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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达做早餐时,听到爱德华在楼上的书房里大声说话,声音传出来,在整个房子里回荡着。她叹了口气——她当初搬来和爱德华同居的时候,想象中的二人世界可不是这样的。不过嘛,无论是顺境或逆境1,她自嘲地想着。

她试图忽略那声音,专心准备牛角包和巧克力面包。但是几分钟后,她还是走出厨房,上了楼。

等她到了紧闭的书房门外,爱德华已经安静了下来。她敲了敲门。这间房——当然了,卫生间除外——是唯一一间让她觉得需要这种礼貌的。爱德华的书房是他的避风港,而米兰达也知道他不喜欢被打扰,尤其不喜欢有人贸然闯入。

“进来吧。”

他正坐在书桌前,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米兰达试着微笑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回应。她已经记不起来他最近一次表现出高兴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好吧?”

爱德华点点头,不过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好。

她向他走去,一只手捂住他的肩膀。“你刚才是在对着电话大吼吗?”

“有一点。”他说道,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边。

“和客户吗?”

爱德华哼了一声:“一个以前的客户。”

“哦。”

他抬头看了一眼:“确实只能‘哦’了。”

“那是第——”

“第三个,两周内丢失的第三个客户,”他把话接完,将手机放在桌子上,“刚才是克莱夫·门罗。十五年来,一直都是我帮他做的账。”

“真是遗憾,爱德华。他怎么说的?”

“哦,老一套——真是不好意思,但是眼下艰难,就另选了一家有新客户优惠的会计公司。”

“或许事实如此。”

爱德华摇摇头,悲哀地笑了笑。“是别人不想和一个被控非法持枪和严重人身伤害罪的人有业务往来罢了。”

“这也许只是巧合。”

他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米兰达,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好受些,但事实就是这么明摆着,不是吗?”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说得对,就是这么明摆着。自从新闻曝出爱德华因为一时糊涂,为了救丹而对彼得·迈尔斯开枪后——《每日邮报》刊登了他出庭的长篇报道——他就为挽留客户而展开了一场持久战。许多人都动摇了,只有一小部分被他说服,留了下来——暂时而已,米兰达沮丧地想着——而危机显而易见。他的会计生意靠的不仅是他的业务水平,还有他的人品——人品甚至更重要。而发生的事情改变了人们对他的看法。

“我很担心你,爱德华。”

他站了起来,不耐烦地耸了耸肩,甩掉她的手,然后向窗边走去:“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你该担心的是,我要是锒铛入狱,或者倾家荡产,甚至既破产又入狱的话,你和孩子要怎么办。”

“爱德华,别这样!不会到那种地步的。”

“不会?我可能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坐牢的。他们差点就指控我谋杀未遂了,天啊。”

“但他们没有。他们明白存在可以减轻罪责的情节,”米兰达反驳道,“律师也是这么说的,不是吗?你当时压力极大,脑子也不太清楚。任何人都看得出,这完全不是你的性格。”

“但我还是有罪。我认罪了,站在法官和其他人面前,承认了。所以我会受到法律的惩罚,就像我被客户们惩罚一样。”

“但是减轻罪责情节呢——他们会把那些考虑进去的。”

“或许吧。又或许他们决定要拿我惩一儆百呢。”

“我不这么认为。”

“你不懂!”爱德华大吼道,但看到米兰达向后缩去,仿佛身体快要被他的举动伤到后,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对不起,米兰达,真的对不起。我不想大吼的,只是……”

“只是你和以往一样,把我排除在你生活之外,”米兰达突然怒道,“你想要自己解决,不让我参与。你总是会把自己锁在这房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就算出来后,也不和我聊。我只能无意中听到一些你对着客户大呼小叫的零星碎语。好吧,爱德华,我受够了!你也许觉得世界上被这境遇影响的只有你一个人,但你不是独自一人!”

