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桃给李可打来电话,说杨彪常去一个酒吧,地点很理想,可以安排在那里干活。
李可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杨彪的,但这并无意外。顾桃在行动队的位子,绝不是只会杀人就能得到的。他赶紧问了枪支情况,好让剑夫准备空包弹。顾桃说会给他用那个保莱塔97型,当地朋友已经准备好了。李可忙发给了剑夫。顾桃建议今晚同去踩点,顺便喝一杯……这小子胆子真够大的。他还说昨天与江城的医生朋友们喝了一顿,在他们眼里,顾桃只是个在泰国行医的骨科大夫。
“这次你要动手吗?”顾桃问。
李可微笑:“按教授说的办吧,别忘了带上两个头套。”
一切安排停当,李可和顾桃在饭后到了鹏宇妈妈的酒吧。他们戴着墨镜,找了个阴暗的角落坐下。顾桃点了一瓶日本威士忌,二人边喝边聊。顾桃说江城是个好地方,四季花红柳绿,空气也好。李可却说没觉得那么好。华灯之下,这世界的角落大同小异,反倒是曼谷更让他觉得安宁。看着乱七八糟,可那里的人们心里装着教义和善意,比中国的城市更让他放松……
真虚伪,他恨死了曼谷!
杨彪一个人来了,坐去了李可等人给他指定的位置。从门口到他的位置,杨彪根本看不到黑暗角落里的李可和顾桃,更别说他们戴着墨镜。顾桃远远地看着他,说你看这人长的样子,一眼就知道是个卧底。李可看着杨彪喝着闷酒的表演,突然有点羡慕他。假刺杀之后,他就可以远走高飞了。他又有巨大的后悔,这么好的一场戏,竟然用给了这个没有任何交情的杨彪。万一有一天他这个“龙久”也想逃离燧石集团、不让吴右下追杀令,这个方法就不能再用了。
再大的戏,好梗也只能用一次。
明天你是打头还是打心脏?顾桃这句话把他的神思拖了回来。李可肚子一紧,说看心情吧,这么个小脑袋小身板的,一枪就废了。顾桃笑了,明天你离近点开枪,我在后面帮你盯着周围,谁敢动就给他一枪。
“没必要伤及无辜吧?”李可说。这个以前救死扶伤的医生,现在竟以杀人为乐吗?
“放心,我其实最不愿伤及无辜。”顾桃又干了一杯,“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无辜的,其实他只是去串门的,到现在我还记得他那双眼睛。”说着顾桃咳嗽起来,咳得剧烈不堪。李可给他递了杯水,问他肺里的瘤子什么情况。顾桃摇了摇头,说医生认为那东西是个良性错构瘤,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和我说说你弟弟吧?”李可突然很感兴趣。
顾桃非常放松,一点不像来踩点准备杀人的,而像只是来和李可喝酒的。他和弟弟从小被伯父养大,弟弟小他六岁,父母都在一次车祸里死掉了。他发奋学习考上了重点医科大学,后来做了骨科医生。他拼命赚钱,收红包、开飞刀为弟弟攒学费。弟弟学习很好,喜欢当代艺术,是个很有才华的画家苗子。顾桃建议他去国外学绘画,弟弟竟然考上了纽约大学。顾桃十分高兴,亲自送他去了纽约,让他别担心钱,争取留在美国。弟弟是争气的,大二时的油画作品就获了学院内部年度奖。顾桃每年都去看他一次,他自己也当了主治医生,外块开始变多,再混几年当个副主任还是没问题的。他觉得自己和弟弟都未来在望,准备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弟弟如愿留在了美国,成了一家艺术机构的签约画师。没多久,机构为他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顾桃欣然前往。看着弟弟展出的二十几幅出色作品,以及人流涌动的展厅,他真为弟弟骄傲。可就在他上了个厕所的工夫,一群极端恐怖分子突然袭击了画展,他们抽出冲锋枪扫射人群。弟弟被几颗子弹洞穿,浑身是血地倒下。顾桃疯了般扑向他,也只能抱着他,看着他渐渐咽了气。
听到这里,李可浑身冰凉,这是什么样的悲痛呀。顾桃却没有落泪,接着说:“我当时吓傻了,抱着弟弟不撒手。一个蒙着半张脸的恐怖分子用枪指着我的头,我以为他要连我一起打死,不知为何他放弃了。我记住了他那张残忍的脸,和他额头上一个奇怪的伤疤,那是标准的恶人的脸。后来美国政府批准我在美国多停留一年,因为配合警方处理这件事,需要家属常来。我请了一个长假,留在美国发愣,当时我真不想活了,我和弟弟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说到最伤心处,顾桃眼泪终于下来了。“老兄,要不你别说了,听得……太难受了,我不该和你说这个……”李可也要哭了,真的,换谁谁扛得住?
