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正在恢复,这不是在做梦。他在六点多醒来,想要小便,没费什么精力和时间就架上了拐杖,而且他确定自己放了更多的重量到被砍坏的膝盖上。也许他可以说服理疗师,让他今天试试爬楼梯。
他回到床上,沉溺于再次平躺下来的轻松。是时候回归这个世界了。他拖过桌子,启动笔记本电脑,新邮件中一封宝拉发过来的信件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信件早上两点十三分发到的,写道:你看起来是对的。我在多尔的酒吧找到一个人,稍后会得到更多信息。干得好,医生,很高兴看到你有如此优越的表现。
托尼握紧拳头,朝空中一挥。从信件里看不到太多信息,但是他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觉得宝拉可能干成了一件大事。侧写就像走钢丝,自信最关键。你如果不相信自己,不信任自己的直觉和判断,你的赌局就输了,你的个人能力就变得没有价值。自信会让你变得更厉害。你如果这次对了,下一次会感觉更好,成功的几率增加了。相反的,你只要搞砸一次,下次就要从零开始。
他刚从一个大手术复原,就像《弓箭手》里的人一样低落,卡罗尔还不相信他,所以在丹尼·维德案上判断正确真的让他感觉良好。如果是同一个人杀死了丹尼和罗比,他应该能想到受难者之间的关系和他们与杀手的关系。也许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也能帮助破案。
嘉娜·扬科威克斯与男朋友一起租住的公寓整洁无暇,闻起来有擦亮剂和空气清新剂的气味,显然是来自家具。这么爱整洁的人不该挑选如此破旧且彼此不相配的廉价家具。可是沙发上手工缝制的沙发罩和墙上封了塑的彩色打印机打出的照片,相比出自职业画家之手的油画和昂贵的框架,确实实惠而且令人愉快。嘉娜有着圆圆的脸和黑色的头发,是个谜一般的漂亮女人。她隔着一张用力擦洗过的铺着胶木的桌子,坐在宝拉对面,桌子边缘布满切口和伤痕。在她们中间,有一瓷壶浓咖啡和一个烟灰缸。烟灰缸令强烈的合成香精的化学气味变得合理。宝拉想,她如果一直吸二手烟,静脉窦可能会罢工。
嘉娜没有问宝拉的来意,她友善而顺从地同意了这次面谈,并礼貌地问候宝拉,好像深谙在外国同警方打交道的最安全方式,那就是温顺地配合。但宝拉认为这不是嘉娜平常的样子。
嘉娜再一次看了看那些照片,然后摇头。“我从没见过这里面任何一个人跟维德先生在一起。”她说,只有很微弱的口音。她告诉宝拉,她在波兰是一名合格的英语和法语教师。在她的国家,干技术活现在赚不了很多钱,她和未婚夫到这里赚够在波兰买房子的钱,然后就会回家去。嘉娜同时又认为他们如果不需要付房租,可以支付基本生活所需。
她看到杰克·安德鲁的照片时停了下来。“这个男人,我想我见过他,但是忘记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了。”
“也许他到家里来过?”宝拉将烟盒递给她,她抽出一支,然后在她对着照片皱眉时,两人都点燃烟。
“我想他来访并不是为了见维德先生,”她慢慢地说,吐出一口细细的烟,“他是来卖什么东西的,我不记得了,他有一辆卡车。”她闭上眼睛,皱起眉头来。“不,不行,我记不起来了。时间有点长了。”她摇头,表示抱歉。“我不能很确定。”
“没关系,”宝拉说,“你之前是否听到维德先生提到过一个叫杰克·安德鲁的男人?”
嘉娜抽着烟摇头。“你要知道,维德先生不会谈论任何私人的事情,我之前都不知道他是从布拉德菲尔德来的。”
“足球呢?他有没有提到过一个叫罗比·毕晓普的足球运动员?”
嘉娜看起来有点困惑。“足球?没有。新型铁路才是维德先生感兴趣的东西。”她摊开双手。“他从来不看足球比赛。”
“很好。那么有人到家里来拜访过维德先生吗?”宝拉吸了一口烟,这次问询也许不是很有成果,但是她至少可以吸烟。如今她在做大多数询问时都不能抽烟,警察局的审问室也禁止吸烟。一些嫌疑犯声称这是对他们人权的侵犯,宝拉倾向于同意他们的看法。
“没有,”她不加思索地说,“但我不认为需要因此同情他,有的人独自一人会更快乐,我想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喜欢我为他做饭和打扫卫生,但是他并不想我成为他的朋友。”
“请不要误会……”宝拉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就像是在说“我也不想问,但必须要问”,“你知道他是怎么处理性欲的吗?我的意思是,他是个年轻男人,大概也是有性欲的……”
嘉娜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不愉快。“我不知道,”她说,“他从来没有冒犯过我,但是我不认为他是同性恋者。”宝拉扬起眉毛,嘉娜笑了。“没有同性恋类色情读物。有时候,你可以从报刊店得到这类杂志,这也不是特别坏的事情。但他看的杂志都是关于女孩的,没有男孩的。有时候他会不带狗,自己开车出去几个小时。他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一点尴尬,通常还会洗个澡。他也许去找妓女了,我不知道,”她狡猾地看了宝拉一眼,“你为什么问这些问题?你相信我说的话?相信我没有做那道食物?”
“维德先生的死可能同布拉德菲尔德的一起谋杀案有关。如果真是那样,你讲的就都是实话。”宝拉说。
“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嘉娜说,笑了一下,丰满的嘴唇扭曲了。“报纸说你毒死了前任老板后,你再找到一份管家工作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我能理解,”宝拉也笑了笑,“但我们的这个设想如果是正确的,必定有很多媒体报道说,你没有做那道食物。你到时候找工作就容易了。”她把照片收起来,放回信封。“你帮了大忙。”她说。
“我希望自己能提供更多线索,”嘉娜说,“为了他,也为了我。他是一个好老板,你知道,从不提要求,非常感恩。我认为他不习惯使唤人。你们如果能找到杀死他的凶手,那就太好了。”
里斯·巴特勒坐在那里,左手臂横过瘦弱的胸口,搭在右手臂上,右手托着嘴和下巴。他弯腰驼背地盯着卡罗尔·乔丹,显得愤怒,红头发高高地耸立成团,这是在监狱过夜后的经典发型。“我的客户会起诉布拉德菲尔德都市警局骚扰他。”他的责任律师甜甜地说,用修剪得很完美、涂着指甲油的手,将一撮长发拢到耳后。
见鬼的布朗温·斯科特,卡罗尔想,她证明了魔鬼都穿普拉达。幸运的是,昨天晚上已经来过的责任律师是知名度很高的斯科特刑事律师事务所中的一位年轻律师。当然,因为这个案件同罗比·毕晓普案件有混杂的紧密关系,而且卡罗尔·乔丹可能作为警察被告而带来丰厚利润,布朗温今天亲自出马了。她穿着整洁的制服,化着浓妆,显然已经准备参加当天早上必定会出现的“自发式”媒体采访。这对老对手又开始隔着桌子对抗。“很高兴知道他作出了决定,”卡罗尔说,“而我还在考虑是否要起诉他非法拘禁。”
萨姆靠向前。“而且,他在知道我们是警察后拔腿想跑,有拒捕的意思,就是这样。”
布朗温同情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然后摇摇头,好像对他们的表现很失望。“我的客户还在经受你们的肆意妄为带给他的痛苦。虽然如此,他还是愿意回答你们的问题。”她的口气表明,她实在宽宏大量,给予了他们非常规的帮助。
卡罗尔的信心再次受到打击,依她的经验,布朗温·斯科特的客户都倾向于“保持沉默”,也就是卡罗尔所认为的“我做了”。她允许里斯·巴特勒谈论这件事情,就等于告诉卡罗尔,她很有可能是在浪费时间。当然,这可能是个愚蠢的客户,对争强好胜的斯科特女士施加了影响。卡罗尔整理了一下思绪,对着巴特勒兴高采烈地说:“很抱歉,搅扰了你的周末美好时光。”
他的前额皱起来后就像大米布丁的外皮。“你是什么意思?”他透过捂着嘴巴的手含糊地说。
“罗比·毕晓普死了,这一定让你很高兴。”巴特勒看向别的地方,没有说话。“你有可能认为他该死,”卡罗尔继续,“我的意思是,我们知道你不喜欢他对待冰蝶的方式。”
巴特勒瞪着她,把手从嘴巴上放下来后恶狠狠地说:“冰蝶老早就把他给甩了,我为什么要关心他怎么样了?”
“好吧,我觉得你不想让他们再在一起。”
巴特勒摇头。“她不可能这样贬低自己,再和他在一起。她只是在等一个能够让我们在一起的正确时机。”
“住口,里斯,”他的责任律师插嘴,“别被她忽悠了,回答她的问题就行。”
“你想回答问题?好的,上周四晚上十点到周五早上四点之间,你在哪里?”卡罗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在家,我一个人。我周四工作到下午六点,然后在周五八点又开始工作,我没有汽车,只有自行车,我骑车很快,但没那么快。”巴特勒说,傲慢的斜视变成挤眉弄眼,因为嘴巴上的伤口被扯到了。
“有火车,”萨姆说,“从纽卡尔斯到布拉德菲尔德只要两个半到三个小时,取决于是直达还是在约克换乘,你也可以借一辆车,或者偷一辆,不管怎样都是可以做到的。”
“只可惜我没有那样做,我整晚都在纽尔卡斯。”
他们应该先查查车站和火车方面的信息,卡罗尔想。但是他们在他的后院抓到他时,很清楚他不会自觉自愿地跟他们走,她不得不逮捕他。时间在流逝,她还没有证据。“你觉得你帮冰蝶摆脱罗比,是帮了她一个忙吗?”
“不管是谁做的,都是帮了她的忙,但做这件事的人不是我”他固执地说。
“你确定吗?我认为你很容易就可以得到毒药。”萨姆插进来,这是他们俩之前说好的。“我们面对现实吧,你试着以男人的身份挑战他时,罗比轻易就赢了你。你没有办法跟他公平较量。你利用毒药更有胜算,一个人不可能赢了毒药。”
巴特勒的脸涨红了,映衬着长满雀斑的其他地方的皮肤,“我已经说过了,我让冰蝶看到了真正关心她的人时刻都在支持她,之后她就甩了他。我从没想过要杀他。”
“我的客户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侦缉总督察,我建议你们问问题时克制一下自己,不要又是暗示又是讽刺的。”斯科特在本子上写几个字。
“你在医药行业工作,对吗?”卡罗尔说,希望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能使他心神不宁。
“是的。”巴特勒说。
“那你了解蓖麻这种东西吗?”
“我对蓖麻的了解可能还没有你多,我是公司实验室的技术员,做咳嗽用药。你把蓖麻子摆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随即是一阵可怕的寂静。卡罗尔发誓她看到布朗温·斯科特翻了一下白眼。“所以你知道蓖麻子可以制毒。”卡罗尔说。
“这个国家一半的人都知道,”巴特勒提高声音说,“报纸上尽是恐怖分子制造蓖麻毒药这种东西的报道,罗比又死于这种毒药。我们都知道这种毒药他妈的是从哪里来的。”
卡罗尔摇头。“我不记得这种毒药。我在罗比被确诊后查了一下才知道,我打赌大部分人都不记得,但是你记得。”
巴特勒转过去,对他的律师说:“你能制止她问这些问题吗?他们在我身上什么也得不到。”
斯科特笑了一下,露出小小的虎牙。卡罗尔想,她可能是在水虎鱼身上学到这种微笑的。“我的客户说得对,你们这是在非法调查。除非你还有什么没有透露的证据,否则你们没有理由把我们困在这里。我希望你马上无条件释放我的客户,因为我们在这里接受的问询已经结束了。他不会再多说一个字,而你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糟糕的就是,她是对的。“交保吧,”卡罗尔说完站起来,“我们会再回到这张桌子前的,斯科特女士。”
布朗温·斯科特又笑了。“乔丹侦缉总督察,你要是再不变聪明点,会收到我们起诉你骚扰的传票。”
卡罗尔看着他们离开,然后悲伤地耸了耸肩。“我烦透了,”她说,“从最北端笑到最南端,全英国的人都会笑话我们,”她晃了晃身体,“萨姆,你下次想要对同事攻其不备时,先想想那样做是否值得,嗯?”
卡罗尔回到办公室时,克里斯和宝拉已经在等她了。她们两个看起来都睡眠充足,宝拉尤其显得机警。“巴特勒那边有进展吗?”克里斯问。
“我们什么消息也没有得到,而且见鬼的布朗温·斯科特是他的律师。”没有必要再多说。她忍住一个哈欠,告诉自己并不需要来一杯,然后坐到自己的椅子里。“你们两个呢?昨晚在阿曼迪斯有什么进展吗?”
她们两个交换一下眼色。“有一些进展,但是不是在阿曼迪斯,”克里斯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批准宝拉追查另外一条线索。”
“不是这样的,老大,”宝拉插嘴,“这不是戴文队长的责任,是我说服她的,是我的责任。如果产生任何麻烦,都是我的责任。”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卡罗尔为她俩的一本正经感到困惑,“你们如果获得了进展,我不在乎是谁的责任。说吧,宝拉,你调查的另外一条线索是什么?”
宝拉盯着自己的脚。“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希尔先生曾经……帮助我找回自己,”她说,明显在挣扎。“我都打算辞职了,但他教会我用不同的方式来看待问题。”
“我知道他擅长这种事情,”卡罗尔温柔地说,她也需要托尼修复他人的才能,不过她觉得宝拉从中受益更多,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那么亲密。
宝拉抬起头来,直视卡罗尔的眼睛,鼓起勇气说:“我欠他的人情。所以昨天他要求我去探望他时,我没有犹豫。他告诉我,他相信有另一个案件和罗比·毕晓普案有关。他告诉我你已经摒弃这个想法。我只能说他向我解释这个想法时,我也不太相信。”
卡罗尔试图保持表情平静,但是她的内心无法平静。他在玩什么鬼把戏?托尼不信任她。最糟糕的是,她感到托尼背叛了她。他怎么能从她的队伍里找这位侦探来示范给她看,她应该如何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你是要告诉我,你在调查丹尼·维德的死因?”她说,声音非常清晰。
宝拉在椅子里紧张起来,但是并没有退缩。“是的,长官。”
卡罗尔把头偏向一边,像在审判室里蔑视疑犯那样打量着宝拉。
“告诉我,麦金太尔警探,你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从重案组辞职,开始为希尔医生工作的?”
“不是这样,”宝拉说道,“我欠他人情。”
“我给你分配了任务,而你选择抛开任务,伙同与我们单位有合作关系的一位市民去做其他事情?”卡罗尔的声音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她能看到自己说的话打断了宝拉的思绪。
让她吃惊的是,克里斯跑到棍棒之下。“我认为,重要的是宝拉的发现。老板,你可以看出她并没有为她做的事情而骄傲,但是毫无疑问,她的调查有了结果。她是个好警察,她不应该因为查案而受罚。我们都一再犯过类似的错误。”她的眼睛挑战地望着卡罗尔。她们同期进入警局。卡罗尔知道,在她的队员中,克里斯·戴文对她的了解比其他人都深。
“这个案子结束后,会有时间来专门处理与纪律相关的问题。”她冷酷地说,不想承认克里斯说的话激起了自己的恐惧。宝拉的调查有结果,这就意味着她无视托尼的建议是错误的。她输了吗?她为了跟脸过不去而割下了鼻子?托尼看到了她本该看到却没有看到的事情?是酒精对她的判断造成了影响?老天知道,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希尔医生让你去做什么?”
宝拉犹犹豫豫地告诉卡罗尔她去酒吧的情况和同嘉娜·扬科威克斯的谈话。她将杰克·安德鲁的照片放在桌上。“这是卡洛斯认出的那个人,嘉娜也认为他在丹尼不在时来过家里,但是她记不起来是为什么和什么时候。”
“在阿曼迪斯,没有人确定见过他,但是那位吧台工作人员认为,他有可能是周四晚上跟罗比在一起的那个人,”克里斯补充道,“所有信息都有点含糊,但是我们认为值得将卡洛斯带到警局,看看斯黛西处理后的照片换换发型,提高画质之类的。”
卡罗尔感到矛盾情绪在拉锯。她一方面想好好酝酿愤怒的情绪,让她们感到她语气中的尖锐,但又想祝贺并鼓励她们去找到杰克·安德鲁,把他带来。在她的身体里,警察最终战胜了生气的小孩。她看到宝拉注意到她的转变而稍微放松了一点。“真见鬼,”卡罗尔说,疲惫的笑容情不自禁地展现出来,“你们不知道我有多么憎恨失误。下一次,宝拉——如果还有下一次——你在去做托尼的猎犬之前,先来向我汇报。他不会一直都正确,你知道。但我总是会听你们的意见。”她说话时,看到宝拉的肩膀垂下来。卡罗尔的心里仍然有一块愤怒的热炭,她会把它留给真正作祟的人。“那么,谁是杰克·安德鲁,我们到哪里去找他?”
