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和卡罗尔全神贯注于单面镜另一边的情况。他们在农场多待了一会儿,然后才返回布拉德菲尔德警察厅。首先他们必须等救护车,由医生确认伊万能承受得住坐车到布拉德菲尔德红十字医院,然后救护车在警方的护卫下出发。接着他们还要等黛安娜·帕特里克从癫狂状态中恢复过来。黛安娜被收监以后,终于完全恢复,还让警察把她的律师找来。卡罗尔和托尼利用这段时间商量审讯策略。
“我认为应该让宝拉打头阵。”托尼开头就这样说。
“应该由我这个总督察首先出面。由我定审讯的基调。不管对方有罪无罪,先要让她浑身不自在才成啊,”卡罗尔打开隔间门,朝身后的办公室大叫,“有谁在吗……给我们倒杯咖啡。”
托尼开始在隔间里来回踱步。“你是总督察,所以不应该先出面。黛安娜·帕特里克明显参与了作案,她也许是被人胁迫的,但也可能是积极参与的。如果她是积极参与者,督察不参与审讯就会让她产生被忽视的感觉。你应该很清楚,疑犯的这种感觉对审讯非常有利。我们就是要让他们觉得受到了轻视。这至少会让他们丧失一点理智。”
“相信我,我能找到其他办法让她感觉被轻视了。”
“她如果是被胁迫的,会更愿意向一个她认为没有太大威胁的人交代。换句话说,由低级别的警官审讯她更好。无论如何,就让宝拉先上吧。我不是说不让你审讯,而是认为应该由宝拉先上。”
“你能坐下再说吗?你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走来走去,都快把我逼疯了。”卡罗尔发起火来。
他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上。“走路有助于我思考。”
门口传来敲门声。“咖啡来了。”凯文说。
卡罗尔打开门,从凯文手里接过两个杯子,屁股靠在门上。“我会戴上耳机,你可以随时听到审讯情况。”
“在这方面谁都比不了宝拉。”托尼知道自己的话只会使卡罗尔越来越生气,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你是说她的审讯能力比我更强吗?”她气冲冲地把咖啡塞进托尼手中。托尼觉得这个动作简直跟扔差不多。他从来没见卡罗尔对哪个被捕的嫌疑犯如此执著过。他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华伦·戴维依然在逃。
“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你应该很清楚这点,”他说,“你没必要怀疑自己的职业能力。没有你的领导,我们现在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正因为你能发挥每个部下的专长,甚至把自己的强项也让他们去发挥,这次的破案策略才会最终奏效。”
“我没你说得这么好。”她垂下眉毛执拗地看着他。
“就说萨姆吧,”他打了个比方,“他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他不喜欢分享信息,因为他觉得他能比别人干得更棒。他如果觉得对自己的事业有助,会毫不犹豫地攻击别人的软肋,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阻碍调查。许多督察不会要萨姆这样的人,因为他不善于团队协作。而你却把他收在手里,你可以把他的能力发挥到极致。”他停下来,露出“我说得对吗”的疑问表情。
“他确实能力很强,我当然要尽量让他发挥出能力。”
“这只是原因之一。另外一部分的原因是,你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看到了以前的那个卡罗尔·乔丹,那个破案时还不能做到游刃有余的卡罗尔·乔丹。其实他们这些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你的影子。”他做了个鬼脸。“好吧,也许不能算上斯黛西。再回到我们原先的那个话题,你很清楚宝拉是个优秀的审讯者,你清楚这一点是因为你也有着不输于她的审讯能力。卡罗尔,你就放手让她去干吧。”
卡罗尔露出怀疑的表情。“有时我觉得自己做的尽是些杂事,一点乐趣都没有。”她抱怨道。
托尼笑了。“我喜欢有些自怜的人。让宝拉来审讯能表现你的宽容。另外,如果不是宝拉的新女朋友带着适合的知识出现在适合的时间和地点,我们可能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案情拼接在一起呢。宝拉有权利获得这个诱人的工作。”
卡罗尔瞪了他一眼说:“我最讨厌你让我扮演老好人的角色。”
“明天早晨你肯定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自豪,”托尼喝下一口咖啡,扮了个鬼脸,“来,我们去看宝拉怎么审讯吧。”
宝拉让黛安娜·帕特里克和她的律师干等了二十来分钟。看到黛安娜请了布拉德菲尔德资历最深的女性刑事律师布朗温·斯科特,宝拉就在心中制定好了审讯策略。斯科特以为罪犯获得缓刑以及彻底脱罪闻名,因此很不受警察的待见。她很喜欢在警察面前拿自己的成功说事。卡罗尔公开表明过自己厌恶斯科特,重案组的人在这个问题上完全支持她的立场。
宝拉对面的两个女人区别非常大。斯科特穿着质地和裁剪非常上乘的高档套装,看上去比那些由国家出资供养的法律援助者滋润多了。她总是带着一副自大的表情,不过最近她的脸部肌肉很少动,宝拉怀疑肉毒杆菌或是脸部拉皮术可能起到了反效果。与之相反的是,黛安娜·帕特里克却被早先流下的泪水弄得分外憔悴。她的头发非常乱,肿胀的眼睛布满血丝。她用哀怨的目光看着宝拉,下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宝拉仍然维持着不为所动的表情。
宝拉让黛安娜看到自己设置好了录音设备,然后打开面前的文件夹。“黛安娜,今天晚上你对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实施诱拐,然后又给他下了药。我们走进你和恋人华伦·戴维一起住的房子时,发现你和伊万·麦克芬恩正单独在一起,当时他已经失去知觉,你面前的台子上放着一只透明塑料袋、一卷打包带和一把解剖刀——”
