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拉沿着指定道路上的长方形塑料垫脚石从犯罪现场区域的边缘走到中心点。这里可真是太荒凉了。她不知道爱算计的房产商因为什么要在这处渺无人烟的山脚处建造房子。在宝拉看来,自然爱好者也很难被这里吸引。她走过稀稀拉拉的几棵树,发现一幢小石屋,石屋后面山坡上一片牧羊的草场就是警方现场勘察所关注的焦点。
“至少没有下雨。”走到指定道路尽头时,弗兰尼·雷利跟她打了个招呼,没点着的香烟在他嘴里上下跃动着。
“警官,早上好。”宝拉回应一声。几个在场的警察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不过穿着白大褂的鉴识人员却连头都没抬。相对于活人,他们更关心死者。“谢谢你的通知。”休息日被不屈不挠的电话铃声从睡梦中吵醒绝对不算愉快的体验,不过与弗兰尼·雷利带来的消息相比,牺牲一次懒觉算不上什么。
“我想我们找到他了,”雷利的声音异常阴沉,宝拉一听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我把路线用短信发给你。”
宝拉给卡罗尔打了个电话,花四分钟冲了淋浴,二十多分钟以后便在犯罪现场的入口向驻守在那儿的探员通报姓名了。他显然知道她要来,这个小细节使宝拉对弗兰尼·雷利的高效印象更深了。现在他们站在一起,离丹尼尔·莫里森的尸体被抛处所在的混凝土衬砌的水渠只有几英尺。
“尸体是谁找到的?”宝拉问。
“匿名报案电话。报案人听上去吓坏了。”弗兰尼用拇指指了指一旁的柏油路面。“那里有车离开后留下的轮胎印,时间显然比抛尸的时间要晚。另外还有一大堆足印。熟悉这里情况的孩子们说,这些痕迹都是昨天下午下过雨之后才出现的。匿名报案者很可能是想来这里偷些东西卖钱,没想到却发现一具尸体。”
“我们能确认这的确是丹尼尔·莫里森吗?”
“多半是他。”弗兰尼揉着防水衫里肉滚滚的肩膀说。“到警戒线外面,我把新情况说给你听吧。”没等宝拉回应,他便跨过现场内侧的塑胶板朝外走,离开警用胶带围成的警戒线。接着,他用打火机点燃香烟。宝拉跟上他,回头看了看,发现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露出不屑的目光。现如今,吸烟似乎和虐待儿童一样成了社会最不能容忍的罪行。她几次想彻底戒烟,但一直没下得了决心。她曾经戒过一阵,但在因为工作的原因失去一位同事,自己也面临死亡以后,她像一个劫后余生者似地重新又投入尼古丁的怀抱。危机当头之际,香烟比从同事和朋友那里得到的安慰要有效得多。至少它不会影响你的判断力,也不会把你推入与肮脏小人讨价还价的境地。
“在水渠里发现了什么?”宝拉问。
“发现了一个男孩。和对丹尼尔的描述差不多,穿着同样的学校运动衫。”
“有照片吗?”
雷利吐了几口烟。“我们拍了些照片。但在把尸体送到停尸台之前,这些照片无法起太大作用。他的头上被套上了一个塑料袋。脖子被紧紧地绑上了胶带。从尸体的状况来看,他像是因为胶带窒息而死的。”接着他摇摇头说,“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的。”
宝拉的胃一阵抽紧。她见得多了,知道雷利的话是什么意思。“尸体遭到毁坏了吗?”
雷利望着宝拉身后远处的大树,受过重创的脸像戴了张面具似的。“在生殖器生长的地方开了个大口。阴茎和睾丸似乎都被取走了,但在把尸体从水渠里抬出来之前还说不准。”
宝拉很高兴自己不用去看尸首。她很清楚亲眼见到暴力戕害的尸体所带来的恐惧和同情,如果是少年就更是如此了。他们看上去在短期内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他们的脆弱似乎是一种无声的谴责。“你的上司怎么说?”她问,“我是说,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逃家,这算得上是天大的案子了。”
雷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家伙只会自欺欺人。我可以向你保证,现在已经进入案子交接时间。我们会对这个现场进行勘察,不过你可以告诉你们组长,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了。我会把所有文件资料都准备好,尽快送往你们的办公室。”
“谢谢你。”说完宝拉伸手去拿手机。他们得到向布雷克证明自己的机会,宝拉琢磨道。只是丹尼尔·莫里森所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他的家人还完全不知情呢!