“那个,”克里斯叹气说,“这就是我们面临的问题。据斯黛西讲,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什么意思?”卡罗尔仍然易怒,没有心情玩猜谜游戏,“我们有他的照片,照片一定是什么人寄来的。”
“我们同发照片过来的人谈过。对于在照片里出现的这个人,他们的说法都一样。他们和杰克·安德鲁是同学,他以前经常同他们一起去酒吧。周二晚上一般去市中心的红狮酒吧。他们是一个自称游乐宫的小组。大概在三年前,他再也没有参加群体活动。我们问游乐宫的人安德鲁为什么消失了,他们说他搬去了斯托克波特,线索到这里就中断了。”宝拉说。
“据斯黛西说,他不在斯托克波特,”克里斯继续,“或者他的确在那里,但没有登记投票,没有缴税收,没有登记电话号码,也没有注册增值税号,而且四年都没有填过退税单。没有破产记录,也没有信用卡使用记录。斯黛西在周六早上发现的东西有没有吓倒你?”
卡罗尔戏剧性地颤抖了一下。“我先不去想它。那么家庭呢?学校里的老朋友呢?”
“我们正在努力,”宝拉说,“根据给我们照片的那个人所说,安德鲁的爸爸是军人。他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中牺牲了,那是安德鲁在哈里斯顿上高中后不久的事。我们不是很确定他的记忆是否正确,此人说那是误向自己人开火而导致的悲惨事件。”
“那令人太伤心了,”卡罗尔说,“他的妈妈呢?”
克里斯看着笔记本。“我正努力获取详细信息,目前得到的信息是,安德鲁上大学第一年,他的母亲自杀了。听起来像是她等到把儿子基本安置妥当,就去做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了。我们无法确认是哪所大学。有人认为是在利兹市,也有人说在曼彻斯特。我们也不确定他学的是什么专业。可能是生物,也可能是动物学,也可能是见鬼的缝纫。坦白说,我觉得那两个人说到这里时已经开始瞎编了。”她厌恶地摇头。“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地取悦我们?”
“可能是因为我们有权将他们扔到监狱里去,克里斯。”宝拉尖刻地说。
“好吧好吧,别再演双簧了。你们两个少说废话,快去找关于杰克·安德鲁的所有消息,找不到就不要回来,包括他现在的地址。”她站起来,从衣架上抓过夹克,“我要从罗比父母的房子开始清查。也许他们记得杰克·安德鲁,谁知道呢?然后我还要去跟随意差使别人的人谈谈。幸好他还在医院,跑不远。”
前指挥官汤姆·克鲁斯拥有布拉德菲尔德最贵的房子之一。他在退休前几年中了一次足彩大奖。他的退休金原本就足以使他和妻子过上舒适的生活。但他不觉得自己幸运。有些人缺乏满足的能力,汤姆·克鲁斯就是其中一员。
他情绪不太稳定,从浴室的窗口盯着外面。修剪整齐的草坪向布莱德河边漫延开去,一条整洁的小船停泊在水泥码头上。今天的比赛会打得非常惨烈,他想。他无论穿得多么厚实,在大多数时候都觉得鼻子冷得像个冰灯泡。
克鲁斯回到镜子前,打开电动剃须刀,在厚厚的双下巴上移动。他淡绿色的眼睛突出,很匹配他的老外号,凸眼泡,正好与一个卡通人物同名。克鲁斯仍然拥有做橄榄球前锋时练出的宽大肩膀和粗壮的前臂。镜子没有照出由于吃了数年快餐和长期饮用啤酒所形成的肥硕的肚腩。肚腩让克鲁斯感到不舒服的时候,他总是故意逃避现实。有些人说那是他职业失败的源头,而克鲁斯自己则将责任推给假装圣洁的婊子卡罗尔·乔丹。
他迅速剃完胡须,然后放了一大盆温水,将整个头浸在里面,用手指搓洗着秃顶上的头发茬。他从水里抬起头来喘气,小巧的丘比特一样完美的嘴唇吐出的水溅到大理石水槽外面。见鬼的乔丹,见鬼的约翰·布莱登,一对可耻的小偷。乔丹抢了他的位置,而布莱登让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个骗子。他很难继续从事他擅长的安保工作。但今天,他去看维多利亚队没有罗比·毕晓普上场的情况下如何赢得比赛之前,要与认同他价值的人谈合作。
他突如其来地收到从哈里斯顿高中寄出的一封信。他自从满十六岁后就再没有回过那里。他离开学校后,在一座大楼里找到工作,直到被接收为警察实习生。这封信说,学校的现有政策是雇用校友,任何专业的校友都能为母校做贡献。所以学校讨论慈善活动的安保事宜时,他的名字就第一个被提出来。
他收到邀请后,拨打了信头上的号码。他吃惊地发现,那一头是自动答录机简单的回答:“你接通了哈里斯顿高中,请留下姓名和电话号码,我们会尽快给你回电。”五分钟后,电话打过来了,是校长亲自打来的。“关于答录机的事情,很抱歉,”他说,“你不会相信我们从家长那里收到了多少威胁和辱骂的电话。”
克鲁斯轻蔑地笑了笑。“我觉得你这样做是对的。我当学生时,如果学校或者警察找到家长,学生会被打得屁滚尿流。现在,家长都袒护孩子,我们已经被一脚踢出了时代。”
“非常正确,非常感谢回归。你如果对这个项目感兴趣,我想最好的安排是你同杰德·安德鲁斯碰个面,杰德在组织所有事情。他有目前计划的全部细节。有很多事情要做。罗比·毕晓普先前保证要到现场来支持,而且他说服他的前未婚妻做一段主持。她为第一电台工作,你知道”他又密谋般地补充。“我会让杰德打电话给你。”
当天晚一点的时候,杰德确实打电话了。他们利用午餐时间在城里一个非常好的法式餐厅里有了一次初步会晤。克鲁斯平常不会选择这种地方,但是他承认,厨师们非常了解怎么烹饪牛排和薯片。他们要制定详细计划,熟悉活动现场和潘纳尔勋爵夫妇豪华住宅的布局。罗比·毕晓普既然死了,那么这次活动将会以谁吸引眼球?只有上帝知道。
克鲁斯将须后水拍在脸颊上,不因刺痛而退缩。他看了一眼自己挂在镜子上的手表,他最好快点出发。他要在庙区偏远地段的一个酒吧里会见杰德。这个小伙子已经道过歉了。“很抱歉要先在酒吧里碰面,因为我住的地方太难找了。每个去过的人都会走丢,所以我习惯了先在酒吧与人碰面,这样更轻松。我们回到我的住处再做事。我做了午饭,我们可以边吃边工作。我是个素食主义者,但是别担心,我会为客人做荤菜。”他微笑着补充道。
克鲁斯走到衣帽间,从内裤抽屉拿出一条保暖长内裤。他想,保暖内衣裤穿在身,一顿可口的午餐下肚,今天下午可以安安心心地看一场足球比赛了。
尤瑟夫将卧室兼起居室的门关上后靠在上面,眼睛紧紧地闭上,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得他无法呼吸。他那么努力走到这一步,像背咒语一样成天从早到晚地默背动机。他坚持信仰,心脑合一了。但他要做的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去完成它,只是因为这是前进的唯一道路。
他不会欺骗自己,说这不会带来恶果,他允许自己思考这件事会给他的家庭带来怎样的影响。他知道他们会震惊、抓狂,会无法相信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他们会熬过去的,他告诉自己,他们会让这件事情过去,然后把他从他们的生活里清除。社区会支撑他们,他们会好起来。不是每个人都会认可他做的事情,但是他们不会驱逐整个阿齐兹家族。
今天,他就像被强有力的火车撞了一样。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早上,他们都在做周六早上通常会做的事情。妈妈到当地的一个小超市采购周末吃的肉、蔬菜和水果。拉杰到学校学习一个小时。桑贾尔在床上,在睡梦中度过这个早晨。尤瑟夫在工厂里确保一切正常。这是他最后一次做这件事,他感觉很奇怪。只是奇怪,没有其他任何情绪。对着一个破旧的工厂,和一群不可能成为他朋友的工人,很难有什么情绪。
午餐时出现意外情况。按照传统,他们一起吃饭。他妈妈总是会准备文火烹饪的非常好吃的麻辣小羊肉和蔬菜,还有很多泡在菜里面的煎薄饼。在忙碌的生活中,这是他们的快乐时光。他知道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体验,所以此刻根本不可能吃下任何东西。他妈妈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拉杰开始抱怨时,妈妈才放过他。桑贾尔要赶到韦克菲尔德送货,所以不能送拉杰去见他的朋友和看足球赛。
“别担心,拉杰,尤瑟夫会送你去。”他妈妈说。
“我不行,”他说,“我打算去布里格豪斯为签订新合同见一些人,我没有时间。”
“什么意思?你没有时间?你顺道送这个男孩去见他的朋友,不会拐太远的路。”妈妈坚持。
“什么新合同?”父亲问。
“没有人关心我。”拉杰号起来。
桑贾尔朝他眨眨眼睛。他显然也不相信有什么新合同,但是不管他认为尤瑟夫到底要去做什么,都肯定与事实相去甚远。
这时,他几乎把持不住。他跟家人吃的最后一餐饭,有可能会变成一次争吵。他们回忆与他在一起的日子时,会发现几乎没有一家人高兴吃饭的温暖记忆,只有苦涩。
于是他只能在自己崩溃前离开他们。他在开车到小房间的路上,眼泪模糊了视线。他爱他们,而他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尤瑟夫摇头,就像要甩走痛苦的想法。没有回头路,他只能向前看。他只能憧憬自己梦想成真后光辉的未来。他在门边站直身体,还有最后一步计划要实施。
他仔细地将炸药包在一个酥油罐中,把火药引擎放在中间,再用小弹簧夹将裹着厚厚塑料外皮的引线系到引擎上,然后将引线粘到一个电子点火器上,点火器上接通了一个电子计时器。还有一个用胶带捆绑着的东西要绑在计时器上。这个东西不是他做的,他不了解这个领域,但是有人跟他解释过,他要在三点半把炸药放在指定位置,那时上半场踢了三分之二。然后他将定时器设置在四十分,好让自己有足够时间离开。这很简单,让事情变得简单,就能避免错误。
他专注地组装炸药,平静下来。他将炸药打好包放在伊姆兰的工具盒底部以后,情绪终于完全稳定。
尤瑟夫要小心翼翼地将工具盒放到伊姆兰的车里,他知道这东西有多么不稳定,一个小运作就会激发连锁反应,将他和他的房子炸得灰飞烟灭。他轻轻地把它放在地上,打开车的后车厢,把东西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泡沫板上。最后他小心地关上车门,离开了这辆卡车。他希望自己会吸烟。
他看了看手表,差不多是时候出发了。他需要提前五分钟到达工作人员和运动员的入口处,那时候保安人员非常忙,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他考虑一下交通状况,决定五分钟后就出发。
尤瑟夫钻进车里,将钥匙胡乱插进点火器,手心冒着冷汗。“冷静,”他告诉自己,没有理由痛苦,也没有理由害怕,不会出错的。尤瑟夫还不知道,被捆在点火器和计时器上的那个东西,可能会改变他周密的部署。
托尼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他今天已经可以爬一段楼梯了。好吧,下楼还是很有困难,但是他也可以应付。上九个台阶,下九个台阶,之后就已经筋疲力尽,想躺下来哭一场,但是他会在跟别人讲这个故事时省略掉最后一部分。
托尼启动笔记本电脑,开始浏览维多利亚队的网站。他记不住比赛时间,所以在赛季开始前就在个人电视频道注册了。他不管是在哪里,只要有宽带,就能观看维多利亚队的现场比赛。他登陆,将音量调低,他不需要听退休的二级足球运动员和在网络上并不受欢迎的评论员做任何赛前评论。他们肯定是在聊罗比,而托尼从没有想过他们会提供任何有用的观点。
他想到罗比,便想到应该试着想点办法,缓解卡罗尔的尴尬。她拒绝听从他的建议,而事实又证明他是对的。她会对自己生气,很有可能又会拿他当出气筒。在紧要关头,最好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而托尼想不到这个东西应该是什么。
“他们为什么吸引了你,狡猾鬼?与哈里斯顿高中有重要关联吗?在那里发生的某件事情对你很重要?”他考虑到很多可能性,但是想不到是什么把上学期间的罗比·毕晓普和丹尼·维德关联起来。他沉思道:“他们死亡时,确实有相同的地方:都是富有的男人,但这财富来源又有所不同,所以他们去世时也是不同的。他们将哈里斯顿高中其他人都远远抛在后面。你可以说他们是幸运儿,特别是丹尼。中彩票没有技巧,纯属运气。但罗比也是幸运的,遇到了对的俱乐部和对的经理人。我们都见过另外一种情况——伟大的天才靠墙撒尿。”他很清楚自己案件的真相仍处于迷雾之中。受难者越多,他的工作才会越容易。
死者之间若没什么关联,那么谋杀手段呢?植物毒药,在多萝西·塞耶斯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乡村谋杀案中很常见。“在历史上的投毒案件中,下毒者多为刺客或者死者的家人。我们将尽力寻找刺客,因为已经可以排除家人下毒的可能……那么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因为很难找到蛛丝马迹。也可能是你因为不喜欢杀人的感觉……”他对自己点头,“就是这样,不是吗?你喜欢的不是杀害的感觉,而是力量的感觉,但是你不喜欢肮脏的工作。你不想看着他们死去,你不想让自己像那些低等杀手。”他陷入沉思。“你也许说服自己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也许可以打败毒药,也许不能。他们也许幸运,也许不幸……而说到不幸,我想到了这帮小伙子。”屏幕上,运动员穿着他熟悉的淡黄色衬衫从通道中走出来,所有人的手臂上都戴着黑色带子。托特纳姆热刺队的队员同样系着黑色臂带,低着头。
两队队员面对面排成两排。托尼及时将音量调大,听到评论员在说:“……为本周意外死亡的罗比·毕晓普默哀一分钟。”
托尼也低下头默哀。时间仿佛过得太快了,很快就人声鼎沸,运动员走到各自的位置。罗比已经被留在回忆中,精彩的比赛又开始了。
维多利亚体育场周围的街道上挤满步行去球场的球迷。这里不允许汽车入内,穿着黄色荧光夹克的警官在管理和分流车辆。只允许行人和马匹入内,安保部门努力为主场比赛提供平静与祥和的氛围。在身着黄色服装的主场球迷中,夹杂着装饰性的白色丝带,那是热刺队支持者在敌人的领土上示威。
黄色中还有一小块白色。一辆A1小车穿过人群缓缓向前。坐在车里的尤瑟夫镇静地祈祷着,嘴唇几乎不动,脑中却没有停歇。他如果将精力集中在细节上,就不用面对将要做的事情带给他的恐惧。根据文件上的指示,他已经通过第一个检查站。那个不让他前往球场的交警看了一眼两张假的传真和假的身份证,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让他通过了。接下来的考验更加严峻。
他看了看时间,正好。格雷森街的看台出现在他前面,带有俱乐部式顶饰的铁门清晰可见。停车场员工和运动员入口就在那道门过去几十英里,这段路被路障和警察组成的警戒线封锁了。他将棒球帽拉得更低,从上面几乎看不清他的容貌。
尤瑟夫穿过大门,按响喇叭,在球迷中开道。比平常举行比赛时更拥堵,因为道路完全被罗比·毕晓普的祭奠物占据了。他在一张又一张的照片里对着尤瑟夫笑,那是看到世界正如自己所想那般运作后显露出的自信的笑。他大错特错了,尤瑟夫想。
他摆动方向盘,将小车开向路障。他靠近路障后,安保人员把他包围,他们看起来充满威胁:穿着黑黄相间的维多利亚队短夹克,黑色的牛仔裤,还剃着光头。他摇下窗户,微笑。“紧急电力维修,”他说,“韦斯特看台下面的电源供电有点问题,”他出示传真,“电力如果崩溃,商务包厢无法正常提供服务。”
离他最近的保安用嘲讽的口气说道:“可怜的混蛋们就无法在黑暗中找到鲜虾三明治了。给我点时间,我把这些东西给那边的家伙看看。”他带着文件,走进防护围栏旁边的小屋里。尤瑟夫看到他把传真给小屋里面的人看,感觉到腋窝的汗水和自己的渺小。
“相当醒目,不是吗?”他对刚走上来代替离开的那个人的保安说,“可怜的草皮。”
“绝不是开玩笑的,”这个保安说,“什么样的恶棍会做那样的事情?”他又看了尤瑟夫一眼,惊讶地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一个年轻的亚洲男性讲话,觉得自己就像小报中的当代恶魔。“对不起,伙计,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们并不都像那样。”尤瑟夫说,脚趾不舒服地蜷起来。不是因为说谎,而是因为他的谎话如此没有底气。他们正要继续聊下去,先前那个保安带着文件回来了。
“你得把车后厢打开给我看看。”他说。
尤瑟夫关掉引擎,取出钥匙,走向卡车后端。他感到手在颤抖,所以试着将身子阻隔在锁和保安人员之间。他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一切都会顺利,然后他将门打开。车里装着电缆支架、夹子、保险丝、螺丝钉和转换器的塑料盒子,不同尺寸的绕线轮在一捆弹力绳后面挤作一团。伊姆兰的工具盒就放在旁边,在一个蓝漆快掉光的又长又大的铁盒上面。
“你能把那个工具盒打开给我看看吗?”保安说。
“当然,”尤瑟夫艰难地咽一下口水,打开盖子。第一层是堆集机、剥线器和螺丝刀。“好了吗?”他将手放在铁盘上,装出愿意继续打开的样子。其实他的肚子一阵阵发紧,膀胱像在燃烧。这个混蛋保安如果不罢休,接下来就会看到一枚炸弹。
保安看了一眼工具。“在我看来就是电工工具,好的,伙计,停在那边,”他指着停车区域的最边缘说,“你在那里可以看到门,那里的保安人员知道你来了,他会让你进去。你沿着角落的人行道走,就能到员工入口。他们会告诉你具体地址,”他眨眨眼睛,“你如果能早点完成工作,他们可能还会让你看一会儿比赛。”
尤瑟夫照他说的去做,几乎不敢相信一切如此容易。他穿过第一道防线后,显然就已经被认为是因某种合理原因而被允许进入的人。十分钟后,他低着头避开监控摄像头,带着伊姆兰的工具箱里致命的炸药,沿着狭窄的服务走廊,来到巨大的悬臂式韦斯特看台的中间层。这个看台是根据艾伯特·韦斯特命名的。他是内战时期,维多利亚队充满传奇色彩的中锋。这里有高级的媒体中心和包厢。运动员们走过时,粉丝们的欢呼喊叫声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尤瑟夫震惊于如此巨大的声响,他原以为中间层会因水泥和人体的阻隔而安静得多,但是这里几乎全是观众的尖叫声。
尤瑟夫的目的地是服务走廊旁边的一个房间,那里装满配电箱,控制着供给媒体中心和商务包厢的电力。那个房间的上面是两个包厢之间的隔断墙,被装饰着图案的大梁和灌浇混凝土分开,每个包厢最多能容纳十来名观众。两个包厢的对面各自还有一个包厢。所以一共是四个包厢,包厢里的人用别人的钱享用美食和饮料。对包厢里的人来说,足球比赛是次要的,有机会待在那里才是重要的。
保安从员工入口处一直陪尤瑟夫走到灰色的门前,门上有黄色的装饰,上面还有黑色的闪电球。“进去吧,伙计,”保安说着打开那扇门,然后指着几步之外走廊墙边的一台电话,“完工后打个电话,我就会来把门锁上。”他把门推开,打开电灯开关站在门口,招呼尤瑟夫进这个狭小的空间。“你如果提前完成工作了,我们会找地方让你看完余下的比赛。”
尤瑟夫感到一阵恶心,但还是微笑并点头。门在他身后轻轻一响,锁上了。房间昏暗而狭窄,灰尘和油污的气味厚重。分线盒占满门对面的墙,线路在墙上错横交错,落满油腻的灰尘。不会有人到这里来干扰他,特别是几百步之外有一场比赛正在进行。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将工具盒顶在门上,如果有人想进来,他就能知道。
尤瑟夫突然感到眼泪充盈在眼眶中,喉头发紧。他即将要做的是一起恐怖事件,这毫无疑问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是能达成他们目标的最好方式。这样的事情必然会发生,但他厌恶自己不得不苟活在这个世界。在这里,暴力是人们唯一愿意听的语言;在这里,暴力是那些对这个世界处处绝望的人使用的语言。乔治·布什是对的,要以暴制暴。但白宫的这个混蛋绝对想不到英国有他这样一个人。
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现在不是悲伤或者犹豫的时候。尤瑟夫打开工具箱,拿起顶层的盖板。炸弹外裹了好几层气泡膜外包装材料,但炸弹看起来并不大。尤瑟夫忽然无缘无故地觉得它应该再大些,它不应该是用锡罐和厨房计时器制作出来的。
他看了看表,三点过十二分。他拿出一卷胶带,将炸弹绑在墙中间的一捆线缆上。此时他嘴巴很干,胃在绞痛。然后他设置时间。
两分钟后,菲尔·坎普希开始往左边乱跑,被对方球员猛地截走了球,但对方球员并没有犯规。
“哦,不。”托尼大叫。
“哦,不,”卡罗尔火冒三丈地走了进来,“你他妈的认为你在做什么?”
