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姆按下门铃,退后一步,看着尼格尔·巴恩斯家广阔的前庭。“经济危机似乎没对尼格尔造成什么影响。”
“他还在银行业工作吗?”卡罗尔问。
“不在了。他五年前投入保险行业。我不知道做保险的人是干什么的,谁知道那些混账家伙整天在鼓捣些什么呢!”
卡罗尔混沌地嘟哝了一声。她根本没想来这里。萨姆走进她的办公室,建议她马上处理尼格尔·巴恩斯的事情时,她当即提出抗议。“现在是星期天的晚上九点,你难道连这个都忘了吗?”
“就是要现在去,就是要在他最感到放松时去。另外,我们还能在系列杀人案调查进入最高潮之前稍稍喘口气。那个案子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得等第一线的干警查到可以付诸行动的信息,我们得等斯黛西找到推动调查的线索。尽管必须得等,但我们不应该因为无法阻止那家伙继续杀人就坐在这里独自苦恼,而是应该出去做些有用的事情。”他侧过脸对她笑了笑,卡罗尔如果对萨姆稍微有点兴趣,会觉得萨姆的笑容非常性感。但卡罗尔非常了解下属,知道萨姆只是在试图取得她的认同。“我们如果能把两件案子都破了,打布雷克一个出其不意,你说那该有多棒啊!”
萨姆提出的理由合情合理,于是卡罗尔便跟萨姆一起来到尼格尔家。卡罗尔放弃睡眠,把分局递交上来的报告放在一边,而是跟萨姆共同调查一件发生在十四年前,几乎没什么线索的旧案。卡罗尔一想到这一点,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好像不在家。”她轻声说。
她话刚说完,门厅里的灯就亮了。萨姆对卡罗尔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但在开门的男人露出脸之前很快又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跟文件中的照片相比,尼格尔并没有老很多。四十三岁的尼格尔·巴恩斯一头茂密的金发,连半根白头发都没有,使人很容易联想起鼎盛时期的米切尔·黑塞尔丁19。他的皮肤光滑,淡蓝色的眼睛下方找不到眼袋,下巴也完全没有松弛。相对而言,他的嘴和腮帮有点塌陷,鼻子上的肉似乎也多了点,但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能保养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极致了。卡罗尔认为尼格尔做脸部护理的时间肯定要比一般男人多得多。他看到卡罗尔和萨姆,似乎稍微有点惊奇。“有什么事吗?”
卡罗尔告诉尼格尔自己和萨姆是警察。“巴恩斯先生,恐怕我们带来了坏消息。我想最好进去谈。”
尼格尔的表情马上变得沉重,他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你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们啊?”
卡罗尔轻轻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已经找到她们了。”
“在哪儿找到的?”尼格尔摇着头,似乎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在你隐藏她们的地方。”萨姆吐字清晰,语调冰冷异常。
巴恩斯退后一步,出于本能试图把来人挡在门外。“我不明白,”他说,“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萨姆上前一步,把脚伸在门缝里。“我们希望你能跟我们回警局回答几个问题。”
巴恩斯拼命地摇着头。“你们这是疯了吗?你们来这里告诉我发现了我妻子和女儿的尸体,现在又要我跟你们回警局,你们这是把我当嫌疑犯了吗?”
