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把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把手臂抱在胸前。“她很难缠,简直太难缠了。她只在需要说谎时说谎,因此审讯者根本注意不到她在说谎。另外,她没向我们泄露任何秘密。”
宝拉走进重案组办公室以后,托尼迅速转过身。宝拉靠在墙上,神色非常疲惫。“真是座难攻的堡垒。”
“你的眼光不错,”托尼说,“她是擅长说谎的那类人,这种人说的谎连自己都相信。”
“你对她有何评价?”卡罗尔问宝拉。
“开始时,我完全跟着她走,相信她所说的一切。我觉得她是真的被吓坏了。接着有那么一刻——似乎是我暗示我们不知道华伦是受害者父亲的那一刻。那时她的反应非常真实。我一下子修正自己的看法,意识到她并不像她想让我们以为的那般诚实。”宝拉把头发从前额往后撩。“我对她一无所获,这次审问完全失败了。”
“我不这么看,”托尼说,“我们知道得比以前要多得多。案情开始逐渐在我们面前清晰了起来。”
“但我们必须找到华伦,”卡罗尔说,“我让斯黛西查他的信用卡消费记录,所有已知的电子邮件账户,他的汽车牌照和护照。他的照片今晚也将出现在新闻上。”
“他会走得远远的。”宝拉说。
“托尼觉得他不会,托尼觉得他还有任务要完成。托尼,你是这么说的吧?”
托尼的遐想突然被卡罗尔打断,微微皱起眉。“你说什么?”
“未完成的任务。你不是说华伦还有人要杀吗?”
托尼挠了挠头。“没错,我是这么说的。但卡罗尔,你现在恐怕很难找到他了。”托尼从椅子上抓起外套。“我要找个人谈谈。”他向门外走去。
“找谁谈啊?谈什么事啊?”卡罗尔问,但托尼已经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斯黛西并不是唯一能利用信息时代优势的人。现如今,你只要能申请到搜查证,侦察就能以令人炫目的速度推进。就拿电话公司来说吧。凯文回到重案组办公室以后,就拨打电话向电话公司索要数据安全公司和黛安娜·帕特里克的通话记录。抓捕到黛安娜以后,他很快从治安官那里申请到搜查证,然后把搜查证传真到电话公司那里。手机和固定电话的运营商反应也十分迅速。
凯文对非常少的通话记录感到很奇怪,他问斯黛西:“你觉得她会用我们不知道的电话号码吗?或者说她用了一次性手机?”
“有这个可能,”斯黛西说,“不过计算机从业者一般会用邮件和即时通讯软件进行联络。你可以轻松地为网上的通信方式加密。相对而言,手机和电话就太不安全了。”接着她给了凯文一个逆向查找目录的软件。凯文轻轻地敲击一下键盘以后,与通话记录有关的人名和地址出现在他面前的屏幕上。
凯文把人名和地址从上往下看了一遍,发现里面主要是些公司。他觉得这些可能都是数据安全公司的客户,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整个地查一遍。记录中有几个打给卡尔停车库的电话。凯文记得卡尔似乎是华伦的表哥,帮数据安全公司收包裹的。凯文提醒自己,见到安布罗斯以后要和他核对一下。
记录中出现了一个引人注意的电话号码——市政府环卫局回收部门的直线电话。黛安娜·帕特里克在周四早晨打了个电话过去,这个电话持续了八分多钟。冲动之下,凯文决定把环卫部门作为第一个询问对象,马上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通了,凯文进入一个自动答复菜单,进行了三项选择之后才转入人工回复。他介绍完自己的身份后说:“我对周四早上打到这里的一个电话非常感兴趣。电话里很可能包含着谋杀案的线索。”经过这些年的实践,凯文发现“谋杀案”这个字眼对官僚们有着非同一般的效果。
“谋杀案吗?”电话那头的女人大声问,“我们对谋杀什么的毫不知情。”
“我相信你不知道,”凯文用非常令人安心的语气说,“我只需要你查查记录。有个谋杀案件嫌犯周四早晨打了你们的电话,我怀疑她是让你们去他家收了某样东西。我想知道我的判断对不对。如果对,让你们回收的又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权限提供这种信息,”她狐疑地说,“你应该很清楚《信息保护法》的相关规定,对吗?”凯文几乎要抱怨出声了。《信息保护法》几乎成了国内所有循规蹈矩者的天然挡箭牌。“另外,”她又说,“我怎么知道你确实是个警察呢?”
“我把嫌犯的具体情况告诉你,你去请示一下主管,然后再给布拉德菲尔德中心警察厅打个电话,好吗?我不想浪费时间申请搜查证,但如果你的主管坚持要搜查证,我就去申请一张。你看这样行吗?”
