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浮世起与落 第51章 养儿知娘苦

“忠实……我问你个事,儿子给你说什么了没有?”

梅雨韵作贼一般悄悄掩上了门,客厅里简莉正开大电视的声音看着,儿子在卧室里,正是老俩口商量个事的最佳时间。听得这话,正拿着一张写着几十味中药配方的简忠实无暇旁顾,随口地应了句:“没有啊。”

“没有那就怪了?……哎呀,你别看这个行不行,一年能休息几天……”梅雨韵看丈夫对儿子的事一点都不关心,有点生气了,掩上了门上前一把把这单子夺了下来,简忠实憨憨地笑了,从床上半支起身来:“好好,听你说……”

“这还用说吗?你不都看在眼里吗?……往年过了初二就疯得没影了,今年你看到了,连门都少出;往年是狐朋狗友的电话一大堆,一天忙死了,今年呢,他干脆把手机关了,电话都不接;还有啊,店里的活不用说了,家里这里里外外,拖地抹桌子洗锅刷碗洗衣服,儿子不声不响就都干完了,搞得我当妈的好像失业啦?……咱儿子,什么时候这么懂事啦?”梅雨韵历数了一番儿子的反常行径,和丈夫大眼瞪小眼。

这话说得丈夫也经心了,两眼有点诧异地瞪着努力地想着,也想起个事来了,帮腔着说着:“对了,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咱儿子还真是变化挺大,昨天还跟我讨论卤、酱、腌、泡的制法,说得很有见解啊,咦,儿子好像一下子开窍了。”

“咂,别说吃好不好?三句话离不了本行……问你什么呢,是不是因为刘家丫头那事,他这思想上还转不过弯来?”梅雨韵指指自己的脑袋,神神秘秘地说着,估计是担心儿子为情所困。

“不会吧?这都半年多了,有疙瘩也解开了。”

“那是什么事?”

“我那知道?”

“不知道,不能问问去呀?”

“这个……这个还是你当妈的去吧,我们爷俩到一块,三句又得转悠到吃上。”

“真是的……那我,把这个给他?”

梅雨韵说着,手里一亮一张存折,征询地看着丈夫,看来老俩口也准备好了秘密武器,这倒不用问,简忠实依然是那副听之任之的表情,释然地说着:“钱不一直你当家么?什么时候想起听我的意见来了?”

梅雨韵也笑了,笑着把存折揣进兜里,站起身来,看着丈夫又拿着单子琢磨上了,转身出得大卧室,客厅的声音很响,简莉正看得星光大道周决赛起劲,说了句把声音放小点,惹得女儿撅嘴发牢骚,梅雨韵顺口训了句,敲敲门进了儿子的小卧室。

三室一厅的小房子,连着后阳台的小卧室,儿子简凡正半躺在床上,跟他爹一个得性,蹙着眉正看着一本什么书,梅雨韵一进来,赶紧地起身了,笑着拉着老妈坐床上凑将上来殷勤上了:“妈,店里熬了锅肉,明儿你尝尝啊,新做法,包您没尝过……今天下午半生不熟,都吃得费胖子放不下筷子。……哎?您是不是摁肩揉背上瘾了?来,我给您摁摁?”

“去去去……别没事献殷勤啊。”梅雨韵笑着打掉了儿子伸上来的手,今儿这心情明显不在这个上头,看着儿子说得起劲,娘俩凑上热闹了,梅雨韵又是小心翼翼地问:“凡凡,你和杏儿那事?”

“哎哟,妈,那壶不开您是专提那壶?”简凡苦着脸撇着嘴。

“我就问问怎么啦?过年怎么也不跟人家姑娘打个电话。真是的。人家可年初一就打电话问候我啊。你打了没有?”梅雨韵催着。

“没有。”简凡摇摇头。一犟嘴梅雨韵不自觉的手扬起来了,简凡嘿嘿笑着把老妈的手握着了,放好喽,也换了一副神神秘秘地语气说着:“妈,你不懂这个,咱不能跟她谈,知道不?”

“为啥?”

“告诉你吧,她爸爸是个贪官。”

“那有什么?现在当官的,有不贪的吗?”

“哎哟,妈,这个你就不懂了,他这个贪官不同,没准要暴光了,要玩完了,万一糊里糊涂谈上了,到时候成了贪官女婿了,检察能放过我?最轻都得没收家产嗳。”

“有这么严重?”

