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蒂姆·帕克以前从没有去过布拉德菲尔德,他对布拉德菲尔德的唯一了解就是,那里有一支在英超积分榜中游徘徊不前的球队。他回忆中学时的历史课本,依稀记得十九世纪时那里纺织业很发达,不过他已经不记得那里盛产的是棉花、羊毛或是其他什么织物。十九世纪时,那里还有其他的什么吗?或许还有亚麻布吧。那里到底盛产什么并不重要。

蒂姆虽然是警司,却认为不必计较这种呆板的警阶。他在耶稣学院和牛津大学都是政治经济学专业的优等生。他毕业以后,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了伦敦警察厅的考核。他从来没有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他知道自己的聪明才智天生就胜过别人一筹。他的目标是警察厅最需要智慧的部门,是罪案调查署、有组织犯罪署还是欧洲刑警组织倒并不重要。给他的职位只要具有挑战性,能彰显出他的与众不同的竞争力就好。蒂姆偶然地在国家警察学院学了侧写课程,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他顺利地通过了课程考试,给所有导师都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也难怪,课本上很少有什么东西能难倒他。他的导师都是些来自精神病院的心理治疗师,但他们都没他那么耀眼。蒂姆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个大谈脑筋失常以及精神病假冒正常人的小矮子,好像他所说的一切都能找到科学依据似的。

蒂姆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实战了。可惜这次的任务从周六开始。他已经买好切尔西主场对阿斯顿维拉的门票。他们原本想在赛前共进午餐,赛后再玩上一整夜。但现在他只好踏上前往布拉德菲尔德的路程。苏珊娜一定会很失望,但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她已经安排闺蜜梅莉莎取代他的位置。

火车正穿行于单调乏味的城郊。车窗外出现了关于英国北方生活的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的灰色公营公寓和红色梯田。他曾受邀去利兹参加过一个单身汉派对,依稀记得那时也见到了同样的场景。经过一块运河港池以后,砖瓦结构的布拉德菲尔德中央火车站便突然出现在眼前,火车站上方有一个气势磅礴的玻璃拱顶。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火车站非常气派。蒂姆希望和他合作的重案组能配得上这么一座火车站。

蒂姆早就听说过卡罗尔·乔丹的大名。如果在伦敦警察厅,卡罗尔早能凭借其非凡的破案能力树立起自己传奇般的地位了。但在布拉德菲尔德,她是个没什么人尊敬的实干家,日以继夜地领导一班男女同事辛苦工作。昨天晚上收到的那份案情摘要没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除了毫无必要的描述,这份摘要几乎没什么内容。看来他们急需得到他的帮助。

他下了为了阅读保密文件订的头等车厢,寻找来接他的司机。有个穿着单调乏味的探员制服的警察正在和一位铁路员工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什么,丝毫未留意到蒂姆和其他下车的乘客。蒂姆扛起旅行包,沿着月台走到警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蒂姆·帕克。”他说。

警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但口气里夹杂着一丝讽刺的意味。“先生,你好。我是米切尔探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不是我的司机吗?”

警察和铁路工人相视一笑。“我是英国铁路公司的警察。”他说。蒂姆这才看到对方身上的警徽,感到自己非常愚蠢。“除了妻子我不载任何人,”这位铁路警察接着又说,“如果你想找接你的人,麻烦你到那里去找。”他指着一块写有“接站处”的巨大悬挂标志牌说。一个穿着同样制服的警察举着一块牌子,正站在那里。即便有一段距离,蒂姆仍然能在牌子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不过牌子上并没有写明他的警阶。

他困窘地低声嘟哝两句,很快便从铁路警察身边走开了。至少他找到了接自己的警察,并设法保持住了尊严。来接他的女警既不知道这个案子,也不知道什么重案组,她的工作到警察厅的前台就结束了。蒂姆坐在椅子上抖了十来分钟腿才等到有人来接待。他本以为卡罗尔·乔丹会亲自下楼迎接。但她派了一位态度优雅、西装剪裁得体的埃文斯探员过来。蒂姆暗自希望埃文斯探员不是卡罗尔欣赏的下属类型。

重案组办公室给了他一个惊喜。这里干净整洁,装饰得非常有品位,比他去过的所有刑警队办公室都令人身心愉悦。也许这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女性组长吧。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也不会对任何人这么说,但他觉得这种判断应该差不多就是事实。他听到办公室的一角的计算机工作站传来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但只看见由六个监视器组成的一道壁垒。他从没看到过哪个刑侦机构的办公室有这么专业的设备。办公室的其他地方放着六张办公桌,显然没什么秩序。办公桌后面都没有人在。白板上挂满丹尼尔·莫里森一案犯罪现场的图片,有关塞斯失踪的小纸条排满了一面墙。

