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仲夏的炎热和干燥交织在一起的闷热天气最为难熬,特别是午后时分,被毒辣辣的日头炙烤着,连柏油路面也觉得软乎乎地像要熔化掉一般。这个时节临水的公园和河畔就成了最好的消夏去处了,而在大原,首选的地方就是贯穿南北的汾河岸了,河道治理后,沿着河岸七八步便见石椅石凳,宽阔的沿河路和绿化带,星星点点的凉亭布于其间,沿路来回巡梭的是无污染的电瓶车,从午后一直到午夜,沿河消夏的市民络绎不绝,却是比大街上还要热闹几分。
秦高峰驾着车到了地点,找了个停车的位置,穿过大马路,下了河沿,沿河的路上来回找了半晌,直到有人打招呼才看见目标,是伍支队长。微微发福的肚子挺着,穿着个大坎肩配个大裤衩,趿着拖鞋,脱了那身警服,年届五十的伍支队长,和大街上晃悠地那些个老爷们没啥两样。
“支队长,这么急把我喊来干嘛?电话上还不能说呀?”秦高峰笑着奔上前来,看着支队长这架势,玩笑地评价道:“哟,领导,今儿这打扮够亲民的了啊,不会是故意化妆的吧?”
“别嘻皮笑脸的,出事了。”伍支队长一脸忧心重重的样子。秦高峰脸一肃然,紧张地问了句:“怎么?谁出事了?”
“还有谁呀?简凡呗……辛苦了七八个月了啊,第一天接触到了目标,谁知道第一天就露馅了。”伍支队长很生气地说道。
秦高峰一惊:“怎么,李威有所察觉……不可能呀?就简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角色。”
“错了,是咱们露馅被简凡发现了……我问你,你跟他说什么了?”伍支队长侧过脸,质问上了。
“伍支队,您怎么连我也怀疑上了,具体细节我都不太清楚啊。”秦高峰辨了句。
“真没有?”
“真没有。”
“这就邪了啊!?”伍支队长有点疑惑地自言自语了句。秦高峰想不出什么能让伍支队长忧成这副样子,小心翼翼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这事我也没法跟别人商量,你给我分析一下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伍支队按着惯例,发着烟,俩人一人一支,两杆枪一点,细细说上了,这之中的迅息却是来自曾楠,详细地情节当然有点难以启齿,曾楠只是说简凡意图非礼自己,被自己摁住打了几个耳光,特别声明,耳光有点重了,至于重到什么程度没说。不过伍支队长却是更心惊于简凡知道了自己一些设计的轮廓,大致与事实相符,而恰恰是知道了这些,让伍支队长担心刚刚开始的计划流产,这才火急火燎地直接把参与者秦高峰叫来了。
秦高峰听着,这个曾楠是个特殊的人物,其父曾国伟和伍支队长私交不浅,而她本人对外又有李威的养女之称,两只脚踩了两头船,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到现在秦高峰也不敢妄下定论,不过只是知道在伍支队长的心里份量不浅。现在居然听说自己手下敢对这号女人意图不轨,就有点心里不得劲了,听着听着脸上有点发烧的感觉,对于此人的行径,要落到支队长嘴里,肯定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八成自己也得负连带兼领导责任了。果不其然,事情刚一说完,支队长虎着脸就训上了:“哎我说高峰,我把人放你手底下,你怎么教的?这才几个月,强抢民女都干上了?再过两天,是不是还得杀人放火呀?”
“咂……”秦高峰咂吧咂吧嘴唇,话不好解释了,想了想,还是那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应付着领导:“支队长,我都跟您说过几次了,这孩子善恶观和是非观念都不强,全凭个人好恶办事,您别指望他能有什么崇高理想和信仰成不?……再说了,他就那得性,不愿意干的事得慢慢来,您要逼着他,他会变着法了撂挑子,我可都提醒了啊,您还要一意孤行捏高帽,非给他安个三等功臣,得,现在尾巴翘上天了吧!?……您别说我没提醒您啊,这小子机灵得很,就和仁通和四方捣得那些鬼,搁我我是想不出那么多歪门道来……”
伍支队长静静听着,像在考虑着,突然问了句:“那你说,下一步他会怎么办?这个棋子要脱了咱们的视线,那可要成颗枪子了啊,别给训出杆枪来,咱们当了靶子,那可成了笑话了。”
“这个倒不会,他没那么大胆。”秦高峰摇摇头,这几个月的了解,明里暗里吃惊的地方着实不少,不过想想一年前唯唯喏喏、胆小怕事的简凡,此时已经成了让支队长也头疼的角色,心里隐隐有所不忍,劝了句:“不过呢,这小子不太好捉摸,经常会从咱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出手,他那脑瓜想得跟正常人不一样……支队长,我建议您呀,还是让他回乌龙当个小片警得了,我可都训了八个月了啊,这杆枪还是时灵时不灵,脱靶比中靶多。您说这政治素质、业务素质加上心理素质是一塌糊涂,一天到晚净钻厨房里,我就想不通您看上他那一点了,非把这人抬出来,我怎么放心呀!?要有三长两短,我这队长,怎么跟他家人交待呀?”
