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拉忍住哈欠,胡乱理了一通材料。“你准备好了叫我。”她说,走向挂满一整面墙上的白板。大办公室里一片杂乱。卡罗尔想知道宝拉究竟睡觉了没有。根据“重案组”的规定,宝拉必须留在犯罪现场确保所有事情有序进行。然后她还得和警探们回到北区总部,为早班的人员拟定行动计划。现在。她要在晨会上向同事简述情况。这个小组的人就像了解爱人一样了解彼此。
卡罗尔精心挑选组员,并与他们一同成长。詹姆斯·布莱克担任局长后如果没有把大幅削减成本当作个人使命——他也许比首相更早想到这个点子——卡罗尔可能会守着这个群体,直到退休。但是,她现在只能到一个未知的环境。这一次,她没能引导事情发展,只是跟随形势。她以前没想到自己的未来是这样。
“过五分钟开晨会。”她喊道,给他们时间结束正在做的事情。斯黛西·陈,计算机专家,隐身在六台电脑屏幕后,含糊地哼了一声。萨姆·埃文斯在电话上聊得正欢,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她的两个警长,凯文·马修斯和克里斯·戴文,坐在一起,从咖啡杯上抬起头,点点头。
“你拿到所有材料了吗?”卡罗尔问。
“我想是的。”宝拉去拿咖啡。“北区把前两个死者的所有材料都给我了,但我还没有时间详细浏览。”
“不用那么着急。”卡罗尔说,走向咖啡机,给自己泡了一杯加浓拿铁。这是她会怀念的另一件东西,他们凑钱买了台意大利咖啡机,满足每个人对咖啡因的渴望。只有斯黛西坚持喝格雷伯爵茶。卡罗尔怀疑,伍斯特没有这么好的咖啡机。
讲到怀念,她大概还会怀念托尼。托尼做出了大胆的承诺,但似乎没有履行承诺。她试图赶走失望,毕竟大势已定。他们只能在没有他帮助的情况下全力解决这个案子。
卡罗尔来到白板前面,小组其他成员已经聚集在那里。她忍不住欣赏斯黛西·陈精美的套装。那显然是昂贵的定制品。她知道小组里的这个怪人有自己软件公司。卡罗尔从来没有仔细询问过,认为他们有权在这么艰苦的工作之外有自己的生活。从斯黛西的衣着来看,她的收入远远超过其他人。也许有一天,萨姆·埃文斯会注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迹象,知道斯黛西喜欢他。肤浅的萨姆注意到这一点,再想到她的财富,就没有人能阻止他了。但是,卡罗尔在这样的事发生时已经离开许久。她不会因为错过这个故事而难过。
宝拉清了清嗓子,伸直肩膀。她穿着绝非定制的有折痕的牛仔裤和凌乱的褐色毛衣,这是她前一天晚上去接卡罗尔时穿的衣服。“我们昨晚被北区分局叫去。一具未知女性的尸体在百汇工业区一个空仓库被发现。”她把两张照片固定在白板上,一张是犯罪现场被钉十字架的尸体,另一张是那个女人的脸。“如你们所见,她被钉在木十字架上,十字架靠在墙上。她被上下颠倒。可怕,但仅此可能不足以让他们请我们介入。”
她又在白板上黏了三张照片。两张能辨认出是人手腕上相同的文身,另一个可能是写有字母的任何东西。三张图片上的字母都是“MINE”(我的)。宝拉转身面对同事。“他们让我们处理这个案件的原因是,这明显是同一类型案件的第三起。三个案件的同共点就是手腕上的文身。还有,她们都被发现在北区死亡,北区一向没有多少性工作者。”
“为什么呢?”克里斯·戴文是最不熟悉布拉德菲尔德社会、地理细微差别的小组成员,她是从伦敦警察厅调过来的。
“站街女郎大部分集中在市中心的坦普尔场附近。大部分的房内交易也在那里,”凯文说,“城外主路沿线有两三个地方也有,但北区总的来说很干净。”
“我在北区认识一个叫弗兰纳里·赖利的警长,”宝拉说,“他告诉我,最近新医院的建筑工地旁边出现了一个站街女郎聚集点。六七个女人在工人落脚的地方工作。他认为她们主要是东欧人,可能是被贩卖来的。但是我们的前两个受害者都是当地妇女,所以跟那个地方也许没有关系。”又一张照片,这次是疲惫的脸,凹陷的眼睛,突出的颧骨,紧抿的嘴唇。
在警方拍的大头照中,没有人是好看的,但是这个女人看起来特别生气。“第一个受害者凯莉·米切尔。二十三岁。瘾君子。五次因拉客被捕,一次因私藏少量毒品被捕。她主要在坦普尔场的边缘活动,但在斯肯比的高层公寓做生意——那北区中部的窑子,克里斯。她三周前被勒死,丢在环城公路立交桥下。”宝拉对斯黛西点了点头。“斯黛西正在网络上建立档案。”
斯黛西脸上闪过一丝微笑。“晨会结束后,档案就能弄好。”她说。
“凯莉的人生普通,令人沮丧。辍学,没有工作经历,喜好聚会。很快为了毒品沦为妓女,然后又当站街女,赚钱吸可卡因。她二十岁时生了一个孩子,直接将孩子送进孤儿院,六个月后孩子被收养。”宝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凯莉处在性产业的最底层。她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没有固定住所,没有皮条客找她。只有想寻求最糟糕刺激的男人找她。”
“我们听过这种故事多少次了?”萨姆听起来和他看起来一样无聊。
“太多次。相信我,萨姆,我们如果永远也不需要再听一遍,我会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开心。”卡罗尔说,语气中明显有责备。“我们知道她最后的活动吗,宝拉?”
