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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达洗澡时,爱德华简单吃了点吐司和果酱当作早餐,然后端着一杯茶回了书房。他没什么胃口,头一天晚上也没怎么睡好。他很早就起了床,没吵醒米兰达,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到厨房里继续读起了周六的报纸。他在昏暗的光线下草草翻阅,但大部分时间里,心思却没在报纸上。

此刻,他坐进皮椅,拿起桌上的伯罗圆珠笔,有节奏地敲打着木质桌面。

我都做了些什么?

事情的发展非他所料:那个男人提的问题;他提问的方式。那感觉更像是有针对性的陷害,而非其他。他们刚交谈了几分钟时,爱德华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由于坚信自己不仅可以控制他所造成的伤害,还可能转危为安,爱德华继续说了下去,竭力想要扭转辩论的局势。但那是痴心妄想。他完全无法控制局面——对方太擅长于此。太想得胜。

他的舌头来回舔着嘴唇,思考着。

他又用笔敲了几下桌子。然后看了眼墙上的钟。

他现在应该起床了,尽管是周日。

他拨通了号码,害怕地等待着。那男人终于接起了电话,简慢无礼地说:“喂?”

“我是爱德华·霍顿。听着,我一直在考虑,我改主意了。我希望你不要理会昨天的谈话,把那些话从记录里删掉……是的,但当然了,如果我改主意了,那么……呃,那只是……你敢!……拜托了,我求求你……”他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正当他以为事情不可能变得更糟的时候——“喂?喂?”

对方挂了电话。

他的电话还贴在耳朵上,愣在那儿,难以置信,满心恐惧。太晚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已无法回头。

 

***

 

“你想怎么办?”他们沿路走回公寓楼时,丹问道。

艾玛在斑马线前止步,车流停了下来,让他们通过。“我不想逃跑,毁了我们的假期。”艾玛说。他们一边穿过马路,一边向司机致谢。

“但是假期已经被毁了,不是吗?”

艾玛点了点头,又停下来,一只手放在头上。“你在这么棒的公寓上花了那么多钱。”

“我知道,但那不重要,不是吗?和我们的安全相比,钱无关紧要。”

艾玛难以相信现下的境况,摇了摇头。“怎么回事,丹?”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们接着向前走。

“你还好吗,小艾?”

她耸了耸肩。“我脑子还是很乱。又有人跟踪我了,假装自己是斯蒂芬·迈尔斯。”

“那么你不再觉得那就是他本人了?”

艾玛又止住了脚步。“嗯,不……”她思考着要怎么解释,“我是说,那真的太荒唐了,不是吗?斯蒂芬·迈尔斯死了。我知道我说过,以为自己又看见他了。但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不是吗?”

丹点了点头。

“但我也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和丽兹在百货商场那次、服务站那次、昨天在圣艾夫斯的时候和昨晚在米纳克的时候。我是说,我真的开始觉得我要疯了,仿佛那都是我想象出来的。现在我们知道并不是了。现在我们知道了,真的有人,想让我认为他就是斯蒂芬·迈尔斯。到底谁会做那种事?”

丹耸了耸肩。“谁都可能,我猜。报纸上到处都是报道。”

“彼得·迈尔斯在监狱里,”艾玛接着说,“所以不可能是他。我的意思是,订那些花的人连长相都像斯蒂芬·迈尔斯。”

“我知道。”

“而且不管这个人是谁,对方都知道我们在度假。他知道我们在康沃尔郡,他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公寓房间号,什么都知道。这让我觉得可能是与我亲近的人干的——因为那人太了解我的生活细节了。”

丹对此不以为然。“没有哪个与你亲近的人会想做那种事的。我是说,谁知道我们在这儿?威尔,丽兹,你爸爸,米兰达,”他掰着手指一一数过,“你不会觉得他们之中有人会做这种事吧?”

“不,当然不会。”

“你告诉过其他人吗?”

“没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了,”艾玛想了几秒,“你觉得这个人是从伦敦跟踪我们过来的吗?”

“有可能——或者只是有人偶然碰到我们。那人可能就住在这儿,然后看了新闻,决定跟你开个恶心的玩笑。”

“可能吧。”艾玛设想了一下。那其实是最乐观的一种情况了,估计丹就是因此才提出来的。“怎么样都比可能有人开了几百英里的车一路跟踪我们要好。”但她随后回想起在来康沃尔郡的路上发生在服务站的事情。除非那时她所看见的只是自己的想象,不然那人当时就在那儿了,这样一来,她被跟踪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你觉得和剧场的事有关联吗?你觉得厕所里的人和送花的是同一人吗?”

