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回到住所洗了个澡,看看表还有时间,就打开电脑继续做功课。为了避免遗忘,他将这几天经历的事做了简单的文档笔记,然后深入了解了接触到的每个人的全部信息。他决定每天都要这样做功课,像李进那样,才能在危急时候过关。每见一个李进曾经很是熟悉的人,都不能露出马脚,还要避开不可能回答的问题。还好,截至目前,平安无事。
直看到头晕眼花了,他关掉电脑,换了便装,揣着枪悄悄出了后门,步行离开别墅。一路他左看右看,躲在阴影里观察,确定没有人跟着后,走进公共电话亭拨了那个号码。接听的是马旭,他一句废话都没有:“两条街外,曼乐电影院,买七点半的《星球大战》,找戴白色帽子的人坐下。”
李可挂了电话走向电影院。曼谷夜晚温热,只穿着几片布的姑娘时常从眼前晃过,这真是个不错的地方。他肚子饿了,就在路边买了个汉堡包。服务员会说中文,指着他白T恤上一处滑稽的污渍笑个不停。这衣服必须扔掉,容易引人注意。电影院小得可怜,一共就两个厅,可不像江城的影院动不动就七八个厅还IMAX。他买了票钻进放映厅,一百多个座位只坐了十几个人。一个戴白沙滩帽的男人坐在最后排,李可走过去,正想问有没有人,他抬头看向李可,是王干。
他把李可吓了一跳,他怎么来了?王干按下他,警觉地四处看着。电影开始了,《星球大战》的标志性音乐响彻了全场,他塞给李可一个耳麦,说话时彼此听得很清楚。“月底前我国的一位领导人要访问东南亚五国,我们需要在他去之前做点事,让领导们能够给东南亚各国政府施加压力,促成战略级的反毒联合行动,你需要提供几个可以打掉的进出中国的毒枭情报给我们,我们要用行动证明我国警方的力度。”
“是谁来?”
“还不知道。”王干声音大了点,震得李可耳朵发麻。
得知吴右准备干掉孙和尚,让他和顾桃负责,王干大为惊喜——孙和尚可是条大鱼。李可说这家伙提议干掉你和其他几个缉毒联合小组负责人,来破坏警方的联合行动节奏,吴右没有同意。王干不禁冷笑,说这一点也不新鲜,每年他都听到类似这样的消息,想干掉他的人太多了。他更关心毒枭大会什么时候举办,在哪里举办。
“总说要开,就是什么都不定,他不说我也不好问。”李可压低声音说,“吴右心细如发,太警觉了,我一句话不敢多问。”
“嗯,你是对的,要有耐心。还有什么情况?”
“我需要学习,上次去验毒差点穿帮,帮顾桃鉴定金表差点穿帮,我是说李进会什么我就要学什么,不然随时都可能穿帮。”
“嗯,你有这个意识就好,他们仨总会有一个在这里支持你。”
李可很高兴,至少多了两个可以保护他的人。王干又说起麻烦的琪琪,她非要去李进身边伺候,因为在ICU时间太长了,医院也仍以取保候审不许非亲属探望的理由挡着。他们准备把李进转去武警医院,王干担心她和其他人乱说,事情会越来越麻烦。李可十分感动,问能否告诉她真相。王干摇头拒绝,说女人一定会坏事的,他们在考虑找个事儿把她抓起来,暂时让她顾不了李可。她每次都冲医生和工作人员嚷嚷,就快要动手了。
“不行,我不同意!”李可气红了脸。你大爷的,我在这里给你们玩命,你们在后面抓我女朋友?
“我们也是为她好!”王干声音又大起来,“如果他发现那个人不是你,你想想会出什么事?那时候不抓也得抓。”
“我不干了。”李可赌了气,摘下耳机,起身要走。
王干又揪住了他,示意他戴上耳机。屏幕上声音巨大,王干罕见地面露歉意,说:“实在不行,我们假装让你死了,她再来就告诉她你已经烧了,再给你在公墓里弄个假墓碑。”
“凭什么呀?以后我回来她还以为我是鬼呢,这不行……”李可觉得事儿可以先放放,“她也不至于天天去,让你们公安部门下面的影视公司给她个女二号去演,不就解决了吗?
“还真没想过这办法。”王干点头,“还有什么困难?”
