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莫里森再次瞥了手表一眼,然后又拿出手机再次确认时间,六点五十八分。新总监最好能及时出现,如果她想在上任第一天给大家留个好印象的话。然而,还没等他进入正襟危坐的状态,高跟鞋踏在瓷砖上的哒哒声就响了起来,声音是来自临街的门口,而不是地下停车场。他突然转过身,发现她就在背后,沾满水滴的雨衣闪着微光,鞋上溅满了泥。玛丽·马瑟,他的新对手。市场总监一直是他运营总监的死对头。
“早上好,罗布。”她把笔记本电脑包放在已经放了手提包的肩头,这样她才能空出一只手来和他握手,“感谢你抽出时间来陪我适应新工作。”
“可以说也是帮你迈出正确的第一步。”他努力挤出半个笑容,表情看上去酸溜溜的,“现在我们就像被同一条挽绳拴在一起的两匹马,我们所拉的战车就是特易联通讯公司。”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让他很是享受。他喜欢颠覆人们常有的想象:一个手机公司的运营主管一定没有什么文化。“你没有开车来?”
她摇摇头,将闪亮的水珠从浓密的金色短发中抖出来,冲着外面的街道点点头。“我们家离电车终点站只有五分钟路程,因此我经常有位子坐。我觉得,比起开车挤早高峰,新的一天这样开始更美好。”她笑的时候鼻子会微微皱起,好像闻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从美学角度来看,罗布觉得她大大超越了她的前任杰拉德·卡梅尔。“那么,有什么入职手续吗?”
“我们将给你安排安全通行证。然后,我会带你上到主楼层,参观一下。”罗布边说边引导她进入保安室,并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肘部,他透过电车和当地雨水的气息,闻到辛辣的花香味紧紧包围着她。如果她的工作能力如她让这里为之一亮的能力一样强,罗布的工作和生活绝对会得到加倍的改善。
几分钟后,他们从电梯里走出来,径直来到销售部的主楼层。在一天中的这个时候,灯光还很暗淡。“员工可以控制自己工作区的亮度。这给了他们控制光线的权利,也让我们便捷地知道谁真的在工作。”罗布带头穿过那个大房间。
“有些人来得很早。”玛丽冲远处角落里的一团亮光点点头。
罗布用手搓着下巴。“那是加雷思·泰勒。”他让自己流露出一定程度的惋惜之情。“最近,他失去了所有家人。”在内心深处,他觉得加雷思应该超越悲痛。是继续前进、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了。然而,罗布知道自己是少数派,因此当同事在饮水机边闲谈这件事时,他保持沉默。当其他同事进入“可怜的加雷思”的发作状态时,他也尽力应声附和。
玛丽的表情柔和下来,“可怜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车祸。妻子和两个孩子当场死亡。”罗布继续向前走,没有回头看一眼刚刚痛失亲人的同事。
玛丽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追上罗布。“他这么早就已经上班了?”
罗布耸耸肩。“他说他更愿意待在这里,总比盯着家里的墙壁发呆强。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的意思是,已经过了三四个月,”他转过头,给她一个阴暗的笑容,“如果他索要加班费,那我们就惨了。”
玛丽含糊地嘟囔一声,跟着他进入房间最里面的一个大隔间。里面有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还有一些白色书写板和一个废纸回收桶。罗布讥诮地微微一鞠躬。“终于到家了。”
“起码,这般尺寸还算得体。”玛丽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办公桌上,把包塞进一个抽屉里,把外套挂在门后的钩子上。“现在,先说最重要的事。咖啡在哪儿?这里的组织结构是什么样子?”
罗布笑了。“跟我来。”他把她带回主办公区。“你可以从前台恰伦那里买代币,一镑五个。”他们慢慢走向罗布的办公室,并看到从加雷思·泰勒的工作区射出的灯光照亮了隐藏在僻静处的一扇门。门后是一个小房间,里面配备了两台咖啡机。罗布用手指了指那一排小桶,里面放着的小塑料棒。“你先选择你要的口味,把相应的棒子塞入机器,然后用代币付钱。”他在斜纹棉布裤的口袋里翻找着,最后拿出一个红色小圆片。“先用我的买第一杯吧。”他郑重地把代币交给她,好像是在授予某种巨大的荣誉。“我会让你渐渐适应这里的,”他瞥了一眼手表,“在大部队到达之前,我还有一两件事需要处理。八点半,我要跟核心人员开个会,就在那个小会议室。有什么事先问问其他人吧,他们会指导你的。”
然后他扬长而去,让玛丽独自面对一大堆饮料选项。她选了卡布奇诺,并得到了令她惊喜的结果。她走回主办公区,现在有三四个工作间亮起了灯。她决定开始慢慢了解员工,于是走向加雷思·泰勒,并特意露出温暖的微笑。
玛丽靠近时,加雷思抬起头,表情吃惊不已。她在他的隔间的一角出现时,他的手指还在键盘上游走。她好像看见电脑屏幕立即刷新了一下。看起来特易联与玛丽工作过的其他地方别无二致,员工们喜欢在工作时间利用公司资源做自己的事,他们觉得这样是占了便宜。这是人的本性,放之四海而皆准。这是一种趋势,玛丽并不为此困扰,只要生产效率可以接受,而且没人玩忽职守就行。
“嗨,我是玛丽·马瑟,新来的市场总监。”她伸出一只手。
加雷思毫不热情地和她握手。他的手又干又冷,有坚定的力度,但不够积极。“我知道这个职位非你莫属,我是加雷思·泰勒,一个手机行业的IT民工。”
“我更愿意认为你是一线员工。”
加雷思挑起眉毛。“但这不能改变事实。”
“你来得很早。”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看吧,我知道罗布把大致情况都告诉你了。如今,来这里上班已成为我生活的唯一组成部分。我不需要同情。我不喜欢他滑稽地认为我是在表达‘可怜可怜我吧,我妻子离我而去了’。我只是想一个人待着,好好干活,行吗?”他的声音因为沮丧而有些紧绷。她只能想象,在这场灾难之后,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对付其他人的善意干扰。
玛丽往前凑了凑,盯着他的屏幕看了一会儿。“消息收到并理解。那么,你正在做哪方面的工作呢?”
她希望他至少笑一笑。但事与愿违,他皱起了眉头。“你除非先搞清楚状况,否则了解这些毫无意义。我正在执行一项策略,将老年网民转化为我们的长期合同客户。而且我认为我们用错了沟通方式。因此,也许你可以先回去,等跟上进度时,再来跟我说话。”
有两种方法来应对加雷思的粗鲁回答。而现在,玛丽选择避免正面冲突。“我期待着那一天,”她啜饮着卡布奇诺,“我总是乐意听到我团队中的不同声音。”
当天晚上,马可烹饪晚餐时,她边喝一杯白葡萄酒放松,边很开心地告诉丈夫今天的遭遇。一如既往,他们开始了一场轻松的打赌,打赌内容是她与新同事们会相处得怎么样。她能否赢得加雷思的心,还是他会继续保持疏离?罗布想要越界调情的明显渴望是否到了该让人力资源部介入的程度?她和马可喜欢玩这种观察小游戏,有时候甚至用对工作场所的幻想来刺激他们的床上游戏。
玛丽觉得这种乐趣无甚害处。完全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