托尼困惑地看了她一眼,认为自己只是在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根本没有理解她的肢体语言。“我在看足球,”他说,“维多利亚队对热刺队,才刚开始呢,拖个椅子过来坐。”
卡罗尔将他的笔记本电脑合上。托尼似乎恼怒了。“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怎么敢唆使我的人跑到郊区,去实现你的胡思乱想。”她大叫。
“啊!”托尼做了个鬼脸,“你在说宝拉。”
“你怎么能这样?我已经说过,我不认为你的想法有任何意义。”卡罗尔焦虑地来回踱步。
“好的,但我认为我必须去做那件事,”托尼轻松地将笔记本再打开,“我如果可以自己完成,会自己完成的。但是现如今,你承认自己确实错过了到目前为止最好的线索时不必尴尬。”
“去你的!我们已经找到一个跟丹尼·维德没有任何关系的嫌疑人。”
托尼敲击鼠标,让比赛继续。“我毫不怀疑,你会发现他跟罗比·毕晓普也一点关系都没有。至少跟他遇害没有一点关系。”他对卡罗尔展现出灿烂的笑脸。“而现在宝拉给了你一条可爱的线索。我的意思是,她一定已经给了,因为她如果没有给,你绝不会变得这么聪明。”
卡罗尔朝他竖起中指,“我他妈的真受不了你,你是个不守规矩的流氓。宝拉为我工作,而不是为你。”
托尼自谦地笑了。“我只能说她是用自己的时间帮了我,”他说,“因为她太喜欢我了。”
卡罗尔也假笑一下。“你这是胡说八道,她是在工作时间做这件事情的,她那个时候本应该为警方工作。”
托尼摇头,眼睛里的蓝色更深了,好像准备采取强硬态度。他看着屏幕上的比赛对卡罗尔说:“你不能让别人在任何时间都为你工作,让他们只要醒着都为你服务,宝拉有休息的资格。你不能抱怨她有时把时间积累到一起,休息得久一些。我打赌她昨晚下班,而今天早上又开始工作了,休息时间不到八个小时。你的嫌疑犯也有权利休息。”
卡罗尔瞪着他。“我讨厌你胡搅蛮缠。你在胡搞,你自己知道的!你在所有人中找了宝拉,你知道她会愿意。”
“对于宝拉的精神状态,我认为我能做出比你更好的判断。”他小心地看着卡罗尔,试着评估她的怒火还剩多少。“来吧,过来坐下,跟我看一会儿比赛,小伙子们正在为罗比倾尽全力。我保证比赛能使玻璃眼睛都噙满泪水。”
“你不能转移话题,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卡罗尔说,但是托尼看到她的怒气已在消散。
“我没有。我同意,我没按常理出牌。但我想说的是,如果在平常,我会自己去完成这件事,因为我认为这件事情太重要了,不能在调查时放过这个线索。我会向宝拉道歉,因为我将她推到尴尬的位置。但是我不会因为将你的调查带上正轨而向你道歉,”他拍拍床边椅子上的扶手,“现在,你愿意坐下来跟我一起看这场精彩的比赛吗?”
卡罗尔极不情愿地坐进椅子。“你知道我讨厌足球。”她嘟囔道。
“我们穿的是黄色球衣。”他说。
“滚蛋,我知道。”她说。
“那么,你要跟我说说宝拉找到的那条明智的新线索吗?”他在热刺队占据有利位置、准备开始进攻时问道。
“她还没对你全盘托出吗?”
他笑了。“没有,我们两个都太明白她该向谁汇报。”
“你们联合起来对付我。”托尼根据她的语气知道,暴风雨已经结束了。
“你该感谢我们都那么在乎你,不想看到你栽跟斗,就像他刚才那样。”他指着在草皮上摔倒的热刺队队员。
就在这时,评论员的声音被一阵巨大的轰隆声淹没。屏幕上出现浓烟,然后一堆碎片向球场的一边坠落。卡罗尔和托尼瞪着屏幕,目瞪口呆。然后评论员歇斯底里地大叫:“哦,我的天啊,我的天啊,那儿有个洞……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的天,那是尸体……我想一定是炸弹。炸弹,这里是维多利亚球场,哦,老天啊!”
导演已经回过神来,场景从球场转换到韦斯特看台。在看台中间,灰色的浓烟滚滚溢出,看不见浓烟里面是什么情况。商务包厢下面几排座位的人蜂拥向通道。镜头切换,近距离瞄准一个出口,一些球迷正在挣扎从那里跑出去,还有一些人将孩子举过头顶,传递出去,以确保他们的安全。然后镜头又转向看台,火焰从尘埃云下面冒出来,黑色的尘埃云呈螺旋状升向天空。叫喊声此起彼伏。
卡罗尔已经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我会给你打电话。”她打开门跑了。托尼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离去。他被屏幕上展示的悲剧惊呆了。他的视线没有离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伸手拿遥控器打开电视机。他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布拉德菲尔德已经进入引人瞩目的爆炸袭击名单。双塔大厦,库塔海滩,马德里,伦敦。没有任何城市想再加入这个名单,但是现在布拉德菲尔德加入了其中。
又有事情可做了。
汤姆·克鲁斯在爱尔兰共和军的恐怖主义阴影下在警察局服务了很多年。在M62海滩爆炸案中死了十二个人;在沃灵顿城市中心两个孩子被炸成碎片;曼彻斯特在恐怖袭击中有超过二百人受伤,城市中心被摧毁。他和同事们学会了警惕,也学到了许多经验。
所以维多利亚体育场发生爆炸时,克鲁斯本能地向爆炸的位置移动。但是韦斯特看台上的其余九千三百四十六位观众没有这个经验。人们潮水般潮地涌向通道和出口,朝克鲁斯挤来。他在商务包厢下面的第十六排低着头,抓住身后的支撑物,让人流穿过。
周围的人流压力减轻后,他爬到中间排,那里没有人。他尽可能地向上爬。他真希望中午没有吃太多杰德·安德鲁斯请他吃的美味羊排。此时他的胃膨胀而柔软,就像一面鼓,里面的液体左右晃动,像废弃轮胎中的雨水。妈的,当他挣扎着向上的时候想,这里到处都是尸体,而他想的却是自己肠胃的状态。
克鲁斯走近后,可以透过灰尘和烟雾看到看台上的洞。扭曲的钢铁在空中突出,就像水泥粉尘中巨人的拳头。尸体在废墟上以奇怪的姿势陈列着,大部分人都已明显死亡,许多人缺少四肢。爆炸的巨响使他耳鸣了,但他还是能听见火焰燃烧的劈啪声,伤者痛苦的呻吟声,公共广播乞求人们按秩序离开的叫喊声,远处的警报声也越来越大。他觉得舌尖尝到了血液、烟雾和大便的味道。他觉得这就是大屠杀的味道。
他遇到的第一个活人是个女人,头发和皮肤被灰尘染成灰色。她左腿的下面一截已经粉碎,血从伤口处涌出,克鲁斯从她的裤子上扯下一条,系在膝盖上面。血流的速度慢了,她的眼皮翻了翻又闭上。他知道不能搬动伤者,但如果火势变强,这个女人就会被烧死。克鲁斯别无选择,将手臂滑到女人身下,抱起她,用力时嘴里发出咕隆声。他跨过废墟,沿着人行道一直走到一个通道,然后小心地放下她,再回去营救其他人。他模糊地意识到一些穿着荧光夹克的急救人员加入了他。
他对时间的流逝失去感知,他只感觉到灰尘,血流,恶心,从脸上流下来的汗,及肠胃的疼痛,还有就是尸体。他同其他人一样独立工作,移动废墟,人工呼吸,移动尸体,告诉伤者老一套烂熟于心的谎言:“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但那些遭遇这次爆炸的可怜蛋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他在救人这段时间里感觉越来越糟糕。他以为受到惊吓和用力过度导致肠胃痉挛得厉害,好几次不得不停止营救,去找厕所。每次肠胃都被清空得只剩下水,让他感到虚弱、燥热。他第三次试着跑回爆炸现场时,一位护理人员在台阶上阻止了他。“不行了,伙计,”他说,“你看起来情况不妙。”
克鲁斯嘲笑道:“你自己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兄弟。”他试着推开这个人,但是他没有力量。他有点挫败地靠着墙,汗流浃背。另一阵疼痛来袭,他按住胃部。
“来,把这个戴上。”护理人员递给他氧气面罩和便携式高压气瓶。只是受到惊吓并且用力过度,他暗自揣摩,几乎没有注意到有人伸手在给他号脉。但是他确实注意到这位护理人员看起来很着急。“我们得送你到医院去。”他说。
克鲁斯举起面罩。“胡说,这里有人受重伤,他们才需要去医院。”他再一次试着推开他们。
“伙计,我想说你马上就会心脏病发作,求你不要让那些混蛋因为又多死一个人而更加痛快。来吧,跟我讲讲笑话,我们一起去救护车那儿。”
克鲁斯瞪着他时,视线好像模糊了,一串灼热的疼痛从肠胃急速来到左手指尖。“天啊,”他咆哮一声,步履蹒跚地抱住自己的肩膀。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出了一身汗,又感到阵阵恶心。“好的,”他喘息着说,“好的。”
卡罗尔及时赶到急救室,赶上即将前往维多利亚体育场的一辆救护车。救护车伴随着尖锐的警报声和闪烁的警灯,在街道上疾驰而过。她在不停地打电话,先是打给办公室的斯黛西,叫斯黛西告知组里的其余人员到体育馆与她会合,然后打给约翰·布莱登。他也开始行动了,正从与太太的购物之旅中回来。他太太此刻觉得自己像是个正在驾驶没有警灯和鸣笛优势的警车司机。“我会尽快赶到那儿,”布莱登说,“我理解你想立即帮助挽救生命,但是我不想你的队员卷入营救和疏散人群的工作中,我们不能忘记那里也是犯罪现场。法医队伍在路上了,你的工作是保护现场,配合他们,确保他们可以搜集到尽可能多的证据。”
“那就是我的工作?”她问。
“是,直到曼彻斯特的反恐指令到达,”布莱登说,“他们在路上了,一个小时之内就会和我们会合,然后你们就撤离。但是在他们到达之前,这就是我给你的命令。”
“反恐部门会接手整个案件的调查?”卡罗尔问,车子转弯时后面两个轮子脱离地面,她抓紧扶手。
“实际上,是的,你会与他们合作。我很抱歉,卡罗尔,但事情就是这样,他们是专家。”
她的心沉下去。明天,她和她的警探们又要变成反恐联盟那些高傲的混蛋的勤杂工。他们认为自己作为人类的救世主,被赋予了用自己的方式利用任何人和任何事情的权利。特勤组和反恐组被合并成一个所谓的反恐联盟之前,她同他们一同处理过很多案件。她知道他们认为自己是救世主,而她和她的小组得在地球上帮他们做繁重的体力活。有很多人死于这次袭击,而她的团队不得不将这个案子交给那些局外人处理,那些不知道深浅、不必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人。他们不会留下来收拾由他们造成的烂摊子,当然也不会受任何人监管。真是太糟糕了。
“死了多少人?”她问,知道此时向布莱登抱怨没有任何意义,布莱登也无能为力。
“至少二十人,可能会更多。”
“那么剩下的人呢?我们要把他们疏散到哪里去?”
“应急计划是在格雷森街下面的学校游戏区域集合,但是我怀疑大部分人会躲得远远的,为这种事情做目击证人会是场噩梦。”
“我们会尽力的。我要挂了,我们快到了。”卡罗尔说,从摇摇晃晃的汽车的挡风玻璃看外面的景象。街道两边站满人,他们就像战争电影里绝望地躲避敌人的大群避难者,看到救护车后放慢了步行速度。
他们到达韦斯特看台后面的停车区域,那里的停车道已经被警车和消防车封锁。救护车停靠在外缘,准备迅速行动。卡罗尔跳下车时,又有一辆救护车疾驰而至。
从外面看,体育馆几乎没有异样。高耸的看台上有一个小洞,但看起来无伤大雅。但从其他地方可以看出这里发生了什么。消防车上的软管和体育馆的消防水管呈蛇形盘旋在地上,穿过十字转门。消防员就像宇航员,穿着保护装备,直奔看台;护理人员拎着各种各样的包,着急地来回跑动;伤者、濒死者和尸体被护理人员和警察扶着出来或由担架抬着出来。
卡罗尔几乎无法理解这一切。布拉德菲尔德现在就像贝鲁特、孟加拉国,或是新闻上提到的一些遥远的地方。看起来像是自然灾害,每个人都措手不及,没有人真的知道该做什么,但都被动地做着一些最基本的事情。人们三五成群,漫无目的地乱转,有的人知道要去哪里,而有的人则没什么目标。所有行动都针对受伤的人、快死的人和尸体。
她振作起来,必须先找到负责人,然后纠集小组成员,尽可能保全爆炸现场。她将工作证系在夹克衫的外面,走向最近的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他刚把一个半边脸在流血的上了年纪的男人扶进一辆救护车,此时正要返回看台。“警官,”她叫道,跑了几步,来到他面前。他停下来,转身,灰尘和汗水使他的脸成了大花脸,制服的裤子也很脏。“我是侦缉总督察乔丹,”她说,“重案组的。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卡罗尔。“布莱克主管。”
“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他摇头。“我不知道,我在忙着……”他朝看台挥了一下手臂,“举行比赛时,他经常待在最上面,他在媒体中心旁边有一间小办公室,你要我带你去吗?”
