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斯如果需要任何证据证明报复计划是对的,深沉无梦的睡眠可以为证。没有噩梦困扰他,没有辗转反侧,没有盯着天花板为入眠祈祷。他完成了想对托尼做的事后,把中式快餐带回酒店房间吃,上网浏览新闻频道,直到感觉困倦。他不仅对自己做的事感兴趣。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充分接触媒体,所以他想看看在他离开期间,媒体发展得怎样了。
他不禁感到遗憾。这个多媒体的世界简直就是为他而存在的。他会在推特和脸书上如鱼得水,他会比那些受到公众崇拜的白痴强得多。这是他被卡罗尔·乔丹、托尼·希尔以及前妻贱人剥夺的又一样东西。他也许应该创建个推特账号嘲讽警察。“在逃的万斯”,他可以用这个用户名。他必须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如果说他在监狱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你在网上的一切活动都会留下痕迹。他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没空费心隐藏在网上藐视当局可能留下的踪迹。他们知道他逍遥法外、自行其是就足够了。
他醒来时差不多是上午十点,他很高兴地发现,本地一个新闻网站登出火灾的几张照片,并怀疑这是纵火事件。呵,废话。新闻没有提及万斯,但这篇不知道是谁写的报道,居然发掘了很多关于“屋主托尼·希尔博士”的事,托尼本人对火灾不予置评。这件事使万斯有所警觉。他从一张照片的背景中看到一直在电视上谈论他逃跑事件的那个警察与众不同的脑袋。黑亮的脑壳,警惕的眼睛,一张看起来常年被拳头打的脸。这个警察也在火灾现场。
有人在往正确的方向调查。万斯不以为然。随便他们连接细节,他总是领先一步。现在的情况就是例证。这个国家中对他而言最安全的地方是伍斯特。因为他们相信他已经走得很远,不会想到他就在伍斯特。他眉毛都不需抬就可能穿过教堂广场购物中心。他想到这里,开心地笑了。
他在这里安全,但他无意闲逛。他要去很多地方,要见很多人。他没有一件轻松事。但他首先必须做好最后的准备。他去查看了摄像头。装在谷仓的摄像头不复存在,警方想必发现了一部摄像机,然后拆下了所有的。所以监控托尼·希尔的房子和米琪农场的摄像机被装在了外面——警察将往错误的方向寻找。他又做对了。
万斯检查赫里福德郡养马场的一组画面,那是他前妻和她爱人开始新生活的地方。他跟米琪结婚给米琪与贝齐带来了巨大的好处。围绕米琪的流言蜚语一直阻碍她的电视生涯上升到巅峰。他们结婚后一切流言收场。她一定是直女,不然万斯为什么要娶一个女同性恋,他可以挑漂亮、性感的女人嘛。玩世不恭的人试图造谣万斯也是同性恋。但没人相信。他一直是异性恋,从没显出摇摆的迹象。
这场婚姻是个骗局。米琪从一开始就清楚能从中获得什么。她如此渴望接受这些好处,选择不去质疑万斯想要婚姻的理由。万斯使米琪相信他只是想获得保护,不被粉丝跟踪。他让米琪相信,他喜欢和高级妓女之间那种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性满足,并承诺绝不会让她受到俗气的爆料人的骚扰。这些事比真相更容易让人相信——真相是,他想掩盖另一种身份:诱拐少女的连环杀手。他从不曾让米琪知道这个真相。
他保持交易状态下的立场。他希望她按照默契给予回报。但事情变得棘手后,米琪非但没有提供他需要的不在场证明,撇清关系的速度比彼拉多17还快。万斯最讨厌不懂回报之人。他总是信守诺言。他唯一未能实现的诺言是,他向英国人民发誓他将把奥运金牌带回家。但是他们并没有视之为辜负,因为他情有可原。
