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浮世起与落 第59章 你骗我亦哄

周六的清晨向来是一周里最惬意的时间,小区内外看不到像平时那样忙忙碌碌的上班族。位于滨河北路的一幢小区外,趁着城管不查的这段光景,早市能一直摆到上午十点左右,一半左右是早点摊、菜摊,来来往往的大部分都是小区里的居民,偶而间还能看到披着大睡衣的爷们捂着嘴打着哈欠下楼买早点回家。

墙根处、人群后,蹲着一个贼眼溜溜的家伙,两眼警惕地看着过往车辆,像随时准备出手的老贼。如果再细细一看的话,不是别人,而是张杰,看那缩脖子竖领的样子,估计盯了有一会了。

在蹲坑守人,好像不是。

目标……出现了,一辆银灰色的宝莱,一核对车号,张杰赶紧地拔着电话,手机一通,眼盯着那辆车轻轻地说了句:“来了……车号晋E**329,已经到了小区门口……进去了,七点钟方向,银灰色宝莱……”

车,一眨眼便进了小区,消失了踪影……

是嫌疑人?难道是重案队要盯的嫌疑人?

好像不是也不是。宝莱车里响着轻柔的音乐,细细一听,是钢琴王子理查德的名曲“I will always love you”,驾车的男子跟着音乐的旋律轻轻地哼着,没准也正在想那位“LOVER”现在这个时候没准正穿着睡衣,慵懒地站在镜前梳妆打扮,用不了多久,这位新妆佳人就会坐到身旁的副驾上,或者轻声喃语、或者笑谈风月,那怎是一个爽字得了。

对,照片……车窗前挂着的平安符的一面,就是LOVER的照片,一张穿着警服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恬静的脸颊含着一丝微笑,双眸中的两点像黑珍珠一般地闪亮,任谁一看都会下一个美女的定义。车主人笑吟吟地看着照片,似乎在憧憬着俩人正式约会后的绮色景色,虽然这个女人对自己从来不假辞色,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苦苦地追了一年,终于还是能约到她了。

追得越艰难,越觉得她珍贵,男人就是如此。

对了,照片上的人如此地熟悉,可不是杨红杏是谁?

秦淑云没撒谎,看来今天吴镝是约了杨红杏,这个消息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泄露出来了。

车轻快地驶进了一幢单元楼前,那是心上人住着的地方,刚刚要停的功夫,单元楼里莽撞地出来的一个人影,惊得吴镝赶紧踩刹车,车“嘎”声一刹,就见得那人坚着手指一指霎时要破口大骂一般。

吴镝一惊,刚要下车解释一句,不料一下子愣了,对方也是同一个时间,愣了!

是简凡,穿了个薄薄的线衣,精神甭好,像小区里来回跑的半大小子一般,冒冒失失。吴镝还没醒得过来是怎么回事,对方却是大喜过望的样子:“耶……吴科长,真巧啊……家门口都能遇见您,吃早饭了么?一块吃去……今儿打扮的可真帅气哦……”

殷勤之至、喜气洋洋的简凡客气得迎上来,吴镝此时才怔得笑了笑,指指单元楼:“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是市总工会的家属区,有一半是官场中人,另一半不是官场中人,也多数是官家的亲戚,在什么地方碰到简凡都可以理解,就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住这儿呀?……就在三楼,301……”简凡也指着单元楼,大惊小怪地说着。

“三……三……三零一?”吴镝心里一跳,奇怪地说:“这是市总工会的家属楼呀?301是?……”

是我女朋友家这句差点就迸出来了,不过同样的话却先从简凡嘴里迸出来呛住吴镝了:“我和女朋友住这儿,我就偶尔来住住……我们在平安小区买了一套房……不过,还没办证啊。”

简凡不以为然地说着,一句戳到了吴镝的心里,惊讶之余几分不信,脸上微微变色地问着:“你……你女朋友是?”

