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迅速浏览了娜迪亚·韦尔科娃的脸谱网主页后,确定了她公告板上照片里的那两个朋友的身份:阿什利·马尔和阿妮娅·布尔巴。阿妮娅是托德莫登一所小学的助教,那里离布拉德菲尔德有二十分钟的车程。阿什利离得更近些,是一家执业医生开办的医疗中心的前台接待,地点是哈里斯城,从那里步行至娜迪亚的公寓只需十分钟。菲丁把阿什利定为她们的第一个目标。她们要求与她会面时,前台主管并不是太高兴,但菲丁已经态度明确。前台主管做了多次深呼吸之后,终于平静下来,带她们到一个极小的房间中,里面有四把椅子和一张桌子。“这里看起来更像扑克学习班,而不是医疗单位。”那个女人去叫阿什利,把她们单独留在那里之后,宝拉嘟哝道。
“希望马尔小姐不会摆出一张扑克脸,”菲丁说,“好吧,麦金太尔,我们来看看你的水平。你来主导这次问询。”
宝拉非常感激菲丁对她有信心,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阿什利·马尔的脑袋就出现在门边,看起来困惑多过担忧。“你们是警察吗?你们确定没找错人?”
她毫无疑问就是照片上的女人。阿什利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蓬松浓密的赤褐色头发勾勒出圆润开朗的脸庞。她那双绿色的大眼睛之间的距离有些大,再配上一只灵巧的小鼻子和一张小嘴,别人都说她像一只快乐的小猫。她穿的黑色牛仔裤和粉色无袖套衫都很紧身,好像她买了它们之后,胖了好几磅。宝拉对她露出友好的微笑。她们得稳住这个年轻女子,最好让气氛保持轻松友好,不要那么正式。然后,再告诉她那个坏消息。“进来吧,阿什利。我是宝拉·麦金太尔,这位是亚历克丝·菲丁。我们是本地警探。请坐。”宝拉招招手,示意她坐到离门最远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到与她成直角的椅子上。
阿什利谨慎地坐到椅子的边缘上。“我不明白,我什么也没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需要律师吗?电视上,他们经常要求律师到场。”
宝拉在心里诅咒电视剧中无处不在的谬误。“你真的不需要律师。你什么也没做,阿什利。我们需要跟你谈谈你的一个朋友。”她从包里拿出娜迪亚厨房里其中一张照片的复印件。她指着娜迪亚。“你认识这个人吗?”
阿什利看起来很惊恐。“是娜娜。我的朋友,娜迪亚。她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恐怕有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阿什利,”宝拉越过桌角,把一只手伸出来放到她的手上,“娜迪亚死了。”
阿什利的脸颊上顿时血色全无,浅色的雀斑变得像皮疹一样显眼。她双手抱头,看起来很震惊。“我不敢相信,不会是娜娜。你们一定搞错了。是她妈妈得了癌症,不是她。”
“我们没搞错,阿什利。我很抱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糟糕的一天,但我们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给你倒一杯茶或水,好吗?”菲丁身体前倾,在某一刻,宝拉觉得她是那种你可以依赖的母亲。
阿什利摇摇头。“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死?她人在波兰,前几天还给我发了短信,说她现在待的地方,天气一塌糊涂,还说她多么盼望着回来,”她的手滑到嘴上,“她在周一没有发短信给我,她是在那天死的吗?”宝拉感到菲丁迅速地瞥了自己一眼。那些擅自占用房屋的人周二早上回来,在起居室里发现了娜迪亚的尸体。凶手似乎觉得在杀了娜迪亚之后,没必要再假装她还活着。他只希望娜迪亚和他在一起时,别人不要生疑。
“我们认为有人带走了娜迪亚,”宝拉说,“把她监禁起来,然后杀了她。”
“在波兰?”
“我们认为她从未离开过本地。”宝拉说道。
“但她给我发了短信。她说她必须立即回家,因为她妈妈罹患癌症。她觉得她妈妈撑不了多久了。我说过,她到了之后就用Skype跟我视频聊天,但她说她无法做到,因为她妈妈那里没有网络。因此,我们通过短信联系,”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呶,我给你们看短信。”
“你提供的信息真的很有帮助,阿什利。我们需要你们之间的短信。她在短信里说了让你觉得奇怪的话吗?她说话的方式有什么异常吗?”
