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住所的路上安娜来了电话,说她还在射击场,让他顺路把她一起拉走。小庄拉着他直奔射击场,说安娜小姐真是有毅力,往往一练就是一个下午,上千发子弹的训练量他都受不了,那可是双筒猎枪呀!要不是老板的女儿,真应该吸收她到集团行动队来,这是真正的神枪手呀。李可就扮起老道,说打飞盘和打人完全是两种心态,不一样的。
“我第一次杀人一点都不紧张,还有点兴奋,一枪就把对方的头打爆了,老大你呢?”小庄突然问。
“哦?我?我第一次……没那么带劲儿……”他磕磕巴巴应付着,生怕小庄听出什么,“我不知道那个人死了没有,朝他开枪的时候,我是害怕的。”李可知道自己是在说未来。他隐约觉得,他的第一次杀人可能很快就会发生,而他没有做好准备。
安娜的训练场是专用的,为了她的安全,吴右个人为她买下了一个小射击场,进行安全改造后,让安娜和她的教练在此训练。李可走进训练场时,枪声依然震耳。飞盘一对对飞向夕阳,被安娜精确的射击打成一团金灿灿的彩雾。
“笨久,这枪我总算用惯了,它的击发比上一把快,我调了提前率,果然更准了。”安娜兴奋地又装上两颗子弹,咔吧一合,把枪递给了李可,“你试试。”
这可千万不能胡来,双筒猎又沉又生,他担心放一枪都会顶坏肩膀,于是说:“今天有点晚了,咱们走吧,你看这一身汗,这一下午怎么过来的?”
安娜看了表,胡乱收拾了东西,拉着他跑向小庄的车。“菜市场!”她兴奋地喊道。
曼谷的菜市场和江城郊区也差不多,只是东西便宜,应有尽有。安娜轻车熟路,买了不少好食材,李可拎在手里甚是滑稽。小庄跟随在后,对李可微笑,看来这不是头一次了。家门口竟站着两个厨子,是安娜从酒店里叫来的,进了家他们就进厨房忙活。安娜径直上了二楼,钻去了浴室,说这一身臭汗可要好好洗洗。
李可深感不妙,敌人来者不善,这顿晚餐里他才是主菜。关门谢客肯定不行,吃完轰走更是大为不妙。那事好像应该发生也必须发生,如果不发生,卧底工作便多了危险;若发生了,更严重的在后面。前面是狼,后面是虎,往哪边走都好像不行,而决定这一切的是他中间那条腿。
李可愁容满面,在一楼踱来踱去,要是不怕丢人丢命,真想发一条微信朋友圈寻求良策。屋里开始飘满了饭菜香味儿,二楼浴室里哗哗作响,他感到身体在慢慢变化。女人可以不睡,睡了就得一直睡,睡着睡着你不睡了,后果是最严重的。李可满心算计的时候,安娜从二楼款款而下,穿着……丝绸睡衣。这一定是她刚带来的衣服,衣柜里没有。
“笨久,基金的账上又多了几千万美金,我现在发愁怎么把它们投出去呢。”穿着睡衣还在说生意,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李可打量着她,去除Bra的身体若隐若现,各种好看,他有了反应。
“真好看,你是让我吃饭还是吃你?”他绷出李进的微笑。
“我和你说正经的呢,笨久。”她走过来看着李可,一只手慢慢勾住他的脖子,胸突腿热的。李可慌作一团,还要放松自己接着。这就开始了?切换得这么快?他血流加速,客气地抱着她,下意识地弓着身体,缩后那蠢蠢欲动的家伙。她并不允许,而是牢牢贴住了,带着必须如此的坚决。她的嘴唇撬开了他的嘴,灵活却有力,像要钻进他肚子里似的。
这活儿我熟,但李进是怎么做的?