“呵呵……您肯定认识……”简凡捉狭地一笑,顺手摸着手机,上面已经是调好的图片库,得,一翻一晃:“认识吧?……作训时认识的,谈了一年多了,就咱们市督察处的……名字保密噢,接到喜贴时候你就知道了……”

吴镝的眼睛瞪得比车大灯还要圆几分,简凡的手机上是几副清晰的图片,可不是杨红杏是谁,或托腮思春、或半躺支肘、或两眼含情的闺蜜照,可比自己那警装照片有看头多了,一看就知道是私密照片,不知道是怎么会在这个人手里,不过既然在这个人手里,那俩人的关系……

吴镝像凭空被雷击了一般,不敢往下想,怔在当地动也不动,简凡几句的调侃根本没在耳朵里过,直到简凡把手机一收起来才省过神来,这货色像是根本不知情一般还笑着和自己道别。

简短的一个巧遇,很随便地就结束了,看着简凡一摇三晃地走了。

这话、这走势、这表情,吴镝甚至隐隐地能推测几个小时前发生过什么,没准自己要接的人,刚刚从眼前这个人的枕畔起来,隐隐想到了自己眼中那个冰清玉洁、高高在上的圣女般的女人,没准就和这个人一直偷偷摸摸早成了同居男女,怪不得一年多都没给过自己好脸色。

越想越气、气得有点怒火中烧、气得有点脸形扭曲,气得马上拨电话,不过人走了背字喝凉水塞牙,打电话都不通,几次拨不在服务区,“嘭”地一家伙,吴镝恼羞成怒,拳面直击到车前盖上重重的响了一声,跟着嘭声一拍车门,车一倒呜声冒着白烟,电闪流星地出了小区眨眼不见影了。

得,气跑了……

车后、楼拐角,看着车影,简凡出来了,脸上几分得意地坏笑着,悠闲悠哉地迈着出了小区,就刚才那得性,把吴镝气得估计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再生一肚子闷气,估计俩人拜拜啦,像这号彬彬有礼的学问哥,什么高帽都抢着戴,简凡倒不相信他有戴绿帽的勇气。

直接点说,光那几张照片,俩人不掰都不可能。

出了小区,张眼四处望望,张杰鬼鬼祟祟的小跑上来了,轻声问了句:“成了?”

“成了,没看见呀?气跑了……嘿嘿哈哈……衣服、衣服……冻死我了,钻楼道里窝了半个小时……”简凡谑笑着,伸着手,张杰一扯把外衣脱了下来,里面才是自己的衣服,为了装得像点,就穿着薄线衣等在楼底冻了半个小时才等到吴镝。

换上了衣服,俩人赶紧地撤离了现场,边跑这张杰边追着问:“喂喂,简凡,你咋插了一腿的,人家信呀?”

“嘿嘿,我说真话不一定有人相信,可要编瞎话,都没人怀疑,哈哈……”简凡得意地说着,这么一说,连张杰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平时就分不清简凡嘴里出来的真假话,要是生打生,那骗谁也是百分百管用,一听这话,倒不怀疑了,只是心里略有不安:“你这干得有点缺德了吧?人家好歹还是个科长呢,把人家对象撬了,要知道了饶不了你,别说我跟你一起啊,省得牵连上我。”

“咂……你忍心看着一朵鲜花插牛粪上呀?你看吴镝长逑得个什么样,看着我就反胃。”简凡找了个堂皇的理由。

“少来了啊……我看你是想摘了花自己插呢。”张杰嗤着鼻子说着。

“你不认识杨红杏,那女的太正派了,人又厉害,我倒想插,就怕插了拨不下来甩不掉。”简凡不以为然地说了句心里话。

一说到男女问题,俩人自是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来劲,早把吴镝扔到爪哇岛去也,还嫌聊得不舒服,当街找了块向阳的地方,坐商店前台阶上继续聊着,边聊边看着时间等人……

……

……

要等的人是肖成钢,还在数公里之外……

“肖成钢,你发什么神经,你到底有没有事?大早上把我叫出来,就陪你溜弯呀?你是不是觉得公家车开着不掏油钱呐?”

车厢里,杨红杏甩着长长马尾巴省眼在教训着,一惯的居高临下口气。周六大早上被肖成钢说有急事叫了出来,一路磨叽着就开着车转悠了,一会说是简凡有事,一会口气又变了,又说自己有事,不太善于诌瞎话的肖成钢冷不丁领了这么个任务,说谎实在编不太圆。

“哎呀,这锅哥也不知道跑那去了……”

肖成钢抬眼看着前方的厨具厂,驾车从城北到城西,这时间耗得差不多了,刚刚进了趟四队没人,又把杨红杏喊着往回拉,看看气得拧鼻子瞪眼的班长,肖成钢又是陪着笑脸:“哎,班长,真的,不骗你,锅哥真说找你有事来着……我找你也有点小事?”

