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拉接到卡罗尔的电话后,没有浪费一秒钟向同事做出任何解释。她大声呼唤科迪,奔向汽车。然后,她发动引擎,等待着,直到科迪挤到她身边。轮胎发出刺耳的声响,汽车飞也似地冲出停车场。她和电视上的警察不一样,在亲自到达现场确认之前,不会让事态扩大。她用无线电联系控制台,让他们派最近的巡逻车前往DIY商店的停车场。
巡逻车赶到时,发现一个吓坏的男人托着流血的手腕,倚着一辆路虎,坐在地上。一个满脸怒容的金发女郎手持一把看起来像玩具的小锤子,正站在他身旁,一把电棍从她的外套口袋里伸出来。一条黑白相间的狗站在她身边,龇牙咧嘴。在他们的四周,一群穿着布法牌36夹克和足球衫的小伙子围成一个半圆形,其中一些还津津有味地大口咀嚼着汉堡。
“这个该死的家伙还用电棍攻击她,是吗?”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从车里下来、双手已经放在多功能配件腰带上蓄势待发时,围观者中的一个小伙子自告奋勇地说道。
那个女人把身体半转过来,开警车的那位警察——交通部门头发花白的老警察——立刻倒抽一口冷气。“乔丹总督察,”他说,“长官。”
“不再是了,”卡罗尔说,“这是加雷思·泰勒。我认为麦金太尔警长想要审问他,因为他与两起谋杀案有关。”
“这真是太荒谬了,”泰勒喊道,“是她攻击了我。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看谁拿着电棍?”
每个人都忽略了他,看着那条狺狺狂吠的狗。卡罗尔继续从容不迫地说道:“不过,他刚刚又犯下侵犯人身罪和绑架未遂罪,因此我建议你把他铐起来,塞进后排车厢,直到麦金太尔警长抵达现场,”她露出温和的微笑,“我可不是在教你怎么工作哦,警官。”
这位交通警露出与她一模一样的微笑。“我正打算这么做,长官。”他想把泰勒拉起来,但这个男人依然大声坚称自己是无辜的,挣扎着抵抗警察。“想要我在指控书中再加上一条拒捕罪吗?”警官咆哮道,拉着泰勒的手臂,猛地把他拽起来,丝毫不在意他疼得大叫。警官把手铐咔嚓一声铐在他手上,没有避开一只手腕上正在流血的被咬伤处。然后,他押着泰勒钻进警车,把他按在后排座位上,完全无视泰勒枯燥冗长的抱怨。卡罗尔坐到路虎的后挡板上,看起来如释重负。狗儿在她身边蹦跳着,舔着她的耳朵,仿佛在安慰她。
警官穿梭在人群中,记下他们的名字和地址,以及他们的基本供词。然后,宝拉带着科迪出现了。她径直走向卡罗尔。“你还好吗?”
卡罗尔点点头。“我很好,看看这些家伙。他们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卷入一个案子,这件事够他们在酒吧里骗吃骗喝好几年了。我都能想象出他们会说什么话:‘我告诉过你,我是如何制服一个连环杀手的吗?’但真正的英雄是一条狗,闪电救了我,”她揉了揉狗儿头顶的毛发,“你至少可以控告他蓄意伤害和绑架未遂。”
“干得好,”宝拉说,“我们正好需要搜查他的房子、车子和工作单位的许可证。”
“菲丁这样的单细胞生物也不能忽略这件事了。”卡罗尔说道。
宝拉摇摇头。“她可能会认为他们是一伙的,他和托尼。”
“对菲丁来说,这样的联想也太荒诞了。”
“我可不能太乐观。”
“你准备带走并审问他吗?”
“我会叫科迪审问他。我想和整个团队一起搜查他的房子——”宝拉的电话突然响起,她接起来。她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我明白。你应该直接告诉菲丁总督察,我现在正在追查另一条线索。请保证犯罪现场鉴证科随时处于待命状态。”宝拉挂断电话,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有麻烦了?”