梅雨韵被儿子突出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对于查不查的事倒不懂,不过儿子现在是警察,好像这类事倒也有点谱,看着儿子慎重的点点头,倒让梅雨韵吸着凉气,不敢再追下去了。

不追这个,梅雨韵眼一动,又想起了个目标,拽着儿子问:“哎,那个呢?小云,个子矮了点,不过我看小姑娘挺热情的,她是不是……”

“妈……”简凡无奈的拉长着声音,比划着说道:“您给她送这么一大包吃的,她能不热情么?人家男朋友谈了好几个了,就准备结婚办事呢,我们真是普通朋友,谈不到那份上。”

“哎……真是啊,不让你早恋,你是偷机摸空干胡事,拦都拦不住,管也管不住;现在该谈了吧,你是左不行、右不行,就没个让妈省心的时候……哎,对了,上次来乌龙还有一个呢?那位叫什么来着?高个子,穿牛仔裤,是不是比你大呀?”梅雨韵牢骚发上来了,不知不觉中儿子像往常一样已经捏上了肩、揉上了背,在这种感觉下发发牢骚,已经习以为常了。

简凡乐了,一听着老娘说到胡丽君了,笑着说道:“噢,那位呀?叫胡丽君,您要愿意,我没准真能把她娶回来,不过肯定得费一番功夫噢。”

“是吗?……妈有什么不愿意的,只要人好、对我儿子好,妈求之不得呢?”梅雨韵不知不觉顺着儿子的话路说上来了。

“对了,妈……”简凡轻轻凑到老妈耳朵上,轻轻问了句:“她离过婚,没小孩,这个,行不?”

梅雨韵被这句话说得肩膀一耸、面容一动,蓦地转身,吓了简凡一跳,就见得老妈瞪着眼,嘴里斩钉截铁俩字:“不行!”

“你看你看……哈哈……咱不说这个话题,您还非要提……得嘞,生那门子气,又不是娶回家来了。”简凡笑着搬正了老妈,继续在背后做着简易按摩,平复着老妈的心情,安慰着:“哎,妈,其实现在城市里不比咱们小县城和乡下,结婚就是一张纸的问题,没结婚同居一块,比结了婚住一块的人还多,这是一种西风东渐的生活方式啊,您是教英语的,不会这么老外吧?”

“哎,妈落伍喽,理解不了那么多稀里古怪的事,不过你毕竟生活在中国,老拿国外的价值观说事这就不对了吧?那有人喜欢原始人的生活,还要茹毛饮血呀?谬论啊,没有可比性。”

“所以呀,妈,我就暂时不考虑喽,现在城里的生活成本不像咱们这儿,别看您儿子穿着警服一身光鲜,其实说起来,在城里还是属于伟大的无产阶级,咱们中国婚姻向来和政治息息相关啊,现在可不像我爷爷那年代,美女专嫁贫下中农呢?呵呵……我都不急,您急啥呀?……哎妈,要不咱考虑考虑,穿着这警服,我在大原搞个什么第三产业?要是搞得好,干脆辞了工作,大步迈向小康,那多好呀?将来买幢大房子,把你和爸接到城里养老,那儿医疗条件毕竟好嘛,住腻了还能再回乌龙渡假……您说怎么样?”简凡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一副开玩笑的口吻,对老妈的脾性摸得是已经非常清楚了,硬来从来都是行不通滴,一切只能徐而图之。

看来效果不赖,老妈被逗得笑了几次,还以为事情真有所转机,简凡正高兴的时候,不料老妈掏着口袋伸到了背后:“给。”

“什么?”简凡一愣神,停下来了,接到了手里,惊讶地念了个数字:“十九万五千?妈,你怎么存了这么多钱?天天念叨不让乱花钱,我还以为家里紧张得了不得呢?”

“嗯……没想到吧?”老妈得意地扭过头来,笑着说着:“妈也上了一级教师了,工资提了;店里的生意也不错,关键是这两年你没有胡花乱要,还给妹妹生活费,所以呢,家里钱就都常下来了。只要你不瞎折腾,咱们家向来过得都不错啊!”

会错意了,本来想委婉地说说想法,敢情老妈还以为自己是要钱来了。而且这么着一说,又让简凡想起了以前家里被自己搞得拮据的事情,有点糗样地不好意思地说着:“妈……您别这么直白好不好?我都不想上学,您非逼着我去……嘿嘿……咱要是不念书,第一锅分店都不知道开几家了,这存折上多个零都没问题哦!”