“有事你说事,怎么这么扭捏,我能吃了你呀?”杨红杏埋怨着,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手里握着手机好像一直在等电话,偏偏这电话也有问题了,给简凡拔了几次号码都打不出去,催促着肖成钢道:“得得,把我送回去,我上午还有事呢。”

“哦,行,咱马上回……”

“那你有什么事?”

“我……我……我想借钱?这算个事么?”

“借钱?借多少?”

“凑钱买房,借我二十万怎么样班长?”

“啊?我没抢银行,你倒敢狮子大开口,你让我上那给你搞那么多钱去?……咦?对了,你这吞吞吐吐不是简凡有事了吧?简凡要借钱?”

“哎呀,不是……算了,不借了,把你送回去得了,女人就爱疑神疑鬼。”

“太多了,我拿不出来,我给你凑五万吧,什么时候要来找我。”

“咂……这个,这个再说吧……”

俩人打着说不清的嘴官司,一路返回了小区,杨红杏倒还真以为肖成钢要借钱,下车的时候还安慰了句,要是真需要,提前告诉她给准备。谁知道肖成钢却是心不在焉,早把路上说的这茬忘了,扔下杨红杏,慌里慌张地驾车赶紧地撤。

出了小区,到了滨河路上,张杰和简凡俩人早等得久了,窜上了车,三个人做贼般地窜得没影了。

“成钢,她没怀疑吧?”上了车简凡紧张地问,今天插得这一杠子真是有点煞费苦心了,先把杨红杏调走,再在杨红杏家门口演戏,把这俩哥们都用上了。一问肖成钢乐了,伸手拔了点烟器上接着的一条电源线,笑着道:“嘿嘿,技侦上这帮家伙的东西真不错,有这继电干扰器,班长一直打不出电话去,我说她手机坏了,她都相信了。哈哈……”

三个人幸灾乐祸地笑着,这损人不利己的事事后想想,倒也蛮可笑的,原本俩人不太同意,不过对那个两次插进重案队案子里的吴镝都没啥好感,简凡再一形容吴镝被气得直砸车前的样子,三个人更是幸灾乐祸了一番。笑着肖成钢发着感慨说上简凡了:“哎锅哥,我觉得咱班长人不错呀,我编了瞎话借钱她都相信,还说给我五万,可比你强多了啊,我借五百你都不好好给……”

“那能比么?人家局长千金,你锅哥是大师傅的娃,而且就你的信誉,杨红杏是不了解,了解的话五毛都不借你,切……是不是张杰?”

“没错……这小子上半月花完工资,下半月就开始到处蹭吃蹭喝,哎肖成钢,快月底了,你是不是又没饭钱了?”

“呵呵……和锅哥在一块,我从来不考虑饭钱的事。”

三个人嘿嘿哈哈乱扯一通,拐上了南宫街,简凡伸手制止了胡扯正色说道:“别乱了别乱了,去了霁月阁看我眼色行事啊,那个许斌可不是个什么好鸟,眼贼得很,别让他看出什么问题来……这儿晃上一枪,下面咱们再干实际的……”

肖成钢和张杰,喏喏应着,这才到了正题上。

三个人,简凡居中,一左一右高矮俩将,三个人挤着人挨人的早市,到了霁月阁的门口,一看到来人,店堂里那位支应着掌柜笑着拱手客客气气地就出来了,直把三个人往楼上请。

许掌柜的脸上一如既往地谦恭微笑,微微发福的身材,保养得体,穿着一身褚色唐装袍子,和一屋子古董倒是相得益彰。这些天这个小警察隔三差五来骚扰,问东问西,扯长说短,已经习惯了。

却不料今日不似往日那么客气了,简凡正色讯问着:“许掌柜,咱开门见山,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昨天我说要的那几样东西,你提供出来了么?……12·26文物走私案涉案人齐建国认识你,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有证据表明你参与文物走私案,可事实就是事实,我们一定会查实的。”