但顾桃坚持要把它说完:“把弟弟埋在了纽约郊区,我留在美国天天喝酒,住在离墓园不是很远的地方,没事就去墓地看他。我自己去超市,去买菜,看电视,想待到签证结束就回去。突然有一天,我在超市里看见了拿枪指着我的那人,他穿着西装在买东西,我一眼就认定了这是那个恐怖分子,他额头上那个伤疤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当时真想抡起个酒瓶子干掉他,可我忍住了,也想过报警。但我那时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美国人抓了三个月都没抓住这帮歹徒,可他们还在纽约大摇大摆购物,我要亲手为我弟弟报仇,这不是美国人和他们的事,这是我和他们的事。”
顾桃慢慢地说着,杨彪在那边喝完了酒准备离开。顾桃说就让他走吧,咱们再坐坐。李可点头同意,又叫了点吃的。“我跟着那个家伙,跟着他来到一个高档的小区,记住了他进去的楼房,我很纳闷恐怖分子为何住在这里,敢玩灯下黑呀。看上去蛮体面的家伙为什么会干那种事?我盯着楼房,直到看见有一层楼的灯亮了,我就记住了他所在的楼层。”
顾桃见杨彪走了,四周看看并无异样,就摘下墨镜,点起了一支雪茄。李可踏实坐着,决定听他把这个故事讲完,这是和他与李进不太一样的故事,是另一对兄弟的纠葛情谊。
顾桃立刻决定搬到这个家伙的隔壁去住。碰巧的是,他正好在那层楼租下一间公寓,甚至和这个家伙坐过一部电梯,礼貌地打过招呼,而他当然认不出顾桃。弟弟和他说过,老外对中国人脸盲,根本就记不住谁是谁。顾桃知道了这人叫艾哈迈德……这帮孙子都叫这名字。他很快摸清了这人的行动规律,这家伙朝九晚五地在一个银行上着班呢。挑了个上午,顾桃悄悄撬开了他的房门,因为他研究这个锁已经个把月了。进去之后他到处找,找着一切和他们有关的东西,翻了大半天,终于在书架后面找到一个暗盒,里面有几个优盘和一本小册子。顾桃赶紧复制了它们,拍下了小册子里所有的内容,将屋子完全恢复原状。他当时非常激动,不知道掌握了什么。能肯定的一点是,他不会把它们交给警察,他决定自己完成这场复仇。
顾桃弹了弹烟灰,给李可倒上了一杯。优盘里是他们训练的视频,各种杀人技巧和行动训练。他在最后一个优盘里看到了他们戴的摄像头拍下的画面,看到了他弟弟被这个人的枪打倒。艾哈迈德管这个人叫艾荷法,这就是杀害他弟弟的人。顾桃在别的视频里看到了艾荷法的脸,记住了他。小册子里是一些号码和邮箱,还有一张简易的地图,他研究了好几天才找到地图上标示的地方,那是他们的地下训练中心。回去之后,顾桃开始给自己制订计划,练身体,练射击、格斗甚至爆破。美国什么都买得到,枪店里不行他就去唐人街,混了几次买了手枪,然后是霰弹枪、冲锋枪和手雷,有钱什么都买来了。那儿的黑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知道这家伙花了几倍的钱买这些东西,还让他们保密。他用一两个月练成了神枪手,匕首也玩得利索,可正当他想跟踪艾哈迈德的时候,这家伙却不见了,悄悄搬家了。顾桃去了趟警局办材料,一上午的工夫这家伙就不见了,他那个急呀。