“安娜。”李可不假思索地说。不等王干开口问,他就将来这里第一天到现在与安娜相处的危机统统说了出来,就差脱下裤子给他看老二上的伤了。“我在她这儿早晚穿帮,她招招不离后脑勺和下三路,我不出事就是活见鬼。”
“要不我们把她也抓起来,等她去国内的时候。”王干说。
李可当即反对。王干诧异地看着他。李可知道他又要说什么,无非为了他好任务好,但有个东西让李可拒绝王干这么做,那个东西叫良心。她很无辜,抓她没理由,而且说不定因此生出一堆变化。
王干瘪着嘴,让李可自己解决,他帮不了这个。“我要是真的替李进睡了她,李进万一醒过来,我只能掏枪自杀了。”李可叹了口气说。是的,他承受不了这个结果,虽然王干说过李进估计醒不过来了。
“我觉得他想得通……”王干说。
想得通个屁!你知道李进已经是毒贩了吗?李可真想把李进变节的事情告诉王干,最后还是决定不说,说出来没有任何好处。他看着银幕上的哈里森·福特,决定还是要把一个正义的李进扮演下去,让他成为英雄,让自己心安……算了,别扯淡了,什么让自己心安?你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是李进。你虽然恨他,却没办法做对他不好的事,就算你们早已形同陌路,还是做不到。
“李进和你说过吴右的信仰吗?”李可问。
王干摇头表示不知,惊讶地看着他,像影院里见了鬼。李可觉得说多了,就说吴右曾和他提起过他的信仰,而并没有向他解释。王干面露疑惑,对他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没有追问下去。李可将白江藏毒之处的位置截图给王干看,郑重告诉他那里有一百八十公斤毒品。王干摇头笑着,说:“你就不懂了,你们前脚走,后脚那些毒品就转移了。”
告别王干,李可突然觉得无处可去。来到这灯红酒绿、充满热带风情的美好之地,他没有享受过丝毫的平静。他决定随意溜达一下,喝喝芒果汁,吃吃小菠萝,在街头随意游荡一阵。他沿着一条热闹的街走去,打开谷歌地图,他确认方向没错,这条路可以兜回住所附近的街道。他边走边看着路边的小摊儿,让自己放松下来。路边的人奇奇怪怪,只是多友善和蔼,和江城南边儿那条百货街并无区别。只是人声如鸟,卖的东西也截然不同,仔细浏览还蛮有趣的。漂亮的镯子、彩色的石头、精致的配饰、彩色的香皂,还有些奇怪的男女用品和熏香。李可随手挑了些买了,拎着袋子准备回家。
这条街并不长,三扭两扭竟到了头,探进一处狭窄的胡同。李可看着导航正在琢磨方向,突然觉得身边人影渐暗,脚步啪嗒,几个男子前后逼了过来。从眼神看,来者不善。果然,有两个掏出了明晃晃的匕首。李可先是一愣,我操,有人敢抢我?他很快腿又一软,人家抢你怎么了,横店还有人抢你呢,还真以为自己是黑社会大佬?枪就在怀里,可他竟不敢伸手去掏。掏出来会怎样?一枪一个撂倒?他们有枪吗?他们看见你手抖会一刀捅上来吗?身边零星有人经过,却并不侧目,仿佛他们是空气一样。路边的一个店主抽着烟看着他们,巨大的眼袋一动不动。拿刀子的家伙慢慢靠近,眼露凶光,一身肌肉霍霍跳着,皮肤黑得像鞋油。他可能猜出了李可是外国人,伸出左手在空中拧了拧,做出数钱的样子。的确,是要钱。
李可急忙伸手进怀,当然是掏钱。就在他要掏出钱包的时候,对面这家伙哎哟了一声,刀掉在地上,捂着流血的右臂晃悠着。另一个一愣,举刀朝他刺来。等等,这是怎么了?我没做任何事呀,为什么要扎我?李可正要躲闪,却看见这家伙也捂着胳膊摔到一边去了。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胳膊,击碎了他脚边的地灯。他捂着胳膊,慌张看了眼前方,扭头跑进了巷子。
有人开枪!