“老大在她的办公室里,”萨姆冷不丁说,然后把他带到办公室尽头玻璃墙上挂着窗帘的小隔间外。“其他人都出去查案了。”他打开隔间的门,跟在蒂姆身后走进去。

在蒂姆看来,卡罗尔·乔丹和其他同时侦办两起杀人案的督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缺乏睡眠,精神沮丧,一脸绝望。她的金发乱蓬蓬的,尽管她画了点淡妆,但眼袋依然很重,办公桌上胡乱地放着两个半满的咖啡杯。他凑近以后,才发现卡罗尔原本就发质蓬松,瞳孔里仍闪耀着活力。她那精心剪裁的衬衫紧绷,妆容也非常精致。蒂姆为自己对卡罗尔没有产生先入为主的印象感到庆幸。他伸出手,“我是蒂姆·帕克警司,叫我帕克好了。”

卡罗尔似乎被逗乐了,但还是和他握了手。“我是乔丹总督察,叫我总督察和组长都行,和他们一样叫我组长未尝不可。”

看来这就是卡罗尔总督察的处事方式。给新人安排个位置就好,根本不考虑他是来替她排忧解难的。没等卡罗尔邀请,蒂姆就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我初步看了看你们发过来的材料,”他说“首先我想看看犯罪现场。”

“这有点难,”卡罗尔说,“因为我们不知道犯罪发生在哪儿。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带你到弃尸地瞧一瞧。”她的话语中似乎包含着某种期待。

“我就是这个意思,”蒂姆有点不耐烦了,“我还想和死者的家人谈一谈。”

“我们一般不采取如此直接的方式。昨天认尸时丹尼尔的母亲心脏病发作,当场就死了。他父亲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正在接受心理治疗,估计要到圣诞节才能康复,”卡罗尔说,“不过我们应该可以安排你和塞斯的两位母亲谈一谈。我会安排一个巡警带你去那儿的。”

“如果安排组里的警察和我一起去,我的工作会顺利得多,”他说,“那样我一有问题马上就能找到人询问一下。”

“那样的确有助于你的工作,但现在组里的人都是满负荷工作,我实在派不出人手跟着你。重案组人手少,每个人都需要独当一面。我这里实在没有人能陪着你到处跑。我让埃文斯探员负责和你联络,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打电话找他。”

“请你把问题积攒起来再问,”萨姆说,“除了这件连环杀人案,我还在调查一起别的案子。”

蒂姆完全被这两个家伙惹恼了。“总督察,我原以为我是直接向你报告呢!”

“事务上的工作我帮不了你,”卡罗尔不痛不痒地说,“你需要让我拍板或者提交报告时可以直接找我,但最了解案件进展的是萨姆。他即便对有些事情不是十分清楚,也会告诉你应该去找谁。”

“我也是同样的想法,我居中协调,到时候你该找谁就去找谁。”

“过去——”

“根据我的调查,你过去根本没跟过什么案子,”卡罗尔说,“蒂姆,你在来这里之前一定调查过我们的情况。我们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上案子做侧写。”

“这并不意味着——”

“没错。这并不意味着你拿不出有见地的东西来。但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应该按我们的规矩办。我是这里的老大,所有人都必须按照我的规矩做事。你清楚了吗?”

蒂姆感觉自己像个被母亲责备的小男孩一样无用。更让他难受的是,卡罗尔的年纪并不足以做他的母亲。“是的,总督察。”他说。他自己听了都觉得这句答复不是出于真心。

“什么时候能提交点有用的东西给我呢?”

“我已经研究过很多调查资料,最早可以在今天晚些时候把初步的侧写报告提交给您。”蒂姆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觉得自信心又回来了。

“如果没有另外通知,我们就下午五点在这里见面吧。萨姆,给蒂姆安排个司机。另外,你想在哪儿做侧写报告啊?我们已经给你在宾馆订了个房间,你可以在宾馆里做侧写,也可以在警察厅随便找个地方做侧写。你说了算。”

蒂姆没想到卡罗尔会提出这个问题。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在整个行动的神经中枢展开工作。“我能在外面的办公室工作吗?”

卡罗尔看上去有几分惊讶。“当然可以。没什么不可以的。我只是以为你会想……那里有几张空办公桌,我们待会儿见吧。”

他和萨姆还没离开小隔间,卡罗尔已经回身面对着电脑屏幕。“她似乎很惊讶我想在这里干活。”蒂姆跟在萨姆身后,走向办公室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前。

“我们常用的侧写师只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做侧写报告,”萨姆未加思索地说,“他说他不能在这里思考,这里太嘈杂了。”

“你们常用的侧写师是谁?”

