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尔·乔丹总督察抓着书桌左侧底部抽屉的把手。这是她决定离开布拉德菲尔德的代价。到本月底,她经验老到的专业团队就会解散,她将离去。到那时,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文件柜,她办公室里的每个橱柜都会被拆掉。她想把属于个人的东西带走——照片,卡片,同事留的便条,从杂志和报纸撕下来的曾让卡罗尔和同事们开心的漫画。有些专业材料需要归档某处,由布拉德菲尔德警察厅管理。还有现在已经看不懂其意思、与当时所查案件有关的便条。还有大量要粉碎的材料——没有任何人想要看那些纸头。所以她团队的其他人都下班后,她留了下来,开始整理。
但是她猛拉开抽屉时感到心情沉重。抽屉里塞满像地质层一样的案宗。可怕、神秘、令人震惊、令人心碎的案子。她可能永远不会再碰到类似的案子。她没想到要随意处理这些材料。卡罗尔转动椅子,伸手去开中间那个文件柜的抽屉,里面装着她更加熟悉的东西。她从迷你酒吧、快捷酒店和出差途中收集来的微型伏特加,她拿了一瓶。她把杯子里的咖啡残渣倒进垃圾桶,用纸巾擦了擦杯子,把伏特加倒进去。不够多。她又抓起一瓶,倒进杯里。看起来还是不像一杯饮品。她一口气喝掉,几乎没任何感觉。她又倒了两小瓶进杯子,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喝一口。”卡罗尔大声说。她没有酗酒的恶习。不管托尼·希尔怎么想,她能控制自己。她身上发生过几次重大事件,但那些已经过去了。享受一两口酒,不构成问题。她的工作和人际关系都未受影响。“不管那些。”她咕哝着,从抽屉里拖出一捆文件。
她埋在成堆的文件中整理了许久,电话铃声响起时,她感觉就像被解救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警方的手机号,但她不认得这是谁的号码。“总督察乔丹。”她说道,伸手去拿杯子,吃惊地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北区侦缉警司里基。”一个粗哑的声音说。
卡罗尔不认识里基,但是一个级别这么高的警官工作到这么晚,一定是发生了大案子。“需要帮助吗,长官?”
“我们有件案子,我觉得你的团队会愿意做这个案子,”里基说道,“我想最好在案发现场被破坏之前,尽快邀请你们加入。”
“我们喜欢这样的办事方式,”卡罗尔说,“但是你知道,我的队伍快解散了。”
“我听说解散通知快要发布了,”里基说道,“但是你们目前都还在上班,对吗?我认为你们肯定想全身心投入这最后一个特殊案件。”
卡罗尔不会说这样的话,她明白里基的意思。他们都明白,普通家庭案件和大多数刑事案与扭曲的心灵制造的谋杀之间的差异。几乎没有什么谋杀案可谓正常,所以她认为用“特殊”描述一个谋杀案并不奇怪。“把地点用短信发给我,我会尽快赶到那儿。”她说道,把还没审阅的文件放回原处,一脚踢上抽屉。
她瞥见空杯子。严格来说,她已经超量了。但她自认为完全有能力开车——她在工作中曾无数次在拘留室听过抗议的醉鬼说过这句话。但她不愿单独出现在案发现场。他们如果要接手一个案件,就会当场展开行动,她独自一人无法充分利用时间和本领。她在脑子里过人员名单。她的两个警长,克里斯·戴文最近为了一个重大审讯已经熬夜太多天;凯文·马修斯正在外庆祝结婚纪念日。里基的声音听上去不是非常着急,所以她不应该破坏凯文的夜晚。那就只剩下警员了。斯黛西·陈对机器总是比对人有更大的兴趣;萨姆·埃文斯关注自身的事业多于关心受害者;只剩下宝拉·麦金太尔。卡罗尔拨打宝拉的电话时,意识到自己早就选定了宝拉。
有些事从未改变,宝拉心想,身上汹涌着肾上腺素,开着车前往凶杀现场。她每次前往案发现场,都能感觉血液中的震颤。
“抱歉把你拖出来。”卡罗尔说。
她并不真的感到抱歉,宝拉想。但是卡罗尔一直都很善于确保组员不会感到自己是被理所当然地利用了。宝拉的视线没有离开道路。她大大超过限速,但她能掌握目前这个速度。没有人想当匆忙赶赴案发现场而撞倒无辜公民的警察,并被人记住。“没关系,长官,”她说道,“埃莉诺随时应诊,我们只是在家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玩拼字游戏,吃外卖。”埃莉诺和卡罗尔一样,能让每个人都感到舒心。
“我还是要道歉……”
宝拉咧嘴笑了。“不管我怎样安慰你。我们有什么信息吗?”
“里基是用明线打来的,所以我们没有谈论细节。我只知道,他认为这是我们乐意接的案子。”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宝拉说,意识到卡罗尔语气中的酸楚和遗憾。
“不管我在不在,这样的案子都会发生。”
宝拉很惊讶。“我不是在责怪你,长官。我知道这是谁的错,”她快速地瞥了卡罗尔一眼,“我想知道……”
“我一定会为你说好话的。”
“事实上,我还有其他要求。”宝拉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几天来一直试图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卡罗尔说这件事,但是总有一些事妨碍她。她如果现在不利用卡罗尔帮她,谁知道机会什么时候再出现呢?“我如果要申请,西麦西亚有职位给我吗?”
卡罗尔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知道。我从没想过有人会……”她在座椅里转个身,以便更好地观察宝拉。“两个地方不一样,你知道。那里没有布拉德菲尔德这么多凶杀案。只能在刑事调查做做日常工作。”
宝拉突然笑了。“我可以忍受。我认为自己已经在第一线的一堆烂事里尽了太久的职责。”
“我不反对你说的话。你如果真想去,我会尽全力帮你实现,”卡罗尔说,“但是我觉得你在这里过得很好。和埃莉诺怎么样?”