“只要给我指个大概方向就行,”卡罗尔说,“你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他点头。“你说得对。沿着那个整体楼梯一直到最上面,你看到的左边第一间办公室。”
她在楼梯脚碰到一名年轻的警察,这个小伙子看起来完全被吓蒙了。“你不能到上面去,”他口齿不清地急促说,“谁也不许上去,太不安全了,这里还没有被清理干净。谁也不许到那里去,这是主管的命令。”
“我正是要去找布莱克主管。”
年轻的小伙子指着排成L形的两辆消防车说:“他在那里,同消防长官在一起。”
卡罗尔迂回走向那里。几个人坐在地上,身体上血迹斑斑。护理人员在他们之间穿梭,做着最基本的分类:有些伤员由他们来处理,有些则被送上救护车。他们还准备了担架。消防员穿过热浪出现在卡罗尔眼前,他们的现身多少让人感到安定。这是九一一效应,卡罗尔想,从那以后,被烟熏黑的轮廓鲜明的脸和因笨拙的保护装备而变得沉重的脚步,成为火警的标志性形象。
有一些球迷在附近恍惚地游荡着,警察在给他们做检查,确保他们没有受到明显的伤害,然后游说他们离开体育馆这片地段。卡罗尔身边全是惊恐的面容,空洞的眼神和紧闭的嘴唇。她谨慎地穿过这片混乱之地,思考着到底该如何保护这样的犯罪现场。
她惊愕地看到一位她认识的伤员正步履蹒跚地朝她走来。依旧是那副强大的体格,汤姆·克鲁斯。卡罗尔自从他七年前退役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但绝对就是他。他的脸发灰,还很脏,那位医护人员明显在努力支撑着他的重量。克鲁斯与她四目相对,然后摇了摇头。“去抓住这个混蛋。”他说,声音轻而含糊。
“他还好吗?”她问医护人员。
“我们如果能及时将他送到医院并抢救成功,他会成为一位英雄,但是他的体力消耗得太厉害了。”这个人说。
“让我来帮忙。”卡罗尔说着就想让克鲁斯靠到自己身上。
“别管我,”他咆哮道,“去做你的事情!完事后,你可以请我喝一杯。”
“祝你好运!”卡罗尔在他身后喊道。
她最终到达临时指挥所时,已经深刻感觉到大家眼前任务的严峻形势。她找到布莱克,这位高级火警指挥官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看台的建筑图纸。“我们已经控制了火势,”她听见布莱克说,“除了包厢内的装潢物,已经没什么易燃物了。”
“谢天谢地!”卡罗尔清喉咙的时候,布莱克朝她看过来,“我有什么能帮你吗?”他的语气有点急躁。
“我是重案组的乔丹总督察。”
“你来对地方了,”火警说,“没有比这个更严重的案子了。”
“我的任务是保护犯罪现场。”卡罗尔说。
“我认为反恐联盟已经在路上了,”布莱克皱着眉说,“这件事肯定由他们负责吧?”
“在他们到达这里之前,是我负责。”她轻快地说,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我能知道我们正在研究什么吗?”她问。
布莱克指着平面图上的一个小房间。“我们认为爆炸是在这里发生的,我的伙计告诉我,这里看起来还残留着人类的痕迹。所以,可以假设这是一起自杀式爆炸。我们同样认为爆炸物可能和伦敦隧道爆炸案的爆炸物一样。这个非常容易确认。”
布莱克又说:“但在法医和炸弹专家赶到这里之前,这些都是推测。”
“法医在哪里?”
“在警报解除后会进来。”
“爆破小组在这里吗?”卡罗尔问。
“他们在路上,我们已经派了一些爆破警犬在看台上巡逻。”布莱克说。
“好的,请派一条警犬去探测爆破地点,”她对布莱克微笑,“我和我的组员需要一些保护装置,而且我们需要有人为我们指路。你能帮我们吗?”
“我不建议你们这样做,这里并不安全。”他说。
“我们需要提取尽可能多的证据,”她说,“保护装备在哪里?”
他上下打量她。“你穿上会比较大,但还是欢迎你使用,你团队的其他人在哪里?”
“给我一分钟。”卡罗尔走到一边。她感觉布莱克对她想控制犯罪现场的想法有点不高兴。她拿出手机给凯文打电话。“快一点!”她说。
“我还有五分钟。我已经接到宝拉和萨姆,克里斯会自己赶过去,斯黛西已经回到办公室,她在努力搜集体育馆附近的监控录像。”
她告诉凯文在哪里碰面,要求他转告克里斯,然后给法医小组打了个电话。“在十分钟内准备好,”她说,“我们要行动了。”
他们接近爆炸地点,温度越来越高。卡罗尔感到在又大又重的救火头盔下,汗水将头发和头皮黏在一起。火警谨慎地走过满是碎片的走廊,卡罗尔身后是一队带着基本工具的法医小组,他们之后是她的团队。
火警在地面突起的类似火山口的锯齿状大洞边缘突然停下来。“你们走这边,”他说,“那里是商务包厢和媒体中心的配电室。”
没有留下什么。墙壁成为粉末,电缆成了碎片,管道工程被埋在变形了的水泥里。炸弹的爆破力量是向外和向上的,上面的墙被剥得像一瓣橘子,她可以从缝隙中看到光线。卡罗尔注视着这场毁灭,认出房间里四处散布的红色碎片和斑点是人类的肉体和血液。她作为一名资深警探,看到这些本不会翻肠倒胃,但这次的场景还是让她忍不住作呕。她拼命咽着口水。“我们能到另一边去看看吗?”她问。
火警点头。“从那边过去。”
“好的,”她转向法医小组,“你们一半人到另一边工作,我们需要得到尽可能多的证据,但是我不想任何人有危险。我们先尽量收集证据,在专家到了之后再去有危险的地方收集更多信息。我们好像已经得到自杀式袭击者的尸首了,但是我们还要尽可能收集信息,以确定是否有其他人参与作案。”
穿着白色套装的技术人员开始工作。照相机闪光灯闪烁着,镊子飞舞着,袋子被装满然后贴上标签。卡罗尔回到她的小组。“我想让你们去看台那边看看,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但是那里一定有安保摄像头。宝拉,萨姆,你们两人找到出入口,然后检查录像。凯文,你与这里的法医待在一起,参与这里的工作,看看能得到什么线索。克里斯,你跟着我。”
她和克里斯原路返回。“他无法擅自进入服务走廊,”她说,“肯定有人带他进来。我们要找到保安负责人和负责商务包厢的接待人。他不可能背着一包炸弹堂而皇之地走进来。我们看看在反恐联盟出现之前我们还能挖出些什么信息。”
他们花了二十分钟才找到要找的人。危机疏散处计划是在格雷森街道小学的礼堂,如果发生危机,体育馆工作人员就到这里避难,但爆炸发生后,没有人有学校的钥匙。刚开始,工作人员准备散去,但是一位上进的负责十字转门的经理坚持让大家待在一起,然后把他们带到四分之一英里外的一家中国餐馆,他喜欢在那里吃午饭。餐厅主人伸开双臂欢迎他们,并赠送了大量的点心。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现在去哪里了。卡罗尔想尽办法才找到一个接待人员的电话,终于追踪到他们。
他们又花了二十分钟才搞清楚状况,然后卡罗尔让克里斯去做深层次的问询,自己返回体育馆,在路上快速地打了几个电话。她只离开了一小会儿,但情况已经发生变化。体育馆周围的街道更干净了,安保部门还在继续清理。几辆吊车在体育馆附近将汽车搬到一边,为紧急车辆让行。韦斯特看台停车场上出现了一辆卡罗尔见过的最大的房车。白色的尾巴看起来像是货物集装箱改造的,两边有两排不透明的窗户,除了一条好像警帽帽带的黑白格子,没有其他明显特征。尾部有一扇门,门两边各站着一个身着黑衣、佩戴防暴装备和安全帽的男人,他们身上还佩戴着半自动步枪。装甲部队好像已经到了。卡罗尔朝他们走过去。
她靠近时,两人都举起枪对着她。我们开始吧,你们这些暴力的和潜在的反社会者伪装成的救世主。她指着自己的身份证明,“侦缉总督察卡罗尔·乔丹,布拉德菲尔德城市警察重案组指挥官,这里谁是负责人。”
其中一人转过身对着无线电低声说了几句,另一个人严厉直视卡罗尔的目光没有丝毫放松。卡罗尔提醒自己要坚持立场,这事并不只关乎她自己,还关乎所有的伤者、濒死者及死者。不要生气,不要给他们逼你退出的借口。这是你的地盘,你需要做出贡献,不要让他们阻碍你做该做的事。
那个对着无线电讲话的人,回过头来,走近一步,对照着她的脸检查工作证上面的照片。“多了几根灰色的头发和几条皱纹,”卡罗尔说,但这个严肃的家伙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他伸手够着身后的门把手,将门打开,然后用手里的枪示意她可以进去了。卡罗尔咬着嘴唇,拒绝向这样的轻视屈服。但她最终只是惊讶地摇摇头,然后照做。
她走进一个低顶门廊,一段狭窄的钢铁楼梯通向楼上,有两扇门正对着她。这里也有两个身着平民服装的警察,一个站在楼梯底部,另一个站在两扇门中间。站在楼梯旁边的那个站到一边,说:“到上面一层,女士。”
卡罗尔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拍一部低预算的间谍片。每一级楼梯都发出中空的叮咚声。她来到另一个前厅,另一位保卫点头同意她穿过另一扇门。最后她走进一个简朴的会议室,里面有一张金属面支架桌和几把折叠椅。约翰·布莱登坐了一把,另外三把被穿着黑色T恤、外面套着黑色皮夹克的人占据。其中两人的头顶只有疏朗的发须,第三个人有着短短的黑发。第一眼看到这三位男士,看谢顶程度是分辨他们的唯一办法。
中间那个人说:“感谢加入我们,乔丹总督察。请坐。”
“你好,长官,”卡罗尔坐到布莱登旁边时说,然后她才转向面对她的人,问,“你是?”
他笑了,但他的笑容丝毫没有驱散他精心制造的威胁气氛,“我们不说名字和级别,这是为安全起见。你可以叫我……大卫。”
“安全?我是督察,我为国家刑事情报机构工作。你觉得我会去向谁告密?”
他摇摇头。“这并不针对个人,卡罗尔。我了解你,非常尊重你,但是我们要非常严格地按照保护自己的规定来工作,根据我们工作的性质,保护的意思是每一个人都得到保护。”
他可能不在曼彻斯特工作,他的口音表明他来自伦敦市区。他有那种她在那里工作时就讨厌的趾高气扬。她打赌没有太多的女人会在反恐联盟工作,那个地方对妇女并不友好。所有人都大男子主义,并用故作姿态来掩饰自己并没有真正的自治权这个事实。他们可能喜欢自己扮演的角色,但事实是,如果没有皇家检察署下辖反恐小组的批准,他们都不敢贸然上个厕所。穿黑衣的人可能是来传达指令的,只不过是路德门山街的主人派来的信使。但很显然,布莱登不想与信使和他们的主人对立。
“好吧。没有名字,不需要承担责任。你如果不介意,我们跳过统一战线、齐心协力、共同努力抓住行凶混蛋这些鼓舞士气的声明。我知道规矩,我的小组和我随时待命。”
他用鼻子重重地呼吸。“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卡罗尔,我确定以你对当地的了解,你一定会给予我们大力协助。当然,我们得到情报,在你的地盘上有鲁莽的极端分子,所以我们要摇摇大树,看看谁会掉下来,我们会……”
“围捕普通嫌疑犯?”她甜美地说,“我们可能已经为你节省了一点时间。有一辆车停在格雷森街运动员停车区域。是A1电力公司的车,三点以前一个年轻的亚洲男人开进来的。他拿着仿造文件,说在韦斯特看台上有紧急电力事故需要处理,保安人员把他带到配电箱房间。不到十分钟,炸弹就爆炸了。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位司机就是自杀式袭击者。”她拿出笔记本。“根据国家情报网信息,这辆车登记在伊姆兰·贝格名下,此人住在布拉德菲尔德威尔伯福斯街三十七号。”她合上笔记本。“你们在敲门时可得小心一点。”
“谢谢你,卡罗尔,我们会从这里入手。如果有事情需要你们帮忙,我们会让你知道的。我知道你还在处理影响度极高的谋杀案件,我们不会妨碍你对那个案件的调查。我们有自己的法医小组,所以我们一旦收集好证据,你的人力就会被释放出来。”
卡罗尔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愤怒。“你们的根据地在哪里?”她问道。她知道他们的惯例是接手一个警察局,然后驱逐出里面的人。
“我们正在讨论这个事情,”大卫说,“我们通常会将嫌疑犯带回曼彻斯特的某些地方。”
“然而,我建议大卫和他的小组使用斯卡吉尔街的办公室来做审问和拘留工作。”布莱登说。
“好主意。”卡罗尔说,斯卡吉尔街在七年前那起奇怪的谋杀案调查结束后,就已经荒废。现在灰姑娘终于等来王子。反恐联盟在那里扎营,可以避免一群警察在本来就非常拥挤的局里另找安身之地。
“考虑到这次调查的规模,目前来看这个安排不错。在曼彻斯特,我们会用特定的工具进行有针对性的追捕,而不是像这样扫荡。斯卡吉尔没有配备最新工具,我们还是要使用你们在总部追查重案的资源。”大卫说。
卡罗尔再也无法隐藏沮丧。“那么我的小组去哪里工作呢?”她质疑道。
“大卫的人使用福尔摩斯2号办公区,”布莱登说,“你们调查罗比·毕晓普案时不会用到那里。”
他是对的,福尔摩斯2号是大案审查系统,用于过滤和分析连环凶杀或影响面重大的案件的信息。每个警察局都有自己专门管理福尔摩斯2号的军官,他们受过专业培训。卡罗尔在需要时总是毫不犹豫地找他们。但是大部分时候,她依靠斯黛西就够了,斯黛西惊人的才能足以满足他们组的调查需求。
问题是,既然现在丹尼·维德之死可能与罗比之死有关联,那么他们组接下来可能需要福尔摩斯2号分析两个案件的信息。但是如果反恐联盟出现在那里,这条通道就关闭了。她知道自己应该提出反对意见,但是她不能在布莱登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这样做。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以阴险手段伤害她的长官。
“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你们的帮助会给我们带来便捷,”大卫高兴地说,然后将椅子向后一推,“好吧,会议结束。”他站起来。
卡罗尔仍然坐着。“我们现在得到具体的伤亡人数了吗?”她问。
大卫低头看着他右边那个留着板寸头的男人。“约翰尼?”
“目前为止确定有三十五名死者,另有十来名危重伤员。还有一百六十位轻伤员,伤情不一,缺胳膊少腿,小伤口,淤青,都有。”
卡罗尔这才站起来,朝门口走了几步。“哦,顺便说一下,我可能应该要提一下:我已经让几名警察去了伊姆兰·贝格的家。我是在知道你们到达这里之前派他们去的。他们如果得到什么结果,我会让你们知道的。能给我个电话号码,让我能联系到你们吗?”
大卫面无表情。“感谢你让我知道。”他从皮夹克的内口袋掏出一张名片,然后穿过房间递给卡罗尔。名片上只写了大卫这个名字和手机号码。“我等你的电话,卡罗尔,但是你该停止追查这个案件了。”
她同身后的布莱登一起走出去。一出门,她就冲布莱登发脾气。“你真的希望我不闻不问,不去调查在我地盘上发生的、有史以来最大的谋杀案?”
布莱登回避她的眼神。“我们控制不了,卡罗尔,这是不可抗力。”
她摇头。“这真是个疯狂的世界。那么谁去辨认死者身份呢?谁去通知家属呢?”
“穿制服的家伙会去处理的,”布莱登说,“做你们最擅长的事,卡罗尔,去找杀害罗比·毕晓普的凶手。相信我,你们最好不要趟这摊浑水。”他向反恐联盟的人挥了挥手臂,然后悲伤地摇着头走开了。
“我们会继续跟进的。”卡罗尔喃喃自语。约翰·布莱登看起来已经忘记了让她成为警察最关键因素。她同萨姆·埃文斯一样,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但驱使她一直向前进的不是自我利益,而是对公正的激情,这是大卫和约翰尼仍然要努力学习的事情。“好戏上演了。”她低声说。
肯特寺和周围的环境完全不搭调。这栋可追溯到世纪之交的建筑有红砖平台,灰白色的墙和镀金尖塔。“他们竟然能获得建筑许可证,这一点一直让我很惊讶,”他们驾车开进威尔伯福斯街时,凯文说,“你认为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宝拉翻了个白眼。“你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凯文?计划委员知道如果否决他们,必定会导致街头大战。”
“小心点,宝拉,你这话听起来有点种族歧视的意思。”凯文取笑她,他跟太多有种族歧视的警察合作过,能分辨出谁是,谁不是。
“我说的不是种族问题,而是宗教问题。阿尔斯特的抗议者,利物浦的天主教徒,本地的亚洲人对我都一样。但我讨厌大嘴巴的神职人员,他们总是在有人对他们说不的时候大打偏执牌。他们导致了可怕的审查风气,我看不起他们。我告诉你,议会通过不能性别歧视法案时,我非常为自己是同性恋者而骄傲。可谁知道这跟基督教徒、天主教和犹太教有关系?这也算是我对泛基督教主义做的一点小贡献。右前方有个空位。”她最后说。
凯文把车挤进停车位,在往回走过几栋房子,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遇到他们的每一个人都露出厌恶或者焦虑的表情。肯特这个地方的氛围还没有被入侵的医务工作者和学生破坏,仍然充满异国风情。他们在三十七号外面停下来,窗户上挂着一整幅无明显标志的窗帘。开门的是一个小个子苗条女人,身上穿着宽松的高腰外衣,头上戴着头巾。她看到他们后,显得很害怕。“怎么了,你们是谁?”他们还没说话,她就先开口问道。
“我是马修,这位是麦金太尔,我们是警察。”
她用手捂住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去那里不会有什么好事,我就知道,”她抱怨着转过身,叫道,“帕尔韦兹,马上到这里来。警察来了,伊姆兰出事了。”
凯文和宝拉交换一下眼色,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穿着传统服装的高个子驼背男人出现在女人身后。“我是帕尔韦兹·可汗,伊姆兰是我的儿子,你们是谁?”
