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尔·乔丹唯一不想搭别人车的时候是在去犯罪现场的路上。即便是坐技术最娴熟的凯文的车,目的地似乎也那么遥不可及。她的心早已飞到现场,盘算着到那以后该干些什么。尽管死者在那里等多久都行,但卡罗尔不希望他们等得太久。
凯文把车拐上一条狭窄的泥沼路,曲里拐弯的路况迫使他放慢车速。卡罗尔打量着四周,今天早些时候她拜访瓦妮莎时来过这里。这片沼泽过去就是盗贼纵横的蛮荒之地,但她早晨经过时并没有想到杀害塞斯·维纳的凶手会把尸体扔在这里。
“这个杀手喜欢离群索居的地方,”凯文又拐过一个大弯,卡罗尔连忙抓住车顶的把手。
“你认为他不是本地人吗?”
“这要看你对本地的定义了,”卡罗尔说,“英国四分之一的人口到峰区国家公园15不需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离那儿也不远。这里看似空旷,但是一个休闲胜地。徒步旅行者,长跑者——就像这次发现尸体的那群女人——野餐者,定向越野者,自行车竞技者以及周日开车出门转换心情的人都喜欢来这里……谁都能堂而皇之地到这里来。”
“过了下一座山就到了。”凯文看了一眼卫星导航仪之后说。
“希望西约克郡警察局不要责怪我们越权侦察。”卡罗尔说。尽管塞斯的失踪地是布拉德菲尔德,但他的尸体却是在郡界之外的四英里处被人发现的。卡罗尔从来没有为西约克郡警察局工作过。但几年前她和托尼私下处理过一起没人在意的系列杀人案,那时她把西约克郡警察局的高级别探员基本上都得罪光了,和那个警察局的人结下了梁子。“他们不怎么待见我。”卡罗尔说。
知道这段历史的凯文嘟哝了一句:“不能把过错全归在他们身上,使他们看上去像一堆废物的可是你们啊!”
“希望可以和他们停战,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里是约克郡。他们仍然在为玫瑰战争16的失利而耿耿于怀,你们的那点事一定还记得很清楚呢!”凯文说着开过一段上坡路。前方大约一英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隐约可以看见一排排车辆,浅绿色的帐篷,穿着黄色粗呢大衣的警察和穿着白大褂的法医。“幸运的话,被你们惹毛的那些警察也许都已经退休了。”
“我走运的时候不多,这次总该稍微幸运点了吧。”他们把车停在路边一辆四门打开的救护车后面。几个披着隔热毛毯的女人正蜷着身体,用手环住热气腾腾的纸杯喝着水。卡罗尔打起精神,做了个深呼吸,朝守住犯罪现场入口、穿制服的探员走过去。“我是布拉德菲尔德警察厅重案组的卡罗尔·乔丹总督察,”她说,“这是马修斯探员,组里的其他探员还在路上。”
探员看过他们的证件。“长官,进来吧。”他把自己的剪贴板和笔交给卡罗尔,示意他们进去。“富兰克林总督察负责主办这个案子,你们可以在帐篷里找到他。”
为保护犯罪现场而搭建的帐篷树立在马路沿上。“这样的帐篷很难让人想到露营的美好假期,你说是吗?”卡罗尔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哝道。掀开帐篷,又是一成不变的情景,穿着白大褂的法医和穿着不同样式皮大衣的探员出现在他们眼前。皮大衣虽然各有不同,但还是卡罗尔几年前见过的那几款。西约克郡的某些事情一直都没改变过。
卡罗尔和凯文进了帐篷以后,帐篷里的人纷纷回头朝他们看过来。一个脸色苍白的警官从人群中向他们走过来。“我是约翰·富兰克林总督察,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这是我的犯罪现场。”
西约克郡警察都是这种德行,卡罗尔暗想。“我是卡罗尔·乔丹总督察,”她再一次自报家门,“犯罪现场是你的没错,但尸体肯定是我的。”她展开从包里拿出的一页纸,展示出凯茜·安托万提供的儿子的照片。“塞斯·维纳。走失时穿着黑色牛仔裤、肯顿·威尔中学的白色运动衫和贝格豪斯牌17滑雪衫。”
富兰克林点点头。“听起来是一个人。过来看看吧。不过照片可能起不了大作用。尸体看上去已经和照片不一样了。”
矫情的外交家做派,约克郡男人都是这副鬼样。卡罗尔和凯文并排跟在富兰克林身后,走过聚集在一起的警察。路的边缘紧贴着一条几英尺深的浅沟。这不是人类开挖的沟渠,而是条不足十五英尺长的洼地。开车从路旁经过的人可能看不见洼地里的尸体,但从旁经过的跑步者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惨烈的一幕。男孩的双腿和下身裹着泥泞和污血。他的头部被包在一个塑料袋里,脖子上紧缠着固定塑料袋用的胶带。丹尼尔·莫里森的尸体似乎重现在卡罗尔和凯文眼前,只是二者的衣服略有差异。尽管撕毁得很严重,上面还沾了泥,但卡罗尔一看就知道那确实是塞斯的衣服。他的外套不在犯罪现场,但深绿色的汗衫和黑色的牛仔裤足以让卡罗尔确信面前的尸体的确是朱莉亚和凯茜的儿子。“可怜的孩子。”她悲伤地低语。
“你是想和我们协同办案吧。”富兰克林说。他的口气里没有半点同情。这并不意味他对死者没有怜悯,他只是不想在女人和下级探员面前把自己的软弱一面暴露出来。