他希望他们也能理解他的其他行为。他做了应该做的事。大多数人可能不会视之为应该,但他不是大多数人。他是杰克·万斯,非同寻常。这意味着他是个例外,不受其他人都赖以为生的琐碎规则约束。他们需要这些规则。他们没有这些规则就不能好好活着。但他能。他做到了。
万斯检查一幅幅画面,专心地看着,找准地方,尽可能地放大画面。很容易就能看清安保措施。警察在监视从两边往马场的道路。车道还是被一辆运马车占据着。一辆路虎警车停在后车道的入口处,车里有三个警官。四个戴着便帽、佩着枪支的警察在房子周边巡逻,将HK自动步枪举在胸前。
院子里也有专人守卫,那群人似乎是用管道清洁剂、钢丝和橡皮泥制造出来的。有几个人的胳膊上挂着猎枪。万斯感兴趣的是,他们穿着相同的服装,但衣着略有差异。平帽,上蜡的短风衣或棉夹克,牛仔裤和马靴。这些警察中无论谁走出屋子都不向四周多看一眼,直接走向马厩。从马厩出来后亦然。
如果他的目的是进入这所房子,这件事值得关注。但是他的计划非常特别。从安保情况来看,他的计划非常有可能成功。万斯洗完澡穿好衣服,他还有半小时空闲时间。他身上没有什么引人注意之处。
他把车停在一条小街上,那里离汽车租赁公司有一小段距离。帕特里克·戈登已经订了今天的车辆,那样的SUV非常适合乡村。按照他指令,车上装了一个拖车球。他把SUV开到前一辆车旁,从前一辆车的行李箱取出汽油罐、电脑包和手提袋,向赫里福德郡出发。他在路上要停一下,他有充裕的时间。他驶离伍斯特后意识到,今天天气很好。
他要好好利用这一天。
托尼和往常一样,在思考时没有注意到时间匆匆而过。他的胃隆隆作响、抗议错过了早餐和午餐时,他才意识到有多晚。船上厨房的橱柜里有各种罐装和袋装食品,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费神做饭,今天不行。所以他锁上船,登上岸。他想去酒吧,但随即又抛弃了这个想法。他没有准备好见别人,即使是陌生人。
他走下几条红砖街道,在一个角落快餐店完美地解决了吃饭问题。他匆忙赶回“铁人”,带着包好的香喷喷的鳕鱼和薯条,食物还热得烫指尖。他这时候想到,并非一切都是狗屎。
他走向船停泊的浮桥,快到时停下脚步。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铁人”的尾部,双臂合抱,靠着小屋,浓密的金发被风吹乱。他一下子精神振奋,好像看到了和解的可能性。然后他明白了卡罗尔的肢体语言,明白卡罗尔不是来和解,也不是来与他讨论如何对付万斯。
他想知道她究竟想干吗。但互相盯着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托尼好像担心被攻击,小心翼翼地走下浮桥,上了自己的船。“可能够两个人吃的。”他说。
卡罗尔慢慢拍了拍膝盖。“我可没打算在这儿逗留那么久,还跟你吃饭。”她说。
他从来都说服不了卡罗尔。“随便你,”他说,“但我需要吃东西。”他踏上船,瞪着卡罗尔,直到她移到一边。他打开门,往下走。卡罗尔如果想要和他说话,只能跟着他。
他从搁物架上取出一个盘子,把鱼和薯条拿出来倒在盘子上。卡罗尔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托尼退回主舱,把文件和笔记本电脑推到一边,好在桌边吃东西。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罐可口可乐,放在盘子旁边。“也许有人会说,与我刚刚失去的东西相比,这里的一切更适合我。”他说。
“我听说了房子的事,”卡罗尔说,“我很遗憾。”