“我知道,我知道,”爱德华承认道,举起双手示意和解,“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不想让你在怀孕的时候担心。”

米兰达依旧怒不可遏:“我是怀孕,爱德华,不是病了。我不需要保护——就算有可能需要,但其实不用。你真觉得你能阻止我担心吗,阻止我去想可能发生的事情,去想这一切可能对我们一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不起。”

“你觉得我看不出来这对你的影响有多大吗?我是说,瞧瞧你这样子。很抱歉说这些,但是你看上去,哎,糟透了。你几乎总是蓬头垢面,不刮胡子不洗漱。显然是出大事儿了。”

爱德华闭上眼睛,面孔仿佛因痛苦而扭曲了:“要是你没遇见我,一定会过得更好。你本可能遇上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人,组建家庭,幸福生活。”

米兰达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说如果这事儿从未发生的话,我会过得更好。这事儿从未发生的话。”她指向自己隆起的腹部。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爱德华改口道,“米兰达,对不起。”

但她听不进这些道歉。“你指的仅仅是案子,还是也包括孩子?”

爱德华一脸震惊:“我……我不明白。”

“哼,当初你听到我怀孕的消息时,并没有那么欣喜若狂,”米兰达自言自语道,“哦,你说你很高兴,但你是认真的吗?我不太确定。”

他向她迈了一步,伸出胳膊:“我当然高兴,米兰达。一开始我是很惊讶,但我真的高兴。待我反应过来要再次当父亲之后,感觉好极了。”

霎时间,米兰达不想吵了,那感觉来得如同刚才想吵架时一样突然。她摇摇头,后悔自己说了那些话,尽管她的话是认真的。“好吧,爱德华,”她柔声道,“你不能光嘴上说说,要是真高兴,还得表现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他把她拉向自己,亲吻着她的头发,“对于这一切,我都很抱歉。我发誓,我会尽量弥补的,弥补我们所有人。我真心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不惜一切弥补。”

 

***

 

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上还穿着睡衣,想着斯图尔特。她能看到他的脸庞,听见他的声音。她曾多少次向他寻求安慰和支持?但现在他走了。我还剩些什么?

她站了起来,走向梳妆台。那个快递包裹就放在台面上,鼓鼓囊囊。

那是邮寄来的,就在他自杀后的第二天。她当时一眼就认出了笔迹。

她还是不忍打开。也许是畏惧未知,害怕这个从坟墓中寄来的包裹里究竟会有什么。会不会是自杀遗言?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想阅读那种东西,即便那也许能够给出个解释。

她拿起包裹。沉甸甸的。里面究竟会是什么?

好沉啊。她在斯图尔特的葬礼上不小心听到了这样的评论,那是斯图尔特的表弟阿里斯泰尔扛着棺木时小声嘀咕的。他并没有察觉到她正站在身后,随后脸窘得通红,连声道歉。她继续回想着葬礼。大家都致以慰唁,头脑里萦绕着相同的想法:真伤心啊,我不敢相信他居然走了。

但那同一群人,在教堂中无比肃穆的一群人,随后便在守灵时迅速找回了他们的生活乐趣。看着他们三五成群地嬉笑着,享用着免费的食物和饮料,她心中慢慢泛出苦涩。

在她需要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给予了帮助。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包裹。是时候打开了。

她扯开上面的封条,摇晃包裹,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梳妆台上。没有信,没有自杀遗言,也没有告别留言。只有许多照片。

她翻看着那些照片,眼泪落了下来。这些照片贯穿了他的一生,从孩提岁月直至最近的一段时间。

有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举起照片,盯着其中那对幸福的眷侣。

事情怎会变得如此不堪?

她伸手去拿手机,拨了号码。

“嗨,是我……嗯,我想我没事。我在想,你想过会儿见个面吗?能见见你的话就太好了……好极了,那就两点。要我去你家吗?……太好了。”

一想到要见面,她感觉好了些。但那股高兴劲儿只是暂时的,很快,她又陷入了悲伤,翻看起斯图尔特寄给她的照片。

他为什么要寄这些给我?

她思量了一会儿。随后,她发现斯图尔特对其中一张照片做了些什么。

虽然他身边那人的脸被人用黑色圆珠笔给用力涂花了,但她知道那是谁。她此时才突然明白过来。“一定是这样,”她走到窗边,视线越过屋顶,望向远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斯图尔特。”

1 “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她,对他/她忠诚直到永远”为西方婚礼誓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