这话里倒透着几分担忧,不知道是出于不太信任还是出于不忍,秦高峰说着的时候眼光闪烁着,注意着支队长的脸色,或许从心底里,宁愿这个小子永远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宁愿这个小警,永远钻在厨房里。
却不料这话惹得伍支队有点吹胡子瞪眼了,不经意又流露出了领导训话的态度,瞪着秦高峰斥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向我交待吧啊。马上给我找到人,在思想不稳定之前,一定要防着他和目标人接触……你培养的人,你一定有办法给我挟制住他,这也是对他本人负责……再出了三年前那种事,我派你去。”
“支队长,我还真想去,不过就我这警龄,想当坏人估计都没机会。”
秦高峰陪着笑脸说道。正说着,电话响了,伍支队长摸着手机,却见得秦高峰已经接住电话了,是他的电话在响,一看号码,乐了,笑着说了句,支队长,看,他还是相信组织的嘛……
玩笑归玩笑,说着接着电话应着,嗯嗯了几声,脸色渐渐地不好看了,说了句周一来找我,嘭了扣了手机,怪怪地看着伍支队长,伍支队长惊声问了句:“怎么啦?他要干什么?”
“他要辞职。”秦高峰凝重地说了句,伍支队长惊讶的表情霎时僵到了脸上,怪怪地看着秦高峰,不料秦高峰却突然笑了,笑着说道:“支队长,我都说了会很意外。撂挑子了吧,这下撂得干净。我可没治了啊,他不干了。”
“看笑话是不?”伍支队长对秦高峰的一脸笑明显不满意了,拍着大腿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了两圈,干脆朝着路面走着不理会秦高峰,忿然撂了句:“他要是溜了,我拿你示问;曾家的闺女要出了事,我照样拿你示问。辛辛苦苦培养了大半年,不能捞了堆好处就跑吧?这小兔崽子,得性怎么比你还差啊!?”
“嗨、嗨……支队长,您等等……您别这么咄咄逼人,再逼的话,他不辞职都敢跑喽。”秦高峰看着领导生气跑了,几步追了上去。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俩个人沿着河畔的路走着,又密谋上了……
……
……
“我靠,你要辞职……你脑袋里不是进水,灌大粪了吧……”
老城区二层小楼的隔间,老三黄天野正数着一鞋盒子钞票,看样是营收款项,净是一堆块儿几毛的零钱,闻得躺在床上的简凡打电话说辞职,惊讶了。
此时的简凡,正躺在黄天野的狗窝里,满墙贴着明星的画报,简凡换了黄天野的衬衫,脸上敷了一层白白的药膏,也是黄天野给买的,听得哥们惊声怪叫,却是无动于衷,悻悻地往床头一扔手机,翻着白眼看了数钱的老三一脸财迷的样子,嗤着说了句:“我辞职,你大惊小怪什么?”
“喂喂喂……锅锅,你可想好啊,这可不跟摆摊卖饭样,说不干就不干了……就你这得性,脱了警服,谁还要你呀?”黄天野说得实在,话里着实关切。简凡看看,倒有点兴致了,笑着问:“老三,你不是巴不得我跟你开饭店不?”
“是啊,可我觉得你小子不靠谱,还是想混个人五人六,肯定不会死心塌地去干那买卖,还是算了吧。哥们我自己干。”黄天野说着,看着一脸如同做面膜的简凡,旧话重提了:“哎,简凡,这脸上到底咋回事?你打架向来不是个冲在前头的主啊?”
“咂,我都说一百遍了,执行任务,受伤了。”
“不能吧!?哪个犯罪份子这眼这么准,净往警察脸上打,就知道警察都不要脸咋地?”
“老三,我看你是生活不想自理了,逼我动手呢是不是?”简凡恐吓着,被揭了伤疤。
“吓唬谁呢?你睡着我床、穿着我衣服、还支着我去买药,不赶你就不错了……”黄天野嘿嘿笑着,大有坐东为大的样子,笑着凑上来,悄悄问道:“喂,锅哥,您老不会是欲火中烧、精虫上脑、饥不择食了胡乱放炮吧,逮着那个警花妹妹要强干了吧!?看看,这脸上还被剜了一道,指甲印嗳……这事我有经历啊,我跟我第一任女朋友上床时她不太愿意哦,丫的乱抓乱挖,第二天我就跟你现在的得性样,哈哈……喂喂,说句话呀,分享一下经验嘛,哎,问你呢,上手了没?”
简凡一骨碌爬起来,吓得黄天野赶紧地躲,不过却只是作势了一下,只听得简凡笑着说道:“我说我上手了,你小子又要套我细节;我说我没上手,你肯定不相信。所以对这个问题,我保持沉默,你猜。”
“不用猜了,你这鸟样,八成没上手。”黄天野笑着,彼此间熟稔无比,说了上句就知道下句。
俩人呵呵的笑着,黄天野整着散乱的零钱,简凡起身倒了杯水,就着喝了两片消炎药,又对着镜子看了一遍,还是从嘴角到腮帮子肿着,左颊被划了一道血迹,成了这样,还真不好解释了,自己连队里也不敢回,也怨不得黄天野要想入非非了。
“老三。”简凡回过头来,想到了件事,说了句:“我到这儿住两天,成不?”