“不多。她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找她,因为她没什么朋友。她是出了名的不照顾自己。她什么都接受,不在乎顾客是否使用避孕套。其他女孩已经懒得管她。或者说是她放弃了她们。谋杀发生当晚,有人看见她九点钟左右出现在坎皮恩街,那是坦普尔场边缘。我们认为两三个常在那儿站街的女人警告她离开她们的领地。就是这些。没别的,直到她的尸体出现在天桥下”。
“法医鉴定怎么说?”凯文问。
“体内有四种精液残留。没有一种能从数据库中查到。我们确定什么人时这条线索才有价值。除此之外,文身是我们唯一的线索。死后被文上的,所以没有炎症。”
“这是否意味着我们要寻找一个文身艺术家?有这方面专业技能的人?”克里斯问。
“我们需要问问专家意见。”卡罗尔说。
“我们需要弄清楚得到一个文身机的难度有多大。跟供应商谈谈,看看能否拿到一份最近的购货清单。”
萨姆起身,从近处研究文身照片。“在我看来,文的技巧不是那么纯熟。不过,这可能是故意的。”
“这么下结论太早,”卡罗尔说,“宝拉,谁发现她的?”
“几个少年。赖利警长估计,他们当时正在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喝苹果酒。有一辆被拆空了的旧货车在那儿,那里是当地孩子的俱乐部。她被塞在车子前排,在曾经放着引擎的地方。凶手没打算遮住她。北区同事已经在当地挨户问过了,但最近的房子在五十米开外,而且那房子背对犯罪现场。一点不乐观。”
“我们再查一次,”卡罗尔说,“她不是被从外太空发射下来的。宝拉,再跟赖利警长谈谈。”
“会去的。”宝拉又往板子上钉了一张照片。“这是苏珊娜·布莱克,简称苏兹。二十七岁。六次因拉客被定罪。档次没有凯莉那么低。苏兹与另一名性工作者,一名叫尼基·里德的男妓,合租了斯肯比高楼群中的一套公寓。据尼基所说,她过去一般在弗莱尔招揽嫖客——”
“弗莱尔在哪儿?”卡罗尔打断说。
“那是机场后面的一个酒吧,靠近货物区。老式的公路旅馆之类的地方。可以追溯到战争期间的布拉克利场飞机场,”凯文说,“这不是你会带妻子和孩子共度周日午餐的地方,离低级酒吧只有几步远。”
“尼基说她有几个常客,”宝拉继续说,“主要是机场的货物处理员。她和凯莉有个同样的习惯,不过她选择的毒品是海洛因。她已经服用多年,功效很好。她也和凯莉一样,没有皮条客。尼基说她与毒品供应商有长期合作关系——任何人试图抢她的生意,毒品供应商会修理他们。她是毒品供应商的优质客户。”宝拉的嘴角扭动一下。“她也介绍其顾客从这个男人的渠道购买毒品。”
“尼基最后看到她是什么时候?”卡罗尔又打断宝拉。
“两个星期前。他们一起离开公寓。尼基去坦普尔场,她前往弗莱尔。第二天,尼基起床的时候,她不在。没有迹象表明她已经回来了。他这么过了几天,以为她和玩伴或常客出去了,尽管她平常很少这样。”宝拉摇了摇头,略有困惑。“根据尼基的描述,他们俩就像家人。”
“谁知道呢?”萨姆的语气中透出轻蔑。
“所以第三天,尼基试图报告苏兹失踪。离他最近的警察局正好是北区总部。说他们对这件失踪案完全不感兴趣还不够准确。尼基受到接待时几乎崩溃,自己差点被逮捕。警方没有采取行动。四天前,在布雷德运河的一场钓鱼比赛中,尸体出现。根据病理学家描述,她是淹死的,但不是在布雷德运河淹死的。”
宝拉点击手上指示器的一个按钮,一个视频窗口突然出现在白板上。病理学家格里沙·沙塔洛夫,穿着消毒服,在冲他们笑。他温暖柔软、带着加拿大口音的声音被廉价的扬声器削得尖细。“我们碰到看似明显的溺水事件时,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判断是否真的是溺水。特别是如果受害者是吸毒者。因为有时服药过量会导致肺部充满液体,看起来像溺水。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苏珊娜·布莱克是海洛因服用者,但死前并未用药过量。”
