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希尔医生在椅子中调整一下坐姿,试图避免看着她那张残破的脸。“你想起卡罗尔·乔丹时,脑中会出现什么?”
克里斯·戴文,目前还是布拉德菲尔德警察厅的正式警长,把头凑向托尼,仿佛有点耳聋。“你想起卡罗尔·乔丹时,脑中会出现什么?”她的声音中有蓄意嘲笑的成分。托尼把这当作一个让他偏离初衷的伎俩。
“我尽量不去想卡罗尔。”他竭力去掩饰,可悲伤还是昭然若揭。
“也许你应该想想,也许你需要比我更常来这儿。”
他们谈话时,房间逐渐变得昏暗。外面,一天即将进入尾声,而室内比外面更暗。即便他脸上的表情再一次出卖了他,克里斯也看不出来。他的表情与他轻松的语调完全相反。“你不是我的心理治疗师,你知道的。”
“你也不是我的治疗师。除非你是以同伴身份来这里的,不然我对你不感兴趣。我已经告诉过他们,我不想跟警察顾问浪费时间。你知道这一点,不是吗?他们已经告诉了你分数,你还是他们的关键人物。那帮蠢货把其他所有魔术把戏都完全搞砸之后,又从帽子里拖出一只兔子作为补偿。”
托尼很吃惊,她的声音并不苦涩。他如果是克里斯,早就气疯了,会猛揍任何一个在这里坐这么久的人。“的确,我很清楚你会拒绝与治疗团队合作。但我并不是为此而来的。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通过私人关系劝说你。我来这里,是因为我们认识了很长时间。”
“但我们并没有因此成为朋友。”她的声音干巴巴的,毫无活力。
“是的,我的确不太擅长建立友谊。”他很惊讶,向一个无法看清他的脸和肢体语言的人坦白竟然如此容易。他读过关于这种情况的文章,但从未亲身经历过。他面对那些不肯妥协的病人时,也许应该尝试戴个墨镜装成盲人。
克里斯干笑两声。“你有时候是个不错的传话人。”
“你这么说真体贴。很久以前,这种人被称为‘说客’。我喜欢这种说法。从那时起,我就一直用这个词。”
“你把这种事拔得也太高了,伙计。我们的老交情怎么会变成交易的筹码呢?”
“我猜,也许是因为我们是留下来的人。”他在座椅上换了一下姿势,对交谈的走向感到不太爽。他来这里,是为了伸出援手帮助她。然而,他在这里坐得越久,越是感到自己才是需要帮助的人。“在尘埃落定之后。”
“我觉得,你来这里,是因为你期待跟我谈谈你也许会理解自己的感觉,不管它究竟是什么,”她尖锐地指出,“为她挡了一击,这让我们之间有更亲密的纽带,比你我这些年同事之交要深厚得多。”
“我还以为我才是这里的心理专家。”这是一个虚弱的回击,几乎只是在躲避她的锋芒。
“心理学家并不一定能弄清楚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心里是什么感觉。你现在的情绪很复杂,对吧,医生?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是感到内疚,事情会容易得多,不是吗?那样就简单了。然而,事情不只是这样,对吧?内疚的反面就是愤怒:你觉得这不公平,只有你独自留下来承担一切。你气得发疯,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因为责任感而留下来了。还有正义感。这种感觉就像心脏在灼烧,就像强酸在腐蚀你的身体。”她陡然停下,被自己所用的比喻吓到了。
“我很抱歉。”
她把手伸向自己的脸,停在离涨红的皮肤只有几毫米的地方,她那愚蠢的强酸陷阱原本是用来对付别人的,结果自己中招了。“那么,你想起卡罗尔·乔丹时,脑中会出现什么?”她坚持问道,声音开始嘶哑。
托尼摇摇头。“我不能说。”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答案,而是因为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