对正义的信念是卡罗尔·乔丹一直向前走的内在驱动力。与在工作中一样,在生活中她也很讲求公正。当涉及她所爱的人时,她内心总有责任消除错误对他们所造成的影响。在托尼身上她却有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他所受的伤害根埋得太深,卡罗尔根本无从把握,更别说帮他改正了。瓦妮莎是个狭隘自私的家伙,从最开始就不该让她带孩子。如果能帮到托尼,卡罗尔宁愿接受她的侮辱和讽刺。然而卡罗尔发现瓦妮莎企图剥夺儿子继承未曾谋面的父亲给他的遗产时,她知道瓦妮莎阻断了一切的和解之路,托尼和母亲的矛盾已经不可协调。
但卡罗尔仍然抵抗不了一试的念头。即便托尼不愿意,她也要为他做到最好。很难违背他的意愿行事,然而昨天晚上托尼的反应却使她相信,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她相信自己收集到的那些有关于亚瑟·布莱斯的信息对托尼发生了正面影响。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查。她想知道布莱斯在定居伍斯特前去了什么地方,他在那里又干了些什么。卡罗尔猜测他很可能曾经生活在托尼成长的外祖母家附近,也就是哈利法克斯的某个地方。瓦妮莎的招聘和培训基地至今仍设在哈利法克斯。卡罗尔很想知道在全球经济不景气期间,瓦妮莎怎么还能在逐渐紧缩的就业市场上闪转腾挪。如果有人不仅能在这个市场上幸存下来,而且还能保持龙头地位,那这个人只能是瓦妮莎·希尔。
卡罗尔可不想和瓦妮莎再见面,但要想了解亚瑟·布莱斯的情况却只能通过她,只有她知道亚瑟的最基本情况。要了解亚瑟的底细,卡罗尔只能找她。你可以不信任她,但却不能忽视她的存在。
要驾车开过奔宁山脉去哈利法克斯,首先要做的是让凯文·马修斯在布雷克过来视察时替她打马虎眼。借道高速公路可能会更快些,但高速公路的长度几乎是横跨奔宁山脉的跨国公路的两倍。卡罗尔无法说这是条美丽的公路,公路两边散布了太多过去污染工厂的陈迹。但无法否认的是,这一路的景致非常激动人心,这条跨国公路从高高的山脉向下回旋到幽深的谷底,真是壮观极了。
瓦妮莎的人力资源公司是哈利法克斯市郊一幢又长又扁的建筑。卡罗尔把车停在访客车位上,还没完全熄火,电话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告诉她电话是马修斯警官打来的。“真麻烦,”她骂了句,接通手机,“凯文,怎么了?”
“宝拉刚来过电话。她在北区警察署的罪案现场。匿名报警。死者像是丹尼尔·莫里森。对方想把案件移交给我们。”
职责要求卡罗尔马上就调头把车开回布拉德菲尔德。但她已经走了这么远,与瓦妮莎·希尔的交谈多半又用不了太久,另外北区警察署就在回布拉德菲尔德的路上。“凯文,我这就去。把去那儿的路线用短信发给我。我会尽快到那儿。让宝拉留在那儿。你现在赶紧过去,别漏过任何一条线索。死者的身份确认以后,我希望你和家庭协调官一起去见死者的父母。”
“明白。你想让我通知托尼吗?”
