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夕阳挂在地平线上,温暖的红色流满了湄南河。车沿着河岸曲折前行,开向位于曼谷然那华东部的一处吴右居所——1号别墅。顾桃还在说铁头的事,后悔没拿走那支奇怪的手枪。李可无心和他聊这个,吓尿之后的身体空空如也。面对吴右的恐惧又渐渐满格,这令他手脚冰凉。能否通过下一个考验,他毫无成算,也没有合适的表演计划。晚霞美若梦境,晚风和煦沁人,而李可只看到浓郁的血色,嗅到分明的血腥。它们铺天盖地压着他的眼、他的心和他的身躯,让他记起一部电视剧里黑帮老大的台词:卧底只是廉价的蚯蚓,他会和上钩的鱼一起死去。

1号别墅是离吴右集团总部——巴拉根大厦最近的住处,它坐落在湄南河西岸,占地小三十亩,周围密林围绕,中间藏着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别墅。这只是吴右在曼谷多个住所的一处。房子防卫森严,却看不到几个保卫。据李进的情报,这里无处不在的电子眼和暗处的枪手构成了严密的保护网,房子周围甚至埋有感应跳雷。进入第二道铁栅栏时,一个面相吓人的家伙在此迎接。李可认出这是阿俊,吴右的贴身管家。顾桃和李可下车,对阿俊合十问好。阿俊肃身冷脸,合起的手掌像锋利的刀。据说他是泰拳高手,拳台上打死过人。除了私宅防卫,阿俊也处理着一些吴右直接下达的命令。他不介入集团业务,和其他人私交寡淡,李进刚进集团核心时一度误认为他是个哑巴。

阿俊说吴右让他们去别墅旁边的酒窖,何总也在。李可搓了搓手,觉得这顿接风饭的气氛应当是温暖舒适,很多有钱人都喜欢在酒窖里招待朋友,那可不是杀伐之地。他突然很饿,肚子咕咕作响。看来自己开始适应这样的紧张,否则吓也吓饱了。

下沉式酒窖的门低于地面,下了十几节台阶,顾桃敲着厚厚的木门。小窗口开了,一双精亮的小眼睛朝外看了看,门开了。门后这张脸上宽下窄,颧骨高耸。他是迈克——吴右的司机兼贴身保镖,和李可年龄相仿,是中泰混血。李进的录音中说他也不知吴右为何会看上这个人。迈克只给吴右拉开过一次车门,吴右就让何翰把他叫来给他当了司机。这理由无人去问,吴右自有他的道理。迈克人高马大,勇猛有加,最大的特点……好像是不怕死。

迈克对龙久这位行动队的老领导尊敬有加。他用生僻的普通话嘘寒问暖后,带二人走下酒窖。钻过第二道隔温门,酒味和木头香味扑面而来,还有悦耳的钢琴声。巨大的酒窖内,瓶装酒堆满了四壁,封闭在落地玻璃构成的恒温室之内,下面是数不清的橡木桶。酒窖中还摆放着很多橡木空桶,层层叠叠地挡住了向内的视线。让李可大开眼界的是,满当当的酒之外,地窖尽头的书架高高耸起,排满密密麻麻的书,在柔和灯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浓烈的文化气息。再往前走了十几步,转过最后一排橡木桶,李可陡然吓白了脸、止住了步。射灯之下,在这典雅舒适的酒窖中间,吊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一个穿着休闲麻衫的中年人坐在不远处的书桌边。灯光的暗影里,缓慢的琴声中,这人衔着小烟斗,戴着花镜,捧着一本书看着。他的烟斗升起细细的烟,缭绕而上,最终消失在铁链垂下的射灯之上。

这就是吴右。

不远处的钢琴边,一个精瘦的、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年人背对着这边,正在琴键上舒缓地演奏着。李可觉得曲子很耳熟,却从不知道名字。琴声时而流畅自然,时而沉稳而克制,隐隐透出一种无以名状的孤独。这可不是一般的琴艺。一个在弹琴,一个在看书,一个吊在半空死活不知,周围是两个强壮的打手,手里还拎着滴血的皮鞭。这诡异的场景让李可牙关打颤,这像极了谍战戏里营造的环境反差,却又完全不同。