李可一分一寸拿捏着,按着她的指引回应着,就当是在演戏,在演戏……妈的,这本来就是演戏。
“我放枪的时候,总会想到你在我身上的样子……”安娜在他耳边说。
这一晚看来在劫难逃……不行,万万不能,李进会杀了他的。他们有关怨恨的前史也有类似的一件事……
看着她结实的胳膊和颤动饱满的胸脯、纤细有力的腿,李可渐渐发现了她的迷人之处。这不是个一般的女子,形象之外,她有更出色的角度,平时不太可能遇得着。李可不太相信那个死板的李进有着打动这样一个女子的魅力。
厨师摆好饭菜,端上了汤,开了红酒,就收拾东西离去了。满桌美食,烛光幽幽,对面的安娜分外迷人。二人晚餐欢快,情绪荡漾。李进常和她搞这些前戏吗?李可对此怀疑,因此不敢过度,他认定这是为了将“他”推倒的女人心思。有些东西可以演习,有些东西却只能实操,棘手至此,真是进退两难。影视作品中,这事一发生,后面八成会出现命案。
安娜蹦豆子似的和李可说着基金的事,噼里啪啦没完没了。说一个以色列公司研制出攻克小儿骨肉瘤的靶向药,日本一家公司正在研究提取乌龟染色体中的长寿基因,都需要钱,也都在她的名单之上。她说起这些来魅力十足,姣好的身材随话语起伏着。李可不得不承认她令自己冲动着,给谁谁扛得住?他见招拆招,将龙久的样子精心表演,而这又会给安娜提供刺激。安娜说她还准备投资一家瑞士医药研究所,他们研制出了可以让男人的性高潮延长五倍的无害药物。
“我带回来两颗实验药,想不想试试……”安娜笑眯眯看着他,两眼隐隐喷火。李可的脸呵呵笑着,皮下僵硬难当,总不能说亲爱的我们一起玩会儿手机吧?亲爱的我今天大姨夫来了不方便?
“你去洗个澡吧,我来收拾。”见李可吃完擦嘴,安娜起了身。李可上楼钻进浴室,对镜发慌,急出一身热汗。他脱去衣服,看着镜中的裸体,对每一处制造的伤疤也开始自疑。那根青龙如何解释?如何能瞒过眼观手把加舌绕的安娜?它真的和李进那根没甚区别吗?骗人?哪里会那么凑巧?海参都不会长重样的,这定是王干等人的胡言。
不对,这个流氓问题先放一边,还是要想如何逃过此劫。李可在浴室里抓耳挠腮,外面的安娜放起音乐。这曲子他耳熟,叫Assassin’s
Tango,是电影《史密斯夫妇》里的那段二人探戈舞曲,琪琪也放给他听过,皮特和朱莉就是在拍这部片子时滚上床的。这是情调套路,还是安娜的习惯?空气中暗潮涌动,杀机四伏,他禁不住心猿意马,知道只要从浴室出去,一团烈火就会将他烧成灰烬。剧烈的紧张席卷全身,他转圈抓狂,不小心碰翻了洗脸池上的花瓶。一下没捞住,吧嗒一声,它在地上打碎了。
“笨久,你没事吧?”安娜在门外喊道。
一道闪电击中了李可!他明白了,在她就要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他果断地拿起一块碎瓷,在小弟弟边上轻轻一划。一串血珠滴下,李可啊呀叫了起来,捂着下身缩成一团。长这么大,才知道鸡鸡受伤是这么疼……
安娜推门而入,惊得白了脸,不由分说扒开他的两腿,又拿开他紧捂的双手。看着那流血的东西,安娜捂住了嘴。好吧,就让你看吧,反正它沾满了血,缩成一只软瘫小虫,看不出它真实的样子了。“你什么时候把毛剃了?”安娜惊讶地问。什么?竟是这个问题?没见我流着血吗?安娜又俯身下来,一只手捧着他那儿,像捧着一只刚孵出的小鸡。
“在医院昏睡那两天出了湿疹,护士帮我剃了。”李可终于想出了办法。
她搀着他出了浴室,擦干他身上的水,又用纸巾擦去那里的血,凑在眼前仔细端详。一道细细的口子仍在渗血,她赶忙去拿来了酒精和棉球——她怎么知道放在哪里?安娜一边埋怨李可不小心,一边用棉球擦着伤口。它软回了初始模式,血也止住了,那道小口子清晰可见。
“真要命,怎么那么凑巧呢?Sorry亲爱的。”李可装作无比的遗憾,叉开双腿呈现他无论如何不能干活的样子。
“你没事就好。”安娜说,“伤口很浅,应该没事,不用去医院,你别乱动它就好了。我今天来了姨妈,也没想和你怎么着……”
你大爷的,怎么不早说呢!