阿什利皱起眉头。“每句话都很正常,没有什么是说不通的。你们确定那是她吗?”
宝拉对她深表同情。“我知道你刚得知一个很可怕的消息,但我们很确定那就是她。而且,我们很需要帮助。我们越早找到线索,就有越多机会抓住那个对你朋友行凶的人。因此,我们想要问你几个问题。你介意吗?”要求一个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女人做这种事,似乎无情无义,但宝拉只能如此。
阿什利的双眼噙着泪水,身体开始颤抖。宝拉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让她在怀里抽泣。这时,宝拉看到菲丁的目光。菲丁同情的眼神消失了。她用双手做了一个滚动的手势:加快速度。该死,宝拉让阿什利继续哭一会儿。最初的风暴过去之后,她在阿什利的口袋里找到一包纸巾,帮她擦拭泪水,让她擤鼻涕。“我很……很抱歉。”阿什利连续打了几个小嗝,花掉的睫毛膏让她变成了熊猫眼。
“你不必抱歉。她是你的朋友,你感到难过是很正常的,”宝拉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但一只手还放在阿什利的胳膊上。“那么,告诉我,你最后一次见到娜迪亚是什么时候?”
阿什利大口吞咽着,然后勉强开口说话。“是一个周六,”她往回数着日子,嘴唇微微颤动,“三个星期前。我们去了曼彻斯特,在特拉福德中心购物。那里有,怎么说,一大堆很酷的商店。我们偶遇了阿妮娅——我们的另一个朋友,阿妮娅·布尔巴。她和娜娜一样,也是波兰人。总之,我们中午在汉堡王碰上了,一起吃了汉堡,然后又一起去逛商店。”她停下来,沉浸在回忆中,下唇有些颤抖。
“你们买了什么东西吗?”宝拉的口气听起来像是闲聊,仿佛与查案相比,她对购物更感兴趣。
“我买了几条紫色的牛仔打底裤,还有一件配套的缀有小亮片的上装。娜娜买了两件工作时穿的宽松衬衫,一件黄色的,一件蓝色的。上面都有,怎么说,白色的细条纹。那两件衬衫真的都很漂亮,她看起来为之深深着迷。阿妮娅在美体小铺买了一些东西,是洗浴用品。她喜欢一有机会就泡在浴缸里。然后,我们去了美食广场,吃了薯条,喝了可乐。然后,阿妮娅开车顺道送我回家。而娜娜决定看一部我和阿妮娅都不感兴趣的电影。”
在问询中经常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目击者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但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警察不能表明其重要性。宝拉费了点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用手紧紧抓住阿什利的手,仿佛想从对方那里榨出什么信息。“是什么电影?”
阿什利耸耸肩。“不知道,真的。是法语电影。娜娜,会说法语和英语。这电影有字幕,怎么说,我更喜欢看电视或者去酒吧。我如果想读一整晚的书,我会买,怎么说,一本杂志。”
“因此,娜迪亚准备独自去看电影?”
“是的,她有时会这么做。她痴迷于电影的程度大大超过我和阿妮娅。”
这说得通。宝拉记得,在娜迪亚公寓的那堆DVD里,有好些法国电影。“她乐意一个人去看电影?”
“是的,为什么不呢?”
“你确定她不是计划在那里与其他人见面?”
阿什利摇摇头。“那是一时冲动的决定。我们跑过去看看什么电影正在上映,是否有我们都喜欢的。娜娜发现那部法国电影后,非常兴奋,”她的脸突然扭曲崩溃,“那是凶手逮到她之前,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对吗?”泪水再次从她的脸颊上流下。
“我们不知道,阿什利。我们能否找到凶手,全看你怎么帮助我们知道更多信息了。我希望你能回忆起那个周六发生的事情。你是否注意到有什么人跟着你们?是否有什么人一直出现在你们的视野中?”
阿什利皱起了眉头,专注地回忆着。“我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们只是一起欢笑,一起购物,没把注意力放到别人身上。”
“你们也没有什么艳遇?没有人引起你们的注意?”
