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文·安布罗斯来迟了。宝拉非常想赶紧见到他,听他汇报最新情况,然而他来电话说车胎爆了,至少还有四十分钟才能赶到。宝拉接到电话时刚和卡罗尔一起结束了与医院生育科负责人让人冒火的交谈,在布拉德菲尔德医院的停车场上,正准备去与他会合呢。“我去找布雷克谈,”卡罗尔说,“如果斯黛西能找出潜在的受害者,需要他签发监视许可状。你在与安布罗斯警官见面前干脆去吃点东西吧。今天看来会相当忙,接下来你就没空吃东西了。”
宝拉知道该如何利用好这段空闲的时间。她给埃莉诺发了短信:我在星巴克,和我一起喝杯拿铁吧。她知道埃莉诺不一定能来,但两个人一起吃早饭总比一个人挂单要好。她买了两杯咖啡和一个意式三明治,在窗旁的桌子旁边坐下来。这里毕竟是埃莉诺工作的医院,她不想显露出过分猴急的样子。
十一分钟以后——她并没有刻意计算时间——埃莉诺穿着不怎么整洁的白大褂和黑色牛仔裤进入咖啡馆。“我只有二十分钟时间。”她弯下腰,在宝拉的面颊上来了个热吻。
“我只给你买了喝的,”宝拉把一杯拿铁推到埃莉诺面前,“我不知道你吃没吃过早饭。”
“喝杯咖啡就好。你昨天过得如何?”
“昨天我忙了一整天。我在办公室一直待到凌晨四点,七点又回去了。你在DNA上的发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考角度。谢谢你。”她开心地笑了。“但我被他们捉弄得好惨。”
“斯黛西还添油加醋了一番,是吗?”埃莉诺没什么表情地说。
“尽管受到了嘲弄,但我还是成了早上通气会上的明星。这感觉真是太棒了,因为从此以后形势就改变了。”她把和迈克·莫里森的谈话告诉了埃莉诺。
“他一定悲痛欲绝,”埃莉诺说,“实在很难想象接连失去儿子和妻子是种什么滋味。”
宝拉叹了口气。“你要能从绝望中恢复那可真是太神奇了。”
埃莉诺狡猾地看了她一眼。“等你空下来,你可以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宝拉笑了。“如果所有医生都像你这么乐于助人就好了。”
“你指什么?”埃莉诺搅拌着咖啡,沉思地看着她。
宝拉笑了。“没别的意思。我们只是刚和你的莱文森夫人进行了一番令人泄气的交谈。”
埃莉诺露出惊恐的表情。“她可不是我的莱文森夫人啊!幸好我没有在她的团队里工作。和她比起来,邓比先生简直算得上绅士了。你知道医院里的人怎么说他们这些人工授精专家吗?”宝拉重重地摇了摇头。“所有的医生都喜欢认为他们可以成为上帝,但人工授精专家认为他们就是上帝。其他医生只能帮助患者避开死亡,莱文森夫人和她的同行却能给予人生命。他们对这点非常得意。”
“我觉得这只是她不肯帮忙的部分原因,”宝拉说,“在这件事上,法律其实是站在她那一边的。”
“你们在查什么啊?”
“事情是这样的。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判定四个受害者应该是血缘很近的亲属。很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三位受害者的母亲在布拉德菲尔德红十字医院接受了人工授精。我们想知道怎样才能查出捐精者是谁。”
埃莉诺把嘴撅成大大的“O”字形,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你们这些家伙难道一点也不怕吗?”
“怕是怕,但我们会尽量把害怕隐藏起来。”
“她说你们不可能查出捐精者的身份,是吗?”
“没错。乔丹威胁说要开张法庭令,她只是一笑置之。告诉你,我从没见谁对卡罗尔·乔丹如此不敬。”
“但她并没有错。法庭令起不了任何用处。因为连莱文森夫人自己也接触不到那些信息。捐献精子的全程几乎都不留信息,每次捐献的精液只给一个特定的编号。唯一能把捐精人和编号连接在一块的是人类授精和胚胎管理局的数据库。这个数据库保存在一台不联网的电脑上。斯黛西即便能黑进人类授精和胚胎管理局的网络,也进不了这个数据库。你们最好亲自去一趟。亲临现场才可能黑进他们的数据库。”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宝拉问,“你不是没为莱文森夫人工作过吗?”
