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伊万·麦克芬恩满心兴奋地从睡梦中醒来。今天是他朝思暮想的一天,圆梦的日子终于到了。他终于可以在盼望已久的越野摩托车上尽情驰骋了。到傍晚吃茶点时,他就可以驾驶着越野摩托车在满是灰尘的崎岖原野上肆意尽欢,像个草原上的牛仔一样奔放洒脱,那是何等快意的一件事啊!

他从来没做过被父母认为危险的事情。他们总爱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似乎他一不小心就会碰碎了。他还记得八岁时第一次在外过夜的校外体锻时所受的屈辱。那时他才八岁,学校组织在奔宁山脉的室外拓展活动中心进行野外操练。除了教师和学生,校方还邀请了一些家长,以保证成人和孩子的比例达标。伊万的母亲作为一名医生自然而然地成为这些家长中的一员。在操练中,每次当伊万想参加某项运动——滑绳速降、登山、皮划艇以及拉纤,她都会跳出来干涉,不让他做任何有趣的事情。他在越野障碍训练场和射箭场过了极其乏味的两天。他的对手们都高兴坏了。

他知道妈妈的本意是好的。但妈妈的娇宠使他成为学校里被讥笑的对象,有时境遇很糟。好在他念的小学禁止凌辱和骂人,因此他的小学时代总算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他升上私立初中以后,尽力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身强力壮的孩子大多不太了解他,所以他们不知道他妈妈不允许他做相对危险的事。

但伊万还是想做点令他振奋的事情。他喜欢看极限运动频道的节目。经过几年的刻苦锻炼,他的身材已经非常健美。连妈妈都不反对他在爸爸的地下健身房里锻炼了。目前他所缺乏的,只是利用身体来挑战极限的机会。

这时他在碎碎念网站上碰到了BB。BB是个幸运的家伙,有自己的农场,可以驾驶着沙滩车和四轮摩托尽情地在农场上驰骋。更让伊万惊喜的是,BB竟把他引为知己。今夜,伊万终于有机会尝试只有在梦想中才有的摩托车运动了。

他妈妈以为他去曼彻斯特参加辩论比赛。她以为儿子会在晚上九点回到家,伊万正是按照这个时间制订计划的。BB说他可以借伊万一些骑摩托车穿的衣服,并在送他上八点半的公共汽车前让他洗个澡。今晚的一切必将完美。

伊万不知道经历了这样的一天以后如何在家里掩藏住兴奋。但他一定能够做到。他很会操控自己的情感。

在离麦克芬恩家一英里的那个警察局里,卡罗尔召集监视组开最后一次作战会议。监视组包括三辆车、一辆摩托和几个步行便衣。卡罗尔还准备了一辆箱式货车,便衣们需要时可以上这辆车更换外套、帽子、假发或假胡须。“这会是很长的一天,”卡罗尔说,“到伊万放学任务才开始,但我们依然要在学校的前后门都留个人,防止他课间悄悄溜号。他没有理由这么干——我们知道他们的安排是放学后乘公交车到见面地点。但伊万很可能扛不住兴奋劲。因此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觉。听明白了吗?”

宝拉举起手。“我们知道这个杀手的行动非常快。我们是否要在他接到伊万时马上投入行动呢?”

“除非出现紧急情况,否则我们尽量别在开始时动手,”卡罗尔说,“突发情况实在太多了。没错,伊万的确是我们要优先考虑的对象。但我们必须等到有了确凿诱拐的证据再动手。现在,如果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我们各就各位吧。跟着他去学校可以加深我们对他的印象,同时也是一次有效的预演。好了,我们开始吧。祝大伙好运。”

上学路上没有产生任何问题。伊万母亲的奥迪夹在两辆监视车之间,后面跟着负责指挥的箱式货车。麦克芬恩夫人把儿子放在离学校四分之一英里的街角,两个步行的便衣马上跟上去,把他送到学校。他们派了三个人负责白天的监视,两个在学校一带转悠,另一个留在车里,其他人都回到警局。等待总是难熬。有的人打牌,有的人看书,有的人把头枕在胳臂上干脆睡着了。托尼下午三点半出现在警察厅里时,参加行动的警察已经摩拳擦掌准备行动了。

“我又没让你来。”卡罗尔说。

“我得一直跟着你。”

“你就和我一起待在指挥车里吧。”她说,然后把托尼从参加行动的警察身边赶出去。

“这样安排比较好,我尽量少给你添麻烦,”他说,“我只是想为你提供帮助,比如说在你不知道该保持监视还是选择行动的时候,我可以为你拿主意。我对这种和罪犯心理有关的领域最为擅长了。”他露出常让卡罗尔又好气又好笑的孩子般无辜的笑容。“我的存在对你还有另外一个好处。我在案子上的用处越大,下次布雷克想让蒂姆·帕克参与案子时你的辩论筹码就越重。”

“国家警察学院的学员都和他一样不堪一用吗?”