李可也替他着急。
“还好,地图还在。我自己开车找到了这地方,是个野营村,我没事就在那边转。半个月后,终于在这儿看到了艾哈迈德,也看到了艾荷法。我回家收拾好所有的武器,写好了遗书,开车上路,凌晨的时候回到了野营地。我给每一支枪都配了消音器,头上戴了夜视镜。天还没亮我就开始了,从把门的开始杀,当然第一个就是我跟你说杀错了的那个,这家伙刚好出来,被我一霰弹枪就轰掉了脑袋。我一个个干,霰弹枪噗嗤噗嗤的,我加了消音器的……打完了换冲锋枪,我踹进一个屋子,五六个人在那睡着呢,我一梭子过去就不动了。这支枪打完了我再换枪,一个屋子一个屋子杀,管他男的女的。艾哈迈德在第三间屋里,和一个女人光着屁股呢。我把他叫醒,冲他微笑了下,一霰弹枪把他肚子打烂了,稀里哗啦的,让他活活疼死。他们发现了我,十几个家伙拿着枪和我干。因为不知道我有多少人,并不敢向我冲。我开枪扔手雷地折腾,到处找着艾荷法,可我就是找不到他。真是急眼了,我肩膀和肋下这俩枪眼儿就是那时候的。子弹打完了,手雷扔完了,我流着血躺下了,然后就看到艾荷法站在我面前。他拿枪指着我的头,喊着我听不懂的话。我只能瞪着他,心里对弟弟抱歉,哥不能给你报仇了,只能做鬼去弄死他了。”
李可听得眼都不眨,他死死抓着凳子扶手,呼吸都快凝住了。
“艾荷法拿我的霰弹枪对着我的头,一抠扳机我就完了,可他的头倒先呼啦爆了。一串子弹把我身边的坏蛋们打得七零八落的。我看见几个中国人端着枪杀过来,一个家伙端着机枪呢。没多久,一个铁塔似的人站在了我面前,低身问我怎么样,还能不能动?我说还没死,你们是谁?他也不说话,让人架着我就走。我很快就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三天过去。我挣着下了地,拉开窗帘,看到了外面热闹的唐人街。”
“是中国的黑帮救了你?”李可不由问道。
“是教授派人救了我,问我话的人,是二当家陈虎。”顾桃说。他在买枪支弹药的时候,陈虎的手下就盯上了他这个奇怪的人。他们不知道顾桃要干什么,又觉得很危险,就派人跟踪他、调查他。后来明白这人要去干掉一帮恐怖分子,很担心引火烧身。陈虎在犹豫要不要把我抓起来关着,教授正好从泰国打电话和陈虎商量事,听陈虎说了这事,教授发了话:“让这个人去报仇,但不能让他去送死。画展袭击事件死了好几个华人,警方至今也没有交代,这个仇要替他们报。”
“教授真是仗义呀……”李可惊叹道。
“所以你知道我和教授的渊源了。他那时候已经在泰国扎根了,还是纽约唐人街的老大。没有他的命令,我就死在美国了,也报不了弟弟的仇。那之后我就去泰国见了他。他问我未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没有,要不要和他一起做事?我站在他面前,说任何事,我都会为他做。”
这故事惊心动魄,撼人心肺,李可对顾桃肃然起敬,对吴右更心生敬意。这故事也令李可惭愧,甚至无地自容,同时又感到害怕。若有一天他暴露了,顾桃会毫不犹豫执行吴右的命令吗?