我们现在必须弄清楚她是不是在被发现的地方淹死的。我以前有没有对你们说过硅藻这东西?没关系,我如果说过,现在再告诉你们一次。硅藻是微小的生物,有点像浮游生物。硅藻含有硅酸盐,存在于开放水域:淡水、盐水,湖泊和河流。每处水域有不同的硅藻。它们就像指纹,而且可以测算其成长时间。”他笑得更开怀。“你们着迷了,对吗?好吧,我快点说。你被淹死,硅藻进入你的身体。肺、肾脏、骨髓,这一类的。我们把这些组织溶解于酸,然后就能查明你是在哪里淹死的。
好吧,我们做了分析,在苏珊娜·布莱克的身体里没有硅藻。这意味着一件事,只有一件事。她不是死在运河。她死于自来水。或者过滤水。我们对她的肺部进行了几项测试,发现了香皂的痕迹,这在我看来,可以将范围缩小到浴缸或深水槽。我希望这个小讲座对你们有帮助。”
卡罗尔摇了摇头。“能言善道的混蛋。总有一天,我要让控方把他的拍的小视频放给陪审团看。然而,这是非常有用的信息。我们不用在运河边寻找线索了,我们要找是谁带她在哪儿洗澡的。”
“凶手可能把她带回家了。”凯文说。
“凶手似乎很谨慎,”卡罗尔说,“我不知道他是否冒过险,我们得弄清楚她是在哪勾上嫖客的。好了,你继续吧,宝拉。”
“她被发现时穿得严严实实,”宝拉说,“她不是负重落水的,但身体被运河里常有的废弃物缠住,所以她一直在水里。他们开始没看见那个文身,因为皮肤软化得太厉害。”
卡罗尔听到“软化”这个词时脸抽搐了一下。格里沙也用过这个词,但卡罗尔感觉它不是个应该被用于人体的形容词。“关于这点,没有任何疑问吗?”
宝拉摇摇头。“沙塔洛夫医生眼光敏锐。这是死后刺上去的文身,跟凯莉和简·多伊的那个一样。”
“她如果是在浴缸溺毙的,就有人可能看过她和杀她的人。他得带她去有浴缸的地方。屋子,酒店什么的。”克里斯说。
“说得对。我们需要把她的照片登在本地报纸上,看看能冒出什么信息。凯文,跟那个叫尼基的室友谈谈。看他是否有死者的照片。”卡罗尔皱了皱眉,思忖着。“我们现在要尽可能不让外界知道这件事。佩妮·伯吉斯已经到处嗅探,但是希尔博士让她碰了钉子。她可能会跟你们中任何一个谈,问同样的事情。”她直视着凯文,但他正卖弄似地在笔记本上乱写。“我们会让里基警司应付媒体,让重案组暂时不出面,让媒体认为这是他负责的案子。杀手如果认为他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可能会再有所动作。”
“或者再次行凶,”宝拉说,肩膀耷拉,“眼下我们没有一点能称之为线索的东西。”
“我们可不可以让托尼看看这个?”大家听到凯文的询问,都呆住了。萨姆不再坐立不安,克里斯停止记笔记,斯黛西停止点击智能手机,宝拉的表情定格为疑惑。
卡罗尔咬紧嘴唇,摇摇头。“你跟我一样清楚,我们没有那项预算。”她的声音异常严厉。
凯文脸红,雀斑淡了。“我只是觉得……他们无论如何都会解散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干呢?你知道吗?你就要离开我们了。你有什么损失?”
卡罗尔没来得及反驳,办公室的门猛然打开。在门口站着的,是头发乱糟糟、衬衣下摆露出一角、夹克领子歪斜的托尼·希尔。他忙乱地环顾四周,然后目光锁定卡罗尔。他吸了一大口气,然后说:“卡罗尔,我们需要谈谈。”
卡罗尔瞪着眼,眼里没有深情的迁就。“我正在开关于谋杀案的晨会,托尼。”她说,语气冷冷的。
“这件事可以等等,”他说,继续走进房间,门在他身后叹息般地关上,“但我要说的事情不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