转过头开始疯跑,漫无目的地,自己都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

可她很快就停住了。今天她注定无处可逃。因为前方正有人撑着一把一模一样的红雨伞,朝着这边缓缓地飘了过来。

萧夏的身体一下子瘫软了,大脑像死机的电脑一样一片黑暗。思维如同电流般横冲直撞,却没有完整的脉络。就在红雨伞离她一步之遥的时候,萧夏的意识恍惚起来。她只觉得一阵眩晕,整个人便向后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拽住了。

萧夏在惊恐中睁开眼睛,看见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室友——于娜。

于娜一只手拽着萧夏,另一只手撑着伞。

“萧夏,你怎么了?”

萧夏恍如经历了一次车祸,大难不死,心中仍旧惴惴不安。她似乎分不清这是人间还是地狱,语无伦次地回答:“死人……鬼……有鬼!”

于娜被她吓到了。她不安地向四周张望,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哪里……哪里有鬼?”这是满含胆怯的口吻。

萧夏指了指图书馆。令她难以置信的是,那张脸不见了,红雨伞也不见了。窗户里除了一片黑暗,别无他物。她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实没有了。她不由得自言自语:“刚才还在,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

于娜的心脏终于归了原位。她伸出手在萧夏眼前晃了晃,说:“产生幻觉了吧,大白天的哪有鬼啊?”

萧夏喃喃地说:“也许是吧。”此刻她的心中仍旧有点乱。

于娜把她拉到身边,“下雨也不懂得带把伞,看看,都湿透了。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我已经替你请过假,这两天你可以不用去上课了。”

萧夏点了点头,她盯着于娜的红雨伞,脑子里猛然闪过了那个女孩的影子。

“你哪来这把红色的雨伞?”

“当然是买的,难道还是路上捡的不成?”

“别,千万别捡路上的红雨伞!”萧夏变得神神道道起来。

于娜害怕地问:“为什么?”

萧夏冷冷地说:“因为,那是死人的东西。”

“死人的东西?”于娜机械地重复着萧夏的话。

“在死去的那个女生旁边,就有一把红色的雨伞……”

于娜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萧夏,你不要吓我。”

萧夏并没有看出于娜的慌张,她继续说:“是真的,那的确是一把红色的雨伞,跟这把几乎一模一样。”

话刚说完,于娜的手一松,啪,手中的雨伞应声掉地。

“娜娜,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们快点回去吧。”于娜不由分说地拽起了萧夏的手。

“你的雨伞?”

于娜头也不回就说:“扔了吧,不吉利!”

5

雨天的夜晚来得异常迅速。这一晚,失眠的人有三个,一个是萧夏,一个是于娜,另一个是马一洛。

萧夏一直想着中午的怪事,死人居然会再次出现,后来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这不能不让她提心吊胆。

马一洛被湘水学院的案件搅得心神不宁。他希望案情尽快有所突破,因此一晚上都在推演案发的过程。

午夜十二点,马一洛毫无睡意,他设想了十几种可能的情况,最终都无法说服自己。他站起来,在镜子前照了照。脑子里的思绪就仿佛他的头发一样,乱糟糟的,没有条理。他一把将头发拢在脑后,又暗暗地为自己打气:这次,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拿下来。

这三个人当中,于娜的心情最为翻江倒海。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恐惧就像体内的寄生虫一样,不停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只好打开灯,试图让光明将忐忑的内心抚平。

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萧夏暗淡无光的脸。她转过脸看了看辗转反侧的于娜,问道:“你也睡不着?”

于娜没有回答。她用一种奇怪的口吻反问萧夏:“萧夏,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这个问题让萧夏毛骨悚然。她看着于娜那副不太明晰的面孔,心底竟然有些发慌。在夜半时分,在寂静的女生宿舍里,也许根本就不该提这样的问题。

“怎么突然问这个?”

于娜沉默了几秒,“萧夏,你还记得中午的那把红雨伞吗?你知道它是哪儿来的吗?”

萧夏茫然地摇了摇头。

于娜的神色有些黯然,“被你说中了,实际上,那就是我捡来的,在食堂里捡来的……”

萧夏只是在极端的恐惧中随口一说,并没有将中午的话放在心上。她一时懵了,“捡来的就捡来的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我想了很久,觉得这件事特别可疑。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我坐在食堂的西北角,我很快就吃完了。可是当我起身要走的时候,却发现我的雨伞不见了,而旁边就竖着那把红色的雨伞。我以为有人拿错了,一直在那里等,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人,于是我就拿走了红雨伞,出来后就碰到了你。”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你告诉我说,那把伞和你那天晚上在图书馆里见到的伞一模一样,我才突然想起来,我进食堂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把伞,而我吃饭的时候也并没有人经过那里,为什么最后我的伞不见了,却莫名其妙地多出一把红雨伞呢?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夏想不到自己无心一说,却让一件小事变得如此疑点重重。她无法身临其境,所以不能理解于娜的感受。可是这事确已超出了她的逻辑范围。离奇的红雨伞,她在心中这样想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这就怪了,难道真的是鬼魂现身?”这是书惠的声音。她早就醒来了,一直听于娜把话说完。事实上,她把这当成了一个精心编造的恐怖故事,并没有放在心上,“不会是那个女生死而复生了吧?”