“越是这种时候,何总弹得越好。”顾桃似乎司空见惯道。

李可这才想起,弹琴的是何翰,燧石集团三号人物,位高权重的元老。这么个毒贩子,弹琴却有着如此之高的水准,难怪他的外号是“钢琴家”,据说他很少给人演奏。他照片上的脸识别度很高,无论谁看到,都会觉得和这人结过梁子。他们向前走去,新鲜的血腥气和红酒的气息糅在一起,令李可紧张加剧。他回想着李进在录音里的语气,思考着这场戏的演法,思考着在吴右面前该有的表情。见他们来了,吴右放下书,对他们轻轻摆手,又指了指何翰。李可和顾桃会意,小心翼翼地走去。李可不知局面深浅,也不知道吊着的那个人是谁。他们冲吴右点头致意后才坐下。吴右给他们轻轻倒上酒,然后转过身,叼着烟斗,闭上眼听着何翰的琴声。

何翰的身体微微晃动着,手指在键盘上跳跃。他后鬓斑白,手指细长,琴边是半杯红酒,旁边放着一副枪套。李可如坐针毡,身体僵得和橡木桶一般。他不知该看哪里,不知面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琴声的每一下跳跃,都让他心惊胆战。他的眼珠子悄悄乱瞥,捕捉着周围的信息。吊着的人血葫芦般悠悠转着,脚下一大摊血,更多的血在顺着脚尖下落。吴右放在桌子上的书是《九三年》,维克多·雨果的名著。顾桃眼眉低垂,跷着二郎腿,烟在二指间已经熄灭……这家伙竟然刚坐下就睡着了。

李可的目光还是回到了吴右身上。他仍闭着眼,叼着烟斗一动不动,像一尊久坐在此的蜡像。李可逼着自己放缓心跳,集中精力。他要马上开始一场非生即死的表演,不能有片刻的惊慌。于是他也闭上了眼……眼帘垂下,钢琴声便大起来。在这紧张的静坐中,李可突然想起来,这首钢琴曲他在电影《沉默的羔羊》里听过,霍普金斯扮演的杀人狂在杀害两个警卫之前听的就是这段。这把李可吓得又睁开了眼。看着何翰的后背、吊在空中的血人和闭目享受的吴右,李可知道自己在阵阵发抖。

琴声终于停了。

何翰喘了口气,起身端起酒杯,回头,对大家轻轻一笑。吴右微笑着睁开眼,端着酒杯站起说:“何总,这段《哥德堡变奏曲》,你弹得越来越有古尔德的味道了。”

“太过奖了,这哪能比……”何翰也拿起了杯,不好意思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

李可急忙起身,还捅了下睡着的顾桃。顾桃懵懂站起,拿着酒杯,一起与他们碰。“真是罪过,有幸听何总的弹奏,我竟然还睡着了。”顾桃红着脸说。

“要不是听见你们来了,结尾我可以弹得更好些。”何翰说。原来他都听见二人在了。

“这几天你太累了,何总不会怪你的。”吴右对顾桃说,“我也好久没听何总弹琴了,要不是你们来得慢,我俩喝得枯燥,他才不会给我弹呢。”

何翰冲李可点头,却盯着他脑袋上那块淤青。李可不寒而栗,忙对着吴右说出肚子里演练了无数遍的第一句话:“顾桃说您感冒了,没事吧?”

最难的台词,往往是最简单的那句。

“没事,喝两杯就好了。”吴右说着一让,示意他们坐下,给他们一一倒酒。李可再度端起酒杯,看向那个吊在半空的人。人已经打烂糊了,根本认不出。

“现在感觉怎么样?”何翰擦着手,指着他的额头问。

“哦,现在觉得没事了。”李可说。他注意着自己的语调,李进的录音他听过不少了,学得应该还算像。

“车都翻了几个跟头,你其他地方没事?”何翰纳闷道。李可摇头,心里有点瘆得慌,这人犀利仔细,得小心。

“开车要小心。你要知道,每年车祸死掉的比吸毒死掉的多无数倍。”吴右举起酒杯,也看着李可额前那块做出来的淤青。李可忙举杯相碰,并表示歉意,说下次一定注意。吊着的人突然哼唧了一声,大家都向他看去。李可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始这个话题。这人是谁?该问吗?不该问吗?