言辞铿锵,不假辞色,这是警察惯用措辞的口吻,许斌应对得是立马就来:“给您,……你要的这几样,我都有记忆,画下来了……不过画得不是那么准确了,经我们霁月阁出手的货有几千件了,除非特殊点的好物件有印像,一般小件咱还真记不得……不过简警官挺有眼光的嘛,挑得都是当年的好东西……”

许斌嘴利利索索,说话一点都不打结,这嘴上功夫怕是和简凡一样,店里常年早练就出来了,说话着把一摞明八行纸递给了简凡,带着恭维口气解释道:“质地、形状、重量,大致的样子么,差不多就这个样……简警官,我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这些个都是民间收上来的东西,和文物盗墓扯不上关系,这些年看我们霁月阁挣钱眼红的主太多了,您可一定要明查呀,我们可不能应这恶名……你放心,要是涉及文物走私什么地,您立马把我拉出来一枪子蹦了得了……”

言辞恳切,极力的表白着,恨不得捧出一颗红心、两副肝胆的神情。南宫街上清一色古董玩家,说是古董玩家,可主要玩还在嘴皮子上,这话说得,想挑刺你都挑不出来,想发火你都没地儿发去。

“好,那就这样,咱们回见……不过许掌柜,我要查出文物走私来,咱可没客气话再说了啊。”

简凡说着,把一摞纸收拾起来。许掌柜谦恭地低着头眯眼笑着,嘴里应着,那是那是……眼眯着看着小警察们郑重其事地把古董图样收了起来,心里却是暗笑着,别说画出来的古董,就是真的也能造出假来,拿着这东西查,根本就是一群古董盲。几步笑着恭送出了门,朝着仨人的背影“呸”声狠狠吐了一口,暗暗地骂了句,查吧,查出来才见鬼呢?

出霁月阁的仨人一路相随着,张杰把许斌提供的东西拿到手里看看,肖成钢也凑上来看,画得是碗碗碟碟罐罐,偶而有钟、壶、像之类的东西,总有十几张的样子,俩人看看图样,再互相看看,基本一个得性:看不懂。唯一能对上号的是接下来要查的那一家联华配货公司,发票上标注的是哥釉象耳瓶,图样的画得是个细颈长瓶子,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着就值两百多万。

“简凡,这行不行呀?这可一伙人精啊,你揪不着人家的小辫,就别想问句真话。”张杰狐疑着把纸递给了简凡。肖成钢反正不认识,不以为然地说着:“他拿不出东西来,那就是有问题呗。拿出东西来,咱们鉴定一下,说得咱们还没法治他了。”

“嘿嘿……成钢,你猪脑袋啊。”张杰笑话上了:“人家要说已经出手了,卖到外地怎么办?卖到国外了怎么办?你怎么查?……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我说我送人了,那人不是出国了,就是死了,再不搬迁不知道下落了,你咋办?”

“耶……这,这人不能都像你这么无赖吧?”肖成钢被噎了句。

“完全有可能,这一条街上都是人精,许斌做了二十几年古董生意,人精里的鬼精,我列出来的单子,没准他都已经挨个通知统一口径了……呵呵,真假古董咱分不出来,真假话咱还是分得出来的……走,一会见我眼色行事啊,别乱说话,咱们这样、这样……”

三个人上了车,先自咬着耳朵说了几句,才掉转车头,直向胜利桥的方向驶去……

……

……

很顺利,这个联华配货公司是负责给市内各超市配送小商品的单位,几个穿着标着“联华”字样的工作服的小厢货车,公司的地址比较偏僻,不过进了胡同场地不小。

一问就问着了老板鲍强,这个名字一提起来仨人就笑,再一见人,笑意更甚了,在简凡看来,这家伙简直就是综合了费胖子和黄天野的长相优点,简而言之形容就是:嘴尖颧高、宽背猪腰、秃顶没毛,这长相,严重地符合经济发展给人体成长带来的副作用。三个人循问着进了老板办公室的时候,这家伙正吸溜着嘴唇,和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呵呵笑着,八成是利用工作时间调调情。

三个人一表明来意,还是应着文物走私涉嫌的帽子,只不过看得这位鲍老板一点也不惊讶,让着座,叫着那女人给三警察摆了罐饮料,这架势看得张杰霎时心里有点打鼓,不用说,肯定已经提前打招呼了,见了重案队的都这么镇定,不是根本没事,就是已经想好应付的说辞了。

果不其然,一说到五年前从霁月阁购进价值二百一十三万的一尊象耳瓶,鲍强想了半天一拍脑门子,不在意地承认着有这事,再一说东西一问出处说了说准备鉴定,鲍强一副苦相交待了俩字:

“丢了。”

“丢了?”