如此不知轻重的玩笑这时候无疑是火上浇油,它让于娜紧张的神经绷得更紧,也让萧夏不安的内心骤然狂跳了几下。

周晓蓉保持着一贯的谨慎,埋怨道:“你这个死孩子,尽是妖言惑众!鬼长什么样子,难道你见过?”她似乎也早就醒来了。

书惠并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肃,她没心没肺惯了,继续进行着她的恶作剧,“是真的,你们还不信。哎,你们知道吗?那个死掉的女生生前就住在咱们楼下,她死了之后宿舍就空了,没人敢待下去,听说半夜闹鬼,有人看见她一动不动站在窗前,最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据说,那个女生在死之前捡到过一把红色的雨伞,估计她的死和那把雨伞有很大的关系。”

周晓蓉急忙制止她,“别说了!大半夜,怪吓人的。娜娜,你别听书惠胡说,那把雨伞肯定是有人拿错了,是你没在意而已。没事的,别多想,世上哪有那么离奇的事——”

于娜没有说话。她确信在她吃饭的时候没有人经过那里,况且,她从来没见过红色的雨伞,掉包的概率几乎为零。但她还是默认了周晓蓉的说法——是因为自己没有在意的缘故。

萧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平静地躺下了。宿舍里的气氛很怪,关于闹鬼的故事无声地在每个人脑子里延续着。

书惠显得很轻松,她看到其余三个人一言不发,这才觉得刚才的玩笑有些过头,于是安慰道:“我瞎说的,瞧把你们吓成这样!世界上哪有鬼呀,我才不信鬼呀神呀之类的东西呢!”

周晓蓉怕她再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立马接过她的话茬,“好了,都快一点了,赶紧睡吧,明天还有课呢。”说完她就用被子蒙起了头。

谁也没有再说话,几秒钟之后,于娜关掉了床头灯。

6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马一洛就赶到了公安局。他为那个案子彻夜未眠,到了凌晨终于想明白,尸检报告出来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徒劳。于是一大早他就跑来上班了。

他是个心里装不下事的人,因此在一件事情没有完成之前,总是有超乎常人的热情和毅力。

负责尸检的是一个资深老法医,姓黄。他在死亡鉴定上堪称专家,所以很受同事们的尊敬。尽管他只有五十多岁,但同事们平常都尊称他为“黄老”。

实际上,他的名字叫黄炳国。

在机关单位,参加会议的数量往往能决定一个人地位的高低。说起来黄老参加过的会议比公安局局长还多,小到市区,大到公安系统,参加的研讨会、报告会数不胜数。经过媒体的不断报道,荣誉称号便铺天盖地地向黄老涌来。黄老一下子成了公安局国宝级的人物。

黄老的名气大了,内心就忍不住有些膨胀。有一段时间东奔西走想要调到省局,结果阴错阳差没有走成。不过这事引起了局长的重视,从此之后对他百般礼遇,生怕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会拂袖而去。

可是但凡专家,性子大都很古怪。不是架子大脾气暴躁,就是返老还童,做派与年龄不相吻合。黄老占了前者,整个公安局里除了局长,他不买任何人的账。

马一洛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公安局工作,先在派出所干了一年多,几个月前调入刑侦第一支队,算是这里最没有资历的人物。可他唯一优于别人的便是年轻、干劲足,所以总想在岗位上做出点成绩,提升自己的话语权。

实际上,他的话语权并不弱。年轻人的优点便是脑子灵活,敢于提出自己的看法。刚刚毕业的他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在专家面前提出自己独特的见地。不过,不被采纳的情况十之八九。

他早早地来到市局,没见着黄炳国,却见到了同样早到的老王。

老王是刑侦第一支队的支队长,也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马一洛和他闲聊了几句,自然说到案件上。似乎除了聊案情,他们很难找到共同语言。

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之间,终究还是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代沟,在案件的分析上便表现得异常鲜明。老王以常理推测案情,马一洛却不以为然。他的理由是,常理对于80后、90后的年轻人来说,毫无价值。

两人彼此交换了看法,谁也没有确切的论断。希望只在黄老身上了。

好不容易到了九点多,黄老终于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公安局。

马一洛已经不耐烦了,想要出去走走,一开门,差点和黄老撞个满怀。他忙问:“黄老,女大学生的尸检结果怎么样了?”说完才觉得有些唐突,第一句话应该是先打招呼的。

马一洛终究急了点,黄老难得到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来,今天来,似乎就为了湘水学院的案子。他自然不会把马一洛这个警校毕业还不到两年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他在一个空位上坐下,装模作样地整理好文件,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小伙子,做事情需要时间,一份尸检报告不是说做就能做出来的。年轻人,切莫过于急躁,着急是起不了作用的。”

教训人的口吻容易激起年轻人的反叛心理。黄老的回答让马一洛很失望。尸检不是十月怀胎,用不了太长时间,至于为何这么久没有出来,原因自然不必明说。专家的工作效率让马一洛心生不满。

可是出于晚辈对长辈的尊重与礼貌,他还是微笑着说:“这两天我的确有些着急,就是想早点将凶手绳之以法。不过您说得对,什么事情都不会一帆风顺,还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他的话说得很委婉,谦虚中透出一个年轻人不甘屈服的锋芒。黄老拿起水杯呷了一口,然后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马一洛,问道:“凶手?你觉得那个女大学生的死是谋杀?”

这样的眼神彻底磨灭了马一洛的自信,他的心里打起鼓来。但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死因,于是满带疑惑地反问道:“难道不是?”

黄老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

“不是谋杀,那是什么?”