凯文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绍。“我们想同伊姆兰谈谈。”他说。
这个男人皱起眉,低头看着女人。“你说伊姆兰出事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着凯文,“我们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凯文摇头。“我想你们误会了。我们只是想同伊姆兰聊聊他的汽车。”
“他的汽车?他的汽车怎么了?他没开车。你们不是因为他出事了才来这里的吗?”这个男人问,显得不知所措。
凯文不想做那个说出“炸弹”二字的人,所以他又问:“伊姆兰在哪里?”
“他在伊比沙岛,”女人说,“他在休假,这是他表哥尤瑟夫送给他的礼物。尤瑟夫周二早上带他去机场。他到那儿后给我们打了电话,告诉我们他平安到达了。他明天才会回来。所以如果是汽车出了什么事,那就不是伊姆兰的错。”她非常困惑。
“谁开走了他的车?”凯文说,试着减轻她的困惑。
“他的表哥尤瑟夫。他们当时是开着伊姆兰的车去机场的,”男人说,“尤瑟夫明天早上要用这个车去接他。”
“那么我们在哪里可以找到尤瑟夫?”凯文问。
“唐顿溪谷,溪谷大道一百四十七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意外发生吗?”可汗先生来回打量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凯文摇头。“我恐怕无可奉告,”他飞快地摆出一个疲倦的笑脸,“幸亏你的儿子出国了。感谢你的帮助。”
他们要转身离开时,一辆白色货车从角落叫嚣着向他们冲过来。凯文停下来,回头看了看伊姆兰·贝格父母惊恐的脸。“我很抱歉,”他说,“快点,宝拉,我们该走了。”
穿着黑衣、全副武装的警察从货车挤出来时,他们俩匆忙往自己的车走去,但他们快要到达时,一个声音叫道:“嘿,你们两个。”
凯文抓住车门,但宝拉阻止了他。“他们有武器,凯文,全副武装,而且个个趾高气扬。”
他不情愿地咆哮一声,转过身来,看到一个未带明显身份标志的黑衣人就离他几步之遥。除了这个准备射击他们的人,其他人消失在帕尔韦兹·可汗的房子里。
“你们他妈的是谁?”他问道。
“马修和麦金太尔,来自布拉德菲尔德重案组。你们又他妈的是谁?”
“这件事与你们无关。我们是反恐联盟。现在这是我们的游戏了。”
凯文向前走了一步。“我想看看你们的证件,”他说,“我想知道你们不是私人军队。”
黑衣人笑了起来。“不要透支你的好运气。”他突然转身走开。
凯文瞪着他的后背。“你能相信吗?你他妈的能相信吗?”
“不得不信,”宝拉叹气,“我们现在要去唐顿溪谷吗?”
“哦,我想是的,不过最好不要告诉督察。我们假装顺道走访,暂时不让她知道会让事情变得容易些。”
不管你做了多少事,都没有真的做好准备,埃莉诺·布莱辛医生想。急救中心吵吵嚷嚷,到处都是尸体、行走的伤员和会审团队。疲倦的护士和紧张的医生正在处理不得不处理的事务。埃莉诺刚刚相当迅速地处理了两例胸部创伤,伤者都没有生命危险。伤者稳定后,她把他们转移到邓比先生的病房。她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靠着墙填写病历时,一名护士慌张地走过来,吸引了她的视线。
“医生,从维多利亚体育场过来的救护车上有个男人,我看不懂他的症状。”他说。
埃莉诺刚受过培训不久,对自己专业之外的医疗急救还是有点信心。她站直身体,跟着他进了病房。“什么情况?”
“是医护人员带他来的,他之前在那里营救伤员,随后身体濒临崩溃。他们认为他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这个护士说,“他的脉搏凌乱,起初升高到一百四十,然后又降到五十。有时候正常,有时候又心律不齐。他呕吐了几次,还吐血,手脚冰凉。”
埃莉诺看了一眼表格上的名字,然后观察床上的这个大个子。他还有意识,但是明显很痛苦。“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不舒服的,克鲁斯先生?”她问。
他在回答问题之前身体突然痉挛。痉挛虽然只持续了几秒钟,但埃莉诺·布莱辛已经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心脏疾病。“在比赛时就开始了,我在爆炸发生之前就感到肠胃绞痛。”他好不容易才回答了问题。
她伸出手摸他的手。他们是在温暖的医院,但他的手像冰块一样凉。他暗淡如鹅莓的眼睛盯着医生,脸上带着明显的恐惧和恳求。
“有过腹泻吗?”
他虚弱地点头。“拉出来的东西像水一样,”他说,“两三次。”
埃莉诺的大脑飞速运转。恶心,腹泻,心律不齐,应该是中枢神经系统出了问题。她还不能确认,而且这也太奇怪了,但这可能是她本周遇到的第二例中毒事件。两名中毒者都与维多利亚队有关系。她精神一振。有时候就是这么凑巧。但中毒案例通常是因为中毒者没有注意食品卫生,与犯罪无关。吃过期食物不触犯法律。“你午餐吃的是什么?”她问。
“羊肉串,还有香草酱拌的蔬菜和米饭。”他说话有点困难,嘴巴已经无法正常工作。
“在餐厅里吗?”
“不,是他做的,杰德……”克鲁斯皱眉,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想不起来了,感到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
“你能记得是在什么时候吗?”埃莉诺问。
“吃饭时间,一点,或者一点半?”
是三个小时前,洗胃最佳时间是中毒后一小时内。“好的,我们会努力让你舒服一点。”她说。
她把护士带到一边。“我不确定,但是我想他是强心苷中毒,中的也可能是地高辛之类的毒。”
护士盯着她,惊恐地睁大双眼。“他从维多利亚体育场来的,你是说恐怖组织用上了化学武器?”
“不,我没有这么说,”她不耐烦地说,“病症严重到这一步,说明已经中毒很久了。他在看足球赛时已经中毒了。我需要五分钟来确认细节,以免误诊,但马上进行治疗,因为我也可能是对的。我还需要你监控氧气指数,开启IV和脉搏氧饱和度监控仪。我们还需要打开心电图,持续监测心率。你可以开始了吗?我五分钟后回来。”
她丢下目瞪口呆的护士,走向护士站,那里有联网的电脑。她没有花太长时间就确认了,也确定了治疗方案。服用抗原结合片是治疗强心苷中毒的标准方案。她将治疗方案打印出来,回到汤姆·克鲁斯的病房。
她认为病人的情况更糟糕了,表情呆滞,脉搏细微。“我已经给药房打了电话,仓库里还有三十瓶抗原结合片。我会亲自去取药,然后签字,因为让门房去会花太长时间。尽快上心电图,如果他的心脏停止跳动,就使用利多卡因。”
护士点头。“交给我吧。”然后护士又摇头,“很难相信这是真的,对吗?先是炸弹,然后有人表现得像英雄,接着这个人又因中毒躺在这里。你救不活他了,对吗?”
“我们至少得尽力让他舒服地离开,”埃莉诺说着已经走开。她想,不管怎样,这周不会令人愉快地结束。
一出威尔伯福斯街,宝拉就将蓝色的吸铁石警灯放到车顶。“这样快点。”她说。
“你认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凯文问。
“这取决于伊姆兰的妈妈和爸爸如何对待帝国风暴骑兵的精神摧残。我告诉你,他们可是把我吓得不轻。但是你可以用最后一块钱赌他们还有一大车人等着侵犯别的地方。所以我们基本没有时间浪费。你不是该去唐顿路吗?”她说,凯文在街角转弯处进入另一条后街时,她抓住把手。
“周六的这个时候路上非常拥堵,都是从象限中心来的购物车辆,我们走这条路会更快到那里。”
宝拉知道她该在交通上信任凯文。他还是警探时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差点被开除出队伍。他最后得到的惩罚包括当六个月的交通警,他做这份工作是大材小用了。但他知道了非常有用的城市交通知识,和只有出租车司机才会喜欢的各种捷径。于是她闭上嘴,握紧扶手。
他们以破纪录的速度到达溪谷大街。凯文把车子停在尤瑟夫家门外时,满意地长叹一声。“我很享受这次开车,”他说,“我要把那些混蛋赶出我的地盘。”
宝拉的手指从把手上松开。“我很高兴你喜欢这样开车。我们该怎么对他们说?”
凯文耸耸肩。“对他们坦白。是尤瑟夫开的车吗?尤瑟夫现在在哪里?我们能看一看尤瑟夫的房间吗?请提供帮助,因为我们都是好人,而你们可能需要朋友,下一帮人来的时候不会这么问。”
宝拉在下车时嘲笑道:“下一帮人进门前都不会在地垫上蹭擦靴子。”她看着从山的一边高耸出的建筑,这并不能准确地表明这家是成功人士,但肯定比伊姆兰家强一些。一辆破旧的丰田花冠和日产途乐停在机动车道上。
应门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穿着运动裤和V领棉汗衫。
他的头发很短,金链子细如发丝,且一点也不闪亮。宝拉见过许多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他们一般都有点叛逆与傲慢,这与种族无关。“你们是?”他问。
他们出示证件,然后凯文进行了介绍。“那么你是?”
“我是桑贾尔·阿齐兹。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想同拉杰谈谈爆炸的事情,还是怎样?”他非常冷静。
“拉杰?”宝拉说。
“是的,我的小弟。他在比赛现场,不是吗?他告诉你们他的名字,然后就回家了,因为他知道我们的妈妈一旦听说这件事情就会发疯的,你们想进来吗?”
他们走进门厅。地上是强化木地板,还有几块小地毯,宝拉想在自己的房子里也弄几块。空气中弥漫着百合的香味,香味来自窗台上的一大瓶星空百合。“实际上,我们不是来找拉杰的。”凯文说。
桑贾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那你们来干吗?”现在他的目光中有点敌意。“你们找谁,警察?”
“我们到这里找尤瑟夫。”
桑贾尔皱眉。
“尤瑟夫?你是什么意思,尤瑟夫?”他听起来很激动,“你一定搞错了。尤瑟夫是个遵纪守法的老好人。他在开车时都不打电话。有人诬陷他,他们一定搞错了。”
凯文做了次深呼吸,没有人会认为自己的家人会做错事。至少,在跟警察谈话时不会这样认为。“有地方可以让我们坐下来谈吗?”他说。
“你是什么意思?坐下来谈谈?有什么好谈的?”桑贾尔提高嗓门时,门开了,出现一位少年的脸,他因惊吓过度而眼窝深陷,桑贾尔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他。“关上门,拉杰,照妈妈说的那样躺下。她马上就要从商店里回来了,她如果看到你还慌里慌张,会杀了你的。”他拍拍手,发出嘘声,把这个男孩赶了回去。门又被关上后,他把他们带进厨房。一张只能放四张椅子的小桌子靠墙放着、旁边另有三张排出一排的椅子。房间里的气味闻起来混杂着轻微的辛辣、温暖和苦涩。桑贾尔指指那张桌子。“那么坐下吧,”他不情愿地坐在最远的那张椅子上,“那么,跟尤瑟夫有什么关系?”他问。
“你的父母呢?”宝拉问。
桑贾尔不耐烦地耸肩。“妈妈去商店里买点东西,给拉杰做压惊饮料;爸爸周六下午通常会去喝茶,聊天。”他的脸上露出孩子对家长常有的怜悯般的蔑视。“他是这个家里最虔诚的人。”
“好的。尤瑟夫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宝拉问。
“午饭后。妈妈想让我或者尤瑟夫送拉杰去看球赛。我得赶去韦克菲尔德,而尤瑟夫说他要去布里格豪斯见客户,签新合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宝拉想知道他是否心虚。
“新合同?”凯文插嘴。
“我们的家族工厂叫第一制衣,我们是做布料生意的。我们同织品出口商和购买成品用于零售的中间商做生意。我不知道他要去布里格豪斯见谁,我没有听说过在那儿有客户。所以,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和那儿的什么人产生纠纷了?”
“你知道他开的是什么车吗?”凯文问。
“他开的是我们的表弟伊姆兰的车,A1电力的车。尤瑟夫的车需要修理一下,伊姆兰这几天去了伊比沙岛。所以借用他的交通工具是理所当然的,省了租车费用,对吗?听着,我再最后问一次,你们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凯文扫了宝拉的眼睛一眼,宝拉看得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桑贾尔,”她说,“你能想出尤瑟夫今天下午出现在维多利亚体育场的理由吗?”
桑贾尔看着她,好像她疯了。“尤瑟夫?不,你搞错了,是拉杰去看了比赛,”他紧张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们肯定搞错了。拉杰把他的名字给了警察,我不知道怎么到头来变成了尤瑟夫。尤瑟夫对足球根本不感兴趣。”
“尤瑟夫出门时穿的是什么衣服?”宝拉问。
“什么衣服?妈的,我不知道。”桑贾尔摇头,然后他表情扭曲,像是在回忆。“不,等等,他吃饭时穿的是黑色的裤子和衬衫,白色的衬衫。他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他把伊姆兰的工装穿上了。他说离合器总是打滑,如果今天需要修理,他不想把衬衫弄脏了。我的哥哥是想给客户一个好印象。”
“你看,是这样,”宝拉温柔地说,“因为拉杰,你显然知道那个下午发生了什么事情。”
桑贾尔慢慢地点头,脸上出现谨慎的表情,他不笨。“你是在告诉我尤瑟夫死了?”他说,“你是在说他在看那场比赛?现在他死了?”他的矛盾心理显现在脸上,他不愿意接受这个可能性。
“并不完全是这样。”宝拉说。
凯文意识到时间在流逝后,说:“有人穿着A1电力的工装,开着你表弟的A1电力卡车。这个人需要为在维多利亚体育场发生的爆炸案负责。是的,我们认为尤瑟夫死了,但不是因为正好遇到事故,我们认为你的哥哥就是自杀式袭击者。”
桑贾尔快速向后退到椅子上,因为旁边的厨房碗柜才没有摔倒。“不!”他大叫,浑身颤抖,“不可能!”
“应该就是这样,”宝拉说,“我很抱歉。”
“抱歉?”桑贾尔看起来发狂了,“抱歉?去他的抱歉,别跟我说抱歉,”他朝他们挥舞着手,“你们大错特错,我的哥哥不是恐怖分子,他是……他是……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敲着墙壁,“这真是见鬼,太他妈的见鬼了。他马上就会从那扇门走进来,然后嘲笑你们。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宝拉将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他猛地缩回,就像怕被玷污一般。“你需要冷静下来,”她说,“我们都是好说话的人。但反恐联盟很快就会来到这里,他们大概会把你家的房顶掀了,把你们的生活撕成碎片。我知道我们告诉你的消息让你极为震惊,但是你只能坚强起来,为了拉杰和你的父母。现在你要和我坐在这里列一张清单,列出尤瑟夫认识的所有人和常和他一起出去玩的人。我的同事会上楼去看看尤瑟夫的房间。是哪一个房间?”
桑贾尔艰难地眨着眼,仿佛试图让自己适应这个正在倒塌的世界。“正对着楼梯的那间,他跟拉杰共用一个房间,尤瑟夫的床在左边。”凯文离开后,他找到身后的椅子,重重地坐下去。“我无法相信,”他喃喃地说,“一定是搞错了。”他抬头看宝拉,深色的眼睛眼圈红红的。“也有可能搞错了,对吗?”
“有可能。来吧,让我在你身上取一点DNA样本,这样能加快进展。”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口腔试签盒,打开盖子。“张大嘴,”他回过神之前,宝拉已经擦了一下他的口腔内部,将盒子关上。她打开笔记本后,又拍了拍他的手。“来吧,桑贾尔,帮帮我们,列出你可以想到的尤瑟夫认识的所有人。”
桑贾尔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包香烟。宝拉凭直觉知道他的妈妈是不允许有人在家里抽烟。这表明他此刻是多么的心烦意乱。桑贾尔还在克制自己,宝拉也会克制自己。“好,”他叹气,“还会有其他人要来?”
“反恐联盟?”
“是的,他们要抓我和我的家人吗?”