“我想应该可以。”她不情愿地说。凯文提供了黛安娜·帕特里克的详细情况以及警察厅的总机电话,然后重复了自己的姓名和警衔。他放下电话之后,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个赌,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环卫局的回电最快要明天早上才能来。接着就打些私营公司的电话吧。
在给数据安全公司的第二个客户打电话时,凯文看见萨姆朝他挥了挥手。“环卫局回收部门有人来电话找你,”他大声说,“似乎是有关于一台电冰柜的。”
凯文结束通话,接通另一条分机。“我是马修斯探员,感谢你回电给我。”
“我是环卫局回收部门的主管詹姆斯·梅尔德鲁姆,”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清晰,“你和我的一个部下刚刚谈过话。”
“没错,我想询问黛安娜·帕特里克或数据安全公司给你们打电话的事。”
“我查了有关的规定,我想我可以提供你们要求的那些信息。”他停顿一下,好像在等待凯文能为他鼓掌。
“谢谢你,太感谢了。”凯文说,内心里觉得期待的结果离自己不远了。
“有个叫黛安娜·帕特里克的让我们去她家回收一台卧式电冰柜。我们昨天早晨去她家进行了回收。”
“卧式电冰柜吗?”凯文突然觉得一阵快意,“是空的吗?”
“肯定是空的,不然我们的技师很难把它给举起来。”
“你知道那台卧式电冰柜现在在哪里吗?”
“我们为那些即将做报废处理的电冰箱和电冰柜设定了一个专用区域。根据规定,我们必须对待报废的物品进行特别处置,昨天回收的卧式电冰柜也必须送到那里。”从语气和用词来看,梅尔德鲁姆显然在工作中获得了无尽的乐趣。
“那台电冰柜还在那儿吗?不会已经做报废处理了吧?”
“事实上,我们的报废工作积压了很多。所以说,昨天送来的电冰柜肯定还在那里。这么说吧,那台电冰柜已经和需要报废的其他许多东西混杂在一起了。”
“你能认出黛安娜·帕特里克的电冰柜吗?”凯文交叉起手指问。
“我可认不出来,但负责搬运的技师应该知道从帕特里克女士那里回收的是哪台。”
“那些技师还在上班吗?”
梅尔德鲁姆傻笑了一阵子。凯文实在找不出别的什么词来描述这种笑容。“才不会呢,现在都什么时候啦?他们每天早晨七点就开始工作了。如果明天早上七点你能到回收场,他们会很高兴为你提供帮助。”
凯文记下去回收场的路线,以及可以为他提供帮助的几个“技师”的姓名。他谢了梅尔德鲁姆,然后靠在椅子上,长满雀斑的脸上露出笑容。
“你好像抓住了金丝雀的猫一样高兴。”萨姆说。
“如果杀人凶手在作案过程中扔掉一个卧式电冰柜,我敢打赌冰柜里面一定有什么让人感兴趣的东西。你说是吗?”
托尼发现阿尔文·安布罗斯正在重案组办公室,给数据保护公司公布在网上的客户一家家打电话。“我想寻找些和华伦·戴维有社会关系的人,”托尼询问他在干什么时他说,“至今为止,我还一无所获。”
“我在想……你能送我去戴维的表哥的车库吗?能再告诉我一下他的名字吗?”
安布罗斯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好了,是我错了。报告也应该给你一份的。比尔·卡尔。华伦的表哥叫比尔·卡尔。”他露出苦笑。“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小笑话,谁说不是呢?”
托尼微微笑了笑。“你说是就是吧。能带我去那儿吗?”
安布罗斯拖着庞大的身躯站起来。“当然可以。只是我觉得他应该不知道华伦在哪儿。今天下午我和他又谈过一次。”
“他应该不知道华伦在哪儿,”托尼说,“不过我不是去问这个问题的。我可以自己去,但我很不擅长找路。我要是自己去,可能到星期天还在曼彻斯特南部到处寻找呢!”
“你觉得我比你强吗?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伍斯特的警察吗?”
上路以后,托尼引导安布罗斯谈起伍斯特的生活。安布罗斯向他描述了西麦西亚警察局的情况,告诉他伍斯特是个非常精致的城市,非常适合带孩子。伍斯特不大不小,有城市的大致节奏,不至于小到会让你患上幽闭恐惧症。闲聊能打发时间,他可以不去想将要同比尔·卡尔谈什么,虽然他已经计划好了。
安布罗斯把车拐上断头路,把车库指给托尼看。他们到的正是时候。比尔·卡尔背对着他们,正在把卷帘门往下拉。“阿尔文,别居功自傲,我肯定能比你更快找到这里。”托尼下车,疾步向前,在卡尔离开前拦住他。
“你是比尔吗?”托尼大声问。
卡尔转身摇了摇头。“伙计,你来得太晚了,我已经下班了。”
“你误会了,我不是找你修车的,”托尼伸出手说,“我是协助布拉德菲尔德警方工作的托尼·希尔。我们能简单聊一聊吗?”