黄老一本正经地说:“是自杀。”

马一洛似乎忘记了黄老在这方面的权威。黄老的话一出口,他立刻提出了质疑,“自杀?不可能!怎么会是自杀呢,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他杀!”话说完才感觉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这么多前辈都不敢轻易下结论,自己却说得这样坚决。

黄老并没有在意他如此不负责任的论断,反而耐心地解释说:“我们已经对死者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初步判断是窒息导致死亡。因为肌肉与皮肤全部完好,没有发现外伤的痕迹,而且内脏也都完好无损,所以可以排除中毒与外伤的可能。”

马一洛坐下来,他将手中的笔转了几圈,“可是从现场的情况看,有极大的可能是谋杀。死者舌头外伸,眼球突出,明显是在极度痛苦中死去的。要是自杀的话,我真的想象不到一个女学生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她根本无法承受那样的痛苦。”

老王突然开口道:“可是现场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呀,要是谋杀的话就不可能没有反抗,那么现场就一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马一洛觉得这个问题用学校所学的就可以解释,“有可能是凶手在行凶之后清理了现场。”

同事大益接着说:“那凶手一定是个惯犯,有这么强的反侦察能力,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老王郑重其事地说:“我调查过,事发当天那间阅览室一直人来人往,如果是谋杀的话,那个被谋杀的女孩一定会有什么强烈的举动,或者挣扎,或者呼救。可是,据那天去过那间阅览室的学生反映,图书馆自始至终都很安静,并没有出现异常。况且,那个女生既然可以伸出舌头,就一定可以叫出声来的……可惜去过那间阅览室的人太多,没办法采集指纹,里面又没有监控设备,这就给案件的侦破工作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听了老王的话,马一洛沉默了。他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刑侦终究是一门半经验的技术,光靠学校所学是远远不够的。他从来没有像老王那样缜密地思考过,情不自禁在心里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呀。

可是他马上又从老王的分析当中发现了破绽——要是自杀的话,那她是通过什么方式自杀的呢?

7

萧夏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度过了一个寂寞的上午,很快,中午来临了。

本来要去医务室打点滴,可她一出走廊,就会情不自禁联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同样安静的气氛,同样悠长的走廊,她胆怯了,一直在宿舍待了一上午。甚至,连内急都无情地挡了回去。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潺潺的雨雾,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失落与空虚。这该死的雨天,她这样想着。

还不到下课的时间,她就接到了于娜的电话。那时她正坐在床上发呆,手机铃声把她吓了一跳。看到是于娜的来电,她才在一瞬间找到了现实的感觉。她赶忙接通。不等她说话,电话里就传来于娜清澈的声音,“出来吃饭吧,已经替你打好了,二号食堂右拐,到了电联。”

于娜做事干净利落,说话也是一样。

“我马上就去。”萧夏跳下床,在镜子前梳理了一下头发,就匆匆走出了宿舍。她的脑子终于不再恍惚,感觉世界没变,一切都是自己在胡思乱想,草木皆兵。

她觉得肚子有些隐隐作痛,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亟待解决。于是她赶紧扭头,跑向了楼道末尾的厕所。

厕所里的流水声始终响个不停。就仿佛和这个季节的雨水一样,永远也没有穷尽。萧夏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几分钟过后她拿了雨伞,匆匆忙忙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一不小心,差点和一个女生撞在一起。萧夏抬起头,想要跟对方道歉。可是那个女生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此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萧夏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只见女生披散着凌乱的头发,双手下垂,身体像铁板一样僵硬,就连走路都没有一点声音。

萧夏无法抑制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心跳骤然加快,脖子也僵直得仿佛琴弦一般。这些天,眼前总是出现一个人的影子,有时候甚至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幻觉。她想起了四个字——恶鬼缠身。这是一部电影的名字,可是此时在她看来,电影情节居然变成了现实。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背后传出了这样的声音,“你的雨伞拿错了。”

萧夏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雨伞。天哪!她仿佛从十八层的高楼上急坠而下,只觉得双手一麻,手机和雨伞同时掉在了地上。

她的心突突乱跳,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后退一步,靠在墙壁上,两眼紧盯着脚边的雨伞。没错,映入眼帘的,确是一把陌生的红雨伞。她确信刚才厕所里再没有别人,而且雨伞一直放在隔间门上,不可能被一声不响地更换掉。她想到了于娜。两人的遭遇竟然如此相似!

这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萧夏不敢再想,赶紧跑回宿舍,死死地插上了门。

8

几分钟以后,有人给她打来了电话,萧夏已经没有勇气接听。她瑟缩在角落里,身体在不停地发抖。那个惨死的女生似乎此时就站在她的面前。

敲门声在恰当的时候响了起来。“萧夏,开门。”是于娜的声音。知道室友回来了,萧夏这才过去把门打开。

于娜把饭盒递到萧夏手中,埋怨道:“你干什么呢,让你吃饭你不去,打你电话又不接?”

萧夏怔怔地接过饭盒,像丢了魂一样心不在焉。

周晓蓉关心地问她:“萧夏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萧夏看着周晓蓉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她已经缠上我了。”

“谁,谁缠上你了?”