她又摇了摇头。“没有这类事情。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对其他人不感兴趣。”
“你没有看见任何让你心动的小伙子?”
阿什利对她露出狡黠的表情。“没有能让我们采取实际行动的。我们只是欣赏,怎么说,我们坐下来吃东西时,会扫视一下性感的男生。但不是认真的。只是,比如‘他很性感’,再比如,‘他的屁股真棒’。我们从不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从来不会跟我们搭讪。总的来说,这很……寻常。”
“那男朋友呢?娜迪亚当时正在和谁约会吗?”
阿什利低头看着桌子。“当时已经没有了。”
宝拉与菲丁对视一下,她们都像嗅到一丝猎物气息的猎犬。“她曾经和某人约会过?”
“是的,但他们几个月前就已经结束了,”她抬起头,明白宝拉的兴趣所在,“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经常和这个波兰小伙帕维尔出去玩。娜娜一搬过来,就开始和他约会。他们结束之后,她说她觉得自己之所以被他征服,是因为乡愁,还因为那个小伙子让她有安全感。我第一次见到娜迪亚时,他们两个就在约会了。他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做酒店接待员。反正,一天夜里,他们一起去了利兹,并撞上了另一个波兰女人。那个女人当时气疯了,称娜娜为小三。好吧,她是用波兰语说的,但大致意思就是这个。她说帕维尔在格但斯克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而娜娜是一个肮脏的婊子。所有这些话都是用最高音量在酒吧中央说的。好吧,帕维尔试图向她解释,她认错人了。可是,那个女人不吃这一套。她迅速拿出手机,拍下两人的照片,并说帕维尔如果不把自己下贱的屁股挪回格但斯克的家里,她就会把照片发送给他妻子,让她知道自己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杂种。这就够他受的了。”
“娜娜甩了他?”
阿什利耸耸肩。“对于这类事情,你无法说清是谁先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是娜迪亚甩了他,还是帕维尔在去机场的途中甩了她?他回到了波兰,娜娜说她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会再爱了。”
“她真的休息了一段时间?”
阿什利看上去有些心虚。“差不多,在一个圣诞派对之后,她与布拉德菲尔德沼泽精神病院的一位医生发生了一夜情。他们两个人当时都太冲动了。不过,第二天早晨,他们都没有表现得难堪,但也没有让关系更进一步。”
“娜迪亚的钥匙圈上有一套钥匙并不是开她公寓门的。你知道那是哪儿的钥匙吗,阿什利?”
她点点头,脸色有些黯淡。“是阿妮娅家的钥匙。阿妮娅这个人,怎么说,非常迟钝,经常把自己锁在外面。因此,她把一套钥匙给了娜娜,因为娜娜做事非常有条理。阿妮娅下次再把钥匙留在早餐吧台上时,就不会抓瞎了。”
这说得通。宝拉把三个女人的照片放到她面前。“你们三个似乎喜欢参加派对。你记得有人骚扰过你们吗,或者对娜娜心怀不轨?”
阿什利咬着小指甲边缘的皮肤。“我们喜欢彻夜狂欢,”她终于开口道,“我们会小酌一番,但不会像那些疯狂的婊子那样不要脸。到下半夜时,她们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我们不是那种没头脑的小女孩,警长。我们尽情欢笑,但不会愚蠢地冒险。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敢相信娜娜已经走了。”
“那药物呢?娜娜以前嗑药吗?”
阿什利叹了口气,转了转眼珠。“每个超过三十岁的人都觉得我们这代人永远不会循规蹈矩。听着,我还是个少年时,得了好几次E,因为我当时喜欢泡吧。我二十岁时,吸过几次可卡因。但现在,我不做这种蠢事了。我有一份好工作,有自己的公寓和汽车。我可不想让所有这些都付之东流。娜娜也一样。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了赚足够的钱回波兰过好日子。她不会为了一个癫狂的夜晚,拿未来冒险。没门,”她露出有些扭曲的微笑,“我们都是好女孩,警长。”然后,她终于土崩瓦解,不再故作勇敢,眼泪再次涌出来,“太他妈倒霉,这种事不该发生在我们这种女孩身上。”
然而它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