“呃,我希望我不那么想,但说实话,我觉得是。”

“我也是。”她看了看四周。街对面有一对老夫妇正手牵手走着。一对年轻夫妻带着孩子向那对老夫妇迎面而来;那对夫妻微笑着向老夫妇问好,两个孩子手里拿着桶和锹,随着步子晃来晃去。身后的山顶上有汽车沿主路加速驶过。丝毫没有斯蒂芬·迈尔斯模仿者的迹象。就算那人在附近,也不可能近在咫尺。

丹觉察到艾玛心烦意乱。“但即使这两件事没有关系,这附近有人假装斯蒂芬·迈尔斯给你送花可是事实。而且就像你说的,对方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我觉得我们要是还待在这儿就是疯了,你不觉得吗?”

她的注意力回到了他身上。“你说得对。”

“那就定了——我们回去收拾行李。如果我们继续在这儿待两天,结果发生了什么事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

 

他们决定尽快离开,把所有东西都堆放在了公寓门外的走廊上。收拾东西没花太长时间。毕竟他们没什么时间安顿下来,所以大部分东西都可以直接搬出来。

“我知道我们说了要尽快离开,但我只是要在走之前再看一眼景色。”艾玛说着快步走向了阳台。丹跟着她走了过去,他们站在那里,欣赏着眼前的迷人景致。“我们不能再多看看这些了,真是遗憾。”

“我知道,”他用胳膊揽住了她,“等这事儿一解决,我们就回来。我保证。春天吧,我们再来待一周,如果可以的话,还住这一间。”

“那可太好了。但也很贵。”

“哈,别担心那个,”他笑了,“我的钱还够挥霍几个月的。”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两人又花了几分钟观赏广阔的海面和圣艾夫斯。

“你之前说的很可信。”艾玛终于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

“你和花店的人说我们已经报过警了。”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但搂着艾玛的胳膊松了一些。“一个小小的无害之谎。”

“我从来不知道你会说谎。”

他大笑。“人人都会说谎,小艾,如果情况需要的话。我指的不是弥天大谎。难道你从不说谎吗?”

“说,当然说。只是你说得太可信了。如果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假的,我就相信你了。大概只是你说得那样毫无破绽,着实让人惊讶。”

丹看起来有点伤心。“我没有说谎的习惯。而且我也不是想好了要那么说的。但我清楚地感觉到,如果她知道我们还没报警的话,就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们。我只是觉得我们必须知道送花人的名字。所以我想如果我说我们已经联系过警方,她可能就会松口。”

“嗯,果然很有效。”

“是。是的。来吧,”他说,“我们走吧。”

他们匆匆拿着包走向汽车,以最快的速度把包扔进了车里。由于不知道现在那个人是不是在监视他们,所以最好不要逗留。

他们回房间拿了最后一趟包裹,从厨房桌子上拿起了钥匙。艾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四周。“好吧,暂别了,美丽的公寓。”

“暂别。”丹强调道。他大步走向旅客留名薄,草草写下留言,签下了日期和两人的名字。

艾玛看了一眼。留言写道:

超棒的公寓,绝美的景色,不久后一定会再来!

她笑了。是的,他们不久就会回来的。她决心已定。

 

***

 

他们出发半个小时后——二人决定直接回家,假期的最后几天就在自己家休息——丹把车停在了主路边。艾玛从路牌上看出他们现在正原路返回,沿西南方向行驶,而不是东北方向。他没有告诉艾玛改变了路线。

“这不是我们来时走的那条路吧?”艾玛斗胆问道,心里却完全知道这就是同一条路。丹在生活中通常很随和,除了开车。他并不喜欢有人质疑他的驾驶能力,尽管住在伦敦,他却很少开车,所以驾驶技术总是有些生疏。其实他们吵得最严重的一次架,就发生在一趟艰难的自驾旅途中。当时丹在穿越约克郡山谷时彻底迷了路,还拒绝接受事实,也不问路。他们最终抵达要去的乡村旅馆时,比计划时间晚了三个钟头,并且是因为幸运,而非设计好的(或者出于常识)。他们那一次吵得很凶。

“我准备了一个小惊喜,”他回答道,“不会绕太远。希望你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艾玛猜测着是什么惊喜。丹没有立刻尽快赶回家,而是选择了这么做。她对此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追问。

他们沿着乡村公路又行驶了几英里。阳光晃眼,艾玛闭起了眼睛。她一定是睡着了,因为当她再次环顾四周时,突然看到车两边都是茂密的树墙,在泥土路的两侧随风摇摆。

她看着丹,等他解释他们身处何方,但他似乎没注意到她已经醒了——他的眼睛仍注视着前方的路。可能是因为刚醒,有些迷糊,再加上现在所处的诡异环境,她的脑中钻进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那些知道他们在康沃尔郡度假的人——丹漏数了一位。

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