李可心中窝火,差点抬起脚来踹她个跟头。害得我差点挥刀自宫,你还没想把我怎么着?那搞得这么春情大发干吗?“好了你躺下别乱动了,不充血就不会流血,阴茎的细胞活力是最强大的,自我恢复能力很强。你躺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就来陪你。”
说罢,安娜去浴室收拾碎花瓶了。李可气得挠墙,真想掏出枪来放几下,以泄心头之恨,可他只能叹一口气躺进枕头,看着天花板自认倒霉。干就干了,哪那么多纠结,这不是任务吗?李进不是醒不来了吗?
李进?他的眼前浮现起李进在病床里的样子,想起王干他们陪他的那个下午,叹了口气。
安娜一头汗地回来了,她吻了他的脸,将音乐声调小后躺在了他的身旁。她轻轻抚摸着他的痛处,笑着说你要想来也可以,反正我也流着血。李可忙抓住了她的手,说她乘人之危,管杀不管埋,他要不是急着洗澡收拾她,才不会被那个破花瓶伤了。
“我欠你,这个再记一笔。”她抱着李可的腰,头枕在他的胸前。他的鼻子里全是她好闻的味道,让他本该遐想的味道。他的脑子里全是李进,竟没有丝毫冲动。李可轻抚着安娜的头发,看着她在身边沉沉睡去,心里升起一种怜爱。她爱的李进醒不来了,而他是个赝品,如果有一天她知道真相,会是哪一种伤心呢?会用双筒猎枪轰他吗?李进,你是为这个女孩子而变节的吗?
“走了半个多月,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安娜半睡半醒道。
李可鼓着嘴望着天花板,身上一阵发麻。他推了推她,小心翼翼地问她手机里还有没有他们的视频,想看一看。安娜不解,迷迷糊糊拿过了手机给他,让他自己看。李可戴上了耳机,翻看着安娜的照片库和视频库。这里有她和李进海量的内容,车上的,海边的,厨房的,射击场的,餐厅的,足有两年的内容。视频中的李进轻松自如,眼神里满是爱意,也有一些李进在严肃地打电话的画面被她偷偷录下来。他们的合影亲密而和谐,李可从没见李进有过这样的脸。李可又看看安娜,她睡着,呼吸轻微,眼帘低垂,半露的胸令人迷醉,修长的双腿紧靠着他。他悄悄将一些视频和照片发去李进这个手机上,又偷偷删去记录。他需要仔细揣摩,演出一个活生生的龙久来。
这只是一方面,演得再像,有些事还是不能做。自己把弟弟弄伤了,这也就是一周的事,届时她的姨妈走人,再有如此场景又该如何?把弟弟砸上一烟灰缸?
算了,得过且过吧。可是吴右没有说毒枭大会的安排,要是今年都不办了,他怎么办?万一婚结了,没准孩子都得整出来,那画面太美不敢想象。李进如果活过来,见了这孩子是叫侄子还是儿子?她定是对吴右和李进他们做的事情都不甚了解,不然不会一句都不提。
好疼。
早晨醒来,李可发现安娜正趴在他两腿之间琢磨着,吓得差点蹦起,然后是一阵疼痛。安娜用棉棒又在给他消毒,那东西直不棱登地指着她的脸。这个不用解释了,谁都懂这是怎么回事。“它怎么好像小了一圈?”安娜说着又抹了抹,“别动,给你消毒呢。”
这不可能!李可差点叫起来。下面凉飕飕,硬邦邦的,李可只能说:“可能昨天流血多了点。”她呵呵一笑,说已经结痂了,你只要不乱起来,几天就会好了。李可深呼吸,穿上裤衩,拍了拍她的屁股。她却顺势趴了上来,压在他身上,吻他的嘴、他的脸、他的额头、他的下巴、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胸、他的腹部和他的肚脐眼……他不能僵尸一样无所反应,于是开始表演,把她压去身下。再表演,吻着她同样的位置。再表演,她的身体如此美好,李可听见她好听的喘息,感觉到她明显的火热,真想……
可是好疼。
吃早餐的时候吴右打来电话,他并没有像李可想的那样问安娜在不在,而是直接告诉他去个地方,与顾桃一起随何翰去“血蛇”的地头开会。李可赶紧穿衣服出门,安娜又揪住了他,淡淡地看他,像《色戒》里的王佳芝看着易先生。