凯文例行公事般地问了这么一句,组员们都知道如果立案,他们需要用到托尼的专业能力时,托尼会希望亲自看一眼犯罪现场。但现在联系不上托尼,他可能正在去西麦西亚为另一家欣赏他专业能力的警察局的路上。“暂时不用。待会见。”
卡罗尔有了紧迫感。她走到装着玻璃的铁门前,铁门上的内部通话装置要求她自报家门才能进去。卡罗尔没料到会遇上这么一手。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拿职务来压人了。“重案组卡罗尔·乔丹组长有事要见一见希尔夫人。”
长时间的一段沉默。卡罗尔猜想里面的人在惊慌过后肯定商量了很久。“你事先约过她吗?”一个女声问。
“我们一般不会事先和人约定好。”卡罗尔尽量冷峻地说。又一阵沉默过后,门吱一声开了。卡罗尔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通向装饰得非常温馨的接待区的前厅。站在前台后面的女接待员看上去很惊慌。卡罗尔看了眼她的名牌,笑着对她说:“贝瑟尼,早上好,我是来见希尔夫人的。”
贝瑟尼飞快地朝卡罗尔身后通向主楼的那道门看了一眼。“我能看看你的证件吗?”她的下半边脸抽搐了一阵,勉强挤出个笑容来。
卡罗尔把证件从手提包里拿出来,举在贝瑟尼面前让她仔细验证。贝瑟尼还没来得及反应,瓦妮莎·希尔便风风火火地进了门。乍看上去,她和与卡罗尔上次见面时相差不大。发型师染的金发以及对化妆品的合理运用使她看上去还很年轻。她的外套修剪得当,衬托出苗条玲珑的身材,直筒裙勾勒出一双曼妙的大腿。但脸上的皱纹却说明自然规律是抵抗不了的,毕竟年岁不饶人。这老太肯定注射了肉毒杆菌,卡罗尔又一次为虚荣心能让女人把毒素注射在脸上感到惊奇万分。
“有警察来找你。”贝瑟尼像个被商店警卫抓了现行的扒手一样胆战心惊。
瓦妮莎嘴唇翘起,露出轻蔑的笑容。“贝瑟尼,这不是什么警察,她是我儿子的女朋友。没什么可担心的。”卡罗尔被瓦妮莎弄了个措手不及,徒劳地思索着该如何回应。看出卡罗尔的慌张,瓦妮莎乘胜追击。“卡罗尔,跟我来,别在员工面前谈家里的事。”
贝瑟尼明显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过于失态,卡罗尔跟着瓦妮莎进门,走进一个喧闹的敞开式大办公区。她在办公室里没有见到一个男人。从通道之间走过时,所有女雇员都在电脑和电话前忙碌着,没人抬头看她们一眼。
瓦妮莎的办公室在敞开式大办公区的尽头。办公室比卡罗尔预想得小,但是却非常实用。办公室里唯一比较奢侈的东西是书桌后椅子上的电子按摩垫。
“我不是托尼的女朋友。”瓦妮莎关上门以后,卡罗尔首先为自己正名。
瓦妮莎叹了口气。“你当然不是。但有点可惜啊!”她走过卡罗尔,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用手朝对面不太舒适的椅子指了指。“卡罗尔,我们不用假装喜欢彼此。你干吗来了?”
“我想打听埃德蒙·亚瑟·布莱斯的事情。”听到这个名字,瓦妮莎抿紧嘴唇,眯缝起双眼。卡罗尔无所畏惧地继续说,“托尼希望对他多了解一些。你们是如何相遇的。他在哈利法克斯做了些什么。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事情。”
“他才不会想知道呢。也许你想,但托尼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你开始没插手,我想他会更高兴一点。把埃迪的房产让渡给我对他来说也许才是最佳选择。”瓦妮莎挺起肩,在桌子上叠起手。
“你是说他会对五十万英镑上下的房产视而不见吗?”
瓦妮莎发出类似于讥笑的声音。“你如果以为我儿子在乎钱,那么我就看错你了,你对他的了解根本不如我。相信我,你插手我们的事情对托尼一点好处都没有,只能徒增他的烦恼。这是因为你对他压根不了解。不管他对你说过什么,我才是知道什么对他会更好的那个人,因为只有我知道他现在的状况是如何造成的。塑造他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她站了起来。“如果你只是来打听埃迪的事,我想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说不会损害你一丝一毫。说出来你在我心里的印象也不会比以前更坏。你苦苦守着的秘密是什么?托尼有权知道父亲为什么不想和他生活在一起。”
“我有权保护自己的隐私。卡罗尔,我们的对话结束了。”瓦妮莎从卡罗尔身边走到门前,打开办公室的门。“下次来这儿时记得带上能让你盘问我的相关证件。”
卡罗尔高昂着头,又气又恼地走过瓦妮莎身边出了门。这次拜访不仅是浪费时间,而且受到了羞辱。但关上车门时,卡罗尔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打败。她有了额外的动力,打算在埃德蒙·亚瑟·布莱斯过往的历史中好好察探一番。在帮助托尼之外,惹他妈妈生气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对于卡罗尔来说,很难说这两个因素中哪一个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