李可惊讶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路边的店主们呼啦啦也不见了,就剩下路中间呆立的李可。他四顾茫然,谁开的枪?是在帮他还是打他?李可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抱头钻进了一个小店。店主却不让,哇啦哇啦叫着,推着他往外走,看样子不想让他连累。李可只能再钻进别的店里,就这么一个个店地钻着,终于跑到了另一条路上。他狂奔出路口,打了辆敞篷三蹦子,连说带比划地说清了自己的住处。坐在车上他也低着头,如一条受过惊吓的狗。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回到住处仍惊魂未定。他回忆着刚才的场景,身体时而冰凉时而火烫。当情绪平复,身体才恢复正常。他放起了一段音乐,定下神之后,他好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脱去衣服,在地板上做起了俯卧撑和仰卧起坐,一组之后再一组,一直做到精疲力竭,就趴在床上准备睡去。下面一阵火烧火燎的,掏出来一看,伤口已经愈合,而它蠢蠢欲动,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锻炼使他精神了些,时间还早,他打开电脑,翻看加密云盘里的加密文档,继续熟悉李进和这个毒品世界的一切……
这一觉还算踏实,窗外静悄悄的,晨曦在慢慢散去,昨天的一切像是被睡掉了。他深吸着清冽的空气,盘算起今天该干的事,顺手弄了早餐。安娜买来的东西装满了冰箱,而他只做了一碗荷包蛋面,点了一抹香油。吃着面他看起了小庄给他的材料,还好,不是泰语或越南语,都是英文。这帮越南人看来是职业老鸨,好几条街的色情生意都是他们的。和国内不同的是,这种生意在泰国遍地开花,相当普遍。小庄的女朋友叫Angela,人长得蛮好看。李可仔细研究之后,觉得这仍然是钱的问题。当然他不能再出面去帮小庄恫吓对方,不定捅出新的篓子来。这事必须动用龙久的社会资源来解决,李可毫不犹豫地想到了一个人。
白江接到他的电话没多久就到了,李可在不远处一个酒店咖啡厅里见到了他。白江穿得像一个台湾小正太,戴着蓝色的墨镜,走进这个地方再合适不过。他热情地与绷直腰、抽着烟的李可握手,坐在一旁等李可说话。李可很套路地嘘寒问暖,得知集团处理铁头的那批货他已经拿到了,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等着他说感激的话。
“龙哥有什么事,吩咐我一声就好。”果然,这家伙懂事。
“的确有件事想麻烦你。”李可客气地说,趁热打铁,这多好。
“您请说。”白江喝了一口水说。
李可掏出牛皮袋,将越南人的材料给他看,告诉他事情的原委。一个好兄弟惹了事,这帮老鸨正在追杀他,控制了这个女孩子。白江如今有燧石集团和六家有影响力的毒贩支持,在越南帮里应该有些门路。李可想让此事画上句号,不知他有没有办法。
“有办法。”白江干脆地说,“我去办吧,您等消息。”
“能彻底了掉?”李可不太相信。
“可以。”白江毫不含糊。
李可没想到此事解决得易如反掌,这就是大集团的好处呀。白江说这毕竟是一群老鸨,老大死了未必是坏事,老二没准巴不得。一个妓女而已,为她把命丧了真是不值。他没有说怎么去办,李可也不问,他知道这是江湖的默契。
白江把事情应下来就去了。李可也不敢久留,想了想决定回到巴拉根大厦处理事务。他可不想让人以为自己除了杀人、品毒就是摆酷泡妞,还有很多paperwork呢。对不同渠道的客户进行梳理和管理是龙久的主要任务,进出的资金虽然无实际意义,但它们如何安全地离开这个公司,龙久肯定要弄得清清楚楚。李可用李进的密码权限登陆了燧石内部网。他只能在电脑上查看,拷贝和发送会出现记录,看得懂看不懂的,他把认为重要的都做了笔记,或是拍下了照片。他不知李进有没有把这些材料交给王干,反正他是要交的。
李可看到燧石集团在普通商业领域的庞大产业。十多年来,燧石集团在各个行业的投资平均增值已近二十倍,却并没有在各领域选择套现退出。燧石集团的毒品生产和进销存体系是以代号方式存在的,李进曾经说明过这一点。这些被标注为各类药材的产品有的确实是药品,而说不定哪一单里的药品就会换成板块处理后的毒品。集团旗下有木材公司、化肥原料公司、医药公司、物流公司、糖业公司和远洋船业公司,毒品就通过这些正常的商业体系流转,十单正常生意里也不一定走一次毒品,而说不定哪一次货物的出口中就有那么一百公斤的毒品藏在树干里、化肥里、原糖里,甚至船体之下。没有准确的情报,海关的抽查基本无用。燧石集团的渠道隔离墙又十分到位,签合同的不知哪里出货,出货的不知何时填货,填货的不知运货的是谁,运货的不知接货的是谁,而负责往货里面掺入毒品的人和这些环节一概不交叉。迄今为止,李进都不知道集团中是谁在具体负责各个环节,他们也很可能是向吴右或何翰单线汇报的。