“现在你知道我的来历了,除了教授和元老们知道,我没和别人说过。”
“那为啥要告诉我?”李可微笑着说。
“因为呀,你并不觉得我是个喜欢杀人的坏人。”顾桃说完,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完了这瓶酒,他们分别回了各自的酒店。躺在床上,李可心绪起伏。顾桃的故事震撼着他,与他的经历相比,九死一生这个词,自己再也不好意思去念了。
一个懒觉之后,李可在房间里吃了早餐,又去健身房出了身汗。跑步中他和马旭通话,确定今晚不会出什么岔子。空包弹下午会放在酒店前台,装在一个雪茄盒子里,马旭提醒李可不要忘了拿走。
“如果出现意外怎么办?比如……比如顾桃伤了别人或者……”李可突然有了顾虑,虽然这事好像万无一失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妥。
“老大说了,如果这样,我们会放你们走。只要你行动干脆利索,出问题的几率不大。你们开枪杀人,满场子都会趴下,这年头没人管闲事的。”马旭说。
晚上八点半,李可和顾桃在酒吧附近的西餐厅吃完了晚饭。让服务员拿走盘子碗的,顾桃摊开两张纸,竟是精确的酒吧建筑平面草图和设施布局图示,包括两个安全门和窗户的位置,都在图上标了出来。几个摄像头和角度也画得清清楚楚,他甚至把保安的基本站位都标了出来,他说会提前去破坏摄像头的连接线。天哪,昨晚他可是在给李可讲故事呀!他讲着那伤心故事的同时,竟然观察了地形,还回去画了图纸?这般精细和职业让李可怕到了骨头里。一想又在情理之中,拿过手术刀的人自然如此,更别说他还有那么一番经历。顾桃指着图纸对他提出建议:连着两天杨彪都坐在这一个人喝酒,想必是有心事,如果今天他还在这个位置,你就可以到他眼前开枪了。
“这家伙也够晕乎的,就这么一声不吭跑回大陆销声匿迹、手机停机,也不怕我们来找他?”李可故意问。
“他可能还没想明白是走是留,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查出了他……今天给你带了另一把枪,我试了咱俩的保莱塔,一把弹簧有点问题,一把枪身晃晃悠悠的像是摔过,就临时换了两把M1911A1,美军标配的……”顾桃说着从包里掏出个大信封,“还有三个弹夹,应该够用了。”
李可接过,看看周围没人,头顶也没有摄像头。当枪和弹夹拿在手里,李可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完了!
他身上只有保莱塔手枪的9.62毫米空包弹,而现在顾桃给了他一把新的手枪,口径明显大了一号。“它配的是11.43毫米子弹,挨上两枪,野猪也活不了。”顾桃说。
李可揣起了枪,飞快盘算起来。联系王干已经来不及,也不允许,从现在到完成假刺杀,他不可能离开顾桃的视线,就是有空溜掉去打个电话,他们也难立刻找到11.43毫米的空包弹,做出来了也来不及给他。李可要用一把弹头奇大的手枪射击杨彪。他的枪法这么臭,就是瞄着旁边打,也有可能打中杨彪。就算打不到他,子弹也会把旁边的桌子椅子杯子什么的打个稀里哗啦……
这简直要命,李可几乎想把枪丢到水里去。可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顾桃商量开枪之后的逃离线路。枪怎么扔掉、人藏去哪里、从哪儿坐火车离开、从哪儿坐飞机回泰国、什么时候向吴右汇报?顾桃说一句他“嗯”一句,因为他的脑子里全是该死的空包弹。如果人少,他可以朝着杨彪头顶后的包棉墙面开枪,但是,这能混过去吗?还是三枪打塌了墙?
“事情完了你就离开,还是从广西出去。”李可说,“我还有别的事,办完了才能走。”
空包弹,空包弹,空包弹!算了,实在不行把顾桃打死吧,然后跳到桌子上喊出藏在酒水间的王干,我不干了,没得干了……不行,王干会气得向他开枪的。
对了,为什么不上网查查?
