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拉看着手表,闷闷不乐。她想要放弃等扫黄组的人,回家。她本可以坐在厨房里,喝着红酒,看着埃莉诺·布莱辛医生用外科医生的手艺切羊腿。宝拉希望在客人吃饱后羊肉还会剩下一些。她打了个呵欠,头趴在桌上,枕着交叉的胳膊。她会再多等他们五分钟,他们如果还不就来,让他们见鬼去吧。
她猛地惊醒,因为有人站在她旁边。台灯照得她眼花,她在昏暗的大办公室只能看到一个人的轮廓。她猛地挺起身子,又跌回椅子里,赶紧站起来。来人一声轻笑,她现在可以看到这是一个女人。中年,中等身材。黑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脸有点像花园小精灵的,上面有圆形的鼻子和玫瑰花蕾似的嘴。“抱歉打扰你小憩,”她说,“我是迪安警长。来自扫黄组。”
宝拉点点头,把头发从脸上捋到后面。“嗨。抱歉。我是警探麦金太尔。我只是趴五分钟……”
“我知道你是谁,亲爱的。”这是东北部的口音,说话者因多年在外而口音生硬。“没必要道歉。我知道你深陷案子中是什么样。有好几周,你怀疑你的床只是一个梦中的东西。”
“谢谢你过来。我并不想让你放弃周六夜晚。”
“我认为我过来会更轻松。我丈夫和两个小家伙去森德兰观看最新的开球赛,他们在比赛结束后会享用咖喱,到十一点才会回来。所以你让我摆脱了垃圾电视节目。布赖恩特说的事听起来很有趣。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迪安警长舒服地坐在克里斯·戴文的写字椅中,鞋跟架在垃圾桶上。宝拉尽量不让自己介意她的行为。
宝拉对扫黄组这位警察明显表现出的兴致有点警惕,尽可能解释了托尼的推断,然后一脸歉意地笑了笑。“希尔博士的问题是,他的想法听上去可能……”
“完全疯了吗?”
宝拉轻笑一下。“差不多。但是我和他一起共事这么久,知道他经常把事情估计得毫无偏差。这一点很恐怖。”
“我听说他很棒,”迪安说道,“他们说这是卡罗尔·乔丹破案率如此之高的部分原因。”
宝拉愠怒。“不要低估总督察。她绝对是个出色的警探。”
“我肯定她是。但我们时不时都需要帮助。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别的警探对我的地盘感兴趣时,就是我需要投入个人热情的时候。我们都不希望我们良好的关系被不必要地损害。”
迪安已经摆明态度,宝拉在她面前感到舒畅了些。“当然,”她说,“那么,你能帮我吗?”
迪安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个优盘。“我会分享我能给你的材料。布赖恩特说你对新来的姑娘们很感兴趣?”
“是的。我听说因为经济不景气,所以有很多新面孔。”
“对的,但是她们大都在室内接客,不是站街女。你对多新的姑娘们感兴趣?”
“第一起谋杀案发生前一个月。”
“我时刻关注这方面的事。”迪安说道,从牛仔裤口袋摸出智能手机。“我也不喜欢把没必要放在电脑里的东西放在电脑里。尤其是涉及弱势年轻妇女的信息。”她摆弄手机,满意地哼了一声。
“对付大街上的垃圾,没有固定不变的方法,”迪安说道,浏览着一份名单,“你或许会说我们的方法有点特别。新面孔出现后,我们尝试和她们沟通。有时一点点的威迫也是必需的,你知道吗?尤其是对那些或多或少还算正派的人。跟她们说留下犯罪记录会搞砸从照顾孩子到信用评价的所有事情,而且事情会恶性循环。但这种方法极少奏效。她们开始站街,说明已无其他道路可走。所以我要获得原始资料。然后只是保持关注,你明白吗?”
“然后祈祷不要有尸体出现。”
“是的,好吧,我认为我们最好在事情恶化之前介入。但我的帅小伙们告诉我,我是痴心妄想。但我至少尝试取得她们的名字以及背景。如果有事情发生,我们至少能知道要在她们的脚上贴什么标签。”
“那么我们有些什么资料?”
