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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四小时多一点的时间里,米琪·摩根的生活已全然变样。前夫逃狱,然后半打警察一起出现在她的农舍大门口,看起来像从某部犯罪题材电视剧逃出来的。黑色警服、警帽和防刺背心,脸像花岗岩。米琪习惯了被欣赏,而这些男人的目光掠过她,对她家厨房和后院的布局更感兴趣,这令她不安。

负责人自称卡尔曼。米琪以为这是他的姓,但不好意思问他的名字。她的厨房大到可以让十几个马夫小伙子坐在桌旁吃早餐,但这个黑衣人似乎占据了所有可用空间。“我不明白,”米琪说,“他怎么能逃出来?”

“我不知道太多细节,”卡尔曼说,“只知道他扮成一个将获得一天假释的犯人。”

“他先前在奥克沃斯吗?上帝,离这儿没多远。”

“大约四十五英里。所以我们特别关切你的安全。”

贝齐从外面进来时,正好听到卡尔曼的回答。她脱掉骑士帽摇摇头,甩下头发。她刚骑过马,脸通红,跟四处晃悠的警察相比,气色异常之好。“大约四十五英里?”她说,走到米琪身边。

“奥克沃斯监狱。杰克刚刚逃离的地方。”米琪瞄了贝齐一眼,眼神忧虑。“这些警察是来保护我们的。”

“我们需要被保护吗?”贝齐说,“杰克为什么要伤害我们?”

“我奉命行事,索恩女士。”卡尔曼说。

米琪想:他清楚地知道情况。他受过指示。有人告诉他我们编造了关于我和杰克婚姻的谎话,我那样做,是为了荧幕生涯免遭反同性恋小报的炮轰。他是来保护还是来监视我们的呢?“我同意贝齐的话。”米琪说。

但接着卡尔曼宣布发生在约克郡的双重谋杀案,而他的老板认为这可能是万斯的杰作。在他身边的警察拿着一支枪,一支米琪只在电视上见过的那种又大又黑的枪。枪异常刺目。德国H&K手枪与英国“爱家”牌厨具颇不相称。“我不相信杰克会这么做,”米琪说,“肯定存在其他可能性吧?”

“可能性?”卡尔曼说,好像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个词,“我们喜欢集中精力,寻找可能的答案。经验表明,那通常就是真相。我们会给你们全方位的防护。两条车道上将有人员值班,还会有其他武装警察巡逻。我知道你有小伙子在马场外巡视。我会跟他们讲,确保他们知道行动范围。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女士们。但我希望你们小心。”

他们大踏步走到院子里,米琪和贝齐隔着桌子对视。贝齐先开口:“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别傻了,”米琪说,“他不会这么疯狂。而且他如果打了,我会不告诉你吗?”

贝齐的笑有点勉强。“可笑的老一套,忠诚。”

米琪跳起来,绕过桌子。她搂紧贝齐说:“你是我唯一忠诚的对待的。我嫁给他,只是因为想和你在一起。”

贝齐抬起手,抚摸着米琪的头发。“我知道。但是我们俩都知道杰克有些怪异,而我们选择从另外一方面看待这件事。我担心他可能希望我们仍然如此。”

“你听到卡尔曼说的话了。他们认为万斯会来追杀我们,而不是来喝茶。”米琪在贝齐的前额上吻了吻。“但他们会保证我们的安全。”

米琪无法看到贝齐的表情,也幸好没看到。“卡尔曼警官和他的那帮手下?这是你说的。甜心,这可是你说的。”

一天的这个时候,郊区的街道是安静的,容易找到停车位,因为许多人在工作。万斯往目标前面开了几道门,然后关掉引擎。他没有在这所房子安装摄像头。他知道自己这次风险大些。但卡罗尔·乔丹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万斯不会在她身上冒险。他的私家侦探已经获得宝贵信息,万斯不会遇到太多困难。

他拿出平板电脑检查对准谷仓的摄像头。如他所料,乔丹和希尔在那里。她离开床边、爬下梯子,把托尼丢下了。万斯喜欢看着他们现在的样子,但他只需要知道他们走得很远,他有时间完成任务。他拍拍手上的丁腈手套,笑了。

他需要的所有东西都装在特里为他弄到的另一个轻便尼龙手提袋里。他最后环顾四周,确保安全无虞。然后他轻轻提起袋子,走上通向托尼·希尔房子的小路。他走近路绕过房子的一侧,经过侧廊,通往卡罗尔·乔丹地下室公寓的楼梯掩藏在那里。