吴右看着吊起的这人,端着酒杯说:“我今天又翻到这本《九三年》,随便看看。每当我对人性感到乐观或者悲哀的时候,都会想起这本书。”吴右指着他,“自从龙久把这个卡卢拉招进来,集团应该待他不薄。而他还是出卖了我们,为了那么小的一点利益。”

“他……怎么了?”李可不由得问。他听见“卡卢拉”这名字了,但仍不知这人是干吗的。他又不能让吴右等人觉察,吴右这话说出来,表明这个卡卢拉和“自己”关系密切,竟是李进的手下?真见鬼,李进的所有材料里没提过他。

“卡卢拉是铁头在我们这里安插的奸细。他把我们的很多事告诉了铁头,包括那三个省代理的不同价格和年销量。”何翰在一边说。

吴右回头看着李可,说:“是何总查出来的,他已经招了。”

李可脑子飞转,隐约想起了李进的材料里有他,是李进招进行动队办杂事的。卡卢拉是“我”招进来的人,而这个人是铁头的卧底。“我”对此失察,却是何翰查出来的,那么“我”应该对此表示歉意。李可正要躬身开口,吴右摆了摆手:“你不必有愧,这很正常,何总也不是针对你,是在清查一批人时发现的。”说着,吴右举杯示意,四个人又是轻轻一碰。李可点头,意识到吴右是在去除这件事在二人之间可能的罅隙。“他来的时候也是干净的,只不过后来被买通了。你看,没有信念的人,忠诚就是无根的草。”吴右说。

李可屏住呼吸,字字细听。李进尤其在材料里指出,集团元老中何翰对他敌意最甚。现在看果真如此。他趁着李进回江城的时候,挖出他招进来的一个人是奸细,也没打招呼就告诉了吴右。元老当然有这权力,论职属关系,他是龙久的直属上级。趁龙久在江城剁下这一刀,又阴又狠。但吴右几句话、两杯酒就抹平了这事儿,这是一份显然的保护和关爱。按照电影的套路,“他”必须表个态。顾桃喝着酒,始终一言不发,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

“铁头已经死了。”李可说。

吴右点了点头:“卡卢拉毕竟是你招进来的人,你决定吧。”

这想必是吴右的客套,也是给“他”的台阶。李可虽然害怕,此刻却心里清亮,绝不该让这个人活下去,而他也不想就这样决定这个人的死。“还是听您的。”李可说完,对何翰也微微一躬,“多谢何总了。”何翰点头不语,吴右抿酒不言,顾桃静静地抽烟。李可明白光说这句还不够,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放下酒杯,挑了孙红雷在《征服》里的一段,脑补了每个动作和表情后,吸了吸鼻子,系着西装扣、迈着外八字走到卡卢拉面前,歪仰着头看着他。他伸手拍了拍卡卢拉血青的脸,学足了孙红雷的语气:“做什么不好,做卧底?”

顾桃突然在身后笑起来,笑得李可一身冷汗。回头看时,顾桃又止了笑。吴右一脸疑惑。何翰无动于衷,眼神幽暗无底。说错了什么吗?表演有什么问题吗?李可的腿抖了起来。

“你忘了他听不懂中国话?你和他说这个?”顾桃挑着下巴说。

天哪!

李可差点晕过去,一张脸刷地红了,根本管不住。他赶紧定住神,进入又一段表演,要立刻随机应变,化被动为主动。他纳闷地摸了摸脑袋,走了回来。何翰皱起了眉头,吴右却未动声色。顾桃便对吴右耳语,八成在说他撞了头的事。吴右点头,没说话。

“听说铁头也在收买你,你没有答应。”何翰扬着脸问。

李可心头一跳,一个桥段跳了进来。“是的,不止一次,但我觉得不用把拒绝别人的每一件小事告诉您和教授,而且早晚我们会干掉他。”前半句是《教父》中汤姆·黑根对迈克尔的话。吴右放下了酒杯,说道:“后面的事迈克办吧,饭要凉了。”

何翰起身说:“你们先走,我看着迈克办完事。”他冲迈克抬了抬下巴。迈克会意,和一个保镖走去酒窖后面,推开了沉重的两扇木门。外面敞亮起来,门外是个下沉式的庭院,足有五米之高的玻璃拱顶。院子里一个方方正正的大东西用黑布盖着,也不知是什么。他们掀着黑布的角,将它揪了下来,下面豁然露出一个大铁笼子和里面的一只……

老虎!