“我不想对你撒谎,”宝拉说,“他们有可能会这样做。你能避免这个情况发生的最好办法就是如实交待,不要觉得有些事不必让他们知道,因为他们会查出来的,相信我。他们一旦发现你没有全盘托出,那么你就有苦头吃了。现在,我们来整理名单。”
卡罗尔坐在办公室里,激动万分。她现在面对的职业生涯中最具挑战性的案件,但她靠边站了。总部大楼已经到处都是反恐联盟的人。据布莱登说,这里的加上在路上的,共有二百五十号人左右。他们已经在福尔摩斯2号所在办公区和路德盖特场之间建立网络专线。她过去看看他们是否需要从她的小组获取帮助时,被告知不需要任何服务,但他们不介意斯黛西·陈在整个非常期间自由转会。她拾起尊严的碎片,撤回到在自己的办公室。斯黛西已经在协调体育馆周围电子监控录像的转移工作。“他们想让你到隔壁去。”卡罗尔说。
斯黛西嗤之以鼻。“是请求还是命令?”
“现在是请求,但随时会变。”
斯黛西从电脑屏幕前抬头看了她一眼。“那我待在这里,我们不会袖手旁观吧?”
卡罗尔摇头。“我们一定要参与,这是我们的地盘。但我们也不能忘了罗比·毕晓普谋杀案。你想要杯喝的吗?”
“伯爵茶,谢谢。”斯黛西又低头工作。
卡罗尔在等待水开的时候靠着墙。克里斯·戴文夺门而入,看起来非常生气。“反恐联盟这些混蛋,”她对斯黛西说,斯黛西转头向她示意卡罗尔。“抱歉,老大。”她咕哝道,将夹克扔在最近的椅子上。
“不必道歉,你想喝点什么?”
“我能喝下一大杯苏格兰威士忌,”克里斯咆哮,“如果没有,一杯加了糖的茶也行。”
“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才正聚精会神地给体育馆的工作人员做笔录,他们好几个人夺门而入。他们还没到走廊,你就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是靴子的声音。”卡罗尔往茶包上倒水。
“靴子踏地的声音里还混杂着僵硬的大腿肌肉相互摩擦发出的咝咝声。他们进来后,看到我就说:‘快走吧,宝贝。’就好像我是个记者之类的人。我倒是迫不及待想出去,但他们竟然又叫我坐下,把我的询问记录拿去打印了一份。就好像我要溜走,还不让他们看我的家庭作业,”她摇头,“我当时就在想,我回到这里后要想办法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卡罗尔将茶递给她。“我们只能合作,”她说,“但这并不表明我们要袖手旁观。”
“说到这个,其他组员在哪里?”
“宝拉和凯文在外面追踪A1电力的卡车,看能在反恐联盟之前得到什么。人们被黑衣人踢坏家门后,会闭嘴不言,”卡罗尔说,“我不知道萨姆在哪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韦斯特看台检查监控录像。”
“他会去追踪热点线索,但不会把线索分享给我们这些可怜的蠢材。”克里斯冷淡地说。
“他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斯黛西头也没抬地说,“总有各种各样的小心思。”
克里斯和卡罗尔交换一下眼色,斯黛西没有这样评论过任何一位同事。她从不八卦,几乎已经成为一个传奇。“晚点再说。”克里斯用嘴型悄悄告诉卡罗尔,大声吸了一口茶,然后做了个深呼吸。“我告诉你,我绝不想再见到反恐联盟的人。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查案,他们说有三十五个受难者,我从没想过在布拉德菲尔德会发生这种事情。”
“很奇怪的一点是,受难者本有可能更多,”卡罗尔说,“他如果把炸弹放在对面看台的同一个点上,那里都是普通座位,没有商务包厢,恐怕会有上百名受难者了,”她即刻闭上双眼,“太恐怖了,无法想象。”
“人们如果不遵守秩序,受难者也可能会更多,我以为会出现踩踏现象。我告诉你,我知道这是老生常谈,但我要说的是事实。就是这样的事情展现出了最光辉的人性。你看到格雷森街上的那个女人了吗?她在自己的房子外面设了一个支架桌,为人们泡茶,这就是闪电战士的精神。”
“有些时候,那些不可能成为英雄的人成了英雄,”卡罗尔说,“我今天下午看到一个家伙,医护人员正带他走向救护车,他在废墟中为营救伤员消耗了过多体力。我认识这个家伙,他曾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他在一起谋杀案调查中因伪造证据被开除。我绝不会想到他会去帮助别人,所以我认为我们都有做圣人的潜质,”她疲倦地笑了一下,“可能除了那些黑衣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衣人从门外探进头来。“你们的乔丹总督察在吗?”
“我就是,警官,我有什么能帮你?”
“你需要去一趟斯卡吉尔街,你的一位小伙计惹上了一点麻烦。”他想离开,但是卡罗尔用足以腐蚀钨的眼神阻止了他。
“谁想见我?”
“那里的负责人,听着,我只是个传口信的,对吗?”他重重地呼吸,然后眼睛向上翻,“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了你。”
“等我喝完茶,”卡罗尔咕哝道,但她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反抗。她五分钟后就走出了门,斯黛西和克里斯想知道萨姆·埃文斯这次到底又闯了什么祸。
她们没有太多时间胡思乱想。卡罗尔离开后不久,宝拉和凯文就回来了,一副对自己很满意的样子。凯文就像有点腰疼一样直接走向斯黛西,然后打开夹克衫,拿出一个笔记本电脑。“给你,”他说,“那个袭击者的笔记本电脑。”
斯黛西抬起眉毛。“你们从哪里得到的?”
“从袭击者的卧室里。”
“所谓的投弹手,”宝拉插嘴,“尤瑟夫·阿齐兹,他今天早一点的时候,肯定穿着那套衣服,开着那辆卡车。”
克里斯走过来,用手指戳了一下那个笔记本电脑。“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这么做。”
“是的,我也不认为我们可以长时间保留这个东西,所以我需要尽快查到更多信息。”斯黛西伸手接过它。
“你们是怎么从黑衣人手里拿走这个的?”克里斯说。
“速度,”宝拉说,“我们在他们到达那里之前就进去拿好东西出来了。”她从伊姆兰家讲到尤瑟夫·阿齐兹家。“我怀疑反恐联盟把他们完全吓懵了,费了点时间才让他们交代出阿齐兹家的地址。他们绝对是被吓坏了,那样对待体面又遵纪守法的公民,有时会产生相反的效果:他们会缄默。而这就对我们非常有利。我们同阿齐兹的弟弟桑贾尔友好地交谈了二十分钟,我们离开时反恐联盟才到。”
“干得好,”克里斯说,“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和通常情况一样?年轻的家伙被疯子洗晕了头脑?”
宝拉在克里斯旁边的桌子上坐下。“我不知道,尤瑟夫的弟弟固执地认为他对那种事情不感兴趣。据桑贾尔说,尤瑟夫极力反对恐怖主义。”
“我们不能根据尤瑟夫弟弟的话来评价尤瑟夫,”凯文说,“回想一下伦敦爆炸案,袭击者的朋友和家人目瞪口呆。好吧,我在卧室里没有发现制造炸弹的说明书。但是我并没有在那里待太久,还有一些杂志和书我没时间看。反恐联盟会浏览在那里的每一张纸,我们也会得到更多信息。”
“是他们会得到信息,”克里斯讽刺地纠正他,“谁知道他们会告诉我们多少。”
“你不需要他们,”斯黛西心不在焉地说,“你有他的电脑,还有我。”
“开始吧,斯黛西,”凯文说,对着空气挥拳,“顺便问一下,督察在哪里?”
“去斯卡吉尔街了。”克里斯说。
“她自己去的?”
“有可能,我想可能是萨姆翻船了。有一个黑衣人进来说她组里的一位小伙计有了点麻烦,你们都坐在这里,说明不是你们。”
宝拉扬起眉毛。“哦,妈的,可怜的老萨姆。你们认为最坏的可能是什么?惹毛了帝国风暴骑兵,长官亲自前去营救,又对他大发雷霆?”
卡罗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斯卡吉尔街已经变成一个坚固的堡垒:全副武装的警察保卫着每一个出入口,还有警用直升机在上空盘旋。她走近时,飞机上的聚光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后门的保安花了整整三分钟,才完成对她的安检。她走进熟悉的门厅后,又有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正等着护送她。“我想你们把恐怖主义嫌疑犯关在哪里这件事情是保密的?”他们穿过荒废的走廊,走向拘留室时,卡罗尔问道。
“确实是保密的,我们不会告诉媒体。”
“你们让市中心的警察比白金汉宫还要禁卫森严,还以为这里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没有关系,不是吗?”他转了个弯,卡罗尔知道他们正在走向拘留室。“我们不会允许媒体把这里曝光的。”
“赐予我力量。”卡罗尔闭了闭眼。“我猜已经有人在策划袭击这里。”
“我们不担心。”他说话的语气暗示谈话结束。他敲了敲通向拘留区域的门,过了一会儿,蜂鸣声提示他们可以进去。这个保卫为她打开门,然后退到后面。
“你从这里过去,”他说,“会有人来接你。”然后他在卡罗尔身后关上门。
在她熟悉的这个地方,有个守卫坐在桌后,面前摆了一些文件,桌子上没有其他东西。卡罗尔惊讶地发现,此人是她在布拉德菲尔德警察局调查第一起案件时认识的人。她走过去问:“是伍德队长吗?”
“正是,女士,我很惊讶你仍然记得,都快有……多长时间了?七年了?”
“差不多,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这是他们做出的一个让步,允许这里有本地警察看守,”伍德说,“我需要保证这里没有侵犯人权的事情发生,”他干笑了一下,“比如说我可以阻止他们关门做事。”卡罗尔还没来得及开口,警报就大声响起来,伍德急忙把她招呼到一边。
“请靠着墙,女士,为你好,现在你可以看到基层人员的行动。”从拘留区域辐射出去的三道走廊就像三叉戟,走廊上先传来沉重靴子踏在坚硬地板上的踢踏声,然后四个佩戴半自动武器的人跑到走廊这一头。他们每个人都穿着黑色防暴装备,每个人都是光头,每个人都令人恐惧。他们在一间拘留室门外停下来,开始大声嚷嚷:“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他们的叫喊声似乎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实际上也许不到半分钟就结束了。卡罗尔感到肾上腺素在急速分泌,这可怕的声音在她的胸腔内颤动,而她是叫喊者中的一员。被监禁的人听到这个声音,会产生多么糟糕的感觉啊。
带头的那个人重重地把门打开,门撞到墙上。三个人消失在门内,第四个人看守门口。卡罗尔听到更多叫喊声持续不断、接二连三地发出指令:“站起来!靠墙!面对墙!伸开你的手臂!伸开你的腿!站稳了,你这个笨蛋!”。最后,在门口的那个人离开,他的两个同事从牢房里出来。出来的第三个人是个年轻的亚洲人,眼睛大睁,嘴巴紧闭。他企图找到保卫,但是那三个人不断地用脸来挡住他的视线。
他一到走廊上,就被迫靠墙走。一个人在他身后,另一个在不靠墙的一边,还有一个在前面。他们每次经过一个门口,之前的第四个人就在他们前面大叫:“清查!”他们护送嫌疑犯走过门厅,速度快得让嫌疑犯只能小跑才能跟进。
带头的警官出现在拘留区走廊上,他看到卡罗尔时愣了一下,差点跌倒。“出示身份,”他对卡罗尔大声嚷嚷,然后突然转身大叫,“留在原地!”然后又转身面向卡罗尔。
卡罗尔翻了个白眼。“哦,我显然是警察。”她拿出证件,给他看名字和级别,然后朝伍德偏了偏头。“他知道我是谁。”
“谢谢你,女士,”他用军事语气说,然后大叫,“警报解除!”卡罗尔看着犯人被领到审问区走廊,然后被推进那里的房间,门口也有人站岗。
“老天。”卡罗尔说,呼出一口气。
“骇人听闻,不是吗?别理解错了,我跟他们一样痛恨那个混账袭击者,但是我想知道,用这种方式跟他们战斗,需要花什么样的代价,”伍德说,“今天下午之前,我和别人一样雄心壮志,然后我看到……他们特殊的工作方法。我认为他们代表了三个词——恐吓,恐吓,恐吓!今天被牵扯进来的嫌疑人都做过坏事。嗯,这等于为恐怖分子头目培养人才,不是吗?”
“我都数不清今天做了多少次深呼吸了,”卡罗尔说,“顺便问一句,你知道我今天是来这里见什么人吗?我还有事情要做。今天下午死了三十五个人,我不明白如果把我困在这里,那么谁去给死者家属交代。”
“他们没有告诉你?”伍德说,脸上是忍耐的表情。
“没有,他们没说。我只是被告知组里的一个小伙子遇到麻烦了。”
伍德摇头。“我想不起来了,等一分钟,”他拿起电话,“乔丹总督察已经在我这里了……好的,我想你应该挪时间……我满怀敬意地说,我们今天下午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厌恶地看了一眼电话,然后放下,“等他们一会儿。”他模仿他们强硬的语气。
过了几分钟,卡罗尔认识的那个叫约翰尼的人,从通向警察局主楼的那个门里走过来。“乔丹总督察,请跟我来。”
“去哪里?为什么?”卡罗尔问,她的脾气快要上来了。
约翰尼看了伍德一眼。“你如果跟我来,我马上向你解释所有的事情。”
卡罗尔草草地向伍德挥挥手。“我如果在半个小时之内没有回来,队长,打电话给布莱登长官。”
“不必这么不配合,你知道,”他们爬主楼的楼梯时,约翰尼哀怨地说,“我们真的是在一条船上。”
“正是此事让我焦虑,”卡罗尔说,“现在,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叫我到这里来。”
约翰尼把她带到一个小房间,示意她坐到椅子上,然后他拿了另一个椅子,转过来,跨坐上去,肌肉发达的双臂在椅背上交叉。“我真的想为我们搭建起一座桥梁。我们如果一直不合作,对你的队伍和我的队伍都没有好处。”
卡罗尔耸耸肩。“那么直说吧,不要暗示是我的团队有问题。不用这么优待我们,你从一开始就可以像对一个下等兵一样对待我,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你说得对。萨姆是你的人?”
“萨姆也是你的人。明白我的意思吗?是警探埃文斯,对吗?”
约翰尼歪了歪头。“埃文斯警探在体育馆里,他应该在那里做什么?”
“你是在审问我?”卡罗尔说,没有尝试稍微掩饰语气中的质疑。
约翰尼用一只手挠挠光头,显得有些为难。“听着,”他说,听起来有点生气,“我们从一开始就很不顺利。你不喜欢我们在你的地盘上四处践踏,我完全明白。我不是在审问你,我只是想在这件事情变成我们的麻烦前试着搞清楚。”
“听起来可不是这么回事。”
“不。我注意到了,我们不是非常懂社交礼仪,我们也不需要懂。我们反恐联盟接受训练时,礼仪已经被从我们的体内剥离了,我很抱歉。我知道我们表现得很糟糕,但是那就是我们需要表现出的样子,我们做所能做的事。但是我们并不愚蠢。我们没有因为个子大就级别高。”他伸开双手,以示坦白。“我们的人发现你的警探在体育馆的一个安静角落里,同穿着工装的年轻亚洲男人在一起。他明显是在询问那个人,但我们的人出现后,这个目击者或者嫌疑人什么的,拒不开口。而你的人也拒绝分享审问成果,所以我们带他们回到这里,他们被带到这里后没有说过一个字,除了他们的名字。哦,那个亚洲人还想找律师。所以,我暗自思忖,有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于是我想到了你。”
“你是怎么想到我的?觉得我是你可以欺负、恐吓的人?”
约翰尼叹了口气。“不,我觉得你是聪明人,在警局里有……”
“你是什么意思,在警局里有什么?”卡罗尔提防地问。
约翰尼看起来充满疑惑。“有非常好的声誉,”他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所尊重的人都认为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所以我认为你能够说服警探埃文斯在调查中与我们配合。”
“他在哪里?”
约翰尼考虑了很长时间。“来吧,我带你去见他。”
卡罗尔跟着他回到大厅,进入另一间审问室,萨姆·埃文斯正坐在靠墙放的一张椅子上,手在头后扣紧,一副放松的姿态。卡罗尔走进来后,他猛地向前一倾,站起身来,“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了。”他说。
卡罗尔转向约翰尼。“你可以让我们两人单独谈谈吗?”
约翰尼低下头退出去。萨姆看到他走后,毫不掩饰地轻蔑地摇摇头。“他们说我做了什么?”
“他们说发现你在维多利亚体育场询问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亚洲男子,而你们两人拒绝向他们透露任何事情。还有,你不愿意交出你的访谈结果。”卡罗尔靠墙,手臂在胸前交叉。
萨姆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你可以认为那只是片面之词。试着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他穿着工装,因为他是体育馆的清洁工,毫无疑问,不是吗?另外,他明显不是嫌疑犯,他的名字是维贾伊·古普塔,是印度裔。所以在我看来,反恐联盟的那些家伙就是要给那些根本就不可能有嫌疑的人强加罪名。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成果可交公,长官,我们那时候刚开始谈话。”
卡罗尔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她知道萨姆是一个完美的伪君子。但目前重要的是怎么把他弄出去,然后她才能查出萨姆讲的是否是实话。“等我一分钟。”她说。
她走到外面,约翰尼在那里等待。“他没什么好说的,他当时刚开始询问那个人。你如果真的想搭建桥梁,就不要阻止我和我的警官离开这里。而且我建议你让古普塔先生回家,因为他做的唯一一件引起你们怀疑的事情,就是跟警官谈话,”她转过身,打开门说,“埃文斯警探?我们该回去了。”
卡罗尔昂起头,带路穿过熟悉的走廊,一直走到斯卡吉尔街的后门,没人拦他们。他们进了车,把车开出停车场,萨姆才说:“那里有监控,所以我刚才讲的话并非十分准确,长官。”
卡罗尔飞快地看了一眼他充满悔恨的脸,叹了口气。“我担心的就是这种事,萨姆。你闻到一种很特别的气味了吗?是桥梁在燃烧。”
卡罗尔本打算跟进萨姆透露的线索,但这个计划因穿着制服、手持警帽、仪表威严的约翰·布莱登突然莅临被打乱了。她的心沉下去,难道她最近一次与反恐联盟的争论在她回来之前就已经被布莱登知道了?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严肃,他开口时卡尔罗正走向门口。“乔丹总督察,我找你,我需要与你谈谈。”他朝她的办公室指指,然后卡罗尔带他走了进去。
“卡罗尔,我有坏消息,”他坐到访客的椅子上,随意地将帽子扔在旁边的椅子上。
“长官?”