“没出息的东西……”梅雨韵笑着,一指戳将过来,简凡没有闪避,又品尝了一下这个熟之又熟的动作,嘿嘿傻笑着看着老妈给的存折,梅雨韵看着儿子难得地这么高兴,语重心长的安置着:“……这次回来呀,你心事重重的,妈知道你什么意思,妈打听过了,这差不多就够你首付了,你贷点款,家里和你一起还,有三五年光景就熬出来了……别瞅着人家有钱人眼红,其实就城里大部分还不都是挣工资、挣辛苦钱的,有钱人能有几个?放平、放宽心态,好日子得你自己慢慢经营,不管是别人还是爸妈,可都代替不了你……”

恰如往常的唠叨此时听在耳边,让心里泛着感动的涟漪,简凡感受着这张带着体温的存折、感受着老妈不再光滑的手抚过自己脸颊、感受着低声细语中的嘱咐,又做了一个让老妈惊讶的动作,摇摇头,塞回到老妈手里:“妈,我不要。”

“别跟妈故作姿态啊,以前没给你,那是怕你乱花。”

“我没说不要。”

“真不要?”

“真不要。”

“哟……臭小子,你不会是嫌少吧?你爹妈可就这么大本事,整幢房子妈可给你买不起。”越问越坚决,倒把梅雨韵搞得迷茫了,像是不认识似地瞪着儿子说了句,在记忆中对儿子的了解,从小就是个财迷。

“妈,人家都是养儿防老,您这不是养儿害老吧?妹妹还上着学呢,你们俩都上年纪了,总不能还为我活着吧?”

简凡无奈地说了句,一句听得老妈两眼瞪得太圆了,不知道儿子吃错那副药,刚要问,儿子又拦住了话了:“……妈,从小这几幢楼里的教工子弟,您经常说数我没出息,我没出息咱就不说了,咱们说那有出息的……候老师那儿子,美国去了吧,好几年没回来了;我高中物理老师,俩儿子,一个在北京、一个在西班牙,过年都没回来。还有咱楼底刚卖了房子这家啊,给儿子在上海买房也是只够首付……儿了有出息爹妈跟着受罪可以理解啊,可您这儿子没啥出息,您这是干嘛呢?非逼着我当房奴、您自己当孩奴呀?……我爸十五六岁就出来干活挣钱养我爷爷奶奶还有三叔,我快三十了,再问家里要钱?……妈,我真没有这个意思,您和我爸保重好身体,留点余钱应个急这是正事,何况上面还有爷爷奶奶、下面还有妹妹呢……总不能就为儿子活一辈吧?再过二十年,我快五十,您七十了,我还得找您说声,妈,到你工资本上给我取点钱?……哈哈……把我养成那样,我倒不介意,您愿意呀?”

毕竟很长时间里根本没有考虑过房子和老婆的事,简凡戏谑地笑着搬着老妈的肩膀,试图以个开玩笑的口吻化解这事,不料吧嗒一声手上落了滴豆大的水迹,一惊一讶,才发现老妈抹着眼睛,这下吓了简凡一跳,不迭地说着:“哎……妈、妈、妈,哎,你咋哭了,这……您儿子就懂事了一回,您也不至于感动成这样吧?……”

正红着眼睛流了几滴泪的梅雨韵被儿子这么一逗,扑哧声破涕为笑了,又哭又笑、哭中有笑,搞得梅雨韵好不狼狈,刚说了句,没哭,妈高兴……看着儿子正色把存折塞回到自己口袋里,这次可是真真切切,一丁点都没有掺假,儿子确实变了,感受来自儿子的关心,又有点压抑不住了,眼睛酸酸地,捂着嘴直奔出了小卧室。

简凡拦也不及,听着隔壁老爸问着,蹑手蹑脚出来,妹妹也发现不对了,探头探脑在爸妈的卧室前,兄妹俩悄悄看看,老妈不知道何故抱着枕头流泪,妹妹要上前问问,老爸却是摆摆手,把儿子和女儿都推出了卧室,掩上了门。

“哥,你又干什么了?把妈气成这样?”简莉怏怏不乐地拽着哥哥质问着。

“笨蛋,妈是高兴哭了。要是气哭了,早叫你拿家法了,这都看不出来。”简凡摸着妹妹的鼻子捏了一把,得意地回卧室了,一眨眼又转出来拽着妹妹,拿着一份影印件指着问:“这俩繁体字怎么念?”

“当归……笨蛋,这都不知道?……嘿嘿……”简莉念了出来,把笨蛋还了回去。

……

……

过了初十开门,又像往年一样,生意渐渐地从清淡开始红火;过了正月十三,各乡镇闹元宵的齐聚乌龙,那是一年生意最红火的几天,大小旅店、饭店不论好坏,差不多都能客满了,这几天每天早晨五时起更,客人从上午十点能一直上桌到晚上零点,简家的爷俩操刀、简莉和桃花传菜、三强和水生打下手、老妈坐镇收账,一家子里里外外忙了个不亦乐乎。