“关于华伦的车吗?我之前已经告诉那家伙了。我只是在帮兄弟而已。我和他们的生意以及家务事完全没有关系。”他的目光四处逡巡,寻思着怎么从托尼身边逃开。他竖起粗棉布外套的衣领,把双手放进牛仔裤口袋。像个犯了错后拼命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不必担心,我只想找你聊聊华伦和黛安娜的事情,”托尼的声音温暖而自信,“要我帮你买杯啤酒吗?”
“我们的华伦不会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吧?”卡尔的表情很担心,但是并不奇怪。
“我不想对你撒谎。看上去是这么回事。”
卡尔鼓起腮帮,吐了口气。“他最近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乎承受着什么压力。我想多半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吧。最近生意失败的家伙非常多。但他从不和我说生意上面的事情。我们的关系并不算很近。”
“跟我喝一杯吧,”托尼说,“这里有什么不错的店啊?”
两个人走进一家不起眼的酒吧。这里原先是工人客栈,现在则成了《卫报》读者读报的理想场所。托尼猜测这里七十年代也许曾经被酒厂商业化改造过,只是最近才换上复古的洁净松木地板和不怎么舒服的曲木餐椅。“最近来这里的尽是些不懂事的学生,不过这一会儿还好,”卡尔凑到吧台边,喝着一杯小啤酒厂生产的苦得发涩的不知名啤酒。
“黛安娜和戴维在一起多久了?”他问。
卡尔考虑了一会儿,舌头从唇齿中闪现。“有六七年了吧。他们以前就认识,属于日久生情的类型,明白吗?”
托尼知道什么是日久生情,什么是一见钟情,也知道有些人在一起就是碰不出火花来。“共同的事业肯定有助于他们的感情。”他只简略地这么说。
“华伦不会和对计算机一窍不通的人产生感情。他成天说的都是计算机。他小学时就得到了自己的第一台电脑,之后就乐不知返了。”他喝下一大口啤酒,用手背擦去上嘴唇的泡沫。“他脑子好,我的外表还不错。”他的言语开始不着边际。
“黛安娜和戴维处得好吗?”
“看上去还不错。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和他们的交流并不多。我和他们没什么共同点,华伦甚至不喜欢足球。”卡尔似乎觉得不喜欢足球的人都神经不正常。
“我是布拉德菲尔德维多利亚足球队的球迷。”托尼说。接着他们对曼联、切尔西、阿森纳、利物浦联赛中的这些巨头一一进行了点评。谈话继续进行,卡尔渐渐把托尼引为知己。他们喝第二杯啤酒时,托尼突然话锋一转:“他们没孩子,是吗?”
“你有孩子吗?”
托尼摇了摇头。
“我和前妻有两个孩子。我每两周去看他们一次。我天天都在思念着他们,你明白这种感觉吗?但不可否认的是,一个人比天天和他们腻在一起要快活得多。华伦才没那份养孩子的耐心呢!他需要自己的个人空间。这是有孩子的人想求而求不来的。”
“太多的人在有了孩子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想和孩子整天待在一起。”
“说得没错,”卡尔用指节扣了几下桌面以示强调,“华伦很聪明,他知道孩子不适合他。他在这一点上的态度很明确。”
“你这是什么意思?”托尼突然警觉起来。
“他在学生时代就做了输精管切除术。这样的人最近越来越多。他很清楚自己未来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早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了。他知道自己很聪明,基因也一定不错。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做父母不行,所以报名做了精液提供者。他把精液射在塑料杯里,换得相应的钱,然后切除了输精管。他当时是怎么说来着?我记得他说了充满智慧的一句话……‘不用负责任就有子孙后代。’对,是这么说的。”
“他从来没感到过遗憾吗?”
“至少我不知道。不过他没敢告诉黛安娜。她急着想要个孩子,最近三四年更是如此。华伦说黛安娜天天在他跟前说这事,说个不停。因为他一开始没说切除输精管的事,再要承认就越发困难了。他早就告诉过黛安娜自己做过精液提供者,如果再告诉她自己切除了输精管,那该是多么可笑的事啊!他们去过人工授精诊所,不过华伦一直没透露过输精管切除术的事情。最后她试了精液提供者提供的精液,但那时已经太晚了。她比戴维大了六七岁,那时她已经四十开外,卵子已经不中用了。”
“她一直没发现吗?”托尼随意地问。
“你在开玩笑吗?她如果发现了,一定会杀了华伦。”
托尼凝视着手中的酒杯。“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