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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阳光穿过托尼的厨房,照得一切都显得有些梦幻。他一边煮咖啡,一边浏览网上的新闻。万斯逃跑成为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他的罪行和对他的审判当然又被搬了出来。托尼是大多数回顾报道里的主角,卡罗尔也出现在几个报道中。媒体试图去接触万斯的前妻米琪·摩根,但他们来到她和她的伴侣饲养赛马的马场时,只发现运马拖车穿过马路,其貌不扬的小伙子在周边巡逻。没有人看到米琪,更不用说采访她了。他们跟曾在万斯身边工作的形形色色的无名之辈面谈。狱方当然大受批判,这就像夜晚过去白天就会来临一样确定无疑。

利安娜·康西丁被杀没有多少报道,这主要是因为媒体目前不知道她的身份。他们一旦发现她是谁,她过着秘密的双重生活,就会疯狂地报道。室友们会被包围,然后透露——或者虚构——她耸人听闻的生活。他们如果够聪明,会从媒体那里捞到足以支付学费的钱。

现在,利安娜只是填补全国性报纸底页的材料。佩妮·伯吉斯只能写八个段落了事。卡罗尔跟托尼说了新闻记者会的情况,但佩妮没胆量违背里基所说的话。她如果发现真相,会非常愤怒的,托尼想,端起煮好的浓咖啡,走向书房。他看了看窗外,高兴地看到监视车仍停在街道的另一边。

卡罗尔拒绝保护的不利一面是,托尼要被困在布拉德菲尔德,直到万斯要么进监狱要么铁定不再成为危险。托尼如果要到伍斯特他心仪的房子去,保护人员会跟着他。这意味着卡罗尔晚上很容易受到攻击。托尼不愿意想象此事。

更不可想象的是他和卡罗尔之间会发生什么。多年来,他们跳着奇怪的方格,拉近,然后被案件和自己的事分开。他们就像小学生实验室的磁铁棒;某一刻,吸引力是不可抗拒的,然后你转换磁极,彼此的力量让它们无法接近。卡罗尔接受他住到他继承的房子里的提议后几个月里,他们避免讨论两人的关系。唯一清楚的事情是,她会有自己的空间——一个卧室、一间浴室和一间兼做家庭办公室的客厅。卡罗尔所住地方的变化是否意味着另一种变化?他们俩都不敢细想这个问题。

托尼几乎决定尝试前进。嗯,前进是流行心理学的说法。他非常明白前进往往预示着变化。他不想破坏自己与卡罗尔关系的性质,他担心上床很有可能会破坏他们的关系。他在性方面从来没有太多成功的经历。他很多时候无能为力。他可以勃起,但勃起质量大概不如大多数男人。而且他一旦与一个女人裸身相对,阴茎就蔫了。他试过用伟哥,身体症状被治好了,但大脑被扰乱了。这可能主要是由于跟他一起的女人不是卡罗尔吧。托尼发出一声深沉、发自内心的叹息。这件事太复杂。他们不予理会是对的。好吧,他们的关系不完美。但什么是完美的呢?

他能为卡罗尔做的最好的事是在幕后工作,帮助她的团队,确保他们带着荣耀离开。他首先要了解对万斯的搜寻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托尼不想把安布罗斯和他老板置于尴尬的境地,所以发短信给安布罗斯,不打电话。托尼按下“发送”键,感到很自豪。他知道自己还要继续学习如何与人打交道。但他已经学会了一些社交技巧。

他刚要开始看斯黛西为他留在云盘里的文件,安布罗斯就打电话过来。“你好,伙计。”安布罗斯用低沉的声音说。没有名字,他总是小心翼翼,避免把托尼和自己拖下水。

“谢谢你回复我。”他牢牢记住自己不是个十几岁的男孩,不应该在接电话时只是咕哝。“有万斯的消息了吗?”

“他还在逃。我们被全世界的媒体围攻,”安布罗斯说,“我们发现他劫的是出租车。他把车丢在向北去的M42高速公路服务区后面。但没有他本人的踪迹。有警官查阅了所谓的闭路电视摄像头,但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最清晰的照片来自服务区大楼的内部。万斯如果没有进去那里,我们的线索就要断了。”

“我猜希望不会太大。”

“我现在才意识到他是个多么聪明的混蛋。我当时并不重视这个案子,我那会儿忙得要死。你有什么点子吗?”

“他没在你的地段。我打赌。我敢肯定,无论他的计划是什么,他不会在奥克沃思附近游荡。他有计划。”托尼费力地说。

“这是当然的。他不会随便出现,也不会让自己被轻易认出来。顺便问一下,特里·盖茨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噢,该死,”托尼呻吟,“有时我蠢得不该活下去。”但他随即希望这不会变成一个预言。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毫不幽默的笑:“我想你知道这个人。”

“他妈的。安布罗斯,对不起。我应该早就想到特里·盖茨。”他说话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盖茨的样子。结实的手臂,皮肤下一块块肌肉,棕色的大眼睛仿佛属于动物,一张开朗的脸,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万斯都咧嘴而笑。托尼回忆起观看盖茨在货摊干活的情形。他知道何时对男人表现出专业,何时取悦与男人同行的女人,让她们购买从来都用不着的工具。他做生意时精明,但碰到万斯时就完全盲目了。“你为什么提到他?”