肖成钢蹙着眉,倒没看鲍强,看了看张杰,想来想去,倒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比想像更直接的推诿法子,看来居然还真有比张杰无赖的人。

张杰脸一沉说着:“鲍老板,这可是一尊涉及文物走私的案子,您一句丢了就打发我们呀?……好,就算你丢了,报案了没有?立案的派出所刑警队是那个?这个唬弄不过去的,我们是要一查到底的。”

威言利辞,向来是震慑宵小的第一利器,此言一出,那位胖瘦极不合比例的鲍老板苦脸一张,嘴吧嗒着对话立马就来:“……哎哟,我说这位警官,咱大原这治安条件啥样您几位不比我们清楚?就我这配货小仓库被偷了三回,报案管什么用?报了两回案人家照样偷,第三回后我没报,嘿哟,倒没人偷了……现在咱这生意有啥纠纷,公司有啥事,都自己解决,谁敢劳动警察大驾呀?我不是没报案,报不报都一样,何必呢?”

“你别找理由啊……”肖成钢瞪着诈唬着:“我就不相信,二百万的东西丢了你不报案?这可是涉及文物走私的大案,查实了你吃不兜着走。非法买卖文物,这是重罪,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鲍强点头如啄米,不软不硬,软中兼硬,笑了笑一副自得的样子:“各位,不就个百十来万的小物件么?呵……咱不敢多说,前几年还算个钱,现在这年景,也就几个月光景就回来了,我已经说明了,这年头活人没敢指望谁,被偷了、被抢了、被人坑了,咱自认倒霉,谁让咱不小心呢?……您真要查,没问题,零X年,我家西巷那块拆迁,东西拆得乱七八糟,就那时候丢了,真的……要说走私什么什么文物,您要有证据抓我,我没话说,总不能偷东西有罪,丢东西也有罪吧?”

唾沫星子溅了半天,这个软中兼硬的蔫巴货倒把肖成钢和张杰搞得无话可说了,这嘴官司要纠缠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没准这一串通,你就把人带回去讯问也是一般般的口吻,何况现在根本没有理由传讯。俩人干张嘴无话可说的时候,都盯上简凡了。

简凡此时才欠欠身子,大饱眼福地看了一番口水战,倒没料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嘴上功夫如此了得,三人一停,简凡插上来了,笑着道:“……我说什么来着,咱们这趟白跑,鲍老板这生意做这么大,一年怎么着也有几百万进项吧?就走私文物都挣不了这么多……是不是,鲍老板?”

“那是……这西城、北城400多家批发部和超市都是咱的客户,咱至于去鼓捣那些坛坛罐罐么?也就是附风附雅买个装装问面,谁知道还被偷了……这个警察同志,您倒说说,咱们何苦呢?”鲍强一听警察的话软了,也跟着软磨上了。

“没事,我们不会为难您的,再说了,现在法制社会,没证没据,谁怎么不着您……鲍老板,这样吧,您五年购进的瓶子,二百多万,应该记得它的长相……你瞧瞧,是不是这一张……”简凡说着,从手里抽了一张纸递到了鲍强的办公桌前,这位鲍老板倾着身子,仔细地看了看图样,半晌抬眼看看简凡说了句:“对……就是这个,哥釉象耳瓶,就没丢也不绝对不是文物。”

“噢……这样啊,您看看,是这个人买给您的么?他叫许斌,是霁月古玩公司的经理,也就是霁月阁的掌柜……现在四十多岁年纪,身材胖胖的,中等个儿。”简凡说得客气之至,肖成钢和张杰不知道简凡要干什么,都凑上来,简凡狠狠地剜了这俩一货,示意着别说话。

又是仔仔细细辨认了一番,鲍强老板有拿捏不定主意了,手指不由地伸到了嘴边咬咬,看着仨警察的眼光,想了想:“对……就是他。”

扑哧扑哧两声,肖成钢和张杰笑了,简凡眉间也含着笑意,鲍强拿着照片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事。简凡顺手把照片抽回来笑着解释道:“噢,我糊涂了,怎么把我们重案队队长的照片给你辨认了……哎鲍老板,您也不能把我们陆队长认成卖古董的吧?”

