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清晨出门上街的时候,先到东园转了一圈。
他从上次楚梦打开的侧口处潜入那颗大榕树,敲敲枝干,发现里面是空心的。
宁远划开一道裂痕瞅瞅,确定了榕树粗大的枝干里面确实藏着什么东西。
因此这才等到天亮了过来,并故意遣人请了沈夫人。
通过楚梦先前的描述,宁远猜到,想必沈湘身上也中了那些人的毒。
这说明那些人已将手伸到了沈家。
而跟沈湘密切相关的人物,除了沈家人,便只有她的情郎安秀廷了。
沈家人不可能暗害沈湘。
即便真有那么一两个心思龌龊的,想必也早已被沈穆英驱逐了。
这儿毕竟是沈家。
因此能无声无息给沈湘下了毒又不被她怀疑的,嫌疑最大的便只有安秀廷。
沈穆英作为一家之主,亦是一代枭雄,难道会对女儿的异状没有任何察觉吗?
而且恰恰就那么巧,他不顾流言蜚语也要将沈湘与安秀廷强硬分开。
宁可背负凶残的骂名,仍执意要将安秀廷残忍处死。
这些蛛丝马迹,都说明沈穆英并非对女儿中毒之事一无所知。
那他为何还要这般遮遮掩掩的行事,即使令众人对沈家议论纷纷也不肯出来解释呢?
怕是答案只有一个。
沈穆英早就与那些人打过交道,并且知道他们十分狡猾难缠。
一旦被盯上,便如附骨之蛆般挥之难去。
因此此番隐忍是为了引蛇出洞。
沈穆英明白,只有将他们一网打尽彻底除根,才能真正保沈家安全。
这也说通了为何他会着急与少涯派互通书信商议婚事。
应该是想以婚事为引子,借少涯的力量谋划接下来的对策。
只可惜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被暗害了。
那沈穆英又是何时、因为什么而与那些人打过交道的呢?
宁远想,要解决这个秘密,纵观整个沈家,恐怕只有眼前这个令沈夫人想要极力淡化隐藏的东园能给出答案了。
“少爷,你在哪儿?”
长缨送完信回来,不见了宁远。
“长缨,把你的短刀给我。”
茂密的榕树里传来宁远的声音。
“少爷,危险!”
虽说宁远的身体经过药浴休整已暂时恢复,但毕竟是刚刚好转。
是以长缨仍有些担心。
“别废话,刀。”
宁远不甚在意。
长缨不情不愿的将短刀扔出。
由于手臂刚消了肿,扔的力道并不大,是以有些偏离。
不过宁远脚尖一点,一个漂亮的旋身接住了。
双腿能行之后,果然感觉身轻如燕。
比起来,伤口和体内毒素蔓延的痛苦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宁远接过短刀,刺向榕树最粗的空心枝干将其划开。
因了宁远的招摇,他在前来东园之时便吸引了不少侠士的目光。
天天坐木轮的瘸腿突然飒沓如流星了。
怎能不惹人惊奇。
是以当沈夫人匆匆赶到东园的时候,许多人也已跟着宁远来到了东园,正围在榕树下看热闹。
“咔嚓”一声,榕树枝干被劈开。
许多旁枝断叶哗啦啦随之沉重落下。
“你们这是,你们这是……”
一向淡然无波的沈夫人,此刻显然慌了神色。
“快住手!”
但是为时已晚,被利落劈开的空心枝干已然呈现于众人眼前。
只见枝干里赫然摆放着一座棺椁。
黑色棺椁周围齐齐整整放置了一整圈的返魂木。
返魂木香气四溢,每一只红色的枝干上都开着朵蓝花,姿态婀娜。
然而随着空气的涌入,还不到一瞬,蓝色花朵均如失了魂气一般霎时枯寂萎顿了。
“作孽啊……”
沈夫人见无力回天,软了身子摇头喃喃。
两年前她是费了何等功夫,才在早已荒废灭迹的山海谷找出这些返魂木。
又是费了何等心力,才将招魂的蓝色花朵培育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本来是想看看这个突然双腿能行的瘸子要搞些什么明堂。
结果没想到居然在榕树里看到了一个灵堂。
众人一片哗然。
宁远瞧见棺椁上面放着一封信。
看起来年月许久,已微微泛黄。
他将信拿来了起来。
纸张微厚,有些沙沙滑滑的感觉,和普通纸张很不同的手感。
“越捕头,快,帮帮老身。”
沈夫人见状,顾不得谴责,便先神情焦急的出言请越捕头帮忙拿回书信。
她盯紧那封信,拉住身旁的越捕头。
越捕头虽五大三粗,但飞身起来的动作却十分轻盈。
榕树经过宁远的砍削清理,已不似先前那样难入。
越捕头很快落身。
“宁兄,得罪了。”
他简单的一抱拳,从宁远手中抢回了那封信。
宁远头一歪,眨眨眼。
他本也没想着打开看。
不过,这会儿的倒是被勾起好奇心了。
这封信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为何沈夫人如此害怕被别人打开?
信被沈夫人拿到手里之后,她也明显一愣。
继而低头细细摩挲了下纸张,然后神色大变,颤着手将信打开了。
“……骗子……骗子……”
“他居然……骗我!”
只见沈夫人匆匆将信看完,先是脸色煞白,不可置信。
接着满目痛楚,好像全身失了力气似的,哽咽瘫软。
“沈夫人,信上写了什么?”