李可悄悄打开浏览器,输入“如何拔出手枪子弹的弹头”。呼啦一下,十几个帖子蹦到眼前。他意外地开始浏览,怎么还有人问同样的问题呢?哦,用个钳子就差不多了,只是操作中要小心,别触发底火。看明白后,他说要去趟厕所。顾桃却说同去,他也想顺便拉干净,说他有一次要行动了闹了肚子,干活的时候就拉在裤子里。李可心里发毛,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李可骂他恶心,二人进了厕所。蹲在马桶上,李可肚子倒真的疼起来,泄得惊天动地中,他掏出弹匣,悄悄卸了一颗子弹琢磨着。子弹头又黑又钝,似乎不太一样,也许这大口径枪就是如此吧?没有钳子,用什么搞下来呢?顾桃在旁边马桶间吹着口哨,好像还看着电视剧。李可满身掏着,找出了兜里的Zippo打火机。他用机盖儿夹住子弹头,另一边用牙咬住,费力而小心地拧着、拔着。
“老兄,你看过这电视剧吗?《父亲的身份》,陈建斌演的。”顾桃敲着隔板说。
李可吓了一跳,说:“看过呀,挺好的。我喜欢那首主题歌,听说歌词是出品人老板写的,那是个酒鬼,还特喜欢打架。”
“国内这些编剧怎么这么不靠谱?陈建斌被狙击步枪当胸打了一枪,也就一二十米的距离,画面上明明穿透了,特务对上司汇报也说是贯穿伤。可是镜头一换,医生就从他的伤口里取出了一颗子弹丢进盘子里……靠,还是手枪子弹。”
“这哪是编剧的事?可能是导演,可能是剪辑。镜头都是分开拍的,不凑一块看不出的。”李可边说边咬着弹头。这弹头好像不硬,都被他咬出一个槽了。终于噗嗤一下,黑火药洒了他一嘴,拧下来了!弹壳差点蹦到地板上,李可闪电般在空中握住了它。
吓死个人。
“回头我去给他们当顾问,太不专业了……”顾桃说着,哗啦啦地冲着水。
多大点事儿呀,你至于吗?李可故作得意地喘着气。他小心地把洒出来的火药塞回去一些,用牙齿咬合了弹壳。一颗成功,他照猫画虎地又做了两颗。在手里看了看,三颗丑陋的空包弹做成了,塞进弹夹,简直完美无缺。
晚上九点半,二人按计划绕到酒吧后面,剪断了墙上两根电源线。里面的摄像头和台灯一下就黑了,没人发觉。他们走进了酒吧,戴上了墨镜,李可还压了顶帽子。这是顾桃的主意,换头套的时候再摘帽子。一进去吓一跳,里面竟然人头攒动。这怎么回事?今晚这是怎么了?他看见鹏宇在吧台站着,马旭在给人端酒,剑夫在擦着桌子。杨彪坐在他该坐的位置,端着杯酒若有所思。看来一切正常,只是人多了些,而这个大家并没有准备。
李可和顾桃对视一眼。顾桃点头,停在原地看着四周,掏出了头罩。李可摘下帽子和墨镜放在一边的凳子上,也掏出了头罩,准备边走边戴上。他只须走前十步,就可以掏枪朝着杨彪胸前连开三枪,一切将会按计划进行。
“我操,冤家路窄呀!”刚走了五步,猛然间旁边座位上蹿过来一个醉醺醺的家伙。他一把揪住了李可的脖子,李可惊恐地站住了,揪住他的是刘浪,几天前差点让他穿帮的制片人刘浪。
真是操他大爷!
李可下意识地塞回了头罩,右手按在兜里的枪上。他吓得手足无措,左手投降一样举着,浑身抖得像见了鬼。“戴个墨镜压个帽子,你以为我就认不出你来了?你那八字步一进来我就知道是你!你妈逼的,再给爷装一个!”刘浪挥拳就要打他。
打我?他疯了吗?李可无法计算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余光瞥到杨彪和几个警察,他们都在一脸诧异地看向这边,岂止是他们,全场都在看呀。这变化也会让几个警察全然失措,甚至露出马脚。也许王干正在监视器里操他大爷。李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看着刘浪转动肩膀,扬起胳膊,拳头霍霍地来到了眼前。
一支粗大的手枪从左边入画,顶在刘浪的右额头。它抖动了一下,枪口喷出一团闪亮的火。火光和脑浆从刘浪的后脑喷出来,刘浪的后半个脑袋都飞了。当刘浪倒去,李可的左耳才听到这声巨响,耳朵嗡嗡作响。他听不到全场惊慌的尖叫。杨彪傻傻地站在那里,像在等候李可开枪,也像是和他一样吓呆了。
顾桃一枪将刘浪爆了头。在李可的惊愕中,顾桃的枪口在空中移动着,瞄向了站着的杨彪。他只戴着墨镜,没来得及戴上头罩。情况陡变。这个医生杀手见他懵了,当即击毙了碍事的刘浪。而之后,他要击毙杨彪!