“怎么了亲爱的?”李可忐忑问道。
“没事,我只是觉得,你不像爸爸看的那么简单。”安娜亲了他的嘴唇,“你就像一个谜,你不要告诉我谜底,我享受这样的揣测,但我对你特别有信心。有你在,我的理想可能用另一种方式可以实现,集团也早晚有一天会走向阳光。”他微笑,吻她,李进在很多视频里的样子他已经烂熟于心,知道该如何表演。
“你的理想是什么?”李可抓住话头,赶紧失忆起来。
安娜定睛看着他:“爸爸和我说你的脑震荡引起了一点失忆,看来是真的。”
李可倒不急于知道答案,小庄拉上他直奔开会地,说他这一晚上肯定睡得很好。李可见他脸上青了一块,就问怎么回事。小庄摇头微笑,说就是碰了一下。这可骗不了李可,那是拳头打出来的。他想了想,觉得要把龙久对他的感觉延续出来。“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他收住了后面的话,李进没那么多废话。
“明白的老大,哎哟……”他突然把车把一打,车在路肩上颠了一下,急刹车停下了。小庄捂着右肩膀,一脸痛苦。
李可惊讶地看着他道:“靠边停下,先和我说清楚。”
小庄擦了擦汗,回过头来,面带愧意:“老大,对不起,我惹了一帮越南人,他们在找我。”
小庄惹的是越南老船帮,在泰国搞妓院的。他要带走一个喜欢上的女孩,给了钱这帮越南人还不放人,他就弄死了两个,把姑娘抢走了。小庄脸白起来,想必肩上是枪伤,他说没事儿,只是破了点儿皮。
对方并不知道小庄的身份,小庄也没敢说,怕给集团和他惹麻烦。李可的脑袋飞转着,如果是李进,他会怎么办?他让小庄先不要露面了,女孩子也藏起来,不过是一群老鸨,不会太难对付。
“对不起老大,给你惹麻烦了。”
李可沉思,这是英雄救美呀,李进可能就是看上他这点。“对方头目是谁你搞清楚,到时候我和戈萨老大说一下,无非还是钱的问题。”
“对方的头目……已经被我打死了。”小庄怯怯地说。
李可吸了口凉气。这可麻烦了,弄死一个黑帮的头目,还是越南帮的,在这么个时候,这可和弄死一个喽啰是两码事。他陷入犹豫,真的要管这事儿吗?有这个能力吗?真见鬼,当李进可真不容易。看着小庄那紧绷的样子,他知道这事“他”这个老大兜定了,而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而且他将这种老大的担待感演得淋漓尽致。“这事儿你应该先告诉我,本来没那么难,可现在你弄死了人,还是他们的首领,就难办了。集团现在这么多事,不能有任何闪失。”李可将脸绷得比陈宝国演警察时还要严肃。
小庄的脸红成一片,想必又惭愧又感动。李可觉得很爽,又感到戏有点重了。他忙将话题放轻松,看不出你还是个情种呀?姑娘人怎么样……老大们都这么做。小庄的脸果然活起来,像个酒桌上想敬酒的小鲜肉。李可又作势替他开车,小庄当然死活不让。
李可微笑点头,看着他的肩膀渗出隐隐的血。这是“他”的人,未来可能会很有帮助,要学着用他。李可日渐觉得,他的卧底工作绝不是做个蒙混过关的演员那么简单,而是要学会李进真切的本领,虽然没那么容易。他独特的身份提供了这种可能,只是每一项都要做得无懈可击,不能有任何破绽。
小庄按顾桃的指令将他送到一个黑乎乎的房子前。门口停了七八辆车,周围保镖林立。这么多车?李可吃了一惊,毒枭大会就这么悄悄开了?真要命,那我来干吗来了?他疑惑地下了车,走进那所房子,穿过长长的走廊,让几个保镖搜了身,进入了一间会议室。何翰坐在中间,周围是七八个奇形怪状的人,顾桃也在,却并不见吴右。见李可来了,顾桃让开了他在何翰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去。
“今天的见面,教授委托我和龙久与大家聊聊。”何翰对众人示意。李可忙双手合十,给在座的行了泰国的见面礼。