“希尔医生。托尼·希尔。”

那个认为蒂姆应该多点同情心的小矮子。好了,这样就有比较了。“我认识他。”他对萨姆说。

“非常棒的家伙,”萨姆说,“他是组里的无价之宝。”

如果他真的非常棒,他们何必要找他这个新人呢?希尔医生明显搞砸了什么事情,最后被无情地抛弃了。“我会尽力接好棒的。”他说。

萨姆嘴巴一咧,露出笑容来。“你比托尼高出了整整一英尺,这个接力棒可不太好接啊!你得弯下腰才能接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了,我会找个人来照应你。”他走到另一张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电话。

蒂姆从包里取出为侧写做笔记的便笺本。到现在为止,没一件事遂他的意。现在最要紧的是在他能施加影响的这个领域建立权威。卡罗尔·乔丹清楚地向蒂姆表明他不是非常受欢迎。但如果说有谁能帮助重案组侦破这起案子,那个人就是蒂姆·帕克。蒂姆要向总督察女士表明他不容轻看。

托尼信步走下楼梯,走进家里的厨房。伍斯特的房子只有当你身处其中时才有催眠作用。他回到布拉德菲尔德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长途开车后十分疲劳,可就是无法回到昨夜那种深度睡眠的状态里。他煮好咖啡,在厨房里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桌子上那堆杂物的正上方放的是他从游艇上带回来的薄型铬金收录机。他已经把这个收录机拿起放下不知多少回了。他检查了里面的内容——一份音频文件——然而还没准备好去听。

桌子上还有一件新物品:一只大马尼拉信封。信封里的东西都是从亚瑟·布莱斯的书桌里收集来的。托尼把指尖放在信封上,思量着要不要打开。“还是先喝咖啡吧。”他大声对自己说。他给咖啡加奶精的时候,琢磨着卡罗尔到底到哪去了。他回到家时,地下室里黑漆漆的,但这并不奇怪。托尼希望早上他们能聚在一起喝杯咖啡。但天还没亮,他就听见卡罗尔的车从车道上开走了。卡罗尔不是案子上有事要忙,就是到约克郡谷地她哥哥米切尔和他的同性恋人那里去了。卡罗尔曾经提起过他们约好要见上一面。很遗憾她不在。托尼确信她一定会对信封里的东西感兴趣。

他拿着咖啡重新又坐下来,把信封里的东西都倒在桌上。结束了侧写并回答完帕特森督察的问题之后,想和亚瑟比较长相的冲动使他又回到正待出售的那幢房子。西麦西亚警察局的督察看上去对他的工作还算满意,虽然托尼自己不太满意。他也许已经听说了前一天早上的小插曲,巴不得他快点走呢。

他飞快地在房子里搜索了一遍,结果和他的想象分毫不差。房子里并没有他的照片。亚瑟不是那种会炫耀与名人合影或是在世界七大奇迹前扭捏作态的人。但他一定留下了相片。亚瑟总不会连护照和驾驶执照都没有吧?

搜寻工作无疑要从书房开始。首先要查找的自然是亚瑟的办公桌。不出所料,办公桌上了锁。托尼查看着律师给他的那串钥匙,但哪一把都不像能打开满是疤痕的书桌的小铜锁。他坐上老式木制转椅,没好气地转着椅子。“你会把书桌钥匙藏在哪呢?”他大叫着,“亚瑟,你会把钥匙放在哪儿了啊?”

他转到第三圈时,竟然意外地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书桌钥匙。钥匙放在书架上的书上面,站着的时候你的视线会被书遮挡住,一坐下就能看个正着。正如大多数优秀推理小说里写的那样,“显眼的地方最隐蔽”,没想到亚瑟也知道这点。托尼注意到书架上放着雷吉纳德·希尔、肯·福莱特、托马斯·哈里斯的流行小说,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书架上竟然还有查尔斯·维尔福德、肯·布鲁恩和詹姆斯·萨利斯等文艺评论家的书。除了帕特里夏·海史密斯,托尼没找到其他女性作家的书。他拿起钥匙,打开左手边最上面的那个抽屉。