“什么时候才能让她回答问题啊?这些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先前提交的案情报告上都写着呢。”斯科特不耐烦地打断她。
宝拉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只是想向你的客户表明她的罪行有多么严重。正如我所说,桌上放的这三样物品在过去两周内四个十四岁孩子的死亡事件中都出现过。看到这些东西以后,任何人都会得出伊万·麦克芬恩也摆脱不了厄运的结论。”
尽管眼皮很肿,但黛安娜·帕特里克还是睁大了眼睛。她看上去害怕极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的声音越来越高,非常癫狂。“我从来没有杀害过任何人。你应该相信我。人都是华伦杀的。我正在等华伦。诱拐是他让我干的。”她突然泣不成声。“我恨我自己,希望自己能马上就死。”她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宝拉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反应。过了许久,黛安娜抬起头,双颊满是泪水。“你是说华伦·戴维谋杀了珍妮弗·梅德曼、丹尼尔·莫里森、塞斯·维纳和尼尔·匡蒂克吗?另外他还准备谋杀伊万·麦克芬恩?”
黛安娜不断地吸气打嗝,然后点了点头。“是的,他把他们全杀了。他让我为他帮忙,他说我不帮忙的话就杀了我。”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宝拉故意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
黛安娜像看着疯子一样看着宝拉。“当然相信了。他已经杀了我的宝宝。我怎么会不相信他呢?”
“他杀死了你的孩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黛安娜一阵哆嗦。“她去年刚生下没几个小时戴维就把她给杀了。”她叹了口气,终于能连续说话了。“我怀孕的最后几周,他把我监禁起来。我是在家生的孩子。他说根本不用去医院,女人世世代代都是在家生孩子的。他是对的,生育过程没有遇到任何麻烦,我叫她乔迪。是我迄今为止遇到的最棒的事情,有了她我已经别无所求。但戴维马上抱走了她,捂住她的鼻子和嘴,把她给闷死了。”她的声音开始像调音师操控的唱片一样忽高忽低。她用手臂紧抱住自己。“他杀了她,当着我的面杀了她。”戴安娜手指紧抓着上臂,开始前后摇摆。
宝拉依然显示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她知道斯科特想让这一幕赶快结束,想把过错推在戴维的头上。宝拉决计不让律师找到任何借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黛安娜再次平静下来以后她问。
“他做了件坏事。我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坏事。他不肯告诉我。应该是和客户数据有关的事吧。他做了一件导致人死亡的事情。”她看起来像是在自省,像是在回忆。“戴维内心里的某些东西因此松动了。”她发现宝拉在专注地看着她,于是又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十分诡异,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翻来覆去地说自己像甩不开魔鬼,就像病毒携带者一样。他说乔迪不能把这种病毒再传给下一代。说这话时他总会放声大哭。”她用手遮掩住嘴巴,开始不停地摇晃。
宝拉早就知道黛安娜会把罪名推到戴维身上。戴维还没落网,无法提供自己的供词。她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开始这次审问的,随着审判的进行,这种疑问渐渐消失了。黛安娜叙述的可怕事实无疑是真的。她对这点非常确信。很难想象她会编造出如此令人心碎的桥段。“我对你失去了孩子感到非常难过,”她说,“但这又引出了我的另一个疑惑。他是如何从杀害自己的孩子发展到杀害别人的孩子的呢?”
黛安娜·帕特里克一脸诧异地看着宝拉。这种真实的感情流露不禁使宝拉对之前面对的黛安娜产生了怀疑。“因为他们都是他的孩子,难道你们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我们怎么会知道?”宝拉问,“我们知道他们都是同一个精液提供者有关,但我们没办法知道这个人就是华伦。没有人能拿到精液捐献者的资料,连警察都申请不到这方面的许可证。”
黛安娜惊讶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宝拉笑了。“华伦是如何知道他们是自己的孩子的呢?”
黛安娜长久地没有说话。宝拉觉得黛安娜一定是在琢磨说个不会被人发觉的谎。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说话了。她说得很慢,好像在掂量着宝拉会如何反应。“他强迫我去查的。他威胁说我不合作就杀了我。”
“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杀了你的孩子之后又威胁你。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可以逃跑吗?”
黛安娜苦笑一声。“你显然不知道现代社会的运行法则。进入了网络社会以后,华伦就成为了王者。我也许能从他那里逃走,但我是没地方躲藏的。他肯定能想出找到我的方法来。”
“现在你不用担心了。”宝拉告诉她。
“是的。你们会抓住他,把他和我分离开。”黛安娜在审讯中第一次平静下来。
“那他在哪儿?我们能在哪里找到他?”