李可惊叹吴右的毒品版图之大:环太平洋地区的纵深早已实现,新的渠道开始深入北欧和俄罗斯,中国多半的省都在这个体系之下。它销量惊人,只是在这些材料上,你根本看不出和毒品有什么关系。李进负责的业务虽大,却不在纸面上,更多的工作是与何翰、戈萨等一起维护着集团在江湖的地位,并处理集团安全问题。这半年中,李进开始接触毒品网络的初级生产环节,知道了一些毒品生产基地,也知道了大概的毒品产量。这些生产基地都在当地腐败官员和军方的保护之下,他国无法对其形成有效打击,本国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的遇到了打击,它也不会和集团上层有任何关联。
李可想起王干的话:无数人死于毒品,一人吸毒,全家皆废。吸毒者在高度年轻化,中学生也开始成为客户。这东西是邪恶的无底洞,李进为什么会变节呢?李可想得头疼,忆起所在几个剧组的事,不少导演艺人抽大麻,甚至“溜冰”,仿佛不抽不是艺术家,抽完了就high,high完了就睡。拍戏之前来一口,悲欢离合全都有。它的确可以提高演员的high点,李可现在终于明白,幸好没有掉进这个坑,这是真正的地狱。
直到精疲力尽时,他意外看到了集团收入分配材料,是李进上个月就该看的一份材料。装材料的信封上盖着电子蜡封,说明这是一份只有他才可以打开的文件。打开后略一浏览,李可大吃一惊,这是龙久的收入报告,今年前三季度的收入就有二百四十万美金。
这是怎么回事?简直不可思议。李进的钱怎么这么多,王干不是说只有二百万美金吗?可这笔巨款王干没提过,李进留下的材料里也没有,钱在哪?他捋着这份材料看下去。李进接收这些钱的账号,是某跨国银行在曼谷本地的一家分行,户名是龙久。李可打开手机,找到了李进留下的银行APP。账号要凭密码才能登陆,他自然不知道密码。他又看了一下银行规则,登时傻了眼,大额转账和提现需要在银行营业部,并需要凭护照、指纹和签名才可以支取这些钱。
他很快又翻到龙久前几年的收入记录,全加起来,大概九百八十万美金!
李可静坐沉思,这笔巨款还只是李进的日常收入,若是有负责公司的股权,又不知是多少。李进是不是看中了这些钱而最终成了吴右的人?可能性不大。李进要这么做,只要一暴露就无法再回国,再也无法见到妈妈。李进不是这样的人。
李可又让顾桃叫来行动队的四个队长,这是他每个月甚至每周需要主持的会议。李可早就把各队长的材料研究通透,会上只让他们汇报,提醒注意事项,其他的话都让顾桃去说。开会没什么难办的,因为他们对“自己”异常尊敬,以前的龙久是靠硬邦邦的战绩收服和管理着他们的,他是站在李进的肩膀上在做事。
傍晚渐近,李可想起还要和安娜去看戏,停下了手头的活儿,搜索起马林斯基芭蕾舞团。这是俄罗斯顶尖的芭蕾舞剧团,他记下了关于它的主要信息和这次演出的首席舞蹈家的名字,嗯,应该够忽悠的了。李可穿上西装出发,特意没有让小庄来接他。楼下地库里有龙久的一辆奔驰500,他开着它去接安娜,驶向曼谷剧院。安娜穿了一身天蓝色的晚礼服,在门口的阳光下容光焕发。这真是有趣的女孩子,她要做什么事,就立刻会变成做那个事的样子,这样的女子令李可心仪。她如此地爱着“他”,他却不能碰。
他俩坐在侧面的包厢里,灯光一暗,李可觉得他们悬在了半空,像两只挂在树枝上的笼中鸟。李可绷直了身子,怀疑看台上一定有人认得安娜,也可能会认得“他”,会窃窃私语这是那个大毒枭的女儿和她的未婚夫。舞剧枯燥乏味,细胳膊细腿儿地蹦个不停。李可的眼皮开始打架,脖子在坍塌,正是偷偷睡一觉的好时机。当他正要坠入梦乡,一副柔软的嘴唇滑过嘴边,撩醒了他。睁开眼,安娜的脸近在眼前,在黑暗里像发着光,她像下凡的天使呀。李可心里一荡,不由扳过她的头,将她压向黑暗的深处,像沉入舒服的沙丘,坠进儿时的摇篮。他深深地吻着她,一切变得不由自主,他抚摸着她的身体,她的秘密,他知道自己开始对那些危险之地着迷,因为她,好像值得。
“笨久,我想你了……”她说。
“我也是……”
散场之后,李可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说了拦不住的胡话或真话。看着满含期待的安娜,他知道今晚将城池失陷,而他不再像个土拨鼠那样六神无主,既然早晚要来,那就来吧。肚子里有个魔鬼怂恿着他,这是上天给的机会,让他报复李进在精神上对他的鄙视和践踏。装逼遭雷劈,而他就是那道雷,反正那么久没有姑娘了……但是,肚子里有把刀刃指着李可的心肝。李进恨你是为了什么,你忘了吗?你这个混蛋!