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李可会看到自己那张吓歪的脸,他没有瘫倒已是万幸。顾桃的表情和他差不多,看来这情景对他也是意外。

“忘了告诉你们了,这是动物保护组织拉来的孟加拉两岁公虎,放我们这儿养肥了再放回森林。”吴右说,“这是珍稀保护动物,在动物园里得了抑郁症。”

迈克和另一个保镖放下了卡卢拉,拖着他直奔老虎笼子。李可魂飞魄散,形若僵尸,如果他还有尿,一定会隔着裤子飙射而出。他猜想过自己会遇到和看到无数种吓人、要命的事,却猜不到这个。卡卢拉醒了,声嘶力竭地喊着、挣扎着,这自然无济于事。悠悠醒来的老虎见了血,忽地站起来,虎眼放着饥饿的光。李可咬破了舌尖,用了十分气力克制着。关节和牙齿都在咔咔作响,手指快抠进掌心的肉里。他很想闭上眼,不去看这可怕的一幕,但又必须瞪眼看着,万一是吴右刻意的安排呢?顾桃那张脸也白成了纸,嘴里的烟已经燃尽,烟灰冷成长长的一截。

“你俩什么没见过,还怕这个?”何翰略微笑了下。

“算啦,我们走吧。顾桃也回去吧,辛苦了。”吴右冲何翰点头,便向门口走去。李可忙跟他而去。身后卡卢拉的叫声越来越大,瞬间又小了下去。“咔咔”的碎裂声刺耳传来,李可知道那是什么。他看着吴右的身影,感到这个瘦削身躯里可怕的力量。吴右并未回头,只捏着那本《九三年》,迈着轻松的步子。李可咽着唾沫,可总也咽不干净……透彻全身的恐惧席卷着他。就要转过那排高高的橡木桶时,他忍不住回头望去。何翰坐在笼子边低着头,举着烟若有所思。笼子盖上了黑布,什么都看不见了。

“安娜要埋怨我了,你可别说被我耽误了这么久。”吴右拍了下李可的肩头,差点把他拍倒在地。

顾桃去了。吴右和李可踏在寂静潮湿的草地上,走向不远的别墅。蟋蟀在叫,蚊虫在飞,路灯延伸到树林的深处。“虎穴”,李可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

“何总没错,你也没失职,这事儿过去了。”

“真是惭愧,以后我加倍注意。”李可擦了下汗,长出一口气。

“你干吗那样说卡卢拉,忘了你自己是谁了吗?” 吴右语气不满。这让李可当即懵了,完全不知所以,脑子里连个线头都找不着。这是真的批评吗?酒窖里那些无所谓的话,吴右是说给何翰和顾桃听的?可是,这句话是啥意思呢?

“我……”他嘟了一嘴,觉得还是能不说就不说。吴右沉默起来,背着手不徐不疾地走着。李可不敢走到他前面,也不敢走在后面,就慢半步地亦步亦趋。但吴右这样和他说话,李可反而从刚才的惊惧中脱离出来,他最害怕那无声的压力。脑子在全速运转,四周空无一人。灯光在地上打出一个个光环,像散去的戏场。

“我们对待叛徒一定要比仇敌更彻底,你知道为什么吗?”吴右头也不转地问他。

“因为他们的危害更大。”这句话本能地冒出来,李可不知从哪里搬来了这句台词,他觉得它一定没错。

“这是其一,还因为这可以让我们保持彻底的清醒。”吴右举起手里的《九三年》说,“这本书你是看过的。朗德纳克侯爵为什么要当众处死那个看似有功、实则有过的水手?因为他们即将面临生死攸关的战斗,要去完成重大的事业,对错误容不得半点仁慈。我们也是如此,更别说一个叛徒……本来卡卢拉可以不死,提前向你认个错,顶多是轰出去。但既然到了今天,何总指出了这事,特意关系到了你,就要用最严厉的方式结果他。”

李可听懂了,这场老虎吃人的戏是做给何翰的。然而李可并不完全相信吴右的话,这是试探吗?“以后我会很小心,不让您为难。”他说。

“难的不是我,是你。”

“我明白……”李可说。

“大事总是毁在细节上。你既要防范敌人手里的刀,更要察觉朋友不说的话。卡卢拉跟你一年,说了什么你要注意,他没说什么你更该小心。”吴右眼都不眨地看着他。灯影昏暗,李可看不出他的眼神。