“我不知道。他自从第一次杀人后就没在家过过夜。”
“你不是告诉我的同事他在马耳他吗?”
黛安娜看了看律师。“我是因为害怕才这么说的。”她说。
“我的客户已经告诉你了,”斯科特说,“她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她被男友胁迫,才不得已这么做了。”
“胁迫不足以为杀人辩护。”宝拉说。
“至今为止,没人告诉我,我的客户犯了胁迫之下仍要承担罪责的谋杀、谋杀未遂或叛国罪。”斯科特反驳道,话语和表情一样冰冷。
“我们还是返回刚才那个话题吧,”宝拉直视着完全忽略了警察和律师之间交流的黛安娜说,“华伦是怎么发现他的精子养育出的孩子的啊?”
黛安娜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她用指甲抠着桌面边缘,眼睛定定地看着手上的动作。“人类授精与胚胎管理局雇用了一个数据安全公司为他们的数据做安全备份。我们的圈子很小,彼此都认识。华伦听说是哪家公司以后,给了他们一笔钱。他说我们可以替他们做数据备份,而且支付和人类授精与胚胎管理局相同的报酬。这样他们不干活就能拿双倍的钱了。”
“那家数据安全公司没问你们为什么要染指这些数据吗?他们就不怕数据泄漏吗?”
“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没什么所谓的泄漏,大伙都是自己人。”
宝拉认为这完全是扯淡,决定回头再就这个问题好好和她谈一谈。“于是华伦就替人类授精与胚胎管理局的数据库做了备份?”
她咬了咬指甲盖周围的皮肤,然后说:“备份是我做的。他觉得对方会对女人更放心。”
“于是你就窃取了能找到华伦孩子的数据?”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这么干。”她突然变得十分顽固。
“我们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宝拉说,“你的选择使自己的新生儿和另外四个孩子遭到了灭顶之灾。”
“五个无辜的孩子,”黛安娜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斯科特弯下腰,附在黛安娜的耳朵旁轻声说了些什么。黛安娜点了点头。
“你窃取这些数据时知道华伦要拿它派什么用场吗?”宝拉问。
“现在我无法想明白任何事情。我痛苦得已经快要疯了。”
“黛安娜,我们需要立刻找到华伦。老实说,你在这个当口更应该多考虑考虑自己。斯科特女士如果乐意,可以告诉你你面临着四项同谋杀人的指控。我无法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和你做交易,因此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但如果你能帮助我们,我们可以尽量为你减轻罪责。黛安娜,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黛安娜拼命眨着眼,不让泪水涌流下来。“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们在一起七年了,他从没像这次这样消失过。以前他只是在有工作时离开,不过总会告诉我他住哪家宾馆。他从没像现在这样避着我。”
“今晚你们做了什么安排?他是不是会回到农场亲手杀了伊万啊?”
“在我去接伊万前他就应该回来了。他告诉我他会稍迟些再回来。到了接伊万的时候,我吃不准该不该去。我害怕事情弄砸以后他会对我不利,于是还是去了。”说到这里,她几乎露出了微笑,宝拉从她的表情中感受到了胜利的意味。“你们在那儿他就肯定不会出现了。”
“他看不见我们的。”宝拉说。
“那是你们的想法。他能看见你们下午所做的一切事情。他可以远程进入家里的摄像头。你们的车一开进门他就知道情况不对了。在我给他写邮件之前,他就知道家里来了个大块头黑人警察。他不论在哪儿,都能领先你们一步。”
“你似乎还挺高兴的。”宝拉说。
“你们总是自以为是,其实事情的真相和你们认为的差得远呢!”
黛安娜第一次在审讯中摆出对抗的姿态,宝拉对这点颇为好奇。“他会在亲戚朋友那里吗?会在父母家、兄弟家或是朋友家吗?”
“我们俩早就和外面没有往来了,”黛安娜说,“他和父母处得不好,早就和他们断了联系。”
“黛安娜,你没为自己争取到任何减轻刑罚的机会,”宝拉正告她,“现在我们已经拿到了你的电脑。你说华伦是计算机方面的王者,不过我们有个比他更厉害的计算机专家。她现在已经在检查你们的联系人名录了。”
“没人有这个本事,”黛安娜说,“我们是计算机安全方面的专家。如果她试图进入我的电脑,电脑里的数据就会瞬间被覆盖掉。”
宝拉忍不住笑了。“我可不敢像你这样打包票。”她把椅子朝后一推,站了起来。“如果你不想帮忙,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准备以诱拐、监禁、谋杀未遂的罪名指控你。”
“现在不指控的话,就请放了她。你们什么证据都没有。男孩是自愿和她一起去的。他只是碰巧昏迷过去而已。我的客户不能因为男友放在厨房桌子上的东西而承担罪责。”斯科特的怒火越来越旺,但宝拉立即打断她。
“明天早上对治安官说去吧。我的工作完了。斯科特小姐,之后我们还会对她进行进一步讯问,因此你最好能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