“你记得汤姆·克鲁斯吗?我们的前同事……”
她点点头,因对话的方向感到不踏实。“我今天下午在维多利亚体育场见到过他,医护人员正送他上救护车。他显然是在帮助受伤的人,但是他体力消耗过度了。”卡罗尔明白了长官的意思。“他没能挺过去?”她说,意外地感到一阵悲伤。
“是的,他没有挺过去,他死了。”
“真是悲剧,”卡罗尔说,“谁会想到帮助别人会把命搭进去?他是有心脏问题吗?”
布莱登摇头。“不,似乎并不是帮助营救伤员这件事情害了他。”他看起来很困惑不安。卡罗尔突然发现他这些年老了许多,她不安地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死去。
“你是什么意思,长官?”
“埃莉诺·布莱辛是布拉德菲尔德城市急救小组的医生之一。”
卡罗尔点头。“她就是那个发现罗比是中了蓖麻毒素的人。”
“非常正确,她认为自己又发现了一起中毒事件。她的猜想是正确的。令人伤心的是,他们给他体内输入足够的解药前,他的心跳就停止跳动了。他们已经尽了全力。”
卡罗尔震惊了,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地问:“你确定她不是因为罗比中毒,所以看到什么症状都觉得是中毒?”
“我想这也有可能的,但是她说克鲁斯不是蓖麻中毒。她认为是另外一种植物提取物,毛地黄什么的,她坚持认为,这不是自然或者意外死亡。”
“所以,又是谋杀?”卡罗尔说。
“看起来是这样,至少布莱辛医生是这样认为的。我想让你的小组去调查这个案子。不管他在职业生涯后期发生了什么事,他毕竟曾是我们中的一员。你应该也想到这个案子跟罗比·毕晓普案的关联性。托尼如果参与了罗比案,你也许可以问问他的想法。”布莱登挑着黑色裤子上的线头。“我知道这有一点讽刺,因为汤姆对托尼和他的家人的态度,但是我们得把所有的资源都用上。明天再去找他的妻子吧,但是今天晚上应该有人去跟布莱辛医生谈谈。她会在急救室里待到很晚。”他站起身,拿回自己的帽子。
“我们会尽力的,”卡罗尔说,“但是今天布拉德菲尔德发生了一起三十五人被害的凶杀案,我们正试着保持最大的关注度。”
布莱登走回来,脸色变得无情。“把那个交给反恐联盟,集中精力查两个投毒案。”
“我对你满怀敬意,但是长官……”
“这是命令,侦缉总督察,我期望周一能收到一份初步报告。”他大步走出房间,身体挺直,像是在接受检阅。
“真是大错特错,”卡罗尔悄悄地说,“大错特错。”她靠回到椅背上,盯着天花板,坐了五分钟,然后跳起来走到门口。“大家都到这里来,马上。”她叫道。
大家蜂拥过来,凯文和克里斯因为资历深坐到椅子上。“很抱歉,”卡罗尔说,“但是我不想有任何人干扰我们。萨姆,盯一下主入口的门,好的。是这么回事,我知道你们和我一样,对今天下午维多利亚的袭击案感到生气和焦虑。每个本地人都能体验到恐惧,但是我们的工作是不受情绪干扰,做必须做的事情。”她用手梳理蓬松的金发,然后轻轻摇头。“而我相信你们的决心和我的一样。”
“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在今天下午被告知不能参与调查在我们地盘上发生的三十五人被杀案。换句话说,我们只能受反恐联盟邀请后才能去执行某项任务。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这对我来说不是很好。我想要追踪线索,我们有个优势——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了解这里。我们会将调查结果交给反恐联盟,但是我们得到线索后,要先保密。这可能对我们的职业生涯没有好处,但是我做这件事情不是为了荣耀。你们中如果有谁不高兴这么做,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你们,还有其他大量工作需要完成。”她满怀期待地环视一圈,没有人动。
“好的,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在一条船上了。现在……”她看见斯黛西举起一根手指。“斯黛西?”
“我们已经拿到尤瑟夫·阿齐兹的笔记本,”她说,“凯文和宝拉从他家拿回来的。”
卡罗尔皱眉。“谁是尤瑟夫·阿齐兹?”
“袭击者,”凯文说,概述了自己和宝拉得到的线索。“你跟反恐联盟在一起时,我们不想给你打电话。”他充满歉意地补充。
“没问题,干得好,伙计们。你查得怎么样了,斯黛西?”
“他试图掩饰自己在电脑上干过的事,但所有东西都在硬盘上。炸弹配方,如何制作炸弹,如何制作导火索。我现在正在拷贝那些被删掉的询问化学原料的邮件,会在把电脑交给反恐联盟之前完成这件事。有趣的是……”她的声音低下去,对不是自己专业的事有些不确定。
“什么?”卡罗尔说。
“好吧,他有点像条不叫的狗,”斯黛西说,“除了询问化学原料的那些删掉的邮件,电脑里没有其他邮件。没有证据表明有同谋。他肯定在哪里有其他电脑,或者他总是通过短信或者面对面的方式与人交流,不然就是他独自完成了这件事情。”
“一定还有其他工作电脑。他们家有一个家族工厂,他可以利用那里的电脑。”
“太迟了,”斯黛西说,“反恐联盟已经拿到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克里斯。
“天空台的新闻说的,他们刚播出黑衣人突袭他们家的工厂,带着大量电脑硬盘走出来,”斯黛西说,“这就是有两个电脑屏幕的好处。”
“谢谢你,斯黛西,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卡罗尔说,“不过目前还有些事情只有我们知道。萨姆?”
萨姆挺了挺肩膀,准备炫耀一番。“我在维多利亚体育场,克里斯给我发消息说嫌疑犯是穿着工装的年轻亚洲人,并且还戴着棒球帽时,我正在沿着看台走到后面去,看到一个穿着工装、戴着棒球帽的亚洲男人。所以我马上走到他身边,得知他的名字叫维贾依·古普塔,是球场的清洁工。我对他描述了袭击者,我说到A1电力的卡车时,看到他有点反应。他不想谈起这事,但是我催他后,他说他在周二晚上看到过一辆类似的车,那时他和他的兄弟去拜访住在科尔顿的表亲。他注意到这辆车,是因为这辆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那是他和他的表亲经常停车的地方,因为这样不会打扰到住户,而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辆车。”萨姆面带微笑,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满足。
“你在他们把你抓到斯卡吉尔街前,得到地址了?”
“哦,是的,我有地址,”萨姆从卡罗尔的桌上拿过来一张纸和一支马克笔。他写了几个字,展示给大家看。“你们可以认为是我得到了地址。”
“不,萨姆,你没有拿到地址,我们只是接到匿名举报电话,”卡罗尔坚决地说,“我们跟反恐联盟的关系已经如履薄冰,我们不能把事情搞砸了。我们接到一个电话,决定不浪费反恐联盟的时间,把真相查明。这就是台词。现在,我们在深陷泥潭之前,还有许多其他重要事情。宝拉,我知道这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你追踪杰克·安德鲁,有什么新消息吗?”
宝拉看着斯黛西,斯黛西摇头。“不,长官,没有进展。”
“我在罗比的父母那里也没有取得进展,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所以我们没有有用的线索继续追踪罗比案了?”大家交换一下眼色,显得很失望。
“我不希望是这样,不然我们有点像想通过其他工作来证明自己没有玩忽职守。一件大案子刚降临在我们头上。七年前,有一位侦缉总督察因为有违法嫌疑离开了警察局。”卡罗尔说,她前任老板的可恶形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凸眼泡克鲁斯。”凯文说。
卡罗尔将头转向他。“没错,就是他。汤姆·克鲁斯在今天下午挽回了名誉。他是营救伤员的英雄中的一员,结果他自己后来被送到医院。今天晚上早一点时,他过世了。但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大,救治他的医生说,他是中毒身亡。”
“中毒?”宝拉打断她,“像罗比一样?蓖麻毒素?”
“不,不是蓖麻,不过救治汤姆·克鲁斯与给罗比下诊断的是同一个医生。”卡罗尔说。
“她要么是个聪明的人,要么就是个喜欢异想天开的人。”克里斯说,卡罗尔认为她只是在开玩笑。
“好吧,我们去搞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人。宝拉,我想让你到布拉德菲尔德红十字医院,同布莱辛医生聊聊。”
宝拉的内心情绪在脸上暴露无遗,大家都在参与一个大游戏,而她被派去做不重要的事情。“但是,长官……”
“宝拉,你是我们中最擅长询问的人。另外,你认识她。我需要你来做这件事情,因为我们需要从她那里知道所有事情:什么毒,大概在什么时候被下毒的。安排研究样品毒物,然后从布拉德菲尔德红十字医院实验室拿到结果。斯黛西,再好好查查阿齐兹的硬盘,然后非常礼貌地将电脑交给在福尔摩斯2号的反恐联盟人员。其余的人跟着我,现在是我们以牙还牙的时候了……”
“汤姆·克鲁斯案有点奇怪。”克里斯在拥堵的交通中穿梭,开车驶向尤瑟夫·阿齐兹的小屋时,凯文对她说。
“什么?因为你认识那个怪老头儿?”
“好吧,我认识他,但奇怪的是他中毒这件事。丹尼·维德和罗比·毕晓普的关联是,这两个人都在哈里斯顿高中读过书,而且都是中毒身亡,对吗?”
“对,但是我觉得他们在哪里读书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我告诉你,汤姆·克鲁斯也是哈里斯顿高中的毕业生。”凯文用手指敲击膝盖。“而且也是一个从一无所有到拥有财富的人。他也中了彩票,你知道。”
“我不知道,”克里斯说,“你是对的,确实有点奇怪,但是我想事情有时就这么巧。”
凯文摇头。“不,已经是第三起了,不会这么巧。”
克里斯咒骂着插到她前面的白色卡车。“怎么可能?你认为有人因为你的校友赚了点钱,就去谋杀他们?我告诉你,托尼·希尔都不会这样想。”
“事实胜于雄辩。”
“我们几乎不知道任何事实,”克里斯指出,“但是你如果认为你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你最好当心点。”她用戏弄的语气补充说。
“你是什么意思?我身无分文。”凯文说。
“是的,但是你开的是一辆富人开的车,”她说。前方就是到达目的地前的最后一个转弯口,她放慢速度。
“不是什么富人车,你在十六岁时可能就已经拥有了,”凯文说,“总之,我担心的不是我自己,这一带有不少更富有的混蛋上过这所学校,也许我们该警告他们一下。”
克里斯困惑地摇摇头。“拜托。”她把车停在目标地址的双黄线外。“好了,我们到了。”她下车,但是凯文没有动,克里斯靠向车。“快点,凯文,我们没时间发呆。我们已经有帝国风暴骑兵这个大麻烦了。”
他抓了一下头,然后打开门。“我头一次期待托尼·希尔就在身边。”他一边说一边和卡罗尔一起起身。“中毒,哈里斯顿高中,钱财。三次了,他到底要什么?”
他们没有花太长时间就找到尤瑟夫·阿齐兹的那个小房间。两个人敲门,门内没有人应答。卡罗尔边敲边叫:“是警察,快开门。”萨姆和凯文盯着门。卡罗尔看到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带头走进令人不舒服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化学物质强烈的气味,她眼睛流泪,鼻腔刺痛。
房间里没有太多东西。冰箱里除了贴着标签的化学容器外,没有其他东西;有一个清洗玻璃仪器的沥水板,一个装火箭引擎的破包里面还剩两支,用干净的塑料袋装着;还有一个小小的运动旅行包。
“我们该把爆破组的人叫来检查这个旅行包吗?”凯文问,由于紧张而面容紧绷。
她的第一直觉是:不,让爆破组见鬼去吧。但她随即想到,不该让他们承担这样的风险。她犹豫了一会儿,很讨厌这样的自己。“等我一下,”她说走到楼梯平台,给托尼的病房打电话,电话只响了一声他就接了起来。“卡罗尔,”她说话之前托尼就喊了出来。她很惊讶,因为医院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的功能。然后她明白了,托尼一直在期待她的电话。
“你好。”她说。
“你好吗?”
“我还好,我需要你的帮助。假设我们在袭击者制造炸弹的房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个袭击者有帮手。房间是有一个旅行包,这有可能是陷阱吗?”
“不是。”他果断地说。
“为什么?我的意思是,这也是我的本能反应,但是为什么呢?”
“这是一种表示轻蔑的方式。你看,我们来了,就在你们中间。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方式,我们想告诉你们,我们多么容易得手。去吧,卡罗尔,打开那个包。”
她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谢谢。”
“如果我判断错误,导致他们被炸到天上去,我请你吃晚饭。”卡罗尔说,托尼哭了。“我会再打给你。”
“你下班后到我这里来,无论多晚。”
“我会的。”她关上手机,走回去。另外三个人正聚在沥水板周围,阅读墙上的说明。
“乱七八糟。”克里斯说。
“但是仍然没有找到有同谋的迹象。”萨姆说。
“我们要打开那个包,”卡罗尔说,“好的,是我要打开它,你们三个到楼梯平台上去。”
“别傻了,”克里斯说,“你如果是安全的,那么我们大家都是安全的。对吗,伙计们?”两个男人看起来有些不确定,但都没有躲到门口去。
“来吧,那些人不会那样对待自己的炸弹工厂,他们想要我们看看他们是多么聪明。”卡罗尔说,抓过包,将它提到狭窄的床上,然后拉开拉链。
这是意味深长的反高潮时刻,他们从来没有那么意外过:一条牛仔裤,一条丝光黄斜纹布,一双蓝色匡威鞋,五件T恤,两条拉夫劳伦牌斜纹衬衣,一件轻薄羊毛帽衫,四条拳击短裤,四双黑色运动袜。“他好像打算回到这里,”卡罗尔疑惑地说,“哪个自杀式袭击者会为去极乐世界准备行李包?”
克里斯将手伸进包里,摸到一个拉链。“还有东西。”她边说边将手伸进去,掏出一个最先进的WAP手机,一个数码相机,一本欧洲护照,一本驾照和一张折叠起的纸。克里斯将纸递给卡罗尔,卡罗尔把它打开。
“是一张电子机票,今天晚上飞往多伦多,”她说,“通过‘英国希望’网站定的。”
卡罗尔拿出手机。“老天保佑,希望他的电脑还在斯黛西那里,”她在电话接通后说,“斯黛西?我是克里斯。阿齐兹的电脑还在你那里吗?太好了,他在‘英国希望’网站上定了一张机票,我需要你……是的,就这样。给我打电话。”
她挂了电话。“她会看看他是否在电脑上保存过用户名和密码。她要是能找到这两样东西,就可以看到他的订购历史,还有其他信息。”
凯文在研究护照和驾驶执照。“非常奇怪,”他说,“他好像不仅打算要回来,好像还并不觉得自己会被怀疑。他用的是自己的护照和驾驶执照,好像以为在加拿大不会有人找到他。没道理啊。”
“也许那是他自己的小小幻想,”萨姆说,“让他能够安然熬过去。”
卡罗尔拾起移动电话,装进袋子里。“这个给斯黛西,余下的东西放回去。克里斯,是坦白交代的时候了。”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和之前得到的名片,在手机上输入了一个不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后她说道:“大卫?我是卡罗尔·乔丹,我认为我们找到了炸弹工厂。”她将装好的手机扔给萨姆,然后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是匿名举报,我们不想在搞清楚大体情况之前麻烦你们,”她朝克里斯和凯文眨了眨眼,“不,我们没有碰任何东西,不知道是否会有陷阱什么的……不,我会让我的人在这儿等你。”她给了他地址,然后挂上电话。“反恐联盟的人到后你们就可以走了,”她看了表一眼,“已经不早了,我们明早八点开会。”
卡罗尔穿过破碎的柏油马路,向自己的车走去,在路上回忆一整天度过的分分秒秒。她肌肉酸痛,身体极度缺乏酒精,家里酒架上的很多存货正等着她。但是她在选择其中一瓶喝掉之前,还要打一个电话。也许她可以在一家卖酒的店外停下来,选一瓶上好的适合分享的红酒。对方会喜欢的。她也因此会有足够的理由来投入酒精的舒适怀抱,将满脑子的扭曲表情和尸体的碎片带走。她闭上眼睛,不想再见到那些伤者、濒死者和死者。
红十字医院急救室的等待区域可不是什么适合度过周六夜晚的好地方。人们手里拿着装着茶的塑料纸杯、瓶装水和听装气泡饮料,四处游荡着,看起来茫然而痛苦。椅子上坐满困惑的伤员和疲惫的亲属,孩子在睡觉或抽泣。记者穿梭在人与人之间,试着在被发现并赶出去前得到一些消息。医院已经停止对常规伤员的救治,这引起患者同保安之间频繁的高声争论,事态随时可能从口水战转变为肢体大战。宝拉到达的时候,一对脸上挂彩的醉鬼正在向保安表示抗议。她直接走向他们,对着声音最大的那个酒鬼。“现在就滚,不然到牢房里去蹲一晚上。”她咆哮,“你不知道今天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带着你们的挠伤滚到其他地方去!”