“我也感到遗憾。我知道这件事跟迈克尔和露西的事相比微不足道,但它仍然伤人。所以我为我的愚蠢付出了一点代价。”他尽量不流露出痛苦的声音。但他从卡罗尔缩紧的瞳孔看出,他失败了。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指责你让他们失望。”她靠着厨房门,双臂合抱,明显表露出痛苦。托尼很多次想象卡罗尔出现在这里,跟他像其他人那样乘着小船出去游荡,放纵他们的小幻想。他在开玩笑吧?他们俩都不正常。他们即使活着脱离这种生活,也不会变成那种拿退休金的老人,沿着运河闲逛,给水壶画上城堡和玫瑰,讨论柴郡运河区哪家酒馆做的牛排馅饼最好吃。
托尼往嘴里抛了根薯条,热土豆烫嘴,让他倒吸一口气。“哇!热!”他咀嚼着逐渐变凉的土豆,吞下。“抱歉。”倒霉的笑容,微微耸耸肩。他认为他在跟谁开玩笑呢?他从来都没有足以让他摆脱麻烦的魅力,跟卡罗尔在一起时尤其如此。“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她往前走了几步,打开待机状态下的笔记本电脑,拿起放在电脑旁潦草的笔记。屏幕渐亮,出现一张犯罪现场的照片,照片里,打开的纸板盒里露出被肢解的尸体。她大声朗读笔记上的字。“‘《迷宫之人》。1996年。在HBO播了一季。根据加拿大作家詹姆斯·萨罗诺的小说改编。网站www.maze-man.com.脸书?推特?’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内容。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他想要撒谎。想要声称是他强迫宝拉提供这些信息,因为他想弥补卡罗尔。但他这样做等于是渴求怜悯,而他在漫长的夜晚已经决定,他在将来要尽可能做得更好,不用被人怜悯。“你的团队爱你。他们不想让你走。所以他们想做出成果,作为告别礼物送给你。他们知道你原则上反对我无偿工作,可能也明白我对你弟弟的死负有难以推卸责任。尽管如此,他们要求我帮忙。因为他们认为我能帮忙。我想我帮到了。”他指着卡罗尔手里拿的文件。“我想出了《迷宫之人》。”
“你认为这样对调查有帮助吗?牵强附会。案子跟一部不出名到连DVD都没出过的电视剧有联系?就算这是真的,而不是胡思乱想,又有什么用?”她怒火中烧。托尼不认为她的发火与杀人案有多大关系。在正常情况下,她可能已经带着懊恼离开,之后再对宝拉唠叨几句。这次她发火的顺序不同。
他不慌不忙撕了一块鱼吃。“犯罪现场几乎相同。凶手用演那部剧的明星的名字预订旅馆房间,他可能在那个房间溺死了第二个受害者。似乎有十几个人定期在一个网站的论坛上发帖。如果其中一个住在布拉德菲尔德,这个人可能就是你要找的杀手。或者他可能认识你要找的杀手。总比一无所获好,你的团队在我给出建议前,所获不多。”
卡罗尔砰地把文件放在桌子上。“你怎么能分神做这些呢?杰克·万斯还逍遥法外,你怎么能关注怪物杀死妓女的烂事?你是万斯的目标,和我一样。你应该与安布罗斯和帕特森合作,尽快找到万斯,而不是在这里他妈的瞎操心不关你的事。”卡罗尔大喊大叫,声音颤抖着,抑制住托尼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掉落的眼泪。“你显然不关心我,但你不关心自己吗?”
托尼直直地盯着她。“实际上,你把话说反了。我可能不关心自己,但真的关心你。而且万斯知道这点。这可能就是克里斯现在躺在医院的原因。”这些话刚滑过嘴唇,他就咒骂愚蠢。
卡罗尔就像被他甩了一巴掌。“克里斯在医院?我不知道这件事。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托尼不敢看卡罗尔的眼睛。“她代替宝拉去接尼尔森。万斯先前进到你的公寓,在猫食桶里设置了陷阱。克里斯满脸都被泼了硫酸。”
“噢我的天哪,”卡罗尔虚弱地喊道,“陷阱是为我设的。”
“是的,我想是这样。让你承受更多痛苦,也要我痛苦。”
“什么——她怎么样了?”