托尼倚在桌子上。“当然不是。有两三个学员非常有能力。另外一两位有着成为优秀侧写师的潜质。其他的人也学习了侧写的所有相关课程,然而他们一没洞察力,二没同情心,是些孺子不可教的家伙。这门学问很讲究天赋,有的人一点就通,有的人再学也掌握不了技巧。在脱离了课本进行实际操作时,如果你有洞察力和同情心,那你就会成为一个专业的侧写师。如果你没有,那你迟早会被淘汰掉。”他耸了耸肩。“蒂姆有一定的上升空间,但永远成不了一个出色的侧写师。这次只是你不走运而已。如果布雷克再让国家警察学院出人做侧写,你一定要坚持自己选人,我会开几个能像样工作的名字给你。”

“但他们还是不如你啊。”

“这是自然。但卡罗尔,我可不能保证一直都能在你身边啊!”他的严肃语气把卡罗尔吓了一跳。她不知道伍斯特之行让托尼的心理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只知道他回来以后言行举止就有点怪。卡罗尔向来不喜欢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托尼的这种变化她就很不理解。

于是她开起玩笑来,缓和气氛。“你现在退休是不是早了点?或者说你这些年一直在瞒报年龄啊?”

托尼被卡罗尔逗笑了。“我不是那种盼望提前退休的人。即便到了老态龙钟的年龄,我也会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说:‘我们要找的是个二十五到四十岁之间的白人男性,不善于与人交往。’那时的年轻督察依然会把我视若珍宝。”

“你一定会享受这种被人顶礼膜拜的感觉。”卡罗尔刻薄地说。她走到一旁,提高声调,“好了,伙计们,我们开始吧!请各就各位。”接着她转身问托尼,“知道我们把华伦·戴维和几个受害者联系在一起的事了吗?国家DNA数据库发现比尔·卡尔与几个受害者有血缘关系,戴维把卡尔表哥的地址用作邮寄地址。”

“那再好不过了。抓到的犯人和侧写的情况相符,对侧写师来说是最好的安慰。我该请菲奥娜·卡梅隆好好喝一顿。”

他们一起走向门边。“你没想过自己做地理侧写吗?这样你不又多出一项技能了吗?”

他摇了摇头。“让我捣弄那些数字?还是算了吧。卡罗尔,我对数字最不擅长了。我会陷入和计算机的战争中没完没了的。自言自语已经够糟的了,面对冷冰冰的数字我就更没法活了。”

从学校到车站的路程波澜不惊。伊万没有显露出识破监视的样子。两位便衣和他上了同一辆公共汽车——一个穿着雨衣的中年妇女和一个穿着皮外套、棒球帽拉低的小伙子。公共汽车驶离站台时,卡罗尔打了个电话,已经有两个探员在巴罗登村的站台等着了,一个会在那儿上车,另一个留在站台上佯装看站台上的时刻表。他们告诉卡罗尔自己已经进入预定位置,除了两个在酒吧里玩骨牌的老头,村里没其他闲晃的人。

“在那里执行任务注定会非常难,”卡罗尔对托尼说,“我昨天晚上去探察了一次,那里简直就像是座鬼城。村里有四条街、一个傍晚六点准时关门的商店和一家如果有别的选择你绝对不会去的酒吧。我们在那儿一定要十分小心,避免被人觉察出异样。”

“你在村里布置了行走的便衣了吗?”

“没布置。车上已经有两个便衣了,他们会和伊万一起在巴罗登村下车。女警官会上酒吧,男警官会和没赶上车的便衣聊天。再多布置,村里的人和凶犯就要起疑了。我们还在卫斯理教派的教堂安装了一个摄像头。”她朝托尼身后指了指,托尼转过身,看到那里安装了一个单色监视屏。监视屏从后向前显示着塑料玻璃的候车亭和酒吧外面的山墙。除了站在车站上的便衣,镜头里没有别的人。

“你觉得戴维会像他在碎碎念网上说的那样,坐着四轮摩托车来吗?”

“我想他会开车来。他肯定想把伊万监禁在密闭的空间里。”

货车开上狭窄的乡间小道,他们没有再说话。公共汽车离开他们的视野,但货车上的三位技师一直和公共汽车上的便衣保持着语音联系。过了一会儿,首席技师约翰尼转身对卡罗尔说:“公共汽车已经开进巴罗登村了。”卡罗尔和托尼抬眼看了看监视器,发现公共汽车正在缓缓靠站。

司机把车开到村庄外围的一条私家车道。“我昨天已经安排好了,”卡罗尔说,“我们在这里进行观察。”

公共汽车终于停下了。伊万礼貌地让中年妇女先下,然后才跟着下车。戴着棒球帽的男人弯腰系着鞋带,车站上的男人上了车。伊万朝四周看看,惊奇感明显强于焦虑感。他看了看表,离开车站,站在候车亭和酒吧之间的地方,想让接他的人看个清楚。中年妇女疾步朝酒吧走过去,汽车很快就开走了。汽车加速开走以后,一个男人从车站边的一条小道里奔跑出来,看到车离开以后,他停下脚步,弯下腰喘着粗气。戴棒球帽的男子走到他身旁,明显是他认识的人。两个人站着聊了会儿天,然后走进候车亭,围着时刻表热烈地讨论起来。

不到一分钟,一辆黑色的沃尔沃旅行车从曼彻斯特方向开进村庄。车开得很慢,缓缓地爬过村中央广场和公共汽车站。沃尔沃在酒吧外面调了个头,在伊万身旁停下来。

“是他。”卡罗尔凌厉地说。

约翰尼扯下一边耳机。“开车的是个女人。”他说。

“你说什么?”