肖成钢和张杰扶着桌子直笑,照片是陆坚定的照片,不用说这家伙在撒谎。

那鲍强脸上红一阵黑一阵,嘴唇抿抿,讪讪笑笑辞着:“哟哟哟……对不起,您看我这记性,实在不怎么好,认错人了……”

“那这古董没认错吧。”简凡捻着图样,甩得哗哗直响。

“这个……”鲍强眼色一动,确认着:“没有……这个绝对没有,就是一个瓶子。”

“是吗?这就不对了噢,这个……你问问他们俩,是我刚刚来的时候画的,难不成我画了个瓶子,就正好是什么哥釉象耳瓶,值二百万……”简凡怪怪的说着,把纸晃在鲍强眼前。肖成钢和张杰压抑着笑,这张图样却是真的,看看简凡又是真真假假在诈人了。

“这个……这个……这个……”

被捉弄了一回,鲍强不敢妄下断言了,吧唧了半天嘴,不确定地说上了:“这个……反正就是个瓶,有点像,我……我也说不清楚这个……差不多就这个样,不对不对,好像……”

“形状您总能记得清吧?瓶有六棱形的、长颈的、大肚子的、还有带耳的、花纹也不一样……这样吧,我给你摆几个图样,您总记得大致形状吧?……”简凡说着,变戏法似地把随身的手包里排出几张照片来,方棱的、长颈的、带花纹的、带侍女像的,大大的照片排着,足足五六个花样。排好了再看鲍强,那脸憋得通红发紫,一时心下无着了,指指这个、看看那个,又看看仨警察,拒绝又不敢拒绝,指认又怕搞错了,好不难受。

“哥釉象耳瓶据说形式象耳而得名,传说是明代西域工匠和大原官办瓦窑瓷溶合而成的,兼有中原特色和西域风情,您就听名我觉得也能分辨得出来呀?”简凡提示着,不过话却是在把人往沟里引。果不其然,鲍强咬咬牙指着其中一张:“就是这个吧?”

“就是这个吧?……这疑问的口气哦?确认?”简凡拿着那张,鼓肚凸身,倒像个象耳朵。

“嗯,嗯,确认……”鲍强点着头。心里暗骂着,妈的,咬死喽、咬死喽说,反正没人见过什么象耳瓶。

刚一定心神,那个问话的警察笑了,笑着收到照片来,示意着鲍强指认的那张解释着:“噢,鲍老板,您刚才指认的这一张,现存于北京博物馆,名为侍女抱月瓶……这可真是一级文物国宝呀。存世只有一例,我这可是网上下载的图片呀?”

“啊?这……”鲍强张口结舌,又被噎住了。肖成钢和张杰哈哈一乐,这鲍强脸上一红一黑,恼羞成怒了:“这……这也太过份了吧?你们……你们这是诈我呀?我告你们去……我记住你的警号了啊,你们穿身官衣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哟……你还来劲了?”肖成钢瞪着眼要上来,简凡一把制止了,依然是不动声色地把原先许斌提供的纸图样拍到了桌上,盯着恼羞的鲍强揶揄地说着:“鲍老板,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其实第一张就是霁月阁掌柜许斌提供的图样,是您自己否认了;然后又认错了;然后又否认了认错的……您这转了好几个弯,一句真话都没有,居然还说我们诈你?第一张就是真的,你都认不出来,谁诈你了?咱们别装了,我们也是古董盲,你比我们强不到那。”

本来有几分火气的肖成钢一听,和张杰俩人又是嘿嘿哈哈笑上了,看着憋成一副猪肝脸的鲍老板,俩人笑得更欢了。

简凡一手拽一个,示意着俩人坐到沙发,待回头看颓然傻站着的鲍强,语气倒不那咄咄逼人了,缓缓地说着:“鲍老板,我敢打包票,您不认识什么许斌,也不认识什么哥釉象耳瓶,所以呢,什么文物走私不走私,八成和您没什么关系……”

“对对对对……没有,真没什么关系,咱个睁眼瞎,大字也认不了几个,那认识什么古董呀……就认识钱。”鲍强生怕和文物走私扯一块,紧张地说着,看今天这样,几个煞星怕是不好打发了,这竿一出来,还不得赶紧地顺着爬?