萧夏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朦胧的雨雾,回答说:“就是那个死在图书馆里的女生……”她把刚才的一幕讲给室友们听。周晓蓉似乎不大相信,“不会是产生幻觉了吧?就算她的样子很奇怪,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这年头非主流和玩Cosplay的遍地都是,有时候确实挺吓人的。”

萧夏摇了摇头,“我认得她的穿着,是她,一定是她……”

室友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无论是质疑还是认同,都是一种无比艰难的心理活动。书惠历来对一些神秘的东西感兴趣,她问:“那把红色的雨伞呢?”

“我没有捡起来,应该还在那里。”

书惠扭头出去了,不大工夫空手而回。一进门她就大声说:“萧夏你骗人!我找过了,根本没有你所说的红雨伞。”

9

午休的时间总是很短暂。闹铃声让她们从熟睡中猛然惊醒。于娜极不情愿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她习惯性地嚷道:“时间到了,赶快起床!”不管室友们有没有醒来,这已经成了她每天起床后必喊的口号。

话音刚落,萧夏第一个坐起来。“我要跟你们去上课,我已经没事了。”

周晓蓉翻了一下身,从被子里钻出来,“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行的话就不要勉强。”

“放心吧,我能行。”

四个人以最快的速度修整好形象,跑去教室的时候,前排早已座无虚席。后面还有不少座位,只不过那是虚度光阴者的专座。看来今天她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于娜得益于人缘广泛,她刚坐下,外班的同学就向她招手。于是她神采奕奕地跑到了前排,坐下之前,还不忘向三名室友做个鬼脸,满脸得意地炫耀一番。

教授已经在讲台上说开了。教语言学概论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副教授。她喜欢把两节课连在一起,中间不留一分钟休息时间。学生很无奈,任凭一个人精力再大,一百分钟聚精会神都是无法达到的极限。因此,后半节课几乎成了副教授的独角戏。

书惠和周晓蓉为了躲避人潮高峰,提前半小时偷偷跑去了食堂。萧夏没有同去,她在这方面一直习惯良好,从不无故缺课或是中途退场。

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少了,后排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前排的学生无精打采,倒下了一大片,没有倒下的也无心听讲,捧着手机玩得天昏地暗。副教授仍旧讲得津津有味。这便是她可贵的职业素养,无论有没有人听讲,都要把课一字不落地讲究。只是她的认真跟如此沉闷的气氛完全不搭调。

萧夏正在走神,旁边的男生突然推了她一下,小声说:“喂,老师在叫你!”

萧夏急忙站起来,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的身上。副教授也气势汹汹地盯着她,等她回答问题。萧夏如梦初醒,不知道老师何时叫她,而且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傻站着,不说话。副教授自然很生气,让萧夏回答问题本来就带了杀鸡吓猴的意思,萧夏回答不上,正给了她教训人的机会。可她并不急着发作,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又说:“这位同学,请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问题?”萧夏不敢大声问,看看旁边,推她的男生也是一脸迷惘,想必他也不知道。副教授见她傻站着,只好把问题重复一遍,“请你论述语言与文学的关系。”

问题总算知道了,可是怎么回答呢?萧夏连课本都没有拿出来,副教授盯着她,也不好从书包里翻找。就在这时,旁边的男生递了一本书过来,萧夏急忙拿在手里,翻到书签夹着的那一页,正好就是问题的答案。看来他已经提前帮她找到了。萧夏也来不及想别的,照着念起来:“文学是以语言为基础的艺术,而语言本身也是一种集体的表达艺术。按照著名语言学家爱德华·萨丕尔的语言学理论……”

把一大段话念完,萧夏长吁一口气。副教授没想到她慌里慌张地竟能找到答案,既然回答对了,就不能再说什么。她让萧夏坐下,酝酿一下情绪,继续讲余下的内容。

萧夏幸运地逃过一劫,心里还有些本能的慌乱。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感谢旁边的男生,于是悄悄说了声:“谢谢你!”

男生露出善意的微笑,他把声音压低了,说:“不客气,别让她抓到,抓到你就惨了。”

萧夏调皮地笑一下,做后怕状,“是呀,我知道她不好惹,没想到一不留神就差点被抓到。”

“以前你总是坐前面,今天怎么坐到后面来了,还上课走神?”

“你怎么知道我总是坐前面?”

男生有些愕然,回答道:“几乎全系的人都知道你,系花加才女,谁会不认识?”

萧夏有点不好意思,心里还是很高兴。她谦虚道:“系花不敢当,才女就更不敢当了。”急忙转移了话题,“你也是学中文的?”

“是啊,我们在一起上了两年课。”

萧夏有点难为情,满含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

男生显得很大度,他说:“没关系,今天不就注意到了吗?”

萧夏一愣,随即笑了。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外面便响起了下课铃声。上午的课终于结束了,同学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男生背起书包,走出了座位。萧夏似乎还有话要说,看见他要走,急忙站起来,“喂,你的书。”

“下次再带给我吧。”说着他已经走出去了。

萧夏安静地坐下来,没有急着离开。她把男生的书拿在手中,专注地盯着看,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一丝甜蜜。这一丝甜蜜瞬间流遍了全身,微笑情不自禁爬上了她的脸颊。

随意翻了翻,里面的书签掉了出来。她拿起来,看见背面写着几个字:中文系,郑淳。

萧夏明白了,原来他的名字叫做郑淳。

10

马一洛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心里一直想着那个棘手的案子。根据黄老的判断,死者并非死于谋杀。那么,如果是自杀的话,自杀的手段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不仅困扰着他,也困扰着参与这个案子的其他刑警。马一洛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亲自看一眼那个女生的尸体。

