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拉紧握医院装咖啡的杯子,因震惊不住地发抖。凯文坐在亲属等候室角落的地上,双臂抱着膝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毯的粗糙纤维。“我不停地在想,这事本应该发生在我的身上。”宝拉牙齿打颤,说道。
“不,这本应该发生在卡罗尔身上,”凯文说,嗓音又低又粗,“她才是他的目标。陷阱是针对她的猫和公寓做的。杰克·万斯再次展开袭击。上帝啊。”
“我知道他的目标是卡罗尔。但是为她挡子弹的人本应该是我,不是克里斯。”
“你认为那样的话她会开心一点吗?”凯文说,“她关心你们两个。她关心我们所有人。就像我们关心她。唯一该对这件事负责的人是万斯。”
“我们不要告诉卡罗尔,好吗?”
“我们不能对她隐瞒这种事。她一定会发现。媒体会争相报道这件事。”
“布莱克说他们此刻正把这件事当作一场意外发布给公众。不会提到万斯。卡罗尔已经焦头烂额,要处理发生在迈克尔和露西身上的事。她可以稍晚些再知道这件事。”
凯文看上去有点疑虑。“我不知道……”
“听着,我们可以先告诉托尼。听听他怎么说。他比别人更了解卡罗尔。托尼会知道我们是否应该告诉她。好吗?”
“好。”凯文同意。
他们再次安静,迷失在各自痛苦的思绪中。过了一会儿,凯文说:“希妮德在哪里?”
“布鲁塞尔。她会搭乘最早的航班回来。不过可能早上才到。你应该回家,凯文。我们其中一个需要去睡一下。”
凯文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开了,一个穿着消毒服的高个男子走进来。他的皮肤是信封般的淡黄褐色,眼睛仿佛不仅在看这两个警察。“你们是克里斯·戴文的家属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怀疑。
“差不多,”凯文说,爬起来迎接医生,“我们是警察。我们在同一个部门工作。我们就像家人一样。”
“我不能跟直系亲属或者近亲之外的任何人谈论她的病情。”
“她的伴侣正从布鲁塞尔飞回来。我们可以暂时代表他,”宝拉阴郁地说道,“拜托,告诉我们克里斯现在怎么样。”
“她的情况很严重,”医生说,“硫酸泼到了她的脸上。腐蚀严重,身体其他部分的皮肤还有大面积灼伤。但酸液烧伤会比火焰灼伤造成更严重的脱水。你们朋友的脸被严重烧毁。她会留下大面积的永久疤痕。她的双眼已经失明。”
宝拉哭出声来,用手捂着嘴巴。凯文走过去,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
“这些都不危及生命,”医生继续说,“但是她吸入了硫酸,这才是我们最需要担心的事。存在液体聚结于肺部的风险。我们会在未来几天时刻仔细观察。现在,我们让她处于药物昏迷状态。这让她的身体有机会开始恢复过程。这样也可以使她避免承受太多痛苦。”
“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宝拉问。
“难说。至少几天。可能更长,”他叹息道,“我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跟你们说了。你们或许应该回家休息一下。短时间内不可能有任何变化。”
他转身离开,然后回头看着他们。“你们的朋友哪怕是想接近正常的生活,也将面临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相比现在,她那时将会更需要你们。”他身后的门徐徐关上。
“他妈的,”凯文说,“你有没有看过关于凯蒂·派珀的纪录片,那个脸部被泼了硫酸的模特?”
“没有。”
“我不推荐你在最近这段时间看。”他嗓音嘶哑,房间里突然充斥他呜咽的声音。宝拉抱住凯文,他们一起站在这个阴森的小房间里,为失去的一切而哭泣。
这不是卡罗尔第一次宣布去世的消息。但这次绝对是最糟糕的一次。由她向父母传达如此灾难性的消息真是大错特错。但仍然比由陌生人扮演这个角色好,即使她知道母亲也许不会永远记得这个可怕的时刻,但肯定会永远对她关上家里的大门。
听到“迈克尔死了”,她的母亲晕倒在她怀中。简·乔丹霎时浑身无力,然后她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到她嘴里,发出可怕的哀号。卡罗尔的父亲听到声音从厨房跑过来,无助地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迈克尔死了。”卡罗尔重复道。她每次说出这个消息都会胸口剧痛。大卫·乔丹一个踉跄,抓住客厅的桌子,桌子在他的手下快要倾倒。她的母亲依然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
卡罗尔想走过门口,但难以抬步。让她惊讶的是,爱丽丝·弗劳尔斯尽管胖,却灵活地穿过她们,从后面扶着简,让卡罗尔进来,关上门。她们一人一边,半拖半拉,把简弄进起居室,躺在沙发上。
大卫跟着他们,困惑又失落。“我不明白,”他说,“迈克尔怎么会死?我今早还收到他的邮件。一定是弄错了,卡罗尔。”
“爸爸,没有弄错。”她让爱丽丝在沙发上扶着妈妈,然后走向爸爸。她抱住爸爸,但他僵在那里,他一直以来,都这样面对家中女性成员的任何感情。你如果要找人玩或者找人帮你解决数学作业,大卫是个好爸爸。但他永远不是你碰到任何感情问题时会求助的人。但她仍然抱着爸爸,依稀觉得他变得瘦弱,变成一个苍白的仿制品,那个更有活力的他爸爸的仿制品。怎么会这样?我怎么没有注意到?一段无尽的时间终于过去。卡罗尔放开父亲。“我需要喝一杯,”她说,“我们都需要。”
她走向厨房,然后带着一瓶威士忌和三个水杯回来。她往每个杯子里都倒上相同量的酒,然后一口喝光其中一杯。她倒满空杯,然后递了一杯给父亲,他站在那里看着卡罗尔,好像以前从没看过喝酒似的。
简已经精疲力竭,靠着爱丽丝,脸上露出可怜而悲痛的神情。她伸出一只手拿威士忌,像卡罗尔刚才那样一口气干掉。“出了什么事?是车祸吗?”她说,嗓音嘶哑且衰弱,“是露西那辆可恶的跑车。我知道它很危险。”
卡罗尔挨着威士忌酒瓶坐下。“不是车祸,妈妈。迈克尔是被谋杀的,露西也是。”她最后提高声音,感觉到喉咙深处的泪水。她一整天都坚持控制自己,现在开始瓦解。她想这可能是因为她正和父母在一起。她是成年人,但不由自主地变成了父母的孩子。
简摇着头。“这不可能是真的,亲爱的。迈克尔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仇人。你一定是糊涂了。”
“我知道这难以接受,但卡罗尔是对的。”爱丽丝·弗劳尔斯语气温柔且坚定,显示出家庭联络官的专业素质。
“发生了什么事?”大卫突然问道,跌坐在最近的椅子上。他试图喝威士忌,但是他牙齿打颤,所以他又放下杯子。“是窃贼吗?有人想破门而入?”