“知道,铁头是他杀的。”一个络腮胡子的家伙斜着眼说。这就是黑鱼,他令李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铁头怎么是我杀的,不是顾桃吗?李可看了眼顾桃,顾桃的头轻轻一歪。明白了,江湖上,这笔账算他的,因为这是个令人生畏的“好名声”,你只有干掉一个毒枭才会成为一个毒枭。人虽然是顾桃杀的,这顶“桂冠”顾桃却不敢碰,它只能留给“他”。
果然,其他人看李可的眼神里带了畏惧和尊敬。他看了看黑鱼,又看了看何翰,知道还轮不到他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他坐下来,要了一杯苏打水。他回想吴右上午的电话,确实他没说会来,在这个会上,何翰应该会代为转达吴右的意思。
“一个月不见,龙久兄别来无恙。”一个梳着背头的中年男子眯笑着说。李可想起这位就是李进材料里说的南海会头目,绰号“血蛇”,只向南亚卖海洛因的狠角色。当年吴右率众对众多老挝帮一战,他们站在燧石集团这边,也因此拿到了集团一级代理权,是龙久管理区域内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李可忙伸手和他握住,感谢他对自己和集团的支持,并感谢他提供开会的地方。
“大家好久没碰面了,教授本来想来的,不巧他感冒了,不太方便。”何翰说。
“教授身体贵重,通气的会他就不要来了。我们老大让我代为转告教授,我们缅刀帮今年仍然可以超额完成原材料供货,希望贵集团生意兴隆。”一个颧骨奇高的家伙端着茶说。李可不记得这个人,却知道这个缅刀帮。缅甸是最重要的罂粟种植地、鸦片生产地,也是燧石集团的海洛因原材料主供应商。缅刀帮的头目朗坤是金三角举足轻重的毒枭,据说和吴右私交很好。
“多谢贲隆先生,也请代为教授转达对朗坤先生的问候。”何翰对他举起了杯。
李可喘了口气,见黑鱼恶狠狠地瞪着他,就冲他淡淡一笑。这是谈大事的场合,这小子不会对他怎样。既然众毒枭都没有接他的话,血蛇还对自己尊敬有加,说明这事并不严重,至少不会影响大局。这些家伙都是生意人,明白这个道理。
血蛇撸起袖子,开始给大家泡茶。“我们都是教授的好伙伴,听他一呼百应的,你们吩咐就好。”一个面皮白嫩的老家伙堆着笑说。李可一眼扫去,他的档案在脑海中翻过。这是飞龙帮的头目“孔雀佬”,是李进在老挝最先收服的一个毒贩子,看衣着和气质,他像个鹤发童颜的基佬。孔雀佬的旁边坐着个胖子,很好认,这人绰号“孙和尚”,穿得也跟和尚似的。孙河尚控制着泰国众多的夜总会和地下赌场,也控制着很多慈善机构。他们自己也生产各类毒品,但主要依靠燧石集团供应,是燧石很重要的合作伙伴,吃货的大客户。孙和尚与吴右不同,他那些慈善机构名不副实,捐点什么就会从别处搂回更多。据说他喜欢搞小男孩,江湖名声不好。
见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何翰点出正题:“和大家已经通报过一次,我们集团想开一次会,邀请亚太地区的十多家大客户派人前来。教授说能请他们来并不是我们集团面子多大,而是大家在东南亚确实做得出色。这几年大家又合作融洽,相安无事,拧成了一股绳,连南美那些家伙都敬我们三分。只要保持这个态势,估计很快连欧洲都会和我们做生意。大陆常说稳定压倒一切,我们也觉得如此,稳定才能发展壮大,这是这次大会的前提……”
除了黑鱼歪头撅嘴不表态,众人都频频点头,真情假意先不管,何翰这番话说得很赞,谁听了都该点个头的。李可瞟着何翰的脸,还以为他不爱说话呢,这不也出口成章吗?
“话是这么说,可你们为何要破坏这种稳定,乱杀我们的兄弟?”黑鱼打断了他,“动手之前也不和大家打声招呼,说明原因。让一个大陆来的外人去干,干完了就把铁头的地盘收了,还给了越南人,这怎么稳定?你们这么厉害,还和我们谈什么?”