“事实上,我想让你把这个案子移交给我,”卡罗尔说,“这个案子和本周在我们地界上发生的一起案件非常类似。你可能听说了那个案子,被害人叫丹尼尔·莫里森。”
富兰克林的脸部肌肉扭成一团。“这是我们的地盘,因此这是我们的案子。”
“我不想跟你就案子的管辖权引起冲突。只是抛尸地在你们这里而已。他在布拉德菲尔德被人诱拐,多半也是在布拉德菲尔德被人杀害的。几天之前布拉德菲尔德发生了一起完全类似的罪行。没必要再从头查起。”卡罗尔尽力按捺住脾气。“我们都有经费限额,很清楚谋杀案调查费用很高。我觉得你们完全不必在这个案子上花更多的经费了。”
“我们才不会像你们那样办案呢。我们不会刚接报就甩掉案子。你和你的布拉德菲尔德警察厅重案组早就名声在外了。我们听说你们是荣誉猎人,什么样的功劳都要占个先。你们先是成功地抓到混入警察中的恐怖分子,然后又在布拉德菲尔德爆炸案中上了头条。如果这个案子也能有功劳可享,那让我们也都沾个光吧。如果足够幸运,荣誉我们个个都有份。”说完富兰克林转身回到自己的人中间。卡罗尔看到他们交头接耳,发出低沉而含混不清的声音。
“他们明摆着想和我对着干,”卡罗尔冷酷地对凯文说,“看来我又要使出自己的那套外交手段了。”
“你准备如何对付他们?”
“你留在这里。其他人马上都会赶到。仔细留意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和他们的人做些交流,避免被他们排除在外。我这就回去和厅长谈谈,请他出面解决麻烦,以防接下来的一周在永无止境的争吵中度过。”她回头看了塞斯一眼,感到非常沮丧。“他那可怜的妈妈们啊,”她说,“你和宝拉同他们的人一起去报丧。案子上了新闻以后,她们会被媒体包围的。我们应该尽量为她们排忧解难,不让她们遭到更多的骚扰。”
“放心地交给我吧。”
卡罗尔远眺着远处的沼泽。“我们必须制止杀手。必须警告附近的小孩子,让他们有所警觉。我们必须在这个混蛋再次犯案之前抓住他。”此时她心里想的却是无法说出的另一件事。如果托尼在这里就好了。
天上乌云密布,空气里还飘着雨。但克莱尔·达西却执意要到室外和托尼交谈。安布罗斯向克莱尔介绍了托尼的身份,然后就离开,让他们单独在一起。托尼被安布罗斯的风度打动了。和安布罗斯接触的这两天,他已经慢慢地喜欢上这个干练的小伙子。但经过早晨那次丢脸以后,他估计安布罗斯是不会喜欢上他了。
克莱尔带路走出学校大楼。“我们可以绕着学校的操场走两圈,”她说,“想坐一会的话,可以到操场边的亭子里坐。”她显然是想让托尼觉得她对珍妮弗的死全然不在意,但这份超然里清楚地透露出了一种脆弱。
她脚步轻快,带着托尼沿着碎石跑道往前走。夏天,跑道基本被操场边围栏旁的大树遮挡住。不过今天阳光充足,足以看清克莱尔脸上的压抑。托尼确保和克莱尔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她需要感觉到安全,达到这个目的的第一步是让她拥有足够的个人空间。
“你和珍妮弗,长久以来你们一直是朋友吗?”为了避免揭开克莱尔心头的伤疤,托尼用进行语态。
“从小学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克莱尔说,“上学第一天我跌倒摔破膝盖。珍妮弗带了块小手帕,用小手帕帮我包住了伤口。”她略微耸了耸肩膀。“但即便没发生这件事,我还是会希望能和她交上朋友。”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是个大好人。我知道人们常说不能讲死人的坏话,但珍妮弗完全不需要这句话。她根本就没有缺点。每个人都这样认为。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你知道吗?她一点邪恶的念头都不会有。即便有人让她恼火,她也会从对方的角度考虑,让对方摆脱尴尬。”克莱尔发出一声类似嫌恶的声音。“我和她完全不一样,如果有人激怒我,我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知道吗?我有时真的很想知道珍妮弗为什么一直会让着身上有这么多缺点的我。”克莱尔的声音摇摆不定,低着下巴,脖子看不见了。克莱尔说完这句话以后加快步伐,把托尼远远地甩在身后。托尼没去追,在曲棍球场尽头小木屋的台阶前才最终赶上她。
他们走进木屋,然后面对面坐下来。克莱尔蜷着身子,把膝盖抱在胸前。托尼却放松地跷起二郎腿,双手自然地垂在腰间,摆出一种毫无威胁的开放式姿态。这时托尼清楚地看见了克莱尔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和指甲盖周围被咬得出血的皮肤。“我知道你很喜欢珍妮弗,”他说,“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她。我们没办法让她死而复生,但如果我们能找到杀害她的凶手,她的爸爸妈妈至少会感到一点宽慰。”