这可是有难度的,根据规定,除法医与案件的主要负责人外,别人无权擅自打开解剖室的大门。

但马一洛想到一个人,他是黄老的助手,名叫韩亦辉。是的,他一定可以帮这个忙。

韩亦辉和马一洛同一年毕业,同期被安排到公安局工作。虽然在不同的科室,但是两人都年轻,有共同语言,因此平时走得很近。

晚上七点多,公安局已经下班了。马一洛却没有回去。他早就打算好了,今天晚上韩亦辉值班,正是机会。

马一洛进来的时候,韩亦辉正在化验室里做化验。他听了马一洛的请求,犹豫了。解剖室不是随便进的,私自带人进去更是违规之举。但他又不好拒绝,在这栋大楼里,马一洛是他唯一的亲密朋友。思考再三,他最终答应了马一洛的请求,毕竟是下班时间,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他们走出化验室,小心翼翼地穿过幽暗的走廊,趁人不备,悄悄朝着地下室走去。几分钟后,韩亦辉打开了解剖室的大门。

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阴暗、寒冷,因为涉及取证,所以平时只有少数几个人可以进来。马一洛在公安局工作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未来过这里。尽管他参与了不少案件,不过大都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重要的环节,他还是没有机会参与的。

从这一点来说,韩亦辉要比他优越得多。至少他跟在黄老身边,亲手查看过许多尸体,不仅增加了经验,对案情也能够掌握第一手的判断。更加值得一提的是,近来几个月,黄老大都让他上,自己只是站在一边观察。韩亦辉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法医了。赶超黄老的日子指日可待。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马一洛才有机会看清这间偌大的解剖室。顶棚上的日光灯发出刺眼的光,几乎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屋子,尽管四周排满了存尸箱,但是仍旧给人空旷的感觉。盘子里的刀、剪、镊子,架子上的标本,墙上的示意图……这里完全符合解剖室的特征。最为醒目的还是房间中央的解剖台。在那上面不知放过多少尸体。完整地放上去,支离破碎地抬下来,由容颜整洁变得面目全非。它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见证血肉分离的过程。

韩亦辉拉开一个存尸箱。看了看尸袋上的编号,就对马一洛说:“就是这个了。”

马一洛和他把尸袋抬上了解剖台,然后轻轻拉开了上面的拉链。

眼前的女尸颈上遍布着刀疤,身上全是针线缝合的痕迹。脸色暗了,身体僵了,胸部瘪了,全身上下爬满了紫红色的尸斑……

马一洛绕尸体转了一圈,仔细观察每一个细节,可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或许他选择到此来本来就是枉然,黄老监督徒弟操刀,根本不会遗漏半点细节。

韩亦辉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几分局促不安的神色。时间越长,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他的心始终在打鼓。他想到的是,一旦背了处分,五年之内就无法翻身了。事关自己的前途,这可是大事。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为了朋友,他算是豁出去了。

马一洛也有些灰心,这具尸首再平常不过,从这上面怎么能看出案情的蛛丝马迹?他突然觉得原本就不该对此事抱有希望。他不想毁掉朋友的前途,决定再给自己最后两分钟的时间。

在这个世界上,“偶然”是一个奇妙的词。就在他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意外出现了。准确地说,是他发现了一处可疑的地方:那个女尸的长指甲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年头,女孩子留着长指甲不算什么新鲜事。可是,这个女孩子的指甲却与众不同。她的指甲很长,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剪成了好看的弧形。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每一片指甲都涂上了不同的颜色。

红、绿、黄、蓝、紫,这五色却显得参差不齐,细看之下,才发现绿色的指甲断了半截。那正是她右手的食指。

她的指甲为什么会断掉?是在临死之前掰断的吗?她的指甲之所以断了,是因为她想抓住什么东西吗?这些会不会与案情有关?

职业的敏感让马一洛警觉起来,他觉得这上面一定有文章。于是他抓起了她的手。就在那一瞬间,他从女孩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片褶皱的纸屑。事情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在抠下这片纸屑时指甲断了。

马一洛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展开,居然有一根火柴那么长。更加可喜的是,上面还有文字。只是限于面积狭小的缘故,文字残缺不全,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汉字。

韩亦辉凑上前来,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这显然是他工作上的疏忽。他的脸有些发烫,探过头看着马一洛手中的纸条,他心虚地问:“上面写的是什么?”

马一洛摇了摇头,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片纸屑,仿佛在仔细观察着一件古董上的裂纹。纸屑两面都有字,却都残缺得无法分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片纸屑来源于一本书,而这本书,很可能是多年以前的印刷品。

一本书?女孩死去时膝盖上不是放着一本书吗,会不会就出自那里?马一洛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兴奋地拍着韩亦辉的肩膀,“我想案情应该有所突破了!”不等韩亦辉反应过来,马一洛就要往外走。

“哎,我说,是不是得把尸体放回去?”韩亦辉哭笑不得。

马一洛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快!”