这家伙真是豁出去了!李可倒吸一口凉气。黑鱼极其无礼的质问,把他这个“外人”也捎带了进去。这小子够狠,一句话得罪两个人。李可看了眼何翰,他那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真是好定力。
“你既然说了,那我就向你解释一下。”何翰点了支细雪茄,不紧不慢地说,“首先,龙久在我们集团已经五六年了,位置很重要,在我们集团不是外人,对大家也不是外人。第二,铁头早对我们有所挑衅,半年前就对我们动过手,所以被龙久打了一枪,这大家也都知道。第三,本来在大家调解之下,这事儿应该过去了,铁头却依然得寸进尺,他先是买通了我们下面一个人,成了安插的奸细,又狮子大开口,要出我们不可能给的条件。这些也都罢了,他还在谈判桌上用枪指着龙久的头,逼着他给出条件。这事儿我忍不了,你们谁能忍,可以告诉我。”
何翰环视众人,他们或面面相觑,或低头喝茶。李可随着他的目光四周看着。其他人似乎眼熟,但真想不起来。黑鱼却没有服,冷笑着梗起脖子说道:
“大家制定的议事规则,遇到这样的事儿不是要商议吗?要举手表决吗?你们就那么确定那人是他的卧底?有证据吗?铁头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你们没有给他任何交代,给谁谁不急?人杀了,还把铁头原来的货一把给了白江那兔崽子,这让大家怎么想?铁头该死是他的事,你们已经违背了跟大家的约定,大家怎么再相信你们?”
图穷匕见了……相较铁头,黑鱼的狠绝毫不逊色,竟在调动同行们对付燧石集团,当面挑战何翰。这股劲来得太猛太愣,会议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一大堆黑帮电影的画面涌进李可的脑袋,这是该撕逼的时候了,桌子底下说不定粘着一排手枪。他真的去摸桌子下面,没有……
“吴右张口和平闭口友爱,可招招都这么不讲理,有几栋大楼就了不起吗?”坐在黑鱼旁边的人说。
“你们的话有点过了吧?敢这样说教授,胆子不小。”缅刀帮的贲隆咬着牙说。
何翰盯着黑鱼旁边的这个人,脸色未变,眼神却杀气四溢。李可真担心他掏枪杀人。何翰竟然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个参谋,眼都不眨地看了几十秒。这无声的压力让黑鱼和他的参谋都脸白起来。何翰慢慢伸手入怀,掏着什么东西。在座各人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掏枪干活儿。何翰掏出来的只是一张纸,是蓝桑坤给李可的那张单子。
“黑鱼,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们在你身边安插了奸细,可以随时处置,也不需要向我们出具证据。这是铁头那批货的单子,你们说得没错,这笔货金额不小,但我们这六成货本来就是赊给他的。我们是给了白江,却不是白给。白江上午对我们表了态,他愿意把这个区域的利润和我们集团四六分成,这是我们所有的一级代理中,条件要得最低的一个。教授让我告诉大家,未来三年,我们这六成利润也不会独享,我们愿意和在座各家均分利润,就从这一百八十公斤的货开始。”
李可心中激动,原来他对那批货的傻逼白送,竟成了好事……白江真是个懂事的毒贩子,这是投桃报李,真是给吴右和自己面子呢。他感激地看着何翰,也没想到这个人如此大气。龙久伤了他的侄子何雄,他还这样护着“自己”?宽宏大气和残忍阴毒同时集中在这样一个“钢琴家”毒贩身上,这等角色自己怎么能对付?
黑鱼看了这张纸,听完何翰的话,闭了嘴。血蛇严厉地对黑鱼说:“黑鱼,你要真是信不过教授,这一份你就别占了,以后也别和大家一起玩了,怎么样?”