他到了房子的后面,小心翼翼地放下袋子,然后走向角落的一座小假山。有一块石头是假的,里面是空心的,放着后门的钥匙。私家侦探在笔记里写道:“希尔是一个典型的心不在焉的教授。在我观察他的五天中,他有两天忘带钥匙。”快乐的日子,万斯进门时想。

他在一楼徘徊,允许自己花几分钟感受托尼·希尔。这个古怪的小混蛋以为他可以打败万斯。据私家侦探的调查,这是个没有朋友的人。卡罗尔·乔丹似乎是他唯一的朋友。所以万斯越伤害卡罗尔·乔丹,就越能伤害他们两个。

楼梯下面是通向地下室的门。门上有插销,但没插上。插锁也一样。门触手即开。关于他们是正式的房东和房客关系的说法到此为止。这两个人像麻雀一样随意进出彼此的空间。

万斯永远都不会想到:这两人非常尊重对方的隐私,不需要锁。

万斯轻轻跑下楼梯,进入卡罗尔的房间,差点被一只老黑猫绊倒。老猫起身迎接陌生人进入它的世界。“他妈的,”万斯叫了一声,摇晃着,拼命抓住袋子。他平复心情,肩膀颤抖一下。

他把手提袋放在地板上,开始考察公寓的情况。他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在走廊的小杂物间。地板上有两个碗,一个碗里装着干猫粮,另一个碗里是水。碗旁边是一个半满的塑料猫粮桶。万斯高兴地轻声笑起来。事情按计划进行能给人多么美妙的感觉啊。

他把手提袋拿过来,拉开拉链,把门关上,不让猫进来。他首先把猫粮全部倒进一个购物袋,又拿出一个强力螺旋金属弹簧,用塑料夹子夹住。他把这个放进桶的底部,把夹子连到桶边缘的一个感应装置上。接着他拿出一副耐酸护手,套在橡胶手套外。然后他极度小心地打开手提袋中的聚苯乙烯容器,从里面提出一个玻璃容器。他把容器放到弹簧上,透明的油性液体在容器内轻轻晃动。他去掉容器盖子,让硫酸暴露在空气中。最后,他把一个光电电池安装到放在桶内的感应装置上,合上猫粮罐的盖子。

卡罗尔·乔丹下次打开猫粮桶,被弹簧顶住、装了硫酸的容器会向上弹射到她的脸上。硫酸可能杀不死她。但会烧坏她的皮肤,破坏她的面容,让她毁容,留下疤痕。她几乎肯定会瞎掉,并承受可怕的痛苦。万斯光是想到这点都感到兴奋。她会痛苦。上帝,她会遭受怎样的痛苦啊。

但托尼·希尔将遭受更多痛苦,他再次没能立即阻止万斯。完美的双重打击,真的。

凯文感到厌烦。机场附近的汽车旅馆太多了。而斯黛西没办法做筛选。这些旅馆的价位和功能也各不相同。让人在一天繁忙的时刻配合彪悍的警察?这是一件极烦人的苦差事,他恼火自己又被分配做这种单调的粗活。他曾在工作中犯过错误,失去督察的职位,但那已是多年前的事。看来他永远不会被原谅。也许离开重案组才能回到晋升之路。

他粗略地把这些宾馆分成三种。最先排查经济型连锁酒店,但他们的大堂安保措施往往有问题。他们常常对试图省钱的学生和球迷视而不见,任凭八个人挤进一个房间,一整团的脱衣舞娘大踏步从大门口走到电梯可能都没有人注意。凶手和苏兹登记入住不会引起注意,把她弄出去可能才会遇到困难。

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有一部电梯径直通到地下室的停车场。凯文认为凶手不大可能乘这种电梯,因为这么做风险太大,不符合凶手在他行动中表现出来的谨慎。但他会记着这里,如果在别处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会返回这个地方。

然后是那些自称寄宿宾馆的地方。凯文几乎不需去排查这些地方。苏兹·布莱克活着的时候都不会跨过门槛,不消说死了。

最后是私人旅馆,大多数都在艰难维持,对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凯文认为他们不会接受一个男人拖着滴水的尸体经过门厅,到外面停车场。

他正要放弃时,终于像挖到金子一样发现了它。“日落大道”沉落在地平线之下,很难想象曾有人目光充满希望地看看它。这是一栋两层建筑,陶土灰泥表面剥落,停车场是不规则的四边形,剥落的白色涂料标出边线。这是独栋公寓。你几乎可以开着车一直到一楼门口。你可以把一个死了的妓女藏在后备箱,没有任何人会看见你在干什么。