一回到办公室,马一洛就迫不及待地找出了那本书。他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书拿到了台灯下面。

11

这天晚上雨终于停了。天却没有完全放晴,少量的阴云仍旧遮盖着大地。空气里透着浓烈的湿气,微风吹落了树叶上的水珠,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

人们早已对明朗的日子心存渴望,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湘水学院一改往日的冷清,三五成群的学生在校园里来往穿梭,显得特别兴奋。情侣们也早已厌烦了靠无线电波谈情说爱的生活,迫不及待地约会、见面,然后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亲热一番。

这个宽阔的院落马上恢复了往日的生气。被雨水压抑了这么久的热情,终于重新释放了出来。

萧夏和室友们从教学楼走出来,不想回宿舍,却又想不起该到哪里去,只好不紧不慢地走着,各自心里都藏着几分莫名的躁动。于娜忽然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吃冰淇淋吧?好久没去了,真有点想念冰淇淋的味道呢。”她像个孩子一样兴奋不已。

其余三人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积极响应。她们的脸上挂着漠然的神色,显然并不认同于娜的提议。于娜失望了,她没好气地说:“那你们说去哪儿,总不会现在就回寝室吧?”

大家照旧一副冷淡的表情,这让于娜十分困惑。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多么难得啊,难道她们要白白浪费掉吗?“喂,你们说句话好不好?”

“嘘。”周晓蓉示意她别出声。这时,于娜才发现室友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也许根本就没有听她说话。这让她有些气愤。回头望去,只见郑淳站在不远处,正对着她们一脸微笑。

她似乎明白了,意味深长地看着萧夏,“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去?”

萧夏一脸羞赧的表情,第一次被一个男生这样追求,她竟有些不大习惯。内心里她并不讨厌这个男生,可是为什么不断拒绝他的邀请,是害怕告别单身,还是缺乏与异性交往的经验?萧夏曾不止一次自我反省,有时候想得很清楚,可是真到了面对他的时候,却又变得不知所措。

“快过去呀,人家还等着呢……”萧夏被室友们推搡着,渐渐地脱离了人群。

她的脸上露出几分腼腆的笑容,两条腿不听使唤了,不由自主走了过去。郑淳也朝她走了过来,还没有走到一起就和她打招呼:“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太巧了——”

书惠上前取笑说:“这话也太假了吧,怕是早就预谋好了,才在这里死守的吧。我说得对不对?”于娜和周晓蓉连连点头。

萧夏脸红了,责怪道:“去去去,你这个死猪头……”

书惠哈哈一笑,接着说:“还没怎么着呢就嫌我们碍事啦?唉,重色轻友!萧夏,我对你算是彻底失望了。”

于娜也上来帮腔,故意怪声怪气地说:“萧夏,那我们走了。我想对你说的是,当电灯泡真的不是我的本意。你别责怪我……”

三个人嘻嘻哈哈说着,走掉了。

萧夏不是有意要支走她们,可是此情此景,刚才的话难免被误解。现在倒好,只剩下他们两人了,说些什么好呢?

郑淳有一点紧张,他问:“萧夏,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萧夏笑了,“是有一点。”

郑淳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时懵了,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什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他的脸上写满了沮丧。

萧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跟你开玩笑的,谁说你讨厌了?你不仅不讨厌,而且很热情,也很可爱。”

话一出口,萧夏自己都吓了一跳。可爱?想象当中,这不是她该用的词语。

郑淳转悲为喜,滑稽地问:“可爱,哈,我很可爱?”

萧夏自觉用词不当,心里一急,居然口吃起来,“是……是啊,你是很可爱啊,难道你不觉得吗?”

“唉,好吧,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时间,我肚子饿了,不如一起去吃消夜吧,我请客?”

萧夏犹豫了一下,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几天前,郑淳就约过她一次,她借口没有时间。今天要是再不答应,就真的有些不近人情了。

12

宿舍楼即将上锁的时候,萧夏匆匆赶了回来。

她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郑淳款款的眼神还在脑海里若隐若现。她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那种按捺不住的热情,那是属于青春的懵懂与冲动。

郑淳是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但他眼里隐含的深意早已不言而喻。

分别的时候,郑淳似乎有话想说,可是他结结巴巴的,终究没有说出口。最后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各自回去了。那个笑,足以令萧夏一夜无眠。

那时室友们已经睡下了,只是还未熄灯,正裹着被子聊得热火朝天。萧夏一进门立刻没声了,显然,她们的话题与她有关。萧夏装模作样地拉下脸,生气地说:“谁让你们背后说我的坏话?”

室友们见她回来,显得更加激情满怀,七嘴八舌地问她和“斯文男”有什么进展。斯文男是她们背地里给郑淳起的绰号。

萧夏想说话,却插不上嘴,只能由着她们无中生有地猜测与取笑。于娜忽然从被子里钻出来,一脸坏笑着,问:“萧夏,你可要老实交代,争取坦白从宽。现在,我代表宿舍全体姐妹郑重地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失身啊?”

其他两个室友立马哈哈大笑。

萧夏怒不可遏,“你不想活了?”说着就跳起来去掐于娜的脖子。于娜往里一侧身,萧夏够不着了。

“你就别取笑萧夏了,谁像你呀?人家还是小女孩,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失身呢。”周晓蓉也一改往日的沉稳,开起了萧夏的玩笑。

于娜笑得前仰后合,“哈哈,那岂不是失身了都不知道?”说完又更夸张地笑起来。

萧夏急了,“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人!好啊,我得给你们拍几张‘床照’,然后发到网上!”说着她便拿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于娜。实际上,她根本没有打开照相功能。

谁都不想自己睡觉时的“素颜睡衣照”被放网上。于娜急忙用被子裹起身子,就连胳膊都生怕露出半点来。萧夏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的被子扯了下来。

于娜慌乱地大叫起来,死死抓着被子不放。萧夏则在一旁拼命地扯着,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装腔作势。宿舍立马变得热闹起来。两人玩得正起劲,楼妈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大半夜的,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好多学生都跟我反映过,你们宿舍纪律最差!自己晚上不睡上课打盹不说,还要影响其他同学正常休息。你们看看表,现在几点了?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闹,还有没有点集体意识?这还大学生呢,你们的素质都到哪儿去了?!”楼妈机关枪似的数落了一大堆。

她的话是不中听,可终究是自己犯错在先,也不好狡辩。萧夏悻悻地放开手,说:“对不起,我们一时玩得高兴,忘了时间。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书惠却不吃这一套,她马上给楼妈还以颜色,“麻烦您把话讲清楚,大学生怎么了,谁说了玩就代表没素质?”