“就听教授的安排吧。”黑鱼又看着李可和何翰,“两位老兄,我说错了话,改日登门赔罪。”
李可正想欣然接受,却见何翰脸色铁青,忙把舌尖上的话咽了回去。
“你也不用登门,大家都很忙。你的参谋刚才说教授的话,我不能接受。你要是真心赔罪,就把这件事当着大家的面处理一下吧。”何翰淡淡地说。
黑鱼的参谋瞬间脸白如纸,他看着何翰,又看看黑鱼,乞求般嘟囔着嘴。众人冷冷地看着黑鱼,一言不发。
“敢胡说八道,就不敢留下舌头?”贲隆眯缝着眼说。
金三角的缅刀帮加了磅,黑鱼倍感压力,又颇觉为难。看着何翰死神般的眼,他无奈扭头,对这参谋说:“趴在桌上,把舌头伸出来……”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参谋的头上流下来:“老大,是你让我……”
黑鱼却不容他再说,一把将他的头磕在桌面上。一颗断牙从他嘴里蹦出来,参谋疼得咧开了嘴。黑鱼抄起血蛇面前的茶刀,伸进参谋嘴里一挑又一扎,刀尖穿透了他的舌头,黑鱼将茶刀往下狠狠一按。在参谋的惨叫声中,黑鱼将他的脑袋重重向后推去。噗嗤一声,人躺下了,一截血糊疵拉的舌头被钉在了桌面上。
黑鱼拱起手,对何翰致歉。李可看着那截血红的舌头,双耳在嗡嗡作响。顾桃叼着烟看着这边,一点都不惊讶。
“有了新参谋后,你最好先教会他如何尊敬教授。”何翰说罢,对黑鱼端起了茶杯,黑鱼赶忙举起。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
李可终于松了口气,没事了。
在李进留下的材料中,何翰比吴右小五岁,吴右在唐人街混到第四年、与黑人帮派开战的时候,何翰加入了。从那时起,他就是吴右忠实的伙伴和好参谋,在多次与其他团伙的火并中层出好计,是纽约华人黑帮中的阴谋大师。吴右与纽约各类黑帮的地下战争打了整整一年,何翰战功赫赫,还周密稳重,从没有被警方抓住过把柄。燧石集团有今天,他功不可没。徐森将龙久引进了集团,却是何翰遏制了龙久继续上升,将他锁死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从毒贩的角度来说,何翰的谨慎完全没错,他对龙久的怀疑是对的。龙久救了安娜,废掉了何雄,上位到集团核心圈之后,他和何翰的关系却降至冰点。何翰几年来处处盯着龙久,是李进在卧底工作中最担心的人。
这一刻,李可算是开了眼。李进对何翰的描述,没有半句夸张。
晕死过去的黑鱼参谋被抬了出去,人估计死不了,这辈子却成哑巴了。几个老妈子进来擦了桌子,拿走了舌头。李可斗胆示意墙角也有些血迹,血蛇说她们都是聋子,听不见的。
“再换一套茶具来……”血蛇对门口示意。
“何总,会议的日子教授来定,我们一定配合。但眼下有些棘手的问题我觉得需要解决,不然我们心里没谱。”孙和尚说了话。
“您请讲。”何翰手一让。
“大陆那边的公安最近活动很频繁,据我在那边的眼线说,他们已经掌握了这边不少渠道的情况,搞得我们这三个月不敢走一包货,黑鱼一批货还被灭了。泰国警方迫于中国警方的压力,正在把我们的渠道进行压缩,也保不准他们在筹备大的行动。这个隐患不除,开这个会有危险。”孙和尚说。
李可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毒贩们也不只是闷头发财,耳目也灵通得很。可是,他们如何对抗警方,尤其是中国警方呢?
“孙老,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泰国警方我们可以有所影响,大陆却是两码事,这您应该知道。”何翰说。
“是的,我们影响不了他们,但可以打乱他们的节奏,干掉其中关键的人。”孙和尚说着,原本温和的眼发出了凶光,“大陆几个南方警局没法得到泰国警方的合作,据说在单独悄悄行动,想阻止我们的货进入大陆,还派了一些线人到我们的组织里。泰国警方我们不敢碰,大陆来的有什么所谓?龙久兄这么利索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干掉其中一两个头儿,打乱他们的节奏就行了。不然任他们胡来,教授头疼,我们也都没好日子过呀。”说着,孙总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相片给大家传看,“就这几个,都是大陆南方几省禁毒大队、支队的主要负责人,我们调查过的。”
李可拿起照片一张张看,前面的三个都不认识,最后的一个吓得他险些叫出来。
是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