克莱尔抑制住哽咽。“我知道。我反复想着这件事。我一直在想如果遇害者是我,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我的爸爸妈妈。但我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我就是这么没用。”她的表情非常苦恼。“我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们的了。”
“没关系,克莱尔,”托尼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如果我们没能找到带走珍妮弗的凶手,没人会归咎于你。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希望能加深对珍妮弗的了解。”
“那能有什么用?”克莱尔的好奇心暂时胜过忧郁。
“我是个侧写师。人们常被电视节目蒙骗,不太清楚侧写师真正是干什么的。我的职责是弄清珍妮弗怎样和凶手联系上的,对凶手做出了怎样的回应,然后从中寻找凶手的特点。”
“接着你就能帮警察抓住他了吗?”
他点点头,露出狡黠的微笑。“那就差不离了。好了,告诉我珍妮弗平时都喜欢些什么吧。”
他靠在椅子上,聆听克莱尔说着音乐、时尚、电视节目、明星这些大多数孩子都喜欢的东西。珍妮弗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按时做作业,晚上出门也能在规定时间前回家。她们之所以过着这样无趣的生活是因为别无选择。她们上着父母选择的女子学校,衣食住行都由父母包办,生活的圈子和那些所谓的坏女孩完全搭不上关系。没一会儿,托尼的提问方式使克莱尔完全放松下来。现在他可以提一些更深入的问题了。
“在你口中,她的形象简直是太完美了,”托尼说,“她没有想放荡一下的时候吗?酗酒?吸毒?刺个文身?打个耳洞?或是找几个男孩玩一玩?”
克莱尔咯咯地笑了,但马上用手捂住了嘴,为自己的没心没肺感到羞耻。“你一定把我们看成了两个无聊的小丫头,”她说,“我们十二岁时就穿了耳洞了。我们的妈妈很生气,但也就随我们去了。”
“你们没偷跑出去过看音乐会吗?你们没躲在车棚后面吸烟吗?另外,珍妮弗真没交过男友吗?”
克莱尔飞快地斜了他一眼,但什么话都没说。
“所有人都说她没跟男孩出去过,但这太叫人难以相信了。一个漂亮而又乐于和人相处的女孩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他手掌向上展开双手。“克莱尔,这正是我想向你打听的事情。”
“她让我发誓不要对外人说的。”克莱尔说。
“我知道。但她不再需要你保守这个秘密了。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要是受害者换成了你,你也希望她能帮我们。”
“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那种男朋友,他们不约会,也不做其他情侣会做的事情。她在碎碎念上认识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自称齐齐。事实上就是两个大写的Z。”
“我们知道她在碎碎念上和ZZ经常聊天,但他们似乎只是一般朋友,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珍妮弗只是想让外人以为他们是普通朋友。ZZ比她整整大四岁,珍妮弗很怕父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因此她常常在学校附近的网吧和他在线聊天。这样珍妮弗的妈妈就无法监视她了。珍妮弗跟我说,他们相处得很不错。她说她期待着能赶快和ZZ面对面聊天。”
“她告诉过你他们计划见面吗?”
克莱尔摇摇头说:“她不愿意多说ZZ的事情。每当我引她谈论ZZ,她都会马上改变话题。但我想他们也许已经约定见面。”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托尼很想快点知道答案,但仍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气,好像只是随意这么一问。
“因为ZZ在碎碎念网上说了些有关秘密的事情,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外人知道的秘密。接着他和珍妮弗就到私聊页面讨论去了。我认为珍妮弗多半是想告诉他不要暗示他们之间的事情。”
但他们聊的并不是这件事。根据克莱尔的说法,珍妮弗是一步步被ZZ诱骗进约会陷阱里的。这样一来,珍妮弗这样品学兼优的女孩子为什么如此莽撞就不难解释了。罪犯蓄谋的时间比他们先前想象得要长很多。这是个不想冒任何风险的杀人凶手。上次托尼遇见如此谋划细致的凶手是在很久以前他和卡罗尔合作的第一个案子里,那个案子造成了十分可怕的后果。他绝对不想再回到那个暗黑之地。但如果能在这个凶手再次杀戮之前把他绳之以法,他会毫不犹豫地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