“不好。”他已经开了个头,很难再撒谎。“她双眼失明,脸被烧毁得厉害,他们还担心她的肺部。她处在药物昏迷中,医生说这样可以保证她情况稳定,而且无痛。”托尼伸手想碰卡罗尔,但是她退缩了。“我们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们认为你要应对的事情已经很多。”
“上帝,”她喊,“你们这样做只会让我感觉更糟。你在做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处理万斯案?”
“我已经给了阿尔文我能提供的所有帮助。他如果需要我,会找我的。”他觉得自己哽咽起来,清了清嗓子。“我不能创造奇迹,卡罗尔。”
“我曾经以为你能。”卡罗尔说,脸垮下来。她咬着嘴唇,转身离开托尼。
托尼的嘴露出一丝笑意,但脸上没有笑意。“很多人就是这样愚弄别人一段时间的……对不起,卡罗尔。我真的抱歉。我认为他接下来会去伤害米琪。这可能意味着贝齐有危险。阿尔文动用了大量当地警力,他们对米琪的地方采取了武装保护措施。不知道你听了这些话会不会感觉好受些。”托尼用手指戳戳食物,食欲消失了。“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么。是的。我他妈的害怕他计划做的事。”
“可笑,不是吗?我们在保护那个包庇万斯犯罪事实那么多年的女人。他们的假婚姻方便他绑架、囚禁、折磨、强奸和杀害年轻女性。你和我,阻止他的人,却成了受损失的人。她将再次毫发无伤地走开。”卡罗尔说,怒不可遏。
“这太不公平。”她跌在托尼对面的大皮转椅中,终于耗尽精力。
“我知道。但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你什么意思?”
“我不认为他知道这个地方。我认为他派了人调查我们的生活,观察我们去哪里,做什么,见过什么人。隐藏在谷仓的摄像机——”
“什么隐藏的摄像机?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她释放出最后一点愤怒。“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我离开之前,技术人员发现了摄像机。富兰克林没有告诉你吗?”
“富兰克林告诉我的没有你告诉我的多。”
托尼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他从来都不喜欢和卡罗尔争执。“反正,我不认为他知道这艘船的存在。我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酒吧的索尔为我看着船。我昨晚来这里时,阿尔文带了个技术人员为我扫描了一圈。没有摄像头,没有窃听器。所以我认为万斯没有监控这里。这是安全屋。”
“万斯在监视迈克尔他们?”
“万斯入门的时机堪称完美。他在他们最不可能注意到时走到他们身边。”
“混蛋。”卡罗尔说。她闭上眼睛,头垂下,落在手上。
“前面有个小舱,”托尼说,“里面有舒服的床。亚瑟喜欢舒适。你可以在上床睡觉前在那儿舒服地躺上几小时。”
她身子晃了晃,站起来,又很快坐下。“哇噢,我还没有晕船。谢谢你,但是我——”
“你不需要去任何地方。你的团队知道怎么开展行动。阿尔文·安布罗斯和斯图亚特·帕特森需要机会向你证明他们自己,在你真正成为他们的老板之前。他们如果确实需要你做什么事情,会有人打电话给你。”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努力让她信任自己。这种努力哪怕只能让她睡几个小时也好。
卡罗尔四处看看,思索着。“那你呢?你看起来真狼狈。你昨晚睡了吗?”
“我从来都睡得不多,”他说,“多一个晚上不睡有差别吗?”这话并不完全对。他成年以后大部分时间睡眠糟糕,但他住到亚瑟·布莱斯平静的房子后,睡眠大有好转。这是他喜欢那所房子的原因之一。但是他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现在也不能告诉卡罗尔。不然他会像个绝望地乞求怜悯的人。“去睡吧,卡罗尔。你醒来以后可以再跟我吵一架。”
“我会的。”她说。她没有再争辩。托尼看着卡罗尔走了几步,去前舱,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沉重。他不由自自主地认为,他们之间发生了非常要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