“这个案子总是变着法儿为难我们。我们觉得自己发现有第三个女子失踪,因此我派一辆巡逻车去了这个女人家。他们刚刚告诉我,他们透过车库的窗户,发现一具疑似白人男性的尸体,大概是玛丽·马瑟的丈夫,碍了那个混蛋的事。”她竖起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巡逻车,“让他认罪的过程一定会非常有趣。”
在大家看来,班汉姆村在某种程度上是最不可能会出现连环杀手的地方。它坐落于约克夏郡和兰开夏郡的交界,自从玫瑰战争以来,它经常属于不同的地区。灰石建成的村舍形成直角三角形,周围绿荫环绕,一座诺曼式教堂在三角形的尖上。村庄中心区域的后面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房屋,那些房屋在过去三百年里像溃疡一样与这个村庄共生着。经过几个世纪,各种建筑风格在这里大杂烩,演变成一种新的整体风格。一道深深的山谷裂口,使它侥幸躲过了城市化的洪流,没有被不断扩张的布拉德菲尔德吞没。班汉姆不是本地区交通最方便的地方,但绝对是最令人神往的地方之一。
不过反过来说,你如果想要把一位女性关押起来而不被他人发觉,这里比城市中的任何地方都更合适。因为,班汉姆只是个徒有其表的村庄。这里没有把整个村庄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社群意识。在这里,人们不会互相关心。没有人知道别人是做什么工作的。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邻居何时去何地度假。这里没有任何社交中心——没有举办问答比赛的酒吧,没有村公所,没有女子学院a或秋季俱乐部或女童子军。独立的农舍和房屋彼此相距很远,互不来往。人们想要欣赏美丽的景色时,会住到这种地方来。然而,没有人能住在这里超过数年。
宝拉开车驶入村庄时想起,她曾经产生过隐居的想法。在那里,没人知道她是警察。偶尔有女性开车到她家里过周末或过夜时,没人会怀疑她。然而,她知道自己如果真去隐居,会感到焦虑,因为生活范围被划定了。她只在很短的时间里有过这种想法,这主要是因为卡罗尔·乔丹和重案组。
泰勒的房子不难找。它和班汉姆的大多数房屋一样,是用石头砌成的。房子很可能只有三十年的历史,显得坚固,精致。他除非有额外的收入,否则买不起这座房子。犯罪现场鉴证科的白色货车停在车道上,一辆有警方标志色的宝马停在外面的马路上。一群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在车道上到处瞎转悠,等待着她,她之前就是这样吩咐他们的。她希望有人在这里陪她。到目前为止,他们对泰勒的了解都是依靠间接推测。一辆车反复出现在车牌自动识别系统的记录中,这引人遐想,但不是证据。随身携带电棍,并用它对付卡罗尔·乔丹,这也引人遐想,但也不是证据。更何况,卡罗尔承认她当时正在跟踪泰勒。
a 1915年成立于威尔士的一个女性团体。
与玛丽·马瑟在同一个公司工作,这也引人遐想,但也不是证据。有些瘸腿,这引人遐想,但仍然不是证据。她如果坦诚而公正地看待这件事,目前看来,比起泰勒,对托尼不利的证据更确凿些。她如果是菲丁,此时也很可能不会释放托尼。
宝拉把防护服穿戴整齐,穿上鞋套,然后对一个正在撞门的警官点点头。他做出一个流畅的挥舞动作,用尽全力给了沉重的前门一拳重击。木头有些分崩离析,锁也松动,咚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在拼花地板上留下凹痕。被伪装成硬木的软木,宝拉心想,典型的班汉姆风格。
门厅里没有什么令人意外的东西。一条引人注目的阿富汗风格的长条地毯精准地铺在地板的正中央。一张桌子上摆着一个放钥匙的小碗,还有一个花瓶,里面插着栩栩如生的丝绸制成的小豆。闪光的银浪和嬉戏的海豚的照片在一面墙上一字排开。宝拉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右边有一扇门打开,通往一间起居室。这里的装潢看起来很有品位,简直像是为杂志专题而准备的。也许有人会说这里很整洁,但宝拉觉得这里毫无生气。乍看上去,这里没有什么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不过,他们会回来再查一遍的。他们会翻遍这里的每块石头,但会先查看那些更奇怪的石头。
门厅旁边是饭厅。这里好像并不经常被使用。在这个房间里,唯一的私人物品是一幅挂在门对面的巨大艺术照,照片里面是泰勒和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看起来都不太开心,父亲的双手沉重地压在他们的肩头。宝拉告诫自己不要主观臆断。你能从一张照片推断出的线索其实少之又少。
门厅的尽头有一条通向厨房的拱道。宝拉屏住呼吸。犯罪现场鉴证科的头儿在她肩头小声咒骂:“这个傲慢的家伙显然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逮住,看看这里。到处都是该死的法医学痕迹。鲜血、指纹……那个垃圾桶旁边的地面上有一团头发。看看嵌在门框和墙上的金属羊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像地牢的厨房。”
犯罪现场鉴证科为了保护证据,用金属碟子在地板上铺设一条走道时,宝拉心情复杂。这种结果就像一把双刃剑。她是调查者,这就像中了大奖。但她也是一个人,立刻心情非常沉重。现在,她能想象出她的朋友当时遭受了多大的痛苦,觉得毛骨悚然。她等待犯罪现场鉴证科铺设走道时,指示几个警官到楼上看看。“快速搜查一下,”她说,“确认玛丽·马瑟在不在。”
“那扇门是通向车库的吗?”她指着装着金属羊眼螺栓的门框。
鉴证科的那个人从窗口望出去,亲自确认情况。“看起来挺像的。你想过去看看吗?”