前面几个抽屉都是些文具和银行对账单。托尼翻到右边第二个抽屉才发现感兴趣的东西。首先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多年前留下的巧克力盒子。巧克力盒子下面放着照片洗印店放照片用的纸袋以及婚礼和颁奖仪式上会分发的文件夹。托尼打开巧克力盒,看见里面放满了亚瑟各种各样的个人资料。其中包括亚瑟的出生证明、取消的护照、哈德斯菲尔德大学的毕业文凭,一张说明他通过索斯比桥公共游泳池营救技能的资格证书,还有其他一些能勾勒出他整个一生的东西。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托尼合上巧克力盒,把盒子放在桌面上。除了他,没人知道这个盒子的意义。他把照片从原先放在巧克力盒底下的纸袋里取出,把它们翻转过来,心想它们能让旧事浮出水面。第一个纸袋里放着十二张四英寸长、两点五英寸宽的毛边照片。这些照片上,不同的大人们抱着同一个孩子,露出微笑。托尼翻看着背后的题字:妈妈和十二周的埃德蒙,爸爸和埃德蒙,祖母和埃德蒙,亚瑟叔叔和埃德蒙。他把这些照片放在一边,继续翻看着其他照片。他对亚瑟婴儿时的照片没有兴趣,上面没有他想看的东西。

他继续翻看亚瑟在学校里和假日时拍下的照片,了解了亚瑟童年时期的大致情况。托尼没有太多童年时的照片,但他还是在这些照片中看出了自己和亚瑟的许多共同点。脑袋的形状、看人的眼神和下巴的线条都非常像。

青春期到来后,两人的相似程度越来越高,中学毕业照里的亚瑟与彼时的托尼最像。手捧毕业证坐在相机前的亚瑟看上去像是比托尼活得潇洒的兄弟。这个时期的亚瑟和托尼简直太相像了。但在那之后,他们的面容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不同。这些照片像量子力学的演示一样,揭示了一种事物的两种发展过程。这些照片展现了亚瑟六十年的人生历程,讲述了一个与托尼的经历完全不同的人生故事。

托尼久久地看着这些照片,希望把照片上的形象融入在心。他什么都没想,也没有太多的感受,只是把这些图像悄悄引入到潜意识中。最后托尼挑选了亚瑟举着高尔夫比赛奖杯和三个男人坐在吧台前举杯庆祝等十来张对他有确实意义的照片,也许他会把它们拿给卡罗尔看吧。

但卡罗尔现在并不在。算了,如果他能保持这种开放心态,以后总会有时间的。

托尼加满咖啡,顺便打开收音机。布拉德菲尔德电台刺耳的台歌响彻厨房,新闻马上要开始了。台歌播完以后,收音机里响起播音员的声音。“你想知道的新闻都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布拉德菲尔德之声,你的本地信息站。警方证实在比克斯洛山发现的尸体正在稍早前失踪的男孩塞斯·维纳。塞斯最后一次露面是周三在学校。塞斯那晚本应在一个好友家过夜,但他却没有出现。在过去一周内,塞斯是第二个在偏远郊区发现被谋杀的少年。接下来,布拉德菲尔德警察厅重案组的卡罗尔·乔丹总督察将向布拉德菲尔德之声的听众通报这两起谋杀案的大致情况。”

电台里传来托尼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们相信塞斯·维纳和丹尼尔·莫里森是被同一个人杀害的。”卡罗尔声音凝重,但语速却偏快,既不乏对死者的尊重,又体现了希望快点破案的急切心态。“我们对他们的家人和朋友致以最深切的悼念。希望市民们认真回想一下,是不是在丹尼尔和塞斯的失踪期间内见过他们,我们非常需要得到你们的帮助。”

播音员接过话头,他的嗓音相对于谋杀话题似乎太活泼了点。“同时,卡罗尔总督察还想向所有的少年及其父母发出示警。”

又轮到卡罗尔了。“我们查明凶手是通过社交网站与塞斯和丹尼尔联系上的。我们希望少年和家长保持警醒,家长让孩子和网络上结识的人碰面前首先要确定他们的身份。如果对对方的身份产生疑问,请你们立即切断孩子与对方的联系,并马上和布拉德菲尔德警方联系。”她报出热线号码。

看来这就是她一大清早离开的原因。调查双重谋杀案的总督察不会有过多的睡觉时间。卡罗尔与帕特森和安布罗斯一样,需要争分夺秒地工作。但托尼不知道卡罗尔为什么不和他联系。没错,布雷克不打算为他付账。但他是卡罗尔的朋友,卡罗尔应该知道他愿意帮忙啊。

她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他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门铃便响了,他马上起身走到门边。令他惊讶的是,站在门边的竟然是萨姆·埃文斯。埃文斯正转身欲走,似乎不愿久等。托尼不禁振奋起精神。卡罗尔总算是找他了,尽管是派了个人来。“萨姆,很高兴见到你。”他退后一步,把萨姆让进门。

和以往一样,萨姆没有和他绕圈子,一进客厅就迫不及待地说:“我需要得到你的帮助。”

托尼耸了耸肩。“你们不是用不起我了嘛。”

萨姆哼了声鼻子。“在我看来,他们不是用不起你,而是想用国家警察学院的傻蛋换掉你。来的人是蒂姆·帕克。”托尼难掩失望之情。萨姆嘟哝道:“你似乎认识他,那你肯定知道他是个假大空,我不指望他对这个案子能有什么帮助。你一定知道我们现阶段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吗?”

