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尔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在停尸房里看法医执行他们精细但却十分恐怖的任务了。但她却从没习惯验尸过程中令人心碎的那个方面。看到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个的身体部位总会使她充满悲伤,但也坚定了她把造成一个人被送到这来的凶手绳之以法的决心。如果要问是犯罪现场还是停尸间对卡罗尔的触动更大,那显然是后者。
今天进行验尸的法医是卡罗尔不久前新结交的一位朋友。与他复杂的血源一样,格里沙·沙塔洛夫结合白俄的古典疗法和加拿大的现代疗法,运作着布拉德菲尔德红十字医院的这个部门。他觉得死者的身体组织和在世的患者一样需要在显微镜下好好观察,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都要按冷冰冰的规程去死板操作。从两人认识那天开始,他就欢迎卡罗尔进入他的世界,为了让秘密重现于日光之下共同努力。
最近一段时间,格里沙的脸色总是很苍白。长时间养育刚出生的孩子让他精神不振,不仅肤色苍白,长长的三角眼下方还挂着两个大眼袋。不过今天他的脸色非常健康,看上去也很有精神。“你的精神很不错,”卡罗尔靠在验尸台对面的墙上说,“你刚度完假回来吗?”
“和度假的感觉差不多。我女儿总算学会独自睡三个小时以上了。”他对卡罗尔微微一笑。“我差点快忘了自然醒是种什么感觉。”他的手自然地伸向放在一旁的托盘,本能地挑选着把丹尼尔·莫里森的残肢暴露在法医们目光之下的第一件器具。
格里沙工作的时候,卡罗尔想着自己的事情。她不需要全神贯注在尸体上面,如果有需要让她注意的地方,格里沙会提示她。在北区警察署的协作下,卡罗尔手下的重案组成员正在确认调查初期使用的种种要件是否已经各就其位。最初调查和问讯可能会带出很重要的线索。斯黛西卓越的计算机才能也许能为他们指明调查方向。但还需要要撞上好运才行。在情报没有归拢到重案组办公室,供他们调查分析,去除一些干扰性的线索之前,他们几乎什么都做不了。调查之前你永远无法向人解释有误的线索会对调查造成多么大的伤害。调查案子没有指导手册,没有训练计划,更没有规定的操作步骤,一切都要靠经验和直觉。卡罗尔手下的每位警官都拥有这种难以测量的优良品质,卡罗尔因为看中了这种品质而把他们召集在一起。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合力在一起比个体的力量更大。假如布雷克一意孤行,要按自己的想法把他们分散四处,那该是多么大的损失啊!
卡罗尔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压根没注意到验尸已经很快地进行完了。格里沙邀请她到办公室再次回顾验尸中的要点问题时,她完全不相信时间会过得这么快。“这么快吗?”她根本不知道格里沙在验尸过程中说了些什么。她紧跟在格里沙身后,没看验尸台上的尸体一眼便走出了验尸房。一个法医助手正在缝合格里沙在丹尼尔躯体上造成的长长的割痕。现在只要条件允许,格里沙就会用钻口技术进行验尸,避免传统的Y字形切口把尸体弄得像科学怪人的牺牲品一样。然而很难对凶杀案的牺牲者使用这项技术,钻口看到的部分实在太有限了。尽管一想就会浑身战栗,但卡罗尔还是希望运用钻口技术对丹尼尔进行验尸。
“家属更容易接受钻口技术,”格里尔向卡罗尔解释说,“他们的脑海中总会出现亲人的尸体在尸检后的可怕画面,如果能让他们明白情况不会如此,他们就会把尸检看成一般的治疗,而不是法医学实践。”格里尔的话铿锵有力,卡罗尔感受到了其中不可违逆的说服力。
卡罗尔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卡罗尔尽管很难相信,但这里能给格里沙和客人提供的空间的确比上次她来时更小了。办公室里到处都是各种纸张。书架上、地上、电脑屏幕前放满了图表、文件夹、期刊和一沓沓书。卡罗尔把一沓电脑打印件放到一旁,坐在来客的椅子上,勉强能看见格里沙在书桌后面露出的头。“应该让人好好帮你整理整理,”卡罗尔说,“为什么不找个无事可干的博士或研究生呢?”
“我可以向上帝发誓,这些垃圾要么是别的人扔进来的,要么就是刚送来的同业评审资料。”他把一大沓文件夹往近旁挪了挪,以便更好地看清楚卡罗尔。“唉,你的这个丹尼尔……”他一边叹息一边摇了摇脑袋,“看到一大堆本能起上作用的器官总让人感觉很不好。我老是会情不自禁去想他错过的好事,一些其实不好但我们非常热衷的妙事。”
卡罗尔对这种略显伤感的套话没有一点兴趣。“你的结论呢?他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窒息而死。套在头上的耐用塑料袋切断了氧气供给。没有找到搏斗过的痕迹。指甲下没有血渍和皮肤碎片,也没有淤伤。屁股上倒是有一处瘢痕,但应该已经有三四天了,而且与打斗无关。”
“你觉得他被下过药吗?”
格里沙透过镜片对她皱了皱眉。“你应该很清楚,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这个必须等到毒性报告出来以后才能弄清楚。即便到了那时,我们也很难弄清他服下的是不是迷奸药,因为死后毒素在血管中的浓度会大幅上升。如果非要我硬猜,我会说他是被药弄迷糊的。不是喝下去的,因为胃里没酒精味。顺便提一下,他的最后一餐包括面包、鱼、色拉和一些看起来像是凝胶软糖的东西。也许他吃了个金枪鱼色拉三明治。可能是在他死前不到一小时吃的。”
“他是什么时候被割掉生殖器的呢?”
“从失血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在死后,但时间应该不太久。活着时阉割失血量会大得多。”
“凶手干得老练吗?”
“肯定不是外科医生或屠夫。凶手用的是把非常锋利的刀。解剖刀或有着类似利刃的刀具。尽管刀很锋利,但他切割得不是很利索。他没有乱劈,而是在用心地切,然而他却切了四五次才最终切将下来。依我看他在这方面并没有太多的经验。”
“第一次干吗?”
格里沙耸耸肩。“我说不上来。不过他干得很彻底,不是随便瞎砍,而是完整地把阴茎和睾丸都割了下来。你们在现场找到死者的阴茎和睾丸了吗?”
卡罗尔摇摇头说:“没有。”
“战利品。你那个托尼医生肯定会这样说。”
卡罗尔疲惫地笑了笑。“他不是我的托尼医生,我不会疯到去预测他的想法。我很希望他能来这里展现才华,但这次应该轮不到他出场。”她的声音非常烦躁。
格里沙伸直脖子把头后仰,似乎在躲避击打。“哇,卡罗尔,他惹你生气了吗?”
“惹我生气的不是他,是我们的新厅长。他觉得侧写专家应该从警察内部找。”
格里沙惊奇地张大嘴。“你显然不这么想,是吗?”
卡罗尔刚想回答,一声敲门打断两人的谈话。马修斯探员标志性的姜黄色卷发出现在门边。“抱歉打扰了你们。”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来找我的吗?”卡罗尔站起身。
“是的。又有个十来岁的小子失踪了。中央警察署马上把消息报了过来。”
卡罗尔的心猛地一沉。每当事情千头万绪时她都会这样。“失踪多久了?”
“他父母以为他在朋友家过夜呢。但结果不是。”
一夜已经够久,卡罗尔心想,这点时间对凶手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