“我从没说过什么尸体,”卡罗尔指出,“我只是附和你的说法,告诉你警察已经找到她们了。”
巴恩斯眯起眼睛。“你说带来的是坏消息。她们不会还好好地活在布莱顿吧。”
“坏消息不一定与死亡有关。说到妻子和女儿,你马上就说她们已经死了,这可太不寻常了吧。巴恩斯先生,请你拿上大衣,和我们回去谈。案子上的事情还是比较适合在警局里谈。”
“我不会跟你们去任何地方。”他试图关上门,但萨姆已经把身体探进门。萨姆肌肉坚挺,比虚有其表的巴恩斯强壮多了。
“你可以自愿协助调查。如果不愿协助调查,我们只能执行逮捕了。”卡罗尔说。
“你们要抓我吗?”尼格尔难以置信地问,“我才是受害者啊!”他仍然在用力把门往外推。
卡罗尔揉了揉眼皮。“尼格尔·巴恩斯,我以妨碍司法公正的名义逮捕你。你不必说任何话。你可以保持沉默,但如果你不在审讯时提及你以后的呈堂证供,那么将对你的辩护不利。萨姆,把巴恩斯先生给我铐上。”
巴恩斯突然从门后面闪开,让萨姆瞬间失去平衡。萨姆飞快地抓住门把手,才避免摔在地上。“别铐了,我跟你们走。”巴恩斯的声音紧绷。“先让我把外套拿上。”
“萨姆,跟着他。巴恩斯先生,你现在已经被捕了。”卡罗尔在他们身后喊道。
他们花了二十分钟时间把尼格尔带回警察厅。又过了一个小时,尼格尔的律师才姗姗出现。卡罗尔觉得非常累,真想把头抵在桌面上大哭一场,好在这次的审讯工作将由萨姆主导。萨姆觉得自己在这个案子上出了很多力,卡罗尔理应把审讯的主导权让给他。事实上卡罗尔也自认为没有足够精力审问尼格尔。她回到隔间以后,在办公桌上看到蒂姆·帕克交来的第三份侧写稿,稿子的内容让她一下子舒心不少,她的脸上渐渐有了些笑意。托尼把他调教得不错啊!给出正确的指导也许比先前卡罗尔采取的无情训斥手段要好得多。托尼总是有办法对付好别人处理不了的烂摊子。
她希望萨姆也有这种能力。
侍者问她们饭后要什么咖啡。宝拉和埃莉诺异口同声地要了拿铁。埃莉诺看了看宝拉,开心地笑了。“只有医生和警察才会在晚餐后点拿铁,因为他们知道拿铁不会让人睡不着觉。”
宝拉像个脸上涂了果酱的小孩子一样懒洋洋地笑了。“好久没有人能让我如此开心地睡不着觉了。”
“我也是。”埃莉诺喝完最后一口红酒,快慰地叹了口气。今天埃莉诺似乎完全丢掉了工作带来的疲惫感。她花了些时间把头发扎成复杂的样式,换了件让眼睛看上去像珠宝一样的浅绿色衬衫,整个人从里而外地闪闪发亮。宝拉甚至觉得埃莉诺的皮肤都在闪闪发光,她觉得自己简直太幸运了。“谢谢你腾出时间和我一起吃饭。”埃莉诺说。
“正如你说的那样,是人都得吃饭。今晚如果你不请我,我也只能对着证人证言看到两眼发直。很高兴你今天有空陪我。”
“邓比先生20偶尔也要给奴隶们放个假呢!”又烫又浓的咖啡上来了,她们啜饮着咖啡,沉默了一会儿。
宝拉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享受过如此放松的夜晚了。这是她所期待的夜晚,但她仍然抱着资深警察的信条: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但这一次,她似乎是交上好运了。两人的对话非常轻松。她们喜欢相同的音乐,阅读的书籍也基本相仿,选择看的电影也相差不大。她们都喜欢喝红酒,吃牛羊肉。埃莉诺甚至承认她偶尔会抽根烟。“每周一到两支,”她说,“临睡前还要喝杯威士忌。”
“我要是像你这样节制,会高兴坏的,”宝拉说,“我要么一支接一支地抽,要么索性不抽。最近我又想戒烟了,但我知道这个得慢慢来。”
“你以前戒过烟吗?”