其他人一定会被萨姆的激情吓坏,但托尼很了解他,知道这种威胁下潜藏的是他的梦想。“你需要赶快得到结果,”托尼平静放松地坐下来。他不想让萨姆知道自己也有相同的诉求。“你想让詹姆斯·布雷克知道你们的做法最有效。”

“是的,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在一些问题上需要你的见解。”

“卡罗尔不知道你会来这里,对吗?”

萨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卡罗尔总督察不需要知道这件事。医生,我是这样理解的。重案组是乔丹总督察的生命,为了重案组,她会奋起抗争。”他卷起嘴角坏坏地一笑。“为了乔丹总督察,你也会奋起而抗争的。”他像一有威胁便打算飞走的鸟儿一样,坐在椅子扶手上。

托尼不能否认萨姆提到的这个令他不安的事实。“你是因为我会有兴趣才来找我的吗?”

萨姆耸了耸肩。“我觉得你这里会是个好的开始。”

“卡罗尔绝不会希望你把进展中的案件的细节透露给我。”

萨姆皱起了眉。“谁说是进展中了?我想向你咨询的是一件被打入冷宫多年的悬案。”

托尼试着隐藏住自己的失望。“你不是在调查那两个男孩被害的亲子吗?”

“是啊,当然在调查。但同时我又在调查另一起有新证据产生的悬案。我对这个案子很有兴趣,我想在调查连环谋杀案时努努力,把这个案子也给破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情。”

托尼不记得萨姆哪回承认过需要他的帮助。萨姆有求于他,说明这个案子真的很难办,他完全有理由拒绝,但给萨姆帮忙也许会对今后和警方的合作带来益处。“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吧。”他说。

萨姆很快就介绍完了案情。萨姆很会提炼调查出的要点,并总能把它们组织得恰到好处。“你知道我的问题在哪儿了吧,”他说,“我找不到关键的物证。除了计算机以外,没有任何能把尼格尔·巴恩斯与他的妻女以及哈里·西姆的死连接在一起的证据。另外,我也不知道哈里·西姆是怎么掺和到案子里去的。”他失望地用双手拍打着大腿。

“哈里·西姆的问题倒不难解释,”托尼饶有兴致地看着萨姆皱眉发愁的样子,“他是尼格尔·巴恩斯选定的替罪羊。”

“这话怎么说?”

托尼深陷在椅子里,流露出把握了对方思想时才会有的自信与从容。“如果说我们对尼格尔·巴恩斯有哪一点比较确定,那就是他是个操控者。他把事事都算在了前面。一个策划精细的人会在行动开始前确定好自己的逃生路线。哈里·西姆就是他选择的替罪羊。”

萨姆尖锐地反驳道:“我不明白。哈里·西姆怎么就成了他的替罪羊了呢?”

“你用湖里发现的尸体去找尼格尔·巴恩斯时,他会把过错归结在哈里·西姆身上。他会说他跟踪离家出走的妻子,却发现他们三个死于原因不明的自杀行动之中。哈里·西姆在杀害了达娜塔母女以后,自己也自杀了。他之所以惊慌失措地把尸体沉在湖里,是因为害怕警方会把责任都推在他的头上。除了警方能辨别出死者身份,不利于他的物证一项都没有。更幸运的是,法医辨认出的哈里·西姆正好能为他顶罪。我敢打赌,如果你深入查,会发现提供那些牙医记录的正是这个尼格尔·巴恩斯。”萨姆的怒气愈发明显了。

“该死的,”他发飙了,“那该如何证明他有罪呢?”

“他会尽力摆脱电脑上的证据。他会说达娜塔有了外遇,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幻想,”托尼确信地说,“最后你只能得到与他的说辞相吻合的间接证据。”

“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托尼,该如何揭穿他的谎言呢?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些罪犯的心理了。我该怎样把尼格尔·巴恩斯打垮呢?”

托尼探身向前,胸口涌动着一股热流。“你有一次机会,但也只有这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