更离谱的是,不但老妈发现儿子的变化了,更大的变化被老爸发现了,儿子亲手调制的一份卤汁肉大大超过第一锅原来的仿白切肉,初九一锅吃得全家叫好、初十一开门,水生、三强、桃花几个一尝,也是拍手叫好,又给县里相好的几家店和卤肉摊点送了几十斤试试反应,谁可知道坏了,反应忒强烈了,四家卤肉摊点、七家饭店包括县里最大的政府招待所,当厨的都挤进第一锅店里,一句话:卤多少俺们要多少。代卖。

第一锅饭店里出得卤肉本来就比市面上的高个档次,只不过数量太少,这一次看出货量大,比原来的味道又提了个档次,让这些同行当然有点趋之若鸷了。卤肉的锅灶从一口增加到三口,每天出肉从三十斤增加到二百斤,仍然是个供不应求的架势,简忠实干了一辈子小买卖,还当是正月十五生意加外好的缘故,谁可知道过了正月十五红火的时间,还一直有人上门催着要货,这才觉得这份卤肉,确实要超过自己不知道多少倍了。

越觉得不简单,就越觉得不应该不简单,好像半年没见着儿子,还真是变化得快认不出来了。过了正月二十送走了妹妹,儿子还是一头扎在店里直呆到打烊,蒸煮煎卤炖,一个人能顶两三个伙计干活,而且把这店里的仨伙计指挥得有条有理,连简忠实也有和梅雨韵同样的感觉了,好像这当爸的,也有点失业的感觉。

到了正月二十六,掐指算算这假期就快结束了,越临近结束越看得简凡眉间稍稍有了一份忧色,倒不是为生意担忧,三叔从老家又找了个帮工的伙计,叫大槐,墩墩实实的个子,继承了枫林老家祖祖辈辈当厨子的传统,进门这添火上锅出垃圾的杂活差不多就利利索索上手了。眼看着生意越来越好,老爸这一辈子当厨子的水平,那份被简凡改动传授的配方用不了几天老爸就运用的纯熟了,自然也不用担忧。

担忧的是什么?简凡也说不太清楚,乌龙县像世外桃源一样,只要一关手机,差不多就没人能想起你能找到你,这些天忙于店里活,还真没有跟队里、没有跟队友们联系,二叔来过一次,吃喝了一顿,也没说个什么。

这份隐隐的担心一直持续了假期快结束,正月二十六,晚上快到打烊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店门口嘎声停了辆车,隐隐地听着有人在喊,锅哥、锅哥,正收拾锅灶的简凡不由得心里一动,从厨房里奔了出来,正和进来的人打了个照面,灰头灰脸的肖成钢、一头乱发精神萎靡的张杰,肖成钢进门就是一句:锅哥,饿了。

张杰萎顿的说着,你小子过得滋润啊?我们哥几个又是十来天没着家,惨了哦,毛都没捞着一根,快快,饿死了,要不是肖成钢让留着肚子,我们早吃了。

叫嚣着简凡还不行,又伸出脑袋去喊着:“哎,兄弟们,吃大户了,都进来……”

简凡被这俩货的倒霉得性逗笑了。眨眼间又进来四个,矮胖的陆队长、壮硕的张志勇和没打过交道的俩队员,进门一看简凡,都乐了,油光可鉴的发型梳在一边,白色的厨衣干净整洁,配着半拉水色围裙,肩膀上还搭条毛巾,带上那一脸笑意,活脱脱的店小二得性,一马当先的陆坚定倒不知道简凡脱了警服是这个得性,指着简凡霎时笑得前附后仰,引得一干队员哄堂大笑。

“兄弟们、兄弟们……肖成钢把这儿都吹上天了啊,今儿要是吃不好,大家说,怎么办?”陆坚定举着胳膊煽动着。

“不给钱……”肖成钢马上应道。

“摘招牌……”

“吃不好咱们不走了。”

“明儿继续吃……哈哈……”

张杰几个起哄着应合。

“坐……都坐……”简凡一甩毛巾指着一张大桌,这可是挑恤自己的专业了,根本不在乎地说道:“钱可以不要,你们看好自己的舌头啊,给我五分钟……三强,帮厨……”

这命令下得,铿锵有力、气势十足,楼上应声着下来位奔进厨房了,陆坚定看这小子着实有两下子,没听白,问着肖成钢:“哎成钢,看着舌头什么意思?”

“嘿嘿……太好吃了,不是咬了舌头就是找不着舌头了,要恨不得自己多长俩舌头……”肖成钢馋涎欲滴地样子,张杰点头称是,这倒把几个人的兴趣都勾引上来了,叮叮当当的锅勺声,滋滋拉拉的沥油声音,几个人早饿久了,都看着厨房的方向,又是哗一声,火焰的颜色直映到了窗口,沁人心脾、勾人馋虫的香味顺着厨窗飘出来了,光闻这香味,一干队友旅途劳顿、牵挂的案情,早忘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