楼妈被顶撞得哑口无言,张着嘴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没说不让玩,但是玩也得有时间观念呀!你们这么晚了大吵大闹的,搅得别的同学都没法休息……”

“这不是还没到十二点吗?不到熄灯的时间,玩一会儿怎么了?谁规定了这段时间不让玩?况且我们也就是偶尔玩一次,谁说了我们老是影响别人?您最好把她叫过来,我倒要当面问问她。您说我们宿舍纪律差,这我很不赞同。我们宿舍纪律差吗?纪律差就不会每个月都被评先进。再说了,我们被别人吵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您怎么不管啊?楼上宿舍一打牌就是一整夜,那时候您在哪儿呢?”书惠天生嘴皮子利索,吵架一一直是她的强项。

楼妈的脸早就绿了,她气得火冒三丈,“你……你这个学生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指着书惠的鼻子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

周晓蓉最不愿见到冲突的局面,和气是她的人生哲学。解围于她来说,自然也是轻车熟路,“阿姨我们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注意。您忙您的去吧,这里没事了,我们保证不闹了,马上就去睡觉。要是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您多多谅解。”边说边看了看书惠,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楼妈见有台阶下,见好就收,“还是这个同学说话中听。好吧,那这次就不深究了,下不为例。”

书惠跳下床,没好气地说:“好了妈妈,我们知道错了,马上就去睡觉,还不行吗?”

书惠的话一出口,于娜就扑哧一声笑了。萧夏和周晓蓉也忍不住,偏过头去捂着嘴,相互示意。

楼妈在学生心里印象很差,严苛、势利、墨守成规、不近人情,所以被学生私底下戏称为“老鸨”。尽管这样的称呼对她们没有好处,但是大家都感觉叫着过瘾,于是很快就传播开了。这样的称谓只限于背后,当面是绝不敢叫的。只有书惠不怕天不怕地,居然喊了一声“妈妈”。

遇上书惠,楼妈注定是要倒霉的。她知道学生们私底下怎么叫她,可是不挑明,也不好发作。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那你们不要闹了,早点睡吧。”正要走,书惠却抢在她前面走出了宿舍。

楼妈吓了一跳,以为书惠要动粗,“哎,你干什么?”

书惠头也没回,理直气壮地回答:“管天管地,还管人上厕所啊?”

“你——”

楼妈恶狠狠地盯着书惠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可就是说不出什么来。片刻之后,她就迈着小碎步下楼去了。

13

楼妈走后,三个人又开始聊天。她们为刚才的一幕大呼过瘾,对书惠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约二十分钟后,书惠终于回来了。关门声将即将入睡的三个人重新唤回到现实当中。萧夏等着书惠上床,可是等了很久,连爬床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书惠你干什么呢,怎么还不睡?”这是于娜的声音。显然,她也被书惠关门的声音吵醒了。

话音消失后的两分钟,室内没有一点动静。萧夏不禁寻思:书惠在干什么?这让她更加难以入眠,索性翻过身。那时屋子里一片漆黑,书惠的轮廓却清晰地映在窗前。只见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书惠,你在看什么?”

书惠冷冷地说出一句话:“萧夏,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她的声音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萧夏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东西?”她小心翼翼地问。

“是这个!”书惠把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举到萧夏眼前。

萧夏的心变得惴惴不安,“这是什么?”

“红雨伞,就是你那天见到的红雨伞。”

“你说什么?”萧夏惊坐起来,她想书惠一定是疯了。

于娜打开了床头灯。暗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书惠和她手中的不明物体。她说得没错,那就是一把红雨伞,和那天萧夏见到的完全一样。

“书惠你疯了吗?”

书惠像中了邪一样眼神呆滞,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嘴动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是她给我的,她让我把红雨伞……交给你。”

“交给我?为什么要交给我?她是谁?”萧夏已经慌了神。

“我不知道,我只看见她穿着一件格子衬衫,和一条米黄色的卡其裤……”

“你说什么?”萧夏大惊失色。

周晓蓉不解地问:“萧夏,这些有什么不对吗?”她几乎听不懂她们的谈话。

萧夏痛苦地咬住了嘴唇,“她说的,就是韦佳——”

“就是死在图书馆里的那个女生?”

萧夏点了点头。

书惠又说:“是的,我见到她了。她穿着格子衬衫和米黄色的卡其裤,就靠着书架坐着,膝盖上放着一本书……”

这完全是自己那天看到的情景!萧夏感到不寒而栗,她咽了一口唾沫,“书惠,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书惠却突然笑了起来,她把伞放下,迅速地走到自己床前。此时的她完全一副正常的口吻,“和你们开玩笑的,瞧你们一个个胆小的那样儿……”

于娜长吁一口气,她生气了,“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周晓蓉也帮着于娜数落书惠,她的恶作剧真的让她们陷入了恐慌。

书惠若无其事地说:“不就开个玩笑吗,至于这么紧张吗?”说完,她就麻利地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赶紧睡吧。”

萧夏似乎并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还有很多疑问在她的心里纠缠不清,“红雨伞是哪儿来的?”