车开向曼柯廉的河边。安娜一路靠着李可的胳膊,她哼着刚才的芭蕾舞曲,似睡非睡,柔软如一只乖巧的猫。李可希望今晚一切美好,因为明天又不知魂在何处。
安娜是李进的阳光、救命草,或许也是他的。
车没油了,李可开进路边一个加油站,下车去自助加油。安娜在车里摆弄着iPad,不知是什么让她哈哈大笑。她望着在摆弄加油枪的李可,抛来罕见的媚眼。
好像哪儿不对?李可的后背一阵发凉。他本能转身,四周望着,加油站空无一人,只有前后不远处两辆车发出低低的轰鸣。它们的玻璃漆黑如墨,前车似乎不想走,后车似乎不想进来。各种电影中的桥段涌进李可的脑海,《邦尼与克莱德》《教父》和《赌城风云》,在这样的场合遭人伏击,他会被打成筛子。李可头皮发炸,他紧紧绷住自己,不敢妄动一下。手机在车里,没法呼叫支援。他用余光扫描着前后,猜测当他把油枪塞进汽车时,弹雨就会飞来,那是攻击的最佳时间。他迟疑片刻,知道必须当机立断,因为车上还有安娜。他轻轻放下油枪,看了眼安娜,猛地侧身去了油柜的一边,同时掏出了手枪。
“安娜!”他大喊一声。
安娜惊讶抬头,看着举枪欲射的他。这一刻,前后两辆车里钻出了六七个人,举起了枪。
他们先开枪了。
乱枪激射,火光闪烁。一颗子弹从李可耳边飞过,刺耳地砸在油柜上。李可也扣下了扳机,当然是瞎打的。他挥着手让安娜趴下,想趁机跑向汽车。安娜被这场景惊呆,竟要开门让李可上车。他当然想,但做不到。两边弹雨如织,根本没机会。李可缩在两栋油塔的中间,一边一颗子弹地抵挡着他们。他们想必知道龙久是谁,并没有急于冲来,这可是要命的神枪手。李可两边应付,对自己的冷静颇感惊讶,也许是因为手里的枪,也许是因为以前经历的事,也许是因为车里的安娜。
枪法显然不济,他明明瞄了一个梳辫子的家伙的头,两颗子弹过去,全部打了空气。一颗飞来的子弹捎过肩膀,那里像被猫狠狠挠了一下,伴着火辣辣的疼。袖管湿了,他知道是血。
“笨久!”安娜在车里大叫。李可一阵感动,又一阵难过。她关心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李进、是龙久。
“开车走!我掩护你。”他冲安娜大喊。此刻的李可真的不是在演戏,虽然戏里都是这么演的。
“你快上车,我们冲出去!”安娜大喊着。
一颗子弹射在汽车挡风玻璃上,噗嗤钻了个洞,安娜吓了一跳,抱住了头。电影里毒贩的车不都是防弹的吗?李可咬牙,开了一枪后奔向车门,几颗子弹打在车门上,一颗擦着他的鼻梁掠过,带着凶猛的风,吓得他赶紧退了回去。李可已无法进到车里,虽然只有三四米的距离。“趴下,不要动,不要动!”李可大喊着。安娜趴下了,拿起了电话,她定是在呼救吧?李可两边看着,躲着。完了,走不了了,他和安娜都走不了。杀手们似乎也明白了他的问题,这家伙马上要子弹告罄。弹雨飞来,他们慢慢向这边逼近,冲锋枪手们躲在一墙轮胎货架后面。李可被两边来的子弹封在两个油塔之间,他抱着头缩起来,想不出任何办法。要死了,这可怕的念头占据了他。
两支冲锋枪响起来,倾泻的子弹覆盖了安娜的头顶,将车顶篷打得稀烂,碎裂的玻璃洒在安娜头上。李可换了弹夹,刚开了两枪,立刻被转过来的弹雨锁死在加油机后面。子弹就要击穿油柜,汽油开始泄漏。完了,没机会了。
