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炘杰对于民间一些神秘的传言和忌讳,虽然不完全相信,可还是知道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这世上有许多东西都无法完全用科学道理来解释清楚。如果换了以前他对这种事最多是将信将疑,可是自从亲身经历了山爷之死,对于诅咒两个字,他变得分外敏感,心中的惶恐顿时升了起来,再看向那个还没有完全挖掘出来的墓葬的时候,眼神中就有了些畏惧。
沈教授似乎交待完了什么,独自朝这边走过来,对肖炘杰道:“怎么,感觉有些枯燥无聊?”
“哪里有,我和纳杰达大叔聊得正愉快。”肖炘杰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那就好,我还有些后悔带你来,不是怕你心性不好,而是怕你这样的年轻人,耐不住寂寞。”沈教授的语气中带着点可惜。虽然现在考古被媒体炒得很热,但实际的考古操作,其实是一件非常枯燥、非常辛苦的事,绝对不是看看风水走势,然后打个洞取出墓葬中的陪葬品那么简单。
考古工作者和盗墓贼最大的区别,那就是一个是只希望得到墓葬里的值钱文物,另一个却完全是带着保护性发掘的目的,对于一切有文化和历史价值的东西都不放过,整个挖掘过程会极为缓慢,就算是清理出的泥土,也要细细筛选后,确认没有任何价值才会倒掉。
这个过程对于现在浮躁的社会风气来讲,很少有年轻人能吃下这个苦,因此沈教授这么一问,也未尝没有道理。
“怎么能这么说,你那个弟子,不就是既能吃苦又有耐心么?”肖炘杰笑笑,望了望还在挖掘现场指挥着几个民夫忙碌的苏从云说道。
“那小子的确是肯吃苦,不过他之所以愿意这么做,是有原因的。爱好仅仅是一个方面,你应该看出来,从云不是一般的家庭能培养出来的,这样的弟子,虽然极端优秀,但要继承我的衣钵,却几乎不可能。早晚有一天,他会按照家里的安排接手那一笔庞大的财富,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到时候值得回味的磨练意志的经历罢了。”沈教授淡淡地说道。
时间在枯燥的前期挖掘中不知不觉地过去,现在出土的已经有十来件打磨粗糙的石器,还有两块碎掉的玉石。但是那个盗洞的发现,还是让沈教授和所有工作人员的心沉甸甸的,现在光是夯土层上方的发现,就已经让人惊讶了,更不要说被那些被盗墓者偷盗走的东西了。
“沈教授,你感觉这墓中有价值的东西还在么?”肖炘杰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谁知道?希望来盗墓的人眼力没有那么高明吧。”沈教授有些无奈地说道。其实他何尝不知这完全是一个奢望,既然敢吃倒斗盗墓这碗饭,打下这个盗洞的人如果没有点眼力,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不然的话,怕是宝贝没有找到,却连裤子都赔进去。
纳杰达大叔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不时地拿出家传了不知多少代的白石护身符,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祈祷着。他祈祷的话都是当地的羌语,除了沈教授能依稀听懂个别单词外,肖炘杰只感觉是在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
“鬼神,弃民,天罚……”沈教授听了一阵,摇了摇头,说出这样几个词汇。
“这是什么意思?”肖炘杰十分好奇,同时对于先前纳杰达大叔说的那些话,又有些警觉。或许这个羌族老人,真的知晓些什么连沈教授也忽略的东西。
“纳杰达的祈祷辞里的部分音节。他念得太含混不清了,我的羌语又不是十分精通,只能听懂其中很小一部分。”沈教授皱眉说道。
“先前纳杰达大叔给我提到过,说这墓有些不对劲,可能……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
“就算有,也是最初打搅墓主人的人受到惩罚吧?这个墓被盗掘的痕迹太明显了,实际上,如果不是被盗墓者发现,我们也不知道在理县和黑水之间,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墓葬。”
“这墓是先被盗墓者发现的?这里荒郊野外,你们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你这几天应该看新闻吧?前几天在茂县,出现了一个离奇的死亡事件,有个人死在茂县的一个山村外,死状极为恐怖,据说当时看见的人都心悸不已。”
“是不双眼极度向外突出,但是脸上却挂着诡异的微笑?”肖炘杰感觉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个墓,竟然真的被诅咒了,甚至是和燕大叔以及山爷的死有关?