“布拉德菲尔德警局管辖范围有四十四平方英里。辖区内大约有九十万人口。在任何时间,大约都有一百五十个女人在卖淫。大约百分之五十的男人承认嫖过妓,你可以想象那些姑娘为了生计该有多么他妈的拼命。”
“但挣的钱不够为生。”宝拉说。
“够她们吸毒的。她们至少不用担心该做什么赚钱满足下一次毒瘾发作。”迪安摇摇头。“我只能说,我真他妈希望能让小伙子们对女人的态度好些。”她把脚从垃圾桶上放下来,坐直。“有三个名字符合你的时间范围。”
“我真高兴没超过三个。”
“快到夏天了。夜里更亮了,嫖客在路边寻欢会更容易被认出来。”
“我从来没想过卖淫还有季节性。”
“只有街头卖淫有季节性,亲爱的。室内卖淫全年无休。你如果对室内卖淫活动感兴趣,我可以提供十几个名字。那么,我们开始吧。蒂法尼·塞奇威克,拉蒂莎·马洛和克里·弗莱彻。”
宝拉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你说克里·弗莱彻?”她说,激动得心跳加快。
“这个名字让你想到了什么?”
“克里·弗莱彻是女人?”
迪安似乎觉得宝拉失去了理智。“她当然是女人啊。你没有问我关于男妓的事。怎么?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这个名字在早先的调查中出现过。我们根据当时的情况,以为这是个男人。克里,这可能是个男人的名字。”她皱皱眉。“不然说不通。”
迪安笑了。“你可以自己去查查看。你会发现她大多数晚上都在坎皮恩街的尽头活动。靠近环状交叉路口。”
“你知道关于她的事么?”宝拉潦草地把名字记在笔记本上,打开电子邮箱,给斯黛西写邮件。
“我只知道她告诉我的事。谁知道其中有多少事实呢?她们都在编故事。好事或者不幸。她们需要让自己感觉良好。”
“那克里告诉你什么故事了?”宝拉和任何人一样,喜欢进行与工作相关的聊天,但她现在只对克里·弗莱彻感兴趣。
“好吧,她是个本地姑娘。我猜这一点是真的,因为她有明显的布拉德菲尔德口音。她出生在托克斯泰斯路,那个地方大约在斯肯比的高层公寓后面。”
宝拉点点头。她知道托克斯泰斯路。当地警察说那儿野狗成群。那也是斯黛西根据车牌确定的地区。“荒芜的街道。”她说。
“完全正确。她五六岁时,他们家搬到一个在十六层的公寓。她的母亲从那以后就不可救药了。从他们搬进去那天开始,她母亲就没离开过公寓。克里不确定那是因为母亲有幽闭恐惧症、广场恐惧症还是害怕埃里克——克里的父亲。不管如何,她母亲在自己家中成了一个囚犯。”警长为了戏剧效果暂停一下。她明显喜欢讲故事。
“母亲成为埃里克·弗莱彻完美的武器,”迪安继续说,“埃里克从克里八岁时开始对她实施性侵害。她如果没有确切按照被要求的那样做,埃里克就会把气出在她母亲身上。他会打她母亲,或者把她母亲推到阳台上,让她待在那,直到饿得神志不清。而小克里爱妈妈。”
宝拉叹口气。她听过太多次这种事的各种版本,但是每次听到都和第一次听到时一样震撼。她忍不住想象如此无力的感觉是什么样。忍受爱之体验的缺乏,意味着这种缺乏爱的体验是一个孩子对爱唯一的理解。你有了这种想法,如何相信其他事呢?你在电视节目上看到亲情,肯定会觉得那像霍格沃茨18一样虚幻。“克里当然只得就范,”迪安说,“她有什么办法?最后她开始鄙视自己。”
迪安看上去有点生气。毕竟是她在讲述。“而这种情况仍在继续。在她离开学校、开始在斯肯比路的加油站工作以后也仍在继续。她没有自己的生活,被埃里克看得死死的。”她敏锐地看宝拉一眼。“你们的托尼·希尔会说,人们在自己受害时成为施害者的同谋。”
“你知道克里·弗莱彻的很多事。”
迪安谨慎地瞥宝拉一眼。“我把这个当作我的职责,尽可能了解关于她们的事。一杯咖啡和母亲般的态度在肮脏的街道上可以起到相当长时间的作用,宝拉。”
“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母亲去世了。据我了解,这大约是四个月以前的事。克里过了几周才明白,她终于自由了。”
“所以她成了站街女?不做那份加油站的工作了?”