“是的。直到……说起来话就长了。”除非我们有可能更进一步,否则我才不会告诉你呢。“就是那种老套的故事,你知道吗?我的一个朋友——事实上也是我的同事——他被人杀害了。”我也差点被杀,但今晚我不想跟你谈这个。
“真是太不幸了,”埃莉诺说,“对你来说这一定很难。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们爱的人的死经常会让我们做出无法弥补的自损行为。”她说到这里便停下了,宝拉非常感谢她的宽容和大度。
喝完咖啡,分开付完账以后,两人之间出现一阵明显的尴尬。宝拉希望能触摸埃莉诺的皮肤,让指尖尝到久未体验的震颤。不过她并不想这么快陷入到另一段恋情之中。她还有许多东西不愿意外露。问题出在她身上,与埃莉诺什么关系。
走出餐馆以后,一阵狂风扑面而来。“老天,这风可真够大的,”埃莉诺抱怨道,“怎么一眨眼风变得这么大啊?我们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大的。”
“我们玩得太尽兴了,完全忘了时间。不知不觉现在已经是星期三了。”
埃莉诺笑着搀起宝拉的手臂。“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宝拉心头一紧,心中五味杂陈。“我这个人不怎么擅长猜谜。”她说。
埃莉诺捏了捏宝拉的胳膊。“我觉得你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家伙,我想更深入地了解你。”
“我也这样想。”宝拉小心翼翼地说,很想知道局面会如何发展下去。
“我不想让这么美好的夜晚就这样结束。我知道已经很晚了,但还想请你到我家坐坐。喝杯咖啡或聊聊天。”
她们在一个店铺的屋檐下站了一会儿。“我很想去你家,”宝拉说,“我真的非常想去。只是我们最好不要把事情复杂化了,说喝咖啡就仅仅是喝咖啡,你看这样行吗?另外,我必须先回警局一趟,冲个澡清醒一下,然后再换些干净衣服。”
埃莉诺扑哧一笑。“如果是这样,我们还不如去你家,你看那样行吗?”宝拉还来不及回答,埃莉诺就把她拥入怀中吻了起来。对宝拉而言,这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她的身体一阵激动,耳朵不停地鸣响。她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呜咽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声呜咽来自自己的内心深处。宝拉希望这个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分开以后,两人的呼吸都异常沉重。“哦,我的老天。”埃莉诺轻唤了一声。
“我们这就走吧?”宝拉粗声粗气地说。她清了清嗓子,拍着自己的衣服口袋。“我们可以叫辆出租车去我家。”她突然停下脚步。“等我一会儿,”她打开手提包,在里面翻找。“真是不敢相信,我把该死的钥匙忘在办公室里了。我怕会面迟到,走得太过匆忙……让我想想,钥匙应该在我办公桌的电脑前面。”
埃莉诺耸了耸肩。“我们先去你的办公室吧,反正离这里又不远。我们可以走到你的办公室,拿到钥匙以后再打辆车去你家。”
“你不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我还可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何乐而不为呢?”
十分钟之后,两人走出布拉德菲尔德警察厅三楼的电梯。宝拉为埃莉诺填写来客登记簿时,夜班警卫连头都没抬。宝拉很想知道有多少同事会利用非工作时间在局里幽会。“我们到了。”她领着埃莉诺往前走,一直没放开她的手。
办公室一角还亮着灯,斯黛西发出微光的显示器旁亮着盏台灯。“斯黛西,你还在吗?”宝拉惊讶地询问道。
“我在查看中央火车站的监控画面,”斯黛西答道,“顺便说一句,你不能在电梯里吻你的女朋友,电梯里都有监视摄像头的。”
“真他妈该死,”宝拉说。“明天这事肯定要在局里大传特传了。”
“别担心,”斯黛西心不在焉地说,“我已经把那段视频给删了,”她站起身,头在显示屏下露出来。“我是斯黛西,”她说,“很高兴宝拉有了归属,我会替你们保密的。”
除了计算机方面的话题,宝拉没见过斯黛西如此饶舌。“这是埃莉诺。”她向斯黛西介绍。
“我记得你参与过罗比·毕晓普那个案子的调查,”斯黛西说,“辨认出毒物的就是你,你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
宝拉被斯黛西的反应弄得目瞪口呆。埃莉诺对所有人都有这般魔力吗?