世间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难道说,是因为冥冥之中有什么联系,所以自己才得到指引前来这里?肖炘杰很快把这个念头强行挤出脑子。
“你知道?”沈教授有些惊讶。
肖炘杰回忆了一下当时山爷对这件事的描述,然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还知道在茂县死的那个人叫赵老三,是一个土夫子,也就是大家口中的盗墓贼,他干这一行至少都有二十多年了。”
“想不到你知道的倒是挺多。这个墓,就是被赵老三发现并盗掘的。我也是听一个省文物局的朋友说起来才得到消息赶过来。”
“如此说来,赵老三的死,和这个墓也许有着联系?”肖炘杰紧张地问道,如果能解开这个谜题,那么不管是燕大叔还是山爷的死,或许都会有个解释,而他身上杀了山爷的冤屈,也可以洗刷了。
“我可不相信,一座几千年前的墓,会有诅咒。赵老三的死,要么是人为,要么是感染了墓中的某种毒术,总之,诅咒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了。我宁愿相信人死之后在一些特定的幻境下会留下一些执念影响到心绪不稳的人,也不相信这些诅咒之说。真要有诅咒,老头子我参与的重大考古事件也有几十起了,早就不知道被诅咒死多少次了。”沈教授爽朗地笑着说。
“当时是怎么发现他和这个墓穴的联系的?”肖炘杰换了个角度问道。
“赵老三有记笔记的习惯,在他的尸体上,警方搜出的笔记,详细地记录了他是怎么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找到这个墓葬的所在,然后从这里面拿出了那些文物,其中一个青铜鎏金面具,恐怕价值不在三星堆博物馆的黄金面具之下,是属于无法用金钱估量的无价之宝。”
肖炘杰心中一动,问道:“那个鎏金面具呢?找回来了?”
“没有,据说后来还发生了几起同样的事件,死的人多多少少都和文物走私和赝品制作有关,所以现在警方怀疑这是盗墓集团内部的纷争,只是故意弄出这么诡异的死亡现象来混淆视听。”
肖炘杰亲身经历了山爷的死亡,知道事情绝不会是如沈教授所说的这么简单,至少,对于山爷的死,他可不相信只是简单的被人暗算杀害,而从沈教授口中得到的这些内部信息,也对肖炘杰十分有用,不管自己能否在这个墓葬中发现大叔死亡的原因,光是这些消息,就值得他继续冒险跟在沈教授身边。
他甚至能够想象,在这只简陋的考察队开始准备回成都的时候,沈教授的关系网已经足以让他知道案件的最新进展,那个时候沈教授有八成以上的可能会开始怀疑他的身份和目的。
时间已经不多,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快打开这个墓葬,看看里面还剩下什么东西,是否能找到燕大叔和山爷以及那个倒霉的盗墓贼赵老三死亡的线索。
时间一点点过去,可是工程的进度依然十分缓慢,到了夜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墓葬上方的夯土层终于被一点点清理出来。按照沈教授的解释,在最初的时候,其实这个墓的外围原本不过是人工夯土堆筑的一个小土包,土包上应该有竖立的木桩等祭祀遗迹,周围是一圈罕见的白石垒砌成的防护栏。这一点也是最让纳杰达感觉忌讳的。在羌族传统的丧葬习俗里面,几乎没有人会这么做,就算是几千年前的古羌人也是一样。
可是现在,墓葬表面的土包和木桩都已经随着岁月消失不见,这个墓只剩下埋在地下三米多深的墓体。在墓体周围,有人工挖掘的壕沟,现在壕沟已经被后来土层填满,但是通过周围泥土的分析对比,还是能依稀看出一点当年的痕迹。
墓葬为长方形,葬式为单人葬,周围是石制墓室。墓室的顶早已经被暴力打开洞,依稀露出中间焦黑的木棺,木棺有焚烧过的痕迹。沈万年猜测当年下葬的时候是直接在墓内焚烧棺板及人骨,这种火葬方法烧得不透彻,里面应该还有残肢,且贵重陪葬品也和棺木一起焚烧过,恐怕会受到较大的损坏。
不过,从赵老三能得到那件青铜鎏金面具来看,怕是值钱的东西已经被全部拿走,现在只希望还能剩下一些具有研究价值的。
现在考古队已经挖掘出的文物,大多是价值不大的石器,墓室的顶部已经有打开过的痕迹,明显这是赵老三等人盗掘的通道。这些盗墓贼的手法十分老练,在三米多深的地表,居然能准确地找到地下墓室的位置,然后开一个仅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就敢下去,连墓室顶端的石板,也能够选最薄弱的地方开一个能容人进去的洞,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盗墓作为民间江湖三教九流中的一支,传承的时间也已经有几千年,几千年的时间,就算这是再下作的一项职业,也足以发展出一套沿袭多年且极为有效的方法来。