“住吧。我正愁没个伴呢。”黄天野眼皮都没抬,笑着应了句,不过有点不解地问道:“锅哥,到底啥事不想当警察啦?要说这职业也蛮不错的嘛,上班是劫贫济富、下班是吃喝嫖赌、没事了来给你找事,有事了你又找不着人……呵呵,我觉得正适合你干呀?”
简凡听得,看着黄天野,要在以前的话,没准也会附合这话,不过现在听着这话倒觉得怪怪的,就拿自己做参照,好像这话也说不清对错了,突然有点冲动想把心里话说出来,不过看着老三数着五毛一块、五块十块的零钱那种惬意和满足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咽回去了……有些事,还是雪藏着更好一点,不敢、也不想说出来,破坏这种无忧无虑生活的和谐。
好像自己曾经就一直生活在这种平静和无忧无虑中,而现在,又觉得自己离这种生活隔得是如此地遥远。想了想,却是转了话题,坐到了身侧默默地看着老三数钱,笑着解释了句:“老三,其实你应该相信,警察里还是有好人的。比如你见过的,肖成钢、杨红杏、梁舞云……嗯,还有我好多队友,我其实还是舍不得他们的。他们就是好人,真的。”
“是啊,我没说不信呀?”黄天野咧着嘴,看了简凡一眼,猛爆了句:“不过这好人再多,和你也不沾什么边呀!?”
简凡一怔,一愣,看着黄天野嘿嘿哈哈地笑了,或许就是一句玩笑话,不过这话却是触到了心里疼处,现在越来越和好字不沾边了,本想找个话题却把自己套进去了,简凡却是没心情再聊了,脑袋上扇了老三一巴掌,骂了句:“妈的,你知道的太多了,小心你被有罪了……”
老三不介意,简凡却是觉得无趣,干脆躺到了床上,面朝着墙,蒙着脑袋,睡上了……
……
……
“他要辞职!?”
曾楠听着怔了,忐忑不安了很久却不料是这样一个结果。
“小楠,你想一下你们平时的接触,他会不会直接和目标联系,会不会接受邀请……这个事很关键。”电话那头,是伍支队长的声音。
“不会。”曾楠很肯定地说了句,霎时回忆简凡在说“你猜”的时候那种语带不屑和轻蔑的样子,那是一种要超脱于事外的态度,可惜的是,自己还是没有猜到他会这么果断。想了想解释道:“伍叔叔,应该不会,今天他当场拒绝了,我觉得他还是有所顾虑不愿意身处其间,出于什么心理呢?这个不太好说,似乎他本人对这些事很厌恶……没事,我没事,就是动手有点狠了……现在找着人了吗?……好的,我知道……我觉得他很合适,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电话挂了,曾楠只觉得心中揣揣不安的感觉更甚了几分,知道伍支队长对付这么一个小警察有的是办法,心里不由得又有点担心,会怎么样呢?会下强制的命令?会晓以大义?或者会给他一个升职的机会?想过好多种办法,不过那一种都觉得对简凡不太起作用。但现在偏偏觉得这个人的存在,会对自己要干的事起到很大的作用。
想了很久没有头绪,感觉心里有点空虚、有点头疼,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不过一闭眼又不自然地睁开了,这几个小时只要一闭眼,眼前乱晃的就是简凡的影子,特别是被打之后那张惨兮兮的脸,不知道为何,这倒让曾楠油然地升起一种愧疚,似乎是自己做错了一般。看着这个房间、这个办公室,那个普通的沙发像有魔力一般,总是让曾楠眼睛的余光扫向那里。强吻、非礼、一瞬间的狂暴、一霎那的迷醉,像定格在眼中和心里的印记挥之难去,一想到此就不由得心潮起伏,不由自主地摸着左胸被撕破地方,被揉搓被肆虐过的地方……如果当时我没有反抗,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么现身、要么失身……一想起了简凡很自得且自然地说着这句话,曾楠有些可笑,甚至于自顾自坐着笑出声来,即便是到了现在,还是说不清有意识闯进自己生活里的这个人,究竟是好还是坏、自己对于他究竟是恨还是爱,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究竟是聪明至极还是蠢笨至极。
同样沉浸到了对于那种异样刺激的幻想中,曾楠没有觉出时间缓缓地流逝着,步话里响着呼叫,曾楠再抬眼的时候已经天黑时分,草草地安排各楼层、门厅、包间的服务员配置,像往常一般百无聊赖地靠着椅背看着监视器。每天都是这样看着监视,屏幕上居中的是盛唐大厅的舞台,热舞已经开始,即便是听不到豪放劲爆的音乐,从监视上摇摆的人群画面也可以想像到疯狂正在上演。每一天从这里进进出出的双双对对,都在逢场做戏;每一天这里上演的柔情蜜意,同样是在做戏;不管在这里感觉到的是幸福、是快乐、是惬意、是满足、是得意,都毫无例外是在做戏。
而自己,也正在拉开一场大戏的帷幕,可惜的是,主角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