随吴右走进别墅的门,门口站着僵尸般的阿俊,对他们躬身致意。客厅里灯光明亮,李可的心情渐好起来。“笨久,你怎么才来呀?”一个女孩子声音在楼上叫起,没那么热烈,还带着些埋怨。她出现在楼梯口,穿着淡紫色的丝绸连衣裙,却叉着腿,光着脚,端着一支……双筒猎枪。这当然是安娜,而他想不到她会这个样子出场。那支双筒猎枪将李可定在当场……哦对了,她喜欢射击,是打飞盘的神枪手,别紧张,她不是想打你。

安娜拎着枪快步走下,裹着一股明显的火药味。她个子不低,不像想象中那般娇小。“我等着你帮我看看这支新枪呢,我觉得它不如上一把好用,后坐力不实在,我说不出它哪儿有问题……”安娜说罢,就将这只大枪塞进他的怀里。李可赶紧接住这可怕的东西,一边摸,一边搜罗着可供胡说八道的字句。安娜却制止了他,纳闷地摸着他的额头说:“你这脑袋是怎么了?”

影视圈混迹多年,李可见到的漂亮姑娘不少,可是穿着连衣裙、端着双筒猎枪的还是第一次,更别说旁边还站着一个刚把人喂了老虎的毒枭。他绽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在江城不小心碰了下,没事。”这话说得轻松漂亮,可能有吴秀波的范儿。安娜的眼里既有担心,又含责怪……她还没有发现这个龙久的不同,也不知道“他”车祸的严重程度。

“撞得不轻不重的,留不下疤,没意思。我倒是希望你有一道牛虻那样的伤疤,那多帅……比如在这儿就挺好的……”安娜说着撩起他的头发,似乎在设计伤疤的走向和位置。李可捉住她的手,笑着牵着她走向餐桌,说道:“爸爸说你亲手做了饭菜?”

“就做了两个,其他都是厨子的。我还做了汤,可汤已经凉了。”安娜顺手把枪插在了墙上的枪套里,麻利如西部片里的女匪。餐厅的一面墙上挂着十几把双筒猎枪,上面是安娜参加各种射击比赛的照片。看着这一墙东西,李可反刍起安娜的材料。拥有泰、美双国籍的她从小酷爱射击运动,还获得了一些各类民间比赛的奖牌。她挽起了李可的胳膊走向餐厅,这感觉并不陌生,真的像在演戏。

“凉了再热嘛,反正不是给我做的。”吴右呵呵笑着走进了餐厅。这是典型的中式风格餐厅,没有半点泰国风情,别墅的风格也是中式的。除了偶尔看见一两个泰国的老妈子,这实在不像是泰国的地方。墙上挂着中国名家的字画,书柜和香案也是中国的古物,只是并非华贵,普通的老家伙而已。香案有个小小的雕塑,不知是什么,不像是泰国的佛像。

“山鸡汤再热可就不好了。我亲手打下来的,趁热乎炖了,吃不到新鲜的是你们没福气。”安娜说着捅了下李可的腰眼儿。李可一躲,问她怎么打下来的。“回来路上我看见几只鸟在半山腰飞,想也没想就停了车……距离远了点,不然全轰下来了。”她得意地做了个射击动作。李可听得一惊,万一哪天她发现自己不对劲,就像《史密斯夫妇》那俩人在别墅里对轰起来,这可怎么干得过?他正想说句打趣的话,安娜突然问吴右:“爸爸,老虎喂过了吗?”

“你何叔叔刚喂过了。”吴右淡淡地说。李可浑身打了个冷颤。“你要是回江城不老实,我就把你喂了老虎。”安娜说。李可心里一紧,差点跌倒在地。这父女温馨如一幕亲情剧,李可夹在中间恍惚起来。这场景和氛围的切换太过剧烈,就是做梦,能梦出刚才的经历吗?

三人坐在桌子的一侧,吴右居中,李可在左,安娜在右,酒已倒好,菜也摆满了桌子。见安娜跑去厨房热汤了,吴右举起杯说:“刚才没喝好吧,再喝点?”

李可忙举起碰杯,一口酒下去,平静多了一分。吴右看着安娜消失在厨房口,脸凉了下来。李可堆出些自然的笑,正想迎上几句漂亮话。而看着吴右这张脸,他又不知是否合适。

吴右放下了杯,扭过脸,他紧接着的一句话,让李可险些把刚喝的酒全吐出来。

“王干对你有什么新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