“我的学士论文有关于数字时代的医疗信息共享,”埃莉诺说,“我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医生,热衷于通过各种资格考试。”
“他们肯定在别的计算机上留有备份,”宝拉说,“靠一台计算机储存数据太不安全了。”
“我想肯定有那么一台,但我不知道备份计算机在哪儿,也不认识人类授精和胚胎管理局管理人工授精的人。”埃莉诺一边说话一边若有所思地搅拌着咖啡。
“她本应把实情告诉我们,但她什么都没说,”宝拉抱怨道,“她故意给我们钉子碰。她甚至不肯告诉我们相同的精液样本为什么会出现在伯明翰。”宝拉狠狠地咬了口意式三明治。
“我告诉你原因吧。这不算什么秘密。人工授精的相关法规规定,一个捐精者产生的婴儿不能超过十个。没人能容忍基因库里有上百个来自同一个配子21的小孩。如果一座城市有十来个同父异母、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那非乱套了不可。心理学家告诉我们,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孩子坠入爱河的几率比陌生人要大得多。”
“真的吗?太疯狂了!”
“尽管疯狂,但是真的。如果有人在这里捐献精子,他的精子很可能会被拿到其他城市的诊所交换受孕,这样能避免同父异母的孩子降生在同一个城市。我想你遇到的情况应该也是如此。”
“这就好理解了,”宝拉对埃莉诺爽朗地笑了笑,“这个案子少了你还真是不行呢!”
“能对你们有所帮助可真是太好了,”埃莉诺的表情似乎有点忧郁,“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好笑……但你们是不是觉得捐献精子的人也许就是凶手呢?”
宝拉不知道埃莉诺的念头从何而来,但她决定照实跟埃莉诺说:“我们的侧写师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我不太了解人工授精之类的事情。但在我看来,这个到处杀人的家伙也许以前进入过警方的视线,”埃莉诺说,“你们如果曾经留意过这个人,那么他的DNA很可能已经保存在全国DNA数据库里了。”
“我也这么想,”宝拉说,“只是他和受害人的DNA应该是两样的。”
“的确不一样。只是我依稀记得读到过一起凶手在二十年后归案的悬案,凶手之所以被捕是因为侄子犯事被抓,数据库把叔侄俩的DNA弄混了。”埃莉诺掏出苹果手机开始上网搜索。她把屏幕侧转向宝拉,让宝拉看清屏幕上的文字。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案子的?是你写的另一篇论文吗?”宝拉看到埃莉诺在谷歌浏览器里输入“DAN&杀人&亲戚&悬案”这几个词语时,打趣地问。
“记忆力稍微比别人好点而已。我的脑子里记着很多琐碎的知识。酒吧里如果有问答游戏,让我出马就对了。”她滚动搜索结果页面。“看,就是这篇报道。”
“亲戚的DNA样本引出悬案凶手,真凶隐匿十四年后终于归案,”宝拉露出了笑容,“看来你的记忆力也不是绝对可靠啊!”
“看来是十四年,不是二十年。”
“杀人也不对,他犯的是强奸罪,”宝拉说,“不过我同意你的观点。”她喝完咖啡站起身。“现在我必须找斯黛西谈谈,”她看了表说,“另外还要和一个来自伍斯特的同行见上一面。”
埃莉诺陪她走到门口。“我的二十分钟也到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仁慈地向你讨教吗?”
“谢谢你给了我走出病房,让我知道什么是生活的机会。”她靠近宝拉,吻了吻她,宝拉的耳朵旁立刻感受到一股热流。“去抓住凶手吧。我已经为你做了案子结束后的安排。”
宝拉心头一颤,心里美滋滋的。“假如以前有人这么对我说话,那我破起案来就更有积极性了。”
卡罗尔回到重案组办公室以后,发现托尼正坐在隔间的来宾椅上。托尼倚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手指扣在脑后,双脚搁在垃圾篓上。“你在这种地方都能打盹,真是太了不起了。”卡罗尔脱下外套,把鞋踢到一边。她合上百叶窗,打开桌子抽屉,拿出一瓶袖珍型伏特加。
托尼坐直身体。“我是在思考,不是在打盹。”托尼看着卡罗尔打开伏特加,看了他一眼,接着把瓶盖旋开后扔进抽屉。卡罗尔发现托尼在观察自己,火上来了,托尼连忙抬起双手做了个和解的手势。“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他委屈地说。
“你表面上道貌岸然,心里的鬼点子可多呢!不说话的人才最危险啊!”