“谢谢你。”埃莉诺说。她在办公室里四处走动,最后走到白板前看着上面的纸条。“这里的气氛非常好,是个适合讨论的好地方。”
宝拉笑了。“你早上九点来就肯定不会这样说了。”
斯黛西坐回到屏幕前。“宝拉,你既然已经来了,帮我看看这个吧。我已经花了些时间在上面,似乎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
宝拉看着埃莉诺,观察她的反应。埃莉诺对她笑笑,挥手让她过去。“你去吧,”她说,“我没事。”
斯黛西关掉了四台显示屏,只有两台还亮着。“这是增强效果后的画面。你看屏幕下方的时间:下午四点四十三分。足够塞斯从学校上车站了。”她点击一下鼠标,正通过车站入口的一个人影被突出在屏幕中间,其他人则被埋没在灰色的背景中。她又点击一下鼠标,这个人影瞬间清晰了起来。“我认为这就是塞斯。”
“我想你是对的。今天下午凯茜给我看了塞斯的一些生活照。我可以说这的确是他。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斯黛西连续按了好几下鼠标,把塞斯在人流中行进的情况组合起来。他穿过咖世家咖啡外卖店和速食店,然后就消失不见了。“他去了哪儿?”宝拉问。
“咖世家咖啡外卖店和速食店之间有一段监视盲点,那里有条通往停车场的过道。我想他一定是在那儿遇见了谁,然后他们一起离开了。”
宝拉嘟哝了一句:“运气真是太坏了。”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怎么,你有什么见解吗?”
“我觉得凶犯应该是个知道监视摄像头所在地和覆盖范围的人。”
漫长的沉默过后宝拉说:“这个想法倒非常有趣。”
“是的。好在凶犯没有他自己想象得那么聪明,”斯黛西敲击几下键盘,另一个屏幕闪出一幅监控画面。屏幕上连续出现一系列黑白图像。斯黛西停下画面,按了下鼠标,一个看上去很像塞斯的人影出现在画面上。“塞斯似乎在这里又出现了。”
“不是很清楚,只能说有可能是他。”
“时间和区域都对得上。没错,这个人影有可能是任何一个人。抛开其他一切不谈,我们先把这个人假设为塞斯。现在你看看这个。”她点了一下鼠标,另一个人影突出在屏幕中间。他的身体被店面挡住,只露出一半身影。摄像头在人体背后,因此此人的面容并没有显示在屏幕上。不过人影的手却明白无误地搭在那个很像塞斯的人的肩膀上。“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人。”宝拉的心头腾起一股激情。
“这已经是最清晰的图像了。我们只能大约看出他的身高和齐肩长的黑发,看上去很像是假发,再没有其他的了。”
“你在其他的监控画面上找过这个人吗?”
斯黛西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会化腐朽为神奇,但我的能力也有很多局限。这是项大海捞针的工作,我已经尽力尝试了,但依然存在着许多种可能性。”
“至少我们知道朝哪个方向努力了。只要得到了精确的时间和地点,我们就能以此为基础进行追踪。”宝拉用一只手臂搂住斯黛西,亲热地拥抱住她。“你真是太棒了,”她回头对正在凯文书桌旁翻看着文件的埃莉诺说,“告诉你,这个女人是个实打实的天才。”
“天才可不好找,有这样的人是你们的幸运。斯黛西,你真的好厉害!”但埃莉诺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眉宇间透露出凝重。“你们为什么没有透露出这些被害者之间是有关的啊?”
宝拉一时不明白埃莉诺在说什么。“这些案件的作案手法基本相同,我们早就对外宣布这些案件是一人所为了。”
埃莉诺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血缘上的关系。受害人之间有血缘关系。”
“你在说什么?他们才不是亲戚关系呢。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埃莉诺从凯文桌上拿起两张纸。“这是DNA图谱吗?”
“如果鉴定报告上说是那肯定就是了。这是例行公事。我们要为所有的受害人做DNA图谱。”宝拉穿过办公室向埃莉诺走来,斯黛西紧随在后。
埃莉诺的目光不断在两张图谱间游移。“除非实验室出了什么差错,否则这两个人肯定是关系很近的血亲。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我可以保证他们不是表兄弟就是同父异母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