凯文把车停在底层左边第一个单元的办公室旁边。柜台后面的胖小孩看起来刚刚到刮胡子的年龄,也许还不能喝酒。他皮肤蜡黄,脸上满是青春痘留下的坑坑洼洼,眉毛杂乱。上了发胶的棕色头发不伦不类,堆在他的头上,让他看起来像个表演喜剧的难民。胖小孩不情愿地从漫画书上抬起头。“什么事?”他哼了一声。

凯文翻开证件。过了三十秒,这孩子才意识到他有东西要看。他把口香糖从一边脸颊挪到另一边,脸上露出疲倦而厌烦的表情。他又说:“什么事”。

凯文可没心思与他闲聊。“你三号那天当班吗?”

他把口香糖在嘴里挪来挪去,轻轻地嚼着。一只看上去像乳胶手套的手猛地拉开抽屉,拿出一张标着方框的纸。他用手指戳戳第一行的第三个方框。KH, BD, RT。“RT是我。罗比·特里赫恩。”

“你记得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特里赫恩摇摇头。“没有特别的事。”

“我能看看登记簿吗?”

“搜查令呢?你难道不应该有搜查令吗?”

凯文敢打赌,罗比·特里赫恩实际上和看起来一样愚钝。“你如果只是拿给我看看,就不用搜查令。”

“哦。好吧。”他放下漫画书,把桌子上的电脑显示器转过来,让凯文也可以看到。罗比的手指惊人的灵巧,在键盘上飞舞,然后一个页面出现在屏幕上,页面顶端是日期。房间入住情况。六个房间被列出,附带名字、地址、汽车信息和付款方式。六个当中有三个是现金支付。

“你验证了客人入住时给你的信息吗?”

“怎么验证?”

“比方说,他们需要展示身份证吗?你有没有核对车辆登记信息?”

特里赫恩看着凯文,好像他是一个外星人。“我只需确定信用卡有效。谁他妈管他们假姓名和假地址?”

“是啊,但你为什么还保留准确的记录呢?”凯文的讽刺对男孩不起作用。

“没错。它没什么用,还给我添了很多麻烦。”

“你能打印一份给我吗?”凯文问,“他们填了登记卡吗?”

“是的,但是我们把细节誊到电脑上之后就把登记卡扔掉了。”他露出得意的傻笑。“报歉,不能给你DNA,警察先生。”

凯文觉得这地方越来越像自己要找的地方。任何来过这里一次的人都确切地知道这里的布局多么完美,管理多么松懈。“我知道叫你回想有点强人所难,罗比。但是你记不记得任何员工或客人抱怨哪个房间潮湿?包括浴室。异常潮湿。”

“这他妈的是个奇怪的问题,”罗比抱怨道,“浴室里都是水。浴缸、淋浴器、马桶和洗脸盆。都是湿的,你知道吗?”

凯文有孩子。他无条件地爱他们,无论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变成什么样。但他不太相信有人爱罗比·特里赫恩。“我说的是‘异常潮湿’。”他说,竭力保持耐心。

罗比用食指挖挖耳朵,然后检查食指。“我不知道是哪个晚上,好吗?我在下午茶时间来值班时,卡尔问我是否知道五号房间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因为女服务员说所有的毛巾都湿透了。湿答答的。房间里的地毯湿透了,从浴室旁边开始的。你是想知道这种事吗?”

“正是。”凯文说,又看一眼屏幕。一个付现金、名叫拉里·盖特林的人那晚入住了五号房间。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毫无价值。但这至少是个开始。“我需要跟这个女服务员谈谈。”

“她明早六点过来。”

“她今天一整天都不上班?”

特里赫恩吃吃地笑,轻柔的、令人不安的笑声。“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姓什么。我们叫她‘水桶’。”

凯文没理解,厌恶地皱了皱眉。“你叫她‘水桶’?为什么?因为她是清洁工?你不屑使用她的名字?”

“布——克特14,不是水桶。这是她的名字。她是土耳其人。”特里赫恩好像很高兴能挫败凯文。“我没有她的手机号码。你要和她说话,只能在她工作时过来。六点到十二点,她的工作时间。你可以在这条走廊的地毯库房碰到她。她有时晚上八点到十点会在那儿清洗地毯。”

凯文对此并不满意,但无能为力。“好的,”他说,“我会回来的。她最好在这里,罗比。否则你和你的老板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