“和布雷克沟通得怎么样啊?”
“没什么需要跟你保密的,”卡罗尔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这个工作有些让人觉得特别解恨的时候。看到他在省钱和功成名就的诱惑中挣扎真是快活极了。更让人快活的是他做出了正确的抉择。布雷克授权我们对凶手的下一个目标进行全天候监视,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目标找出来。”
“干得漂亮。另外,我听说安布罗斯警官发现了个疑犯,是吗?”
卡罗尔还没来得及仔细考虑帕特森的来电。“没错,他的确发现了一种可能性,不过这种可能性是建立在许多假设上的。首先,菲奥娜·卡梅隆的假定必须是正确的。其次,凶手用的是自己的车。最后,华伦·戴维确实对女友说了谎。”
“没错,的确得符合这三个条件。但我依然认为这个戴维嫌疑很大。如果斯黛西能找到下一个受害者,破案就更有把握了。我们已经知道戴维的一些情况了吗?”
卡罗尔打开显示器,浏览邮件。斯黛西发了封简短的邮件给她。“他没有犯罪记录。有且只有一张做生意用的信用卡。没有商店购物卡,没有任何优惠卡。斯黛西说这种现象在计算机从业者中很常见。他知道安全漏洞非常容易钻,所以把自己在交易网络上的踪迹降到最低。他的手机有日子没打开了。上次打开是塞斯在中央火车站失踪那天。接收到手机信号的信号塔位于……你想猜一猜吗?”
“应该是中央车站吧。”托尼说。
“正是那里。现在我们很难追踪到华伦的踪迹。”
“有人和他的女友聊过吗?”
卡罗尔摇摇头说:“还没有。我们不想打草惊蛇。他对制作假身份非常拿手,一旦决定逃走,我们就很难追到他了,他可以躲到国内国外的任何地方。”
托尼摇了摇头。“他才不会就此消失呢。他为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不达这个目标绝不会罢手。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他达到目标之前阻止他。”
“那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呢?”
托尼跳下椅子,开始在狭小的隔间里四处踱步。“他认为自己的基因非常不好。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使他产生了恐惧和自我厌恶。他觉得这种事肯定也会发生在自己的后代身上。尽管存在着一定的可能性,不过我认为这种想法不大可能和身体状况有关。然而他斩草除根的决心非常坚定,他不想让卑劣的基因继续存在下去。他准备去除所有生理意义上的后代,接着选择自杀。”
卡罗尔惊恐地看着他。“他有多少后代啊?”
“我不知道。能查出来吗?”
“非常困难。布拉德菲尔德红十字医院的授精专家非常不肯帮忙,但就算她肯帮忙,也很难收集这方面的线索。她说所有匿名捐精者的资料都是不准对外开放的。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严令不准让外界接触,那还保存它干什么呢?如果永远不准备用上这些资料,何不一毁而了之呢?那样就不用担心有人会想办法窃取了。”她从桌子抽屉里又拿出一瓶伏特加和一小罐通力水。她把伏特加和通力水倒入桌上的一只空水杯。“你想喝点什么吗?”她挑衅般地问。
“哦,不要了。我脑子里都是东西,兴致已经够高的了。我总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说。
“他和我们所知道的一切不正好相符吗?我不相信还能找到能符合这所有条件的另一个嫌疑人了。”她喝了口自己配的饮料,感觉心中郁积的压力开始慢慢消减。
“我也不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是对的。”托尼突然转过身,走到卡罗尔的办公桌前。“如果那些信息如此难以掌握,那他是如何获取的呢?让他开始杀戮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他花了几年工夫诱导这些受害者,诱导工作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吗?”
“也许不是,也许他的女朋友也帮了不少忙,”她把杯子里的混合饮料一饮而尽,满足地叹了口气,“老天,真是太舒服了。”
“希望能找她谈谈。”托尼轻声说。
“好啊,但你得先等等,看斯黛西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太好了。我还没遇见过与异性保持持久关系的系列杀手呢!如果我们对华伦·戴维的判断正确,她一定能回答我们的很多问题,使我们对华伦有更深刻的了解。”他叹着气说。
“你会有机会和她谈的。”
托尼咧嘴笑了。“你把我当成溜进玩具店的小孩子了吧。”
卡罗尔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你这个怪家伙啊!”
“跟华伦·戴维这种人相比,我可正常多了。不知道你为何说得出这种话来。”
卡罗尔大笑起来。“托尼,我可不觉得你比他正常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