“只有他去监狱里看过万斯。根据记录,他每个月都会出去,从没误过。我们请当地的伙计去他家。你猜怎么着?他不在他应该在的地方。从万斯逃狱那天早上起,就没人见过特里。所以这意味着什么,托尼?”

托尼闭上眼睛,手托着额头。“特里有一个孪生妹妹叫菲莉丝,死于癌症。从前,万斯经常访问病人。据说他是大慈善家。当时,人们误以为他去安慰病人。他真正的目的令人毛骨悚然。他喜欢看着人死去。他喜欢看着他们不再能控制任何事情。但特里和万斯陪过的大多数患者亲属一样,从来不相信有任何邪恶存在。他把万斯当作仁慈的天使,让他妹妹安然离世。”他挺一挺腰,案子的发展使他激动。

“他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也不相信万斯会犯下被指控的那些罪行。谋杀指控的一个关键点是工具痕。万斯在他的秘密隐匿处有一台平口虎钳,上面有一个非常独特的缺陷。控方保存了十四年前一起谋杀案的受害者的一条胳膊——骨头中有匹配的工具痕。明显的推断,加上所有其他旁证,表明万斯是凶手。然后特里·盖茨进了证人席,发誓说他在五年前将这台机器卖给万斯。之前拥有这副工具的人才是凶手,万斯不是。我们无法证明万斯是这起较早谋杀案的凶手,也无法证明他是个连环杀手,因为证据不足。”

“这么说,盖茨为万斯作了伪证?”

“很难找到任何其他解释,”托尼说。

“他一定非常爱妹妹。”

“我觉得爱过头了。她去世后,万斯成为他的情感寄托。他不保证万斯的安全,就是让妹妹失望。”

安布罗斯发出低沉的抱怨。“我不明白。这家伙是个连环杀手,而他为万斯作伪证,不让他入狱,这是对妹妹好吗?人类让我头疼,医生。”

“我的头也疼。阿尔文。”他一口气喝掉浓咖啡,咖啡因令他眨眼和发抖。“所以盖茨直到现在仍旧认为他欠万斯的。”

“看似如此。”

“你得搞张搜查令,在盖茨家好好搜一搜。他如果一直是万斯在外面的耳目和帮手,一定会留下线索。万斯是聪明,但盖茨不太聪明。他会留下痕迹。万斯会叫他摧毁一切,但他还是会留下痕迹。这是你唯一会发现线索的地方。”

“听起来不错。谢谢,”安布罗斯说,“你认为盖茨会回家吗?”

职业本能非常确定地告诉他,特里·盖茨不会再从自家的前门穿过了。“盖茨死了,阿尔文。或者快要死了。他知道得太多了。”

“可是盖茨一直站在万斯这边,万斯为什么要杀他?”安布罗斯的声音是理性的,不是批判的。

“盖茨留在万斯的身边,因为他总能说服自己,万斯是被迫害的。但万斯无法永远巧妙地隐藏秘密。盖茨最后总会知道万斯的真面目。我认为盖茨面对无可争议的证据时,会变的。万斯当然明白这点。”托尼打开桌子最上面的抽屉,在里面的碎屑中戳来戳去,找能嚼的东西。“万斯会杀了特里,确保自己的安全。万斯不是一个冒险者,虽然他多次犯案。他会计划好每件事情。”

“有人在保护你吗?”

托尼又看看窗外。“有一辆监视车在房子外面。我今天不打算去任何可能有的地方。我如果真要出去,就去精神病院,那地方可比该死的奥克沃斯更安全。”他在抽屉的后部发现一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在那儿的肉桂口味救生者牌硬糖。他至少有两年没去美国了,但他不认为这东西变质了。他单手扯开袋子,倒了一颗到嘴里。外面已经有点软,但糖的中心是硬的,难嚼。托尼咀嚼着,让糖和香辛料填满嘴巴,莫名其妙地觉得平静。

“你在吃什么东西吗?”安布罗斯问。

“你会跟我保持联络吧?”

“当然。你自己保重。”

电话断了,托尼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列表,啥也没看进去。他怎么能没考虑到特里·盖茨?这个疏忽动摇了他对自己的信心,使他怀疑自己可能还错过了什么。对卡罗尔的关心干扰了他非常自信的分析过程吗?他如果不能好好分析案情,对调查毫无用处。不,擦掉这句。他如果不能好好分析案情,会是一个碍事的人。

托尼捏捏鼻梁,眼睛紧紧闭起来。他想象出一个白色立方体,把自己放在立方体的正中央。他有规律地深呼吸,排除一切杂念。他直到大脑完全空白才睁开眼睛,双手平放在桌子上键盘的两侧。“你杀卖淫的女人。”他对着空房间说。他伸手去拿眼镜,开始爬进一个变态杀手大脑迷宫的漫长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