“克里明了情形后幡然醒悟。她不仅想要自由,还想让埃里克·弗莱彻难堪。埃里克不能再随意得到她,她还要让别的男人为曾经被埃里克占有的身体付钱。”
宝拉吹声口哨。“埃里克对这事是什么态度?”
“态度不好,”迪安冷淡地说道,“他不断出现在克里站街的地方,求她回家。克里断然拒绝。她说在街上卖身比在埃里克家安全。我们好几次警告他离开,他成了街头一景,渐渐被所有人讨厌。据我所知,他后来一直保持低调。”
“她说在街上比在他家安全,”宝拉重复道,“这听上去非常符合托尼的推论。埃里克一定使用了克里的邮箱。他肯定是这么干的。”宝拉现在劲头十足,轻敲着电脑键盘,发一封紧急邮件给斯黛西,叫她寻找一个住在斯肯比公寓、叫埃里克·弗莱彻的人,此人大概住在十六楼。
她发送邮件时,注意到有一封来自格里沙·沙塔洛夫医生的邮件。“稍等一下。”她说,暂时分心。邮件写道:“宝拉,我们从最近那具尸体上找到一块断裂的指甲,指甲嵌在外露的肉中。指甲与受害者的手指情况不符。几乎可以确定这是凶手的,我们应该可以测定DNA——通过短串联重复序列和线粒体DNA识别。希望这个消息可以让你在周六晚上振作起来。向卡罗尔表达我的慰问,如果你比我先看到她。格里沙医生。”
有时案子进展到某一步,就像钥匙扭动,打开了复杂的锁。一个锁栓解开,接着是另一个。然后你感觉锁栓和钥匙必然匹配,随后门就打开了。此时此地,在这周六的深夜,宝拉知道重案组自豪地终结这个案子只是时间问题。卡罗尔可以昂起头离开这里,带着团队创造的奇迹。而布莱克只会坏事。
他们会享受那个时刻。
安布罗斯的嗓音高得像怒吼。“她在干什么?谁他妈的告诉乔丹万斯藏在哪里的?”
“斯黛西,当然。”托尼说,声音听上去比他预计的更加耐心和理智。
“她妈的在想什么?这是机密信息。”
“卡罗尔·乔丹是她的上司,你不是。她用专业知识为卡罗尔处理这个问题,不是为你。你不应该诧异她对给她机会发光的人如此忠心。”
“你需要阻止乔丹,”安布罗斯说道,声音强硬且粗暴,“我不希望她把这件事搞得一团糟。单独对付万斯太危险。你必须阻止她,不能让可怕的事情发生。”
“这就是我此刻在高速公路上狂奔的原因,”托尼说,保持语调平静,尽力使局面缓和,“你什么时候动身?”
“五分钟以内。她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斯黛西在跟你说完之后直接把情况通报给卡罗尔。然后斯黛西又告诉我。而我是十五分钟前离开的。”
“妈的。真是一场噩梦。”
“你能做一件事。”托尼说,进入快车道。
“什么?”