“就在厕所门口啊,你不是说上次就丢在那儿了吗?”

“可是,这几天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它……”

“反正我看到它在那里,就随手拿回来了。”书惠的样子很无辜,似乎懒得多做解释。

周晓蓉已经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萧夏,别钻牛角尖了。世上蹊跷的事多了,别老是疑神疑鬼的。你只要把心态放平和,一切都会过去的。”

萧夏没有说话,这时的气氛已经不适合再谈论这件事了。但是沉默不等于默认。她的心中,仿佛悬着一把锋利的剑,稍不留神,就会把她的心脏刺穿。

14

夜里三点多,马一洛还在办公室。

他把那本书极仔细地翻看了两遍,从开头翻到结尾,又从结尾翻回开头,半页都没有漏,最终却没能找到被抓破的地方。这不禁令他感到沮丧,看来先前的推断并不准确。

如果抓破的不是这本书,情况就变得复杂了。学生整天都要和书打交道,指甲缝抠到书纸很正常。或许这只是一个偶然,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如果说死者是他杀,凶手担心被抓破的书会留下线索,他拿走书就行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再摆一本书在死者的身上呢?这究竟是不是一桩谋杀案呢?

马一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把台灯关掉,在办公里间的小床上躺下。望着黑漆漆的屋子,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马一洛入睡的时候,城市的另一头,萧夏突然从梦中转醒。

尽管眼皮拼死地抱在一起,可她还是努力睁开眼,看了一眼黑暗的宿舍。多少年来,她一直保持着警觉,不管有多累,她都会看看周围有什么异常。这似乎已经养成习惯了,大一那年还成功地避免了一起入室盗窃案的发生。

就在萧夏重新闭上眼的瞬间,屋子里闪过了微弱的光。那应该是书惠的手机,果然没多久,书惠那边就传来了极其微弱的声音。从这一连串动作萧夏判断,书惠应该收到了短信。萧夏轻轻地把头转过去,她看见书惠下了床,却没有穿鞋,在地上站了两分钟之后,就像一具僵尸似的轻飘飘地出去了,她随手关上了门。

萧夏不禁纳闷,书惠并没有夜里上厕所的习惯,这时候出去是想做什么?睡前的一幕又跃入她的脑海,还有刚刚发来的短信,她告诉自己:有原因,一定有原因,这绝不正常。

不安的情绪积在她的心里。

萧夏默默地守在床上,她等着书惠快点回来。可是足足过了半个小时,门外始终没有一点动静。这次书惠离开的时间比临睡前的那次还要长。

萧夏坚信睡前的那二十分钟发生了一些事。她已经不能再等,于是慢慢地坐起来。她先透过门上的玻璃,望了一眼漆黑的楼道。今夜一如往常地平静,只是黑暗深处,却似乎蕴藏着极大的暗流。她难以控制自己,左思右想,决定出去看个究竟。

萧夏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阴森的楼道。今天这里的气氛,似乎比以往更加静谧。

这栋宿舍楼的确已经古旧不堪了。楼道里的灯坏掉了大半,剩下的也已经奄奄一息,只散射出微弱的黄光。很多学生都向学校反映过情况。可是学校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至今没有更换。

这层楼共有四十间宿舍,厕所位于楼道的末尾。萧夏站在寝室门口,看到昏暗的楼道湮没在黑暗中,仅剩的一盏灯也在不停地闪烁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熄灭似的。

她摸着墙壁慢慢地走过去,不自觉地四处张望,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个晚上,到处都有异常。是的,到处都有。

很快,她的眼睛就捕捉到了一种异样的颜色。她慢慢地抬起头,看见墙上居然有一片暗红!足有脸盆大小。尽管灯光昏暗,墙壁也被渗下的自来水腐蚀得斑驳,可是,那片红色还是极其耀眼。

萧夏紧紧地盯着,过了不久,那片红斑居然开始向四周扩散。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更不敢回头,径直朝着前方跑了过去。

当她跑到尽头的时候,身后的那盏灯终于熄灭了。眼前完全是黑暗的世界。夜里上厕所的时候,萧夏习惯奔跑。她故意制造出很大的响声,一来为自己打气,二来可以把声控灯点亮。可是今天,她的脚步声却结束了最后一盏声控灯的“性命”。

萧夏按着自己的胸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面前就是公厕了,这就是她的目的地。稍稍定了定神,她就摸黑走了进去。

厕所里共有十个隔间,从窗户洒进微弱的光线,让她勉强可以看见物体的轮廓。萧夏壮着胆子,打开了第一个隔间的门。没有人。接着打开了第二个,还是空的。第三个,第四个……全都没有人。眼看着,就剩下最后一个了。

萧夏不禁默默地自问:书惠去了哪里?她长出一口气,看着周围浓重的黑夜,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正要伸手开门,里面却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响声。

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却什么也没有再听到。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她用手按着胸口,犹豫片刻,再次伸出手,握住了门上的把手。她正猜想着打开这扇门,书惠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啪的一声,门已经打开了。

事实证明,现实与她想的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