“许斌一定不认识喽?”

“不认识,不认识,我就认识些商贩。”

“那就不对了?你账上转出的二百一十三万,白给人家了?不认识就给钱?”

“这……”

一绕两绕,又绕到了正题上,鲍强一愣神这才省得,刚出了那个真假瓶的套,又钻进了话套里,这话还是自己说出来的。

张口结舌的样子,露着两个大板牙,歪的,这形象定格着,眼珠却在转悠着,刚要启话简凡喊了一声:“鲍强!”

一声放大了声音,霎时把鲍强说得心下一凛,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说话的艺术有时候像打架,话插到别人将出未出时候,多有震慑效果,能吓得人打个激灵,鲍强眼神随着话音一动,这位小警几分成竹在胸地说着:“……这次开口你一定想好啊,你要真想和文物走私案子扯上关系,我不拦你,这个许斌可是个文物走私嫌疑人,你要真说不清这里面的事,那我只能申请刑事传唤先把你带走了,别担心,只拘押你四十八个小时……要是解决不了问题,那简单,放了你,再拘押四十八小时,一个月拘押你十五回我们还不违法,你信不?就看你是不是经得起折腾?”

警察进门,如见瘟神,鲍强先前有点得意的神情再不敢显露出来了,一副见了瘟神的样子,嘴唇翕动了半天,我我我……就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把那二百一十三万说清楚,和他们撇清关系不就得了?谁还能真怎么着你呀?”张杰劝上了,当了一回好人,不过没什么好话,就听他瞪了眼补充着:“别拽着自己是个千万富翁什么的啊,别说我们重案队来了,就派出所来帮协警都能治了你……说呗。”

“这……这……哎呀,也不是个大事嘛,我其实就借了朋友点钱,回头他说他欠霁月阁卖古董的货款,让我从账上直接给霁月古玩付了款……”

“你借了你朋友多少钱?”

“二百二十万?”

“还了多少钱?”

“二百一十三万。”

“没还完?还扣了保管费了?”

“不不……我随后给他现钱了。”

“你朋友叫什么?男的?女的?干什么的?说清楚,这件事会核实的,千万别撒谎,这也是唯一能证明你没有参与文物走私的证据。”

“王为民。”

几句话真真假假,不过这个名字肯定错不了,简凡听着却不发表言辞了,挥着手示意着张杰完成笔录,有这些就够了。做完了笔录,签了名摁了手印,这鲍强有点担心弱弱地问:“警察同志,这……这没我的事吧?”

“没了。”张杰收着笔录,几个准备走,随意说着:“只要笔录所有的话属实,就没你的事了,这可签字摁手印了,你得对你说的话负法律责任啊。”

“这……等等……”鲍强又把要走的仨警察拦着,紧张地说着:“那个……那个……我还有七万没还他。各位,真没我什么事,王老板挺仗义的,他说那七万不用还了……几位,这个……这个,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呵呵……我都懒得问你,是不是那二百二十万都是现金?”简凡头也不回地说了句。

“对……哟?你怎么知道?”鲍强吓了一跳。

“再做一份笔录……鲍老板,我可给你说清楚,你分分秒秒都是钱,我分分秒秒都有事啊,你要再耽误我的事,我肯定耽误你挣钱,你信不?能保证这次一定属实吗?那七万不是没还,是报酬吧?”简凡回过头来,语中含威,说得那强鲍同志直点头称是,气势一点也没了。

歪歪扭扭的笔记,红红的手印摁着,一脸谄媚的鲍老板直把仨小警送出门口,三个上车的小警好容易忍到了车驶离这里才哈哈地笑得合不拢嘴了,直说这连哄带诈好不过瘾,简凡却是食指一弹笔录,这一次却是更确定当初的设想了,意气风发地说了句:

“……走,趁热打铁,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咱们能捋他几家捋几家,咱们倒过来干,擒王先逮贼,逮得越多他越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