他俩离杨彪只有十步。
李可惊觉过来,他闪电般掏出了手枪,对着杨彪连开三枪。变幻的灯影里,巨大的后坐力中,杨彪身上如期爆出了血浆。操纵爆点的是鹏宇,他该在吧台后按着一个遥控器,还好他没有忘了这个。李可还没来得及喘气,第三颗弹壳还在空中飞着,杨彪还没来得及倒下去,顾桃的枪口喷出了一颗子弹,血花四溅中,它击穿了杨彪的脖子。一片血肉从杨彪的颈后喷了出去,染红了射灯照亮的砖墙。
杨彪大睁着眼捂着脖子,血在指缝里喷着,他转了个圈,一头砸在了面前的玻璃茶几上。顾桃举着枪,有些发愣。李可已经吓傻。全场人趴了一片,鹏宇露着半个头,剑夫抱着头蹲在不远处的花盆后,马旭不见踪影。顾桃拉了李可一把道:“快走。”
他们迅速向外跑去。出门之前,顾桃朝房顶胡乱打了两枪,提醒人们不要乱动。
跑出酒吧,他们立刻钻进不远处顾桃偷来的车。顾桃的车技也很了得,三拐两拐开上了一条街道,只开出去五分钟,就在一个没有探头的街角找到了他准备的第二辆车。再换了这辆车,警察就没办法追踪他们的路线了。开上了环城高速,他们只是绕了半个城,就从另一边回到了城市。顾桃一路都沉默不语,李可的右手始终按着兜里的枪。如果顾桃想明白了什么,李可想先发制人。当顾桃递给他一支烟的时候,李可犹豫了下,伸手接了。
“这几枪够他受的,神仙也活不了。你打了身体,我就打了脖子。”顾桃说。
李可问他为什么打的是脖子而不是头。顾桃说瞄着头很容易打不着,脖子上下都是致命的。打中脖子,那里全是神经和大动脉,以他的经验存活率很低。
车来到了城市另一边的江边,一个空旷的无人之处。他俩下来,开始做扫尾工作。
“枪和子弹都给我。”顾桃伸出手。李可一愣,递了过去。顾桃麻利地拆了他的枪,都扔进了江里。李可松了口气,幸好只做了三颗空包弹……
“那孙子是谁呀?叫你什么?”
顾桃和李可推着车说。
“我也不知道,认错人了吧?”李可紧张地说,“我当时都懵了,还以为是警察。”
“你杀过警察吗?”
“没有。”李可说。李进不知道他去年奉命干掉的那个是卧底,那“我”就以前没有杀过警察。
“我也没有。”他说,“这是第一个。”
汽车推进了江里,冒着泡消失了。他俩将朝不同的方向走出一公里,到两个不同的地铁站去坐车。顾桃明天就会坐动车去广西,而李可说要潜伏几天再去香港。顾桃走后,他一人坐在江边,望着涌动的江水,痛苦猛然席卷而来。行动失败了。他万万想不到,刘浪会再次出现在这节骨眼上,天底下竟然会有这么倒霉的巧合。无论如何,是他向王干出的这个馊主意,还大包大揽了此事,才导致这么惨重的后果。他没有杀人,但因为他,两个人被杀,一个是警察的线人,一个是他还欠着钱的制片人……刘浪兄弟,真是对不起!
李可给王干去了电话。“他死了,没救过来。”王干说。
李可无比痛苦和自责,正要请罪。王干又说:“我命令放走了你们,因为已经无法挽回,不能再有损失……你不要这么内疚,卧底工作就是这样,永远会有突发情况,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这边的责任由我来承担,我不会向组织和领导说出你是谁。你可以放心回泰国,我们暂时先不见了,除非毒枭大会有了消息。”
“我明白。”李可说,“对不起,王队!我会完成任务……”
“我相信你,大家也相信你。对了李可,我们为你做了疏通工作,二审判你无罪没问题了。”王干说。
“你确定吗?”李可问。
“我们也没动用什么关系,二审法院也确实觉得你这是屁大的事,听说你都植物人了,他们犯不着非等你醒来再关。还有,我们在为你补办专案特勤手续,不然你的身份会有瑕疵。”
“有其他人知道我的存在吗?”
“只有一个省厅领导知道李进的存在,但不知道你的存在。除非一种极端情况发生,否则你的事只有我们四个知道……”
“可你们经我的同意了吗?我不想当警察,也不想当特勤,还办什么手续?”李可又忍不住恼了。
王干停顿了一会,淡淡地说:“这其实是为你好,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以调动国家资源保护你。就算你犯点错,做点不得已的事,我们也兜得住。”
“你们要是又能保护又能兜住,李进就不该出事,你们肯定他是车祸而不是有人暗杀吗?”李可狠狠地说。
王干沉默着,又说:“任务完成后,我们会抹掉你这些档案,我保证。”王干说完就挂了电话。他也许还在处理后事,省厅领导弄不好想要了他的命。
江月冰冷,李可周身已如冻僵,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双手在颤抖,似乎染满了鲜血。恐惧和痛苦刺穿了他,令他悔恨着自己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