他的奔驰车突然号叫起来,飞快地撞向前方。李可大惊,举枪看去。安娜低身开着车,撞倒了枪手藏身的轮胎货架。轰然声中,两个冲锋枪手躲闪不及,被重重地砸在下面。沉重的奔驰车惯性巨大,弹起来骑了上去,又撞停在一排油桶上,冒出浓浓的白烟。
“安娜!”李可痛心而羞愧,他刚要冲过去,身后的枪声骤然又大了起来,好像多了两支枪一样。一个杀手猛然跌在眼前,前额流出殷红的血。这家伙看来正在趁他不备摸过来,却被一颗身后的子弹爆了头,很快又倒下了一个。李可探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套头衫的男子手持双枪从后杀来,几乎一枪一个。两个枪手正在逃窜,仍被他的子弹一一击倒。
这人眨眼间射倒五个敌人!枪法和勇猛皆匪夷所思。情况已了,不远处两辆车拐了过来,这人朝李可点了下头,快步跑向了加油站的后面。这是谁?为什么这么厉害?又为什么这样帮自己?李可惊魂未定,冲去拉开车门,将挤在气囊和一堆杂乱东西下的安娜拉了出来。她并没有受重伤,只是前额有一块撞伤,撞得晕乎乎的。“亲爱的,没事了。”李可抱起她,心里满是怜爱。
两辆车冲进油站,戛然而止,一辆是李可的G55。小庄和顾桃跳下车快步跑来,顾桃抬手将压在架子下一个没死透的脑袋打穿,让李可赶紧扶着安娜上车。小庄也杀气十足,朝另外几个地上的家伙补了一枪,确认每个人都已毙命才上了车。
“笨久,你受伤了吗?”醒转的安娜摸着李可的脸,她这样子让他熟悉,所有的电影都是如此拍法。“亲爱的你疯了吗?前面全是汽油桶!”李可捧着她的脸喊着。泄露的汽油烧起来,几个油塔烈焰熊熊,燃烧的油枪火蛇一样飞舞着。他搀起安娜上了顾桃的车,车后的加油站火光冲天,炸成一团耀眼的火球。李可看也不看身后的一切,他只紧紧抱着害怕的安娜,看着她的脸,吻着她的额头。
是她救了我,还有那个神秘的人。
“幸好我俩离得不远,接到了安娜的电话。”顾桃说。两辆车高速飞奔,一路不停,一直开到了1号别墅。吴右站在门口瞪着双眼,身边站着凶神般的阿俊和七八个保镖。李可扶着安娜下了车,可她并没有奔向父亲,而是又扶着李可。她的眼里满是心疼,可她的手不留神正好掐着李可的伤口,李可疼得一下子跌倒在地。
再扶起他的人是吴右,也是一脸关切。“爸爸我没事,笨久他受伤了。”安娜说。
“龙久厉害,除了被安娜撞死的,杀手都被他干掉了。”顾桃说。
好吧,看来大家都不知道还有个神秘的枪手帮了他,那么就……端着?李可窃喜。“不知是谁派来的,不好使。”瞧这台词多牛逼。
“是越南人,我认识他们的刺青。”顾桃说。难怪他一上来就干死那些没死的家伙。
“顾桃快给他进去包扎,流了不少血了。”吴右说。
血?李可扭头看向左肩,只见西服袖管已经湿透,一溜血线弄红了吴右的白裤子。这么多血?我的血?李可脚一软,晕倒在地。
靠,还有谁演得比我更好?晕过去之前,李可满意地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