醉汉思考了片刻,看到她脸上坚定的表情后退回去。“见鬼的猪一样的女同婊子。”他走远后骂了一句。
保安看起来几乎感动了。“我们如果也能这样威胁他们,今天晚上就没有麻烦了。”一个保安说着为她打开门。
“你们明显需要更多见鬼的猪一样的女同婊子来教你们。”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穿过痛苦的人海,走到桌子前。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钟,十点过十分。她跟嘉娜·扬科威克斯的谈话像是上辈子的事。一个编着小辫子、指甲可以剥下来给小孩子做雪橇的前台,冷淡而疲倦地看了她一眼。“我找布莱辛医生。”她出示证件。
前台吸了一口气。“我来看看我能做什么,坐吧。”她不假思索地补充。
宝拉哭笑不得。“如果可以,我就站着等。”她靠在柜台上,闭上眼睛,试着屏蔽背后刺耳的声音。
突然有人碰她的手臂,她警惕地回过头,看到埃莉诺·布莱辛正面带淡淡的微笑看着她。“抱歉,我并不想吓着你,我以为只有新来的医生才会站着睡觉。”
宝拉咧嘴一笑。“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她说,“感谢你来见我,我知道你今天一定快跑断腿了。”
“现在已经轻松了很多,”埃莉诺带着宝拉来到医院主翼,“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但还是有一些病人确实需要住院治疗,而我们没有病床提供给他们。你真是把我从忙碌中解救出来,我不用到处打电话给他们找地方了。”
她们在三楼的咖啡厅停下来,这里让宝拉想起曾经去过的熟悉的咖啡厅。同样破旧的椅子,带着环的摇摇晃晃的桌子,不匹配的杯子和小题大做的通知,无非关于清洁、偷饼干和将垃圾丢进垃圾箱之类。埃莉诺从机器里打出两杯咖啡,然后重重地放了一杯在宝拉前面。“这会让你直到下周都保持清醒,这是新医生的力量来源。”
“感谢。”宝拉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但是她不打算探个究竟。她喝了一口咖啡后,觉得埃莉诺对它的评价并未夸张。“那么,你认为汤姆·克鲁斯是中毒了?”宝拉拿出笔记本。
埃莉诺摇头。“我之前对人们这么说时,只是在猜测,但现在我已经得到实验室反馈的结果。所以这不是我认为的事,而是事实。”
“很好,那么测试结果是什么?”
埃莉诺拨弄着她的杯子。“大部分医生见过的中毒病例都是人们故意或者不小心服用过量药物导致的。我们没有专门研究中毒的培训课程。所以我觉得自己在一周内发现两起故意下毒案时,觉得很奇怪。起初我以为自己是在胡乱猜测,但不是,汤姆·克鲁斯是被有意投毒,他死于强心苷。”
“你能拼一下这个词吗?”宝拉朝埃莉诺非常悲哀地耸了耸肩,“然后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埃莉诺拿过她的笔记本,把这个词写上去。“强心苷是一种有机化合物,一般存在于植物里。它对心脏有影响,有利还是有害取决于配方和吸收的量。毛地黄含有这种化合物,地高辛是其一种,被用作治疗心脏病,但是剂量不对会置人于死地。”她面带微笑地交回笔记本。
“那么是毛地黄毒死了汤姆·克鲁斯?”
“不,毒死他的是夹竹桃。”
“夹竹桃?”
“你在国外度假时可能会看到过这种浓密的灌木,长有狭窄的叶子和粉色或者白色的花。看上去非常普通但毒性很大。我之前查过,传言说拿破仑的一些士兵用夹竹桃的树枝烤肉,结果第二天早上都死了。这毒是有解药的,但是通常病人在吸收足够量的解药之前就死了。而且老实说,想想汤姆·克鲁斯的年龄和体重,他的心脏可能本来就不太健康。他存活的机会不大,我很抱歉,我知道他以前是个警察。”
“他在职时我并不认识他,”宝拉说,“但是我的老板认识,所以,布莱辛医生……”
“埃莉诺,请叫我埃莉诺。”
她是在调情?宝拉太疲惫了,猜不出答案。或者,这其实只是种关怀?她今晚只需弄清案情,然后回家睡觉,咖啡明显没有起作用。她抑制住一个哈欠。“所以,埃莉诺,你知道毒药是在什么时候投下的吗?用什么方式?”
“这药会很快发作。他说他在看足球比赛时就觉得胃痉挛,还拉了几次肚子。他在头脑清醒时还说,他吃过午饭后就开始感觉不好,说午饭吃的是烤羊排饭和香草酱。从这些信息可以得到两个欧夹竹桃毒素来源的可能性:羊肉可能是和欧夹竹桃甙叶子或者汁一起腌制的,羊肉也可能是用这种植物的树枝烤的,就像拿破仑的士兵的故事,”她摇头,“太可怕了,这么阴险的谋杀方式,太没有人性。”
“他说过是在哪里吃午饭的吗?”
“他说是别人做给他吃的,所以我猜想他应该是在别人家里吃饭的。”埃莉诺揉搓鼻子的边缘,努力回忆汤姆·克鲁斯说过什么。“是杰克?不,不是杰克,杰德。就是这个名字,杰德。”
宝拉突然清醒,脑子飞速运转。“你确定是杰德,而不是杰克?”
埃莉诺看起来不太确定,她的牙齿咬住下嘴唇。“我非常确定就是杰德,但我也可能搞错了。”
宝拉想,哈里斯顿高中的杰克·安德鲁与罗比·毕晓普,丹尼·维德,现在可能是汤姆·克鲁斯。这就是关联?这就是把他们串联在一起的因素?他们在学校时不可能认识彼此,因为几个死者年纪不同。但是他们也许都参加了校友组织,或者是学校的某些慈善活动把他们拉到一起?“你的信息非常有帮助。”她温柔地说。
“真的吗?”
“你可能想象不到这个信息多么有用。”宝拉说,已经清醒。她知道自己在查明汤姆·克鲁斯参与了什么校友活动之前,是无法入睡了。她不知道如何在周六晚上的十点半后查询信息,但有一个女人知道。
托尼慢慢醒过来。在这一周里,他已经非常习惯医护人员的来来往往,因此房间里多出一个人,不会把他吵醒。应该还有其他事情发生,比如瓶塞离开瓶子的砰声,液体流到塑料杯里的声音,还有吮吸咂嘴的声音。“卡罗尔。”他清醒过来后说。城市昏暗的灯光穿过薄薄的窗帘,他能够辨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的正是卡罗尔。他摸索到床的遥控器,让自己坐直。
“要我把灯打开吗?”她问。
“把窗帘拉开一点,让外面的光线多进来些。”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照他说的去做,然后给他倒上一杯酒。他感激地吸了一口气。“多么可爱的设拉子,”他说,“真好笑,如果要去孤岛,我肯定不会把上好的红酒列入最想念的事物清单,今天我才知道我错得多离谱。”他又喝了一口,感觉冷静一些。“你今天过得一定很糟糕。”
“你无法想象,”她说,“我今生都不会忘记今天目睹的一切。可怕的伤者,看台上到处都是尸体的碎片,墙上布满血迹和脑浆。”她喝了一大口酒。“你以为这已经到极限了,你以为不会再有比处理犯罪现场更糟糕的事情了,然后除了爆炸中的三十五个死者,还得再加上一个。”
“袭击者本人?”
“不,是汤姆·克鲁斯。”
他吃惊得差点将酒杯打翻。“凸眼泡克鲁斯?我不明白,他死于爆炸?”他最不希望爆炸案的死者当中有他的仇人。
“不,爆炸案将他变成了英雄,他当时正好被困在现场。他们说他在那儿营救伤者。他死于中毒,他在去看比赛之前已经中毒了。”
“中毒?怎么中毒的?什么毒?”
“我还不知道细节,宝拉正在医院找责任医师了解情况。我们运气很不错,真的。这个医生加入急救爆炸伤者的队伍,也是她发现罗比·毕晓普是死于中毒的。”
“那就有三个受害者了,”他说,“案件都是在这一带发生的,你的地盘上好像出现了一个连环杀手。”
卡罗尔瞪着他。“不同的毒药,不同的场景,不同的作案动机。”
“是有相同特征的,”托尼说,“凶手在远处进行针对性的部署,从中毒到死亡有一段时间。这些就是关联,卡罗尔。在这个年代,已经不会有太多故意投毒事件,投毒已经被枪击和离婚替代了。投毒杀人是过去的事,下流,阴险,导致社区和家庭毁灭。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承认吧,卡罗尔,你遇到了一起连环杀人案。”
“我要等证据,”她固执地说,“汤姆·克鲁斯案是我们能查的。”她怒形于色,托尼几乎可以在红酒中尝到她盛怒的苦涩味道。
托尼努力理解卡罗尔的意思。“你是什么意思,能调查?”
“他们不让我们调查爆炸案,”她说,“就是新的反恐联盟,政治保安处和反恐保安处的卑鄙联姻,他们的北方基地在曼彻斯特。只是现在,他们在布拉德菲尔德用‘没有姓名,没有奖惩’这一套实施暴政。他们不告诉你真实姓名,也不戴任何工号牌。他们说这是预防报复,而我认为这是为了预防秋后算账。宝拉称他们是帝国风暴骑兵,这不算夸张。他们很可怕,托尼,非常可怕。我看过他们在斯卡吉尔街的行动,我告诉你,我真为自己是个警察感到羞耻。”
“他们已经插手了?”他说,知道这对如此骄傲的卡罗尔及她的团队意味着什么。
“完全正确。他们需要我们做事情时,我们就要听从他们的吩咐和使唤,”卡罗尔凄凉地笑了一下,“这就像是一个极权国家,而变态的是,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那么你做了你本该做的事情了吗?”托尼问道,试图保持语气中立。
“你认为呢?”她没有等待答案,“让他们去做他们想做的事,围捕普通嫌疑犯,骚扰任何年轻亚洲男性,我们做我们擅长的事。”
托尼知道她想要什么,卡罗尔需要从他这里获取同情,然后对抗那些她认为是坏家伙的人,托尼必须力挺她,不管她是对是错。可麻烦的是,托尼认为她错了,而且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建立在诚实之上。有些人也许会认为他感情缺失,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是他不想欺骗卡罗尔,一点都不想。他认为卡罗尔对他也是这样。他们有过很多次真相很难讲出口的时候,还会有更难讲出口的时候。但他确信,很久以后,他们回忆那些时刻的时候,会认为彼此的关系因此而更加亲密了。托尼做了个深呼吸,打算从高高的跳板上往下跳。“你最擅长的并不是调查和破解恐怖事件。”
房间里出现片刻的寂静。“你是说你认同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不用看卡罗尔也知道她多么愤怒。
“我认为打击潜在的和已经露头的恐怖组织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项目,”他说,希望在讲道理时不会点燃她的怒火,“我认为这应该由专家来完成。那些受过训练、了解自己心态的人;那些可以抛开性命、更深地参与进去的人;那些准备打入恐怖分子的首脑机构,试图找到下一次袭击地点的人,”他抓挠头,“我不认为你和你的团队拥有这些技能。”
“你是在说我们不能表示愤怒?不应该保卫我们的城市?”卡罗尔质问道。他在卡罗尔的声音中听到了遭背叛的意味,卡罗尔喝完杯中剩下的酒,又倒满一杯。
“我是说,应该有像反恐联盟那样的人同你们合作,他们的行为很糟糕,但这不代表他们的主意不好。”托尼温柔地说,“你没什么问题,卡罗尔,我不是在批评你和你的团队,不是在说你很糟糕或者无力胜任什么的,我是在说一个确切的事实,恐怖主义不同于其他案件,它需要不同的处理方式。”
“你的观点无法作为标准。我打赌你认为自己对恐怖分子的了解跟对连环杀手的了解一样多。”卡罗尔讽刺地说。
托尼感到绝望,此时此刻,什么样的答复都无法说服卡罗尔后退,他最好继续道出事实,事实的力量通常是最大的。“是的,我确实认为我有一些有用的洞察力。”
“你当然有,伟大的医生。”
最后还是两败俱伤。托尼说:“好的,听我说说我的观点:这次爆炸根本不像恐怖事件。”
他以为卡罗尔会哑口无言了,但是卡罗尔只沉默了片刻。“这是什么意思?”她沉思道,声音并不像托尼以为的那样,含有敌意。
“想想吧,恐怖分子的目的是什么?”
卡罗尔几乎立刻说:“意图通过暴力手段,逼迫社会或当局作出改变。”
“那么他们如何达到目标?”
“我不知道……让公众感到恐惧,公众再给政客施加压力?我认为爱尔兰共和军的那些恐怖行动就是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卡罗尔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前靠,因期待而专注。
“非常正确,恐怖主义的目的是制造恐惧和不信任的气氛,手段是攻击人们需要感觉其安全的生活区域。所以,公共交通、零售商店是目标。人们需要出行,需要购物。我们来看看足球场,它可能很拥挤,但是不属于这一类别。没有人会为了生存而去看足球。”他笑了。“有些粉丝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他们明确知道自己的生活不会因为没有足球而支离破碎,但是他们如果不去工作或购物,生活大概不能维系。”
“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是如果他们觉得袭击这个目标更容易实现呢?也许他们觉得太难在你说的那些地方实施爆炸?”
“你的话不符合事实。你知道的,你不可能保卫每一个火车站,每一列地铁,每一辆大巴,每一个购物中心或者超市,以及许多其他此类目标。这就是我认为这不是恐怖事件的首要论据。”
卡罗尔又伸手拿红酒。“你还有其他论据?”
“你了解我的,卡罗尔,我在对付像你这样的人时,喜欢全副武装好。第二个论据是——微观目标。恐怖分子为了达到目的,就得打击平常人的生活。我们现在看到的恐怖活动不会是高调的暗杀行动。他们是从爱尔兰共和军那里学来这种手段的。高调的谋杀案,像蒙巴顿勋爵和艾瑞·尼夫案,一石激起千层浪。但是人们对此类案件的反应是生气和愤怒,而不是恐惧。问问街上的平常人,让他们说出最令他们恐惧的爱尔兰共和军制造的恐怖主义事件,他们会说奥马案,沃灵顿案,曼彻斯特案,伯明翰案,吉尔福德案和波罗的海交易所案。他们所记得的事件,都是他们认为会对自己造成危胁的事件。”他停下来喝了一杯。
“所以你的意思是,商务包厢是个错误的目标?”卡罗尔说。
她的反应总是这么快,这是托尼最喜欢的她的特质之一。“非常正确,”托尼说,“对有钱人下手,那是反全球化的恐怖分子会做的事情,但亚洲恐怖分子不会这样干,因为这需要筹备大量钱财。基地组织之类的恐怖分子会把炸弹放在更低调些的地方,放在其他任何一个看台上。”
“也许这是他们唯一确定能进入的地方?阿齐兹装扮成电工,也许只有那片看台下有配电室?”
托尼摇头。“你现在接近真相了。我打赌四边看台的配置类似。这个体育馆刚修没几年,不曾修修补补,一定可以将炸弹放在其他类似地方,炸死更多群众。不,这是个刻意的选择。这就是我怀疑这不是一起恐怖事件的第二个理由。”
“这个理由有点单薄,托尼,你还有其他理由吗?”托尼能在卡罗尔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怀疑。
“你想想我离犯罪现场有多远,应该对我的这些想法有所感动吧。你如果决定调查自己得到的线索,而不听从反恐联盟的安排,你得有充分的准备,”这样她至少能避免和反恐联盟有直接冲突,托尼想,“你更了解阿齐兹和他的同谋后,我刚才那番话可能会更有道理。”托尼向后靠,已经筋疲力尽。
“我们的确得到了一些奇怪的线索,”卡罗尔说,“你如果不是太累的话,我可以讲给你听。”
托尼尽管疲惫,兴趣还是被迅速点燃。“我很好,你有什么线索?”
“我们赶在反恐联盟之前找到了制造炸弹的工厂。奇怪的是,我打电话跟你说的那个旅行袋里面装着干净的衣服、护照、驾驶执照和一张今天晚上飞往多伦多的电子机票,他好像觉得自己能活着回来。不仅是回到那个房间,还要大摇大摆地逃走。自杀式袭击者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在人类行为领域,没有什么东西会让托尼却步。但是卡罗尔刚才说的话,让他一时语塞。“是的,他们不会这样干。”他最后说。
“萨姆认为这是一种自我安慰。”卡罗尔说。
“不可能。”托尼喃喃自语,思绪在经验中游走,试图理解刚才听到的话。“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是,他不是自杀式袭击者。”他看着卡罗尔,卡罗尔在黑暗中的脸部轮廓有些模糊。“他如果不是自杀式袭击者,这更有可能不是恐怖袭击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