“开车的是个女人。”他把耳机戴好了。

卡罗尔看着托尼。“女人,你可没说过什么女人啊!”

他摊开双手,和卡罗尔一样不明所以。屏幕上,伊万朝前走了一步,把头凑近打开的副驾驶座车窗。

约翰尼又说话了:“她说BB的四轮摩托车出故障了……她是BB的妈妈,代替BB来接他……”

“他上车了,”卡罗尔说,“开始执行第二阶段的方案,约翰尼,快告诉他们。”

“黑色的沃尔沃旅行车从村庄向曼彻斯特方向进发,头几个车牌号是MM07,其余的看不清。步行的便衣们请快到车上来。”

车很快就上了路,他们已经被沃尔沃旅行车甩出了很远,不过约翰尼一直在通报最新的情况。“径直朝曼彻斯特的方向开……二号跟踪车尾随在车后面……摩托车从后面上来,超越二号车,尽量随意一些……摩托车开到前面去了,的确是个女性驾驶员……孩子似乎在喝罐子里的饮料……前面有个十字路口……摩托车直接向前,沃尔沃在十字路口左拐了……二号跟踪车向右拐,三号跟踪车跟上……我们正在曼彻斯特市郊向南行驶……摩托车拐回,跟在三号跟踪车后面。”

“我们似乎在向戴维的农场行进,”卡罗尔说,“他从上周五起,整整一个星期都应该没在那里了。”

“也许他的女朋友比安布罗斯想得更会撒谎,”托尼说,“开车的多半就是那位女朋友。”

“请二号跟踪车超越沃尔沃旅行车,开过戴维的农场,在农场的另一边先等着。跟踪任务由四号跟踪车接手。”卡罗尔下令。

过了二十分钟,他们已经确信沃尔沃车的目的地确实是戴维家的农场了。沃尔沃开上的单车道小路只能通到数据安全公司所在地,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三号跟踪车和摩托车别上来了。安布罗斯说农场外围都被摄像头所覆盖。我们最好都退到能被拍到的范围以外。四号跟踪车直接从农场门口开过去,和二号跟踪车在农场过去的一英里处会合。”

支持任务的小货车停在摩托车后面,托尼和卡罗尔只能听见约翰尼的即时通报:“沃尔沃进了农场大门……三号车应该在摄像头的覆盖范围以外。他已经下了车,爬到车顶上……他拿出双筒望远镜,看见沃尔沃恰好停在农舍门口……女人下车了……副驾驶门开了,他认为……把孩子拖进去了……女人又出来了,关掉副驾驶座的门,回到车里,把车开过庭院,堵在谷仓门口……她走回农舍……进门。门关上了。”约翰尼看了看卡罗尔:“可以说,诱拐的罪名是板上钉钉了。”

卡罗尔打开货车后门,跳在泥地上。托尼跟着下了车。“现在能确定的只是诱拐而已,”他说,“我们不知道华伦是在屋里还是正往这里赶。”

“安布罗斯来的时候他可能也在里面,”托尼说,“安布罗斯应该没搜过农场,对吗?”

“他的确没搜过农场。我们当时也认为没必要对这里进行监视,我们很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接近这里。农场后面是成片的沼泽地。熟悉这里地形的人可以轻易地躲过监视,摸黑进来。”卡罗尔说得越多,越是觉得自己准备得不够充分。“但我们知道他昨天在布拉德菲尔德,因为他在图书馆发了封电子邮件。”

“卡罗尔,你应该马上进去。我们知道这个凶手从不拖延时间。男孩已经失去了意识。华伦如果在里面,很可能已经把塑料袋套上男孩的头了。你不能让男孩就这样死去,否则你以后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宝拉甚至会杀了你。”他最后特地提到了宝拉,语气里没有一丝夸张的成分。

她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她靠在车身上大喊,“约翰尼,通知各组马上展开行动。让所有人都到农场门口来。”她跳进没有标志的白色货车,伸手把托尼拉上去。货车超越停在前面的监视车和摩托车,第一个开到农场门口。“我们是警察,里面的人快打开门,”卡罗尔大嚷,“我数到三……一……二……”沉重的大门慢慢开始打开。卡罗尔飞快地沿着车道向前跑,白色货车跟在她身旁向前开,其他车辆纷纷尾随在后。

警察在庭院里下了车,一窝蜂拥向农舍。领头的卡罗尔猛地推开门,在门口停住脚,目睹了正在发生的一切。伊万·麦克芬恩平躺在瓷砖地面的塑料布中间,没有了意识,不过仍然在呼吸,桌子上放着一只耐用透明塑料袋,一卷打包带和一把解剖刀。一个女人抱着头坐在桌旁痛哭。“太,太对不起了,”她抽噎着说,“真是太,太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