“我和埃莉诺没有问题。好吧,和你想的不一样。事实是,她想在医学事业上更进一步。她听说伯明翰有个好工作。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在布拉德菲尔德到伯明翰之间通勤。所以……”宝拉在交叉路口放慢车速,在快速驶过之前仔细扫视两个方向的路况。“她如果要离开,我就需要考虑我的选择。你如果要去西麦西亚,我想我不妨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她瞥了卡罗尔一眼,咧嘴笑了。
“我会尽力,”卡罗尔说道,“其实我宁愿谁都不带去。”她补充道,出于真心。
“我和也参与碎碎念3系列凶杀案的那个警长相处得很好,”宝拉用强调的语气说,“阿尔文·安布罗斯。我非常乐意再次和他共事。”
卡罗尔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宝拉。没有必要强调。但是我不能打保票。你知道现在的情况,现在削减经费的政策已经波及一线警官。”
“我知道。对不起,长官。”她看着导航仪,皱了皱眉,然后左转,进入一个小型工业区,屋顶坡度平缓的组装仓库排列在弯曲的道路两旁。她们转过最后一个弯,宝拉知道她开对地方了。一群警察和各式车辆围着最后一间仓库,蓝光没闪,以免引起注意。但是仓库外肯定已经竖起犯罪现场专用的绑着飘扬彩带的标杆。宝拉停下车,关掉引擎,挺直肩膀。“接下来该我们上了。”
在这种时候,卡罗尔总是觉得自己还不够优秀。她做这个工作时间越长,就越是难以忍受总是事发后才到达。她希望托尼与她在一起,不仅仅因为他解读犯罪现场的方式不同于她。托尼理解她渴望防止这样粉碎人们生活的事件发生,不想让这些事件给人们带来抹不去的伤口。正义是卡罗尔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她这些天觉得自己很少见到正义。
她很高兴里基没有多说什么。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而太多警察试图用喋喋不休掩饰恐惧。但这样做反而让恐惧更加明显。
这个女人一丝不挂。卡罗尔看到皮肤表面有几个割伤,怀疑凶手可能用刀割破了她的衣服。她要求犯罪现场调查小组摄影师重点拍下这些刀口,他们如果发现衣服,可以进行比较。
这个女人的身体被牢固的六英寸钉子固定在十字架上,钉子穿过她的手腕和脚踝。卡罗尔不敢去想当时的各种声音:锤子敲打钉子的声音,骨头的嘎吱声,回荡在金属墙壁间的痛哭声。然后十字架靠墙翻倒,她烫染的金发拂过水泥地,前额上面乌黑的发根露了出来。
但她不是因为被钉十字架才死的。卡罗尔想,也许可以把野蛮地割喉当做是一种怜悯,但她希望这样的怜悯永远不存在。喉咙上的伤口很深,大动脉被割断。血液喷射出惊人的距离,除了一小块地方,地上到处可见喷出的血迹。“他站在那儿,”卡罗尔自言自语,“他身上肯定溅了血。”
“该死的,他一定很强壮,”宝拉说,“移动钉了尸体的木头十字架是个难事,我想我做不了。”
最靠近尸体的那个穿白衣的身影转向她们。他戴着口罩说话,声音有点低沉,但卡罗尔能听清。她听出这个带加拿大口音的人是内务部的病理学家格里沙·沙塔洛夫。“这个木架子只有两米宽六米长,而她什么都没穿。我得说死者是典型的瘾君子,只是没迹象表明她注射药品。我打赌你可以把她放下来,并且毫不费劲地挪动,麦金太尔警探。”
“她死多久了,格里沙?”卡罗尔问。
“你的问题我从来都无法回答,”格里沙说,调侃的语气中略带疲惫,“大约二十四小时。”
“这个房子已经空了大概四个月,”里基说,“保安不知道后门被强行打开了。”他语带轻蔑。
“那我们是怎么发现她的?”卡罗尔问。
“老一套。遛狗的人意外发现的。狗直奔后门。它一定是闻到了血的气味。”里基皱皱鼻子。“没什么可疑。据狗的主人说,狗冲进门口,门开了,狗消失在里面,不出来。于是他走进去,拿着手电筒。看到了,给我们打电话。”里基苦笑。“他还算聪明,抓住狗,没让它完全破坏犯罪现场。”
“沙塔洛夫医生推断她是昨晚被杀的。为什么狗昨天没发现?”
里基回头望望,看到他的督察在记录要点。他一直很沉默,站着不动,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狗的主人说他们昨晚没走那条路。我们肯定会查证这一点。”
“永远都不要相信发现尸体的人。”里基说。
好像我们不知道似的。卡罗尔盯着尸体,专注地查看所有细节,思索事件的经过,推测这个年轻女子是怎么被引到这儿的。“身份确认了吗?”她问。
“目前还没有,”斯宾塞说,“机场附近有些街头妓女,大多数是东欧人。她可能在那儿工作。”
“或者凶手是从城里把她带来的。从坦普尔场。”宝拉说。
“前两个是本地人。”里基说。
“好吧,我们希望格里沙把她恢复成人样,确定身份,”卡罗尔说,“长官,你刚才说‘前两个’。你确定这是系列案件吗?”
里基转向尸体。“指给她看看,医生。”
格里沙指着女人手腕内侧看起来像是文身的东西。上面沾着血,但卡罗尔仍能辨认出字母。“我的”。可憎、病态和无耻的留言。在卡罗尔的脑子里面,一个魔鬼小声说:“好好查这个案子。你如果去西麦西亚,永远不会再见到这么吸引人的犯罪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