爱丽丝·弗劳尔斯再一次接过话。“我们认为是有人破门而入,是的。或许是个逃犯。”
简挣扎着直起身子,皱着眉头。“电视里的那个?那个可怕的万斯?是他?”
“有可能,”爱丽丝说,“警方依然在检查现场。目前下结论尚早。我们以后肯定会告诉您相关信息。”
“万斯?”简向卡罗尔投去指责的目光,“你逮捕了那个人。你把他送进监狱。这不是随意的攻击,是吗?这是因为你和你的工作。”
该来的终于来了。卡罗尔用手托着脸,手指用力抓着面颊。“有可能,”她叹息道,“他可能一直在找我。”或者他只是想把我的心掏出来放在火上烤。简憎恨地看着卡罗尔,卡罗尔明白为什么。她如果是妈妈,会做同样的事情。
“这不是卡罗尔的错,乔丹夫人,”爱丽丝说,“这是杀害您儿子和他伴侣的那个男人的错。”
“他说得对,简。”大卫说,声音压抑且沉闷。
“相信我,妈妈,我做了一切努力,不让这种事发生。我愿意为迈克尔挡子弹。你知道的。”卡罗尔无法停止哭泣。泪水从她的眼中涌出,顺着脸流过下巴。
“但他死了,”简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身体摇来摇去,“我的好孩子。我的迈克尔。我可爱、帅气的孩子。”
时间就这样流逝。一整晚,大家沉浸在悲伤、指责、泪水和威士忌中。卡罗尔最终在凌晨三点刚过爬上床,累得衣服都脱不动。爱丽丝·弗劳尔斯承诺待到早上,等同事来换班。她明白卡罗尔的忧虑,万斯或许不会满足于杀害她弟弟。
卡罗尔僵硬地躺在被子里,她仅仅睡过这床几次。她不敢闭上眼睛,害怕放松警惕后脑海中会出现的图像。最后,疲惫胜出,几秒钟后她沉入梦乡。
她在八点刚过时醒来,头有些痛,对家里的安静感到惊慌恐惧。她躺了几分钟,尝试让自己进入某种状态来面对这一天,然后吃力地坐起身。她坐在床边,双手抱着头,想知道究竟该如何继续她的工作和生活,面对父母。爱丽丝·弗劳尔斯错了。迈克尔的死是她的错。她对此负有直接责任。她没有保护好迈克尔。就是这么简单。
她这样认为之后,觉得无法继续待在父母的屋檐下。她穿上昨天的衣服,然后走下楼。父母和爱丽丝在客厅里。他们看上去没有移动过。“我要走了。”她说。
简勉强抬起头。她无精打采地说:“你明知道——你总是这样。”
“你不能留下吗?”大卫说,“你应该和我们待在这里。你处于悲痛中时不应该和陌生人待在一起。我们需要你在这里,你的妈妈和我。”
“我会回来的,”卡罗尔说,“但是杀害迈克尔的凶手还逍遥自在,我不能安定下来。我最擅长的事就是找到凶手。我不能只是坐在这里,不然会疯掉。”她走向母亲,给母亲一个笨拙的拥抱。母亲闻上去有威士忌味和汗酸味,就像一个陌生人。“我爱你,妈妈。”
简叹息道:“我也爱你,卡罗尔。”这句话像是从她的唇间挤出来的。
卡罗尔退了几步,蹲在父亲的椅子旁。“照顾好妈妈。”她说。他轻拍女儿的肩膀,点点头。“我爱你,爸爸。”接着她站起来,用脑袋向爱丽丝示意一下。
在门口的台阶上,她挺起身,回到人们熟悉的卡罗尔·乔丹总督察的角色。她感觉自己就像站在非常高的架子上。“我不想他们独自待着,”卡罗尔说,“万斯正在对参与抓捕他的人进行报复。我不相信他已经完成对我的复仇。所以我父母需要受到保护,也需要支持。清楚了吗?”
爱丽丝严肃地看了卡罗尔一眼。“我们会为你照顾好他们。我能问您要去哪里吗?”
“我要去伍斯特。当地警方正在追捕万斯。那是我现在最应该去的。”此外,愿上帝帮助托尼·希尔,别让他被我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