“还有一个女人失踪。所以,好吧,我很快就来。”
碟子铺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通向车库门。犯罪现场鉴证科的头儿动作夸张地打开门。宝拉跨过门槛。乍一看,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城郊车库。工具和园艺器材整齐地悬挂起来。还有一个工作台和一摞折叠着的花园椅。一台卧式冰箱。
你凑近了观察时,可以看到预先撕好的胶带从一个架子上垂落下来。地上有几条血迹,好像皮肤刮擦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留下的。羊眼螺栓被固定在三个地方。“哦,该死的,冰箱。”宝拉小声说道,准备穿过车库往冰箱走去。
“等一下,”一个鉴证科人员叫道,“你正在毁坏证据。”
“有个女人在那个冰箱里!”宝拉回头叫喊道,突然跑起来,血液和肾上腺素在她脑中轰鸣。她猛地打开盖子。在她听来,橡胶密封条松开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玛丽就在里面,蜷缩成胎儿在母腹中的姿势,在一个充满了血和尿的池子里。她金发碧眼,满身瘀伤,憔悴不堪,像死了一般静止不动。宝拉伸出手,摸到温暖的肉体,以及下巴下面的脉搏。“把她弄出这个该死的地方,她还活着。”
“我们要拍照。”鉴证科的那个人对她叫嚣道。
“我就在这里,”摄影师说道,“后退一秒钟,宝拉。”
宝拉的所有直觉都在尖叫着反对这么做,但她还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然而,她只坚持了从一数到五这点时间。然后,她叫所有人都过来处理这件事,去叫救护车,把玛丽·马瑟从她的棺材里救出来,重返人间。
在斯肯弗里斯街,菲丁依然坚定地想继续拘留托尼·希尔,尽管罗盘指针已经坚定不移地指向其他方向。今天本应是她的大日子,她将要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他们已经拘捕了备受瞩目的凶案的嫌疑犯。她觉得这是她人生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终将把她带往人生的顶峰。
事实却恰恰相反,她不得不听布朗温可悲地试图解释对托尼不利的证据,讲一个关于流鼻血和在走廊上碰撞的荒诞故事。这显然是个凭空捏造的故事,经不起仔细推敲,但是确认它会浪费很多时间,而时间不等人。这显然是拖延时间的策略,延迟对托尼的起诉,这样她就不得不让他获得假释。而这个婊子斯科特接下来会有足够的时间组织她所谓的专家,对指纹提出质疑。
而现在,麦金太尔突然改变调查方向,去追查一些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至少菲丁是这么认为的。一个跟班应该无条件地忠诚于领导,但菲丁开始觉得麦金太尔的忠诚与她无关。希尔没有打电话,但卡罗尔·乔丹和布朗温·斯科特在半夜出现了,这还能说明什么?这个案子结束后,麦金太尔会被调到另一个小组,菲丁会找到另一个跟班,那个人必须理解让他如此接近调查的核心是一种多么大的信任。
麦金太尔急匆匆地走进大办公室。菲丁打开办公室的门,正好听见她说:“侯赛因,伍德——我们已经从车牌自动识别系统中获得了很多数据。看看能否在监测点或抛尸地点附近找到泰勒的踪迹。你们中的一个去跟当地的小伙子谈谈,看看他们是否为了能有车开出去玩,而帮助某个人拖过贝芙的车。我想知道那辆车是在哪里被偷的。”
菲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麦金太尔?到这里来。”
宝拉进去后关上门。“我们发现了玛丽·马瑟。”
菲丁看起来目瞪口呆。“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我刚刚从医院回来,”宝拉说,“我猜其他人以为我会告诉你。我现在不正在告诉你嘛。”她的语调称得上是傲慢无礼。
“你应该立刻打电话给我。”
“我希望立刻把玛丽·马瑟送到医院。她还活着,生命垂危,但有机会活下来。她如果活下来了,我们就能破案。”
“哪组人在做这件事?”菲丁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有几组人在搜查托尼·希尔的家和办公室,包括被麦金太尔派到加雷思·泰勒家的那组。
“我刚才没有说吗?我们发现玛丽在加雷思·泰勒家车库的卧式冰箱里。”
然后是漫长的沉默。错,错,错。这个词就像丧钟一样在菲丁的脑海中回响。
宝拉把手放到门上,准备离开。“我认为你应该立即释放希尔医生。”她彬彬有礼地说道。
“你做到了,”菲丁唐突地说,“你们真的非常棒。你们通力合作,终于让他摆脱了困境。”
宝拉的眼睛开始冒火。“幸好有人做到了,毕竟他是清白的。”
“我们只是跟随证据,麦金太尔。我提前释放他,是不负责任的。”
“我们跟随证据走上了错误的道路,长官。我现在很忙。我还得去问讯一起严重暴力案件的受害者,她只愿意与我交谈。因此,我建议你自己去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