“该死的盗墓者,他们只要听到一点风声,就会立刻赶过来,这个墓中值钱的东西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估计就算开了墓室的顶,也找不到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了。”沈万年有些忿忿地感叹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墓中的东西真的有价值的话,自然有那些按捺不住心中贪欲的人前来。再说,如果不是他们,这次沈教授又怎么可能知道在这大山深处,居然还有个古蜀早期的墓葬呢?”肖炘杰说道,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说不清好坏的,如果不是赵老三发现这处的墓葬,并且试图将其中一部分文物出手,也不会挖出这条线索让考古队得知这里有古蜀墓葬出现,肖炘杰和沈教授也不可能在长途大巴中相遇。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注定对古蜀文明都有所关注的两代人,会在这个地点会合在一起,然后共同找出其中隐藏的秘密。
“等明天从省城运过来的器械到达,就开墓吧。今天晚上大家都轮流守夜,免得到时候还有盗墓者想要看看有没有漏网的文物。”沈教授最终叹了口气,有些萧索地说道。
天更黑了,经过了连夜的乘车和奔波劳累之后,沈教授其实已经疲乏到了极点,只是因为见到这座可能很有价值的古墓,一股精神支撑着他,这才没有倒下呼呼大睡。
墓室的顶部都是厚厚的石材,没有专业的器械,如果仅靠人力的话,这里的几个民工很难将之完好地开启。如果使用炸药的话当然另当别论,可惜这是考古发掘,不是如同民国时期开启慈禧墓的军阀土匪一样能完全靠暴力去破解的,那样一来,里面就算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恐怕也会在爆炸中尸骨无存。
几个民夫也停止了手头的工作,开始搭建帐篷。帐篷是野外探险队专用的,虽然只是几根合金金属杆支撑起防水耐磨的帆布。但是极为结实,除非是倒霉遇上大型猛兽,否则住在里面还算安全。
粗略地吃了些带来的速食食品后,所有人几个一组,分头钻进帐篷中。每个人都分了一条睡袋,人钻进睡袋里面虽然外表看上去像是一条粗短的蚕,却极为暖和,根本不用担心黑水山间的夜晚温度降低。
肖炘杰、沈教授、苏从云还有纳杰达大叔一起分在一个帐篷里,这让肖炘杰极为满意,毕竟这几个人都是他比较熟悉的。现在他唯一祈祷的就是明天上山运来设备的考古工作人员,根本不知道外界关于他的消息,否则到时候他肯定要被误会是倒霉者的同党,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和沈教授简单地讨论了一下巴蜀图语,还有这座墓葬可能的发现之后,肖炘杰开始将话题引向白天纳杰达所说的被神遗弃的罪民。虽然夜里讨论这样的话题很是有点瘆人,可是帐篷里的几个人除了纳杰达外,好像对这个话题都不感觉到害怕。
“任何宗教,包括原始宗教中都有人生而有罪,需要得到救赎的传说,古蜀文明的祭祀活动,也有这样的原因在内。这个文明是神权统治的文明,部族甚至是王国的祭司,在整个权力体系中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若说有人是被神唾弃的罪民,不如说是得罪了祭司,因此才被打击的政敌。”苏从云突然插嘴说道。
“这也未尝没有道理,在人类文明的早期,神权一直是占有重要的位置。即便是到了商周时期,一切国家大事,都需要通过占卜吉凶来决定。”沈教授想了一下,赞同自己弟子的观点。
肖炘杰想着纳杰达所提到的诅咒,还有燕大叔和山爷的离奇死亡,突然问道:“那么,是否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古代之所以神权一直存在于世间,直到商周后才开始消退,是因为在商周时期之前,神都存在过?包括当时的占卜、巫术,在最晚到商周的时候,曾经都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沈万年和苏从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师徒俩对望一眼,最终沈教授笑道:“如果说古代,嗯,就按你所设想的商周之前,巫术这一类东西真的存在的话,那么世界各族的历史都要改写,至少,属于神话传说那一部分,要被认为是真正的,值得历史学家研究的东西。”
“那你还不如说是神话时代止步于商末周初,毕竟周灭商,刚好对应神话时代的封神榜,商灭亡后所有的妖魔鬼怪神仙修士都被封为神灵,之后几千年甚至无神可封,最终才会出现帝王以圣旨册封神灵的可笑举动。”苏从云冷冷地说道。
“其实我要说的,也正是这个意思,如果传说中有一部分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么到商周时期,或许是出了某件事情,比如封神这个传说,最终导致神灵的消失……”
”就像某些无聊学者所说的,封神榜不是册封神灵的,而是封印神灵的苏从云被气乐了,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明就是只懂得一些粗糙的概念,对于历史文化,其实完全是个一知半解的普通人,偏生口才还算不错,颇能牵强附会、强词夺理。
“封神榜,封神……到底是册封神灵还是封印神灵?这些,真的只是无聊学者口中的无稽之谈么?”肖炘杰小声地喃喃自语道。
他的脑子中像是闪过了什么东西,但是正当他想要拼命去抓住的时候,却偏偏只能干着急,什么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