“你可以打电话给富兰克林,让他拦截卡罗尔。”
安布罗斯哼了一声。“这就是你想出的解决办法?我们会看到乔丹和富兰克林对峙的局面,而万斯会从后门迅速逃走,越过山岭,逃得无影无踪。”
“随便你,”托尼厉声说,“我只是试图救她一命,就这样。”他结束通话,不顾引擎的抗议将时速又提高五英里。“噢,卡罗尔,”他呻吟道,“不要逞能。不要试图逮捕他。只要静静地等待。拜托。”
萨姆·埃文斯一向喜欢在街上和人说话。他没有宝拉在会见室的技巧,但是擅长在对话中吸引人,弄清楚该在什么时候哄诱和施压。他可以轻易恢复工人阶级口音,应付社会底层的人。萨姆一张嘴,人们就把他想象成既不高人一等也不妄加评判的人。
宝拉向萨姆转告从扫黄组警长那儿得到的消息时,萨姆立刻去找克里·弗莱彻,希望把她带回来。宝拉需要留在办公室,汇总、整理任何可能会令他们找到埃里克·弗莱彻的信息。
周六晚上的坦普尔场挤满了人。变装皇后,漂亮男孩,带文身和穿孔的假小子引人注目,Lady Gaga的模仿者养眼,也有许多样貌传统的人在街边鳞次栉比的男同酒吧和餐馆享受愉快时光。这片区域在九十年代从赤裸裸的红灯区变成同志村,进入新世纪后更加电子化,最时尚的异性恋年轻人很乐意在他们认为很酷的俱乐部和酒吧消遣。现在,这是拥挤的混合区域,是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区域。街边性交易依然繁荣,但更加隐蔽。
萨姆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留意女妓和男妓。有些人看见他过来,闻到他身上的“条子味”,没等他说话就消失在人群中。但是他成功地和六七个女人说上话。有几个女人无视他,拒绝和他说话。萨姆觉得她们知道皮条客在看着。
有两个女人说不认识克里·弗莱彻。第五个和他说话的女人说认识克里,但已经一两天没见她,但这可能是因为克里通常在坎皮恩街站着,那儿不是要道。于是萨姆走到把坦普尔场和城市中心其他地方分隔开的大道上。他在那里得到了更准确的信息。
那个女人斜靠在小巷口的墙上,抽着烟喝着咖啡。“耶稣啊,我难道就不能他妈的清净十分钟吗?”她在萨姆靠近时道,“我不为警察免费提供服务。”
“我在找克里·弗莱彻。”萨姆说道。
“你不是唯一在找她的人,”那个女人酸酸地说,“我今晚没见过她。她的那个老男人昨天晚上到处找她。”
“我以为他已经被警告过了?”
“也许是吧。他仍然到处闲逛,观察着她的每一个举动,只是更小心了。但是克里昨晚突然对他发火。叫他滚蛋。”
“他有什么反应?”
“他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克里跟一个客人走了。”
“他对克里说了什么,让她发火?”
“我没太注意。我只想他妈的忙活生计。他不断地说街上如何不安全。有人在杀我们这样的妓女,克里应该回家。克里说她宁愿在街上冒险也不跟他回家。然后他说会做克里希望他做的任何事,只要克里不要再在街上出卖自己。克里说:‘我只希望你别再出现。滚吧。’然后克里走开,坐进那个嫖客的车。”
“你以前见过他们那样吗?”
那个女人耸了耸肩。“他一直试图用连环杀手之类的故事吓克里。”她轻蔑地撇了撇嘴。“好像我们不知道有些混蛋以伤害我们而乐。你如果担心健康和他妈的安全,就不会做这份工作。我们都知道,一直都知道。我们只是他妈的尽量不去想。”
“然后他做了什么?克里的爸爸。”
女人把烟头扔在人行道上,碾碎。“他做了克里叫他做的事。他滚了。我现在希望你做同样的事。”她对着萨姆晃动手指,做了一个射击的手势。“赶紧吧,你在影响我的生意。”
萨姆往后退,看着那个女人穿着鞋跟高得吓人的鞋子,摇曳地走在路边。他没有什么能让事情有所进展的收获。但这是佐证。你刚开始工作时,有时这是你能期望的最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