众人更加好奇。
不知是谁,趁着沈夫人手臂瘫软落下的时候,将那封信抢了过去。
众人纷纷围上,这才发现此信是沈穆英写的。
“沈坎吾儿:
草草一别,竟已三月。惶然欲泣,哀凄无措。
是为父平日忙于繁冗,才对你疏于管教,致使你被奸人所蒙,恶人所蔽,在少涯造下如此罪恶。
而今你以拿命相抵。
你对少涯有了交代,为父却不能揪出幕后操纵之人对你有个交代。
为父无能。
每思及此,痛不能言。天地为愁,草木凄咽。
你母亲怕苍冥路远,置此反魂木盼你有朝一日可以归来。可是吾儿,莫怪为父心狠,萧萧水寒,毒深体残,你理当一去不返。
为父今四十又六,虽不知风烛尘世还能几何,但亦将为你手刃仇人,至死不休。儿心可安。
呜呼!山风吹过,乱吾心窝,痛入心扉,泪雨滂沱。
春风!生而为英,死而为灵,言有穷尽而情不可终。
君去也,飘飘乎;
君去也,渺渺乎。
父沈穆英”
是沈穆英写给亡子沈坎的祭悼信。
想必眼前这座棺椁里,安放的便是两年前死去的沈坎的尸体了。
可是为什么不好好将其下葬,反而要如此隐秘的藏置于此呢?
宁远沉思。
“少涯……这和少涯有什么关系?”
匆匆赶来的华焉,正巧听到了被人念出的书信内容。
因此连忙疑惑发问。
他和顾笙、楚梦三人回来后,听说东园有骚动,便兵分了两路。
华焉先来东园,楚梦、顾笙前去沈湘处。
“这,什么意思啊?”
“传闻不是说,是沈家主为了笼络少涯,亲手把儿子杀死的吗?”
“怎的又说沈坎在少涯造下罪孽以命相抵?”
“沈坎的棺椁放在这儿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返魂木,难不成还等着他复活不成?”
众人皆疑,议论纷纷。
“沈夫人,你应当对目前的状况给个解释吧?”
“是啊。我们这些江湖好汉来此,是为了助你沈家破案。”
“少涯派更是连命都搭上了,你们沈家再这样隐瞒,说不过去了吧?”
“沈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里,华焉也忍不住沉眸开口。
“他竟骗我……”
沈夫人依然还未从刚才的打击中平复过来。
“罢了罢了。”
只见她连连摇头,颤抖着缓声开了口。
“棺椁里的,正是我儿沈坎。”
“两年前,他结识了一位朋友。两人一见如故,常常一起学剑漫游。”
“我和穆英只道孩子大了,应该有自己的世界,便由着他去了。”
“可没想到,坎儿的那个朋友,他根本不是人!”
“他居心叵测,一心想把坎儿带入深渊。”
“没过多久,坎儿便变得奇怪起来。暴躁、易怒、乖戾,仿佛没了神志般听不进人言。”
“穆英发现的时候,他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
沈夫人说到此处,叹恨痛惜。
“穆英只好先把他关在家里。但没想到那个人潜入沈家将坎儿召唤了出去。”
“穆英发现他们去了少涯派之后,怕惹出乱子,便连忙修书通知少涯派戒备。”
“可是还是晚了。”
“坎儿在那个人的操纵下血洗少涯华天一脉,像个怪物一样拦都拦不住。”
“穆英和赶来的华清掌门二人联手,才将操控坎儿的那个人制服。”
沈夫人似陷入了痛苦往事之中。
“那,那个人是谁?”
华焉追问。
难怪两年前少涯派掌门突然让弟子们闭关修炼,原来竟是因了这事的缘故。
又难怪修炼出关后,少涯便从此不见了华天师叔以及其门下弟子。
每次问起来,掌门也只推脱说他们都下山去四处云游了。
没想到……
华焉的脸色亦变得沉重。
“……不知道。”
沈夫人摇摇头。
“沈家的事务一向由穆英处理,我只是偶尔种些花草罢了,其他一概不插手。”
“那令郎的尸体为何不下葬,却要置于此处呢?”
宁远发问。
“因为坎儿中了毒。”
沈夫人道:“那个人被穆英和华清掌门合力杀死后,坎儿也像没了魂一样停止了杀戮,但亦同样没了性命。”
“不知他给坎儿下了什么毒,竟能被如此操控性命。”
薛灵风薛灵夙闻言,对视一眼,也都屏息噤声。
这种能如此长久的操控人命为我所用的阴毒,他们空魂谷也从未听说过。
“坎儿残破的尸体被带回后,我无法接受。”
“曾几次想过随坎儿而去,但又想到湘儿还年幼,不能没有母亲。”
“我知道山海谷有一种返魂木,可以招人魂魄,于是便去找了来,置于坎儿棺椁周围。”
“想着先将坎儿魂魄留住,有朝一日待找到入魂扣,让它和躯体合一,或许能救得坎儿一命。”
“穆英说,还是将坎儿的尸体置于家中最为妥当,我想着也是,毕竟隐秘,以后行事也方便。”
“但是,但是……”
说到此处,沈夫人又痛苦起来。
“没想到穆英居然骗我,他居然用了破魂浆。”
宁远心下了然。
难怪刚才他觉得那封祭悼信摸起来不对劲。
原来竟是以破魂浆熬制而成的。
返魂木所生之花可以招魂,而其枝干炼制成浓浆后,却具有与其花相反的功效,可以破魂。
置于沈坎的棺椁之上,便是要破其魂,令其一去不返。
这倒是和沈穆英信上所言一致。
想必当初沈穆英能够同意沈夫人跋涉去山海谷取返魂木,也并不是为了招其魂,而是为了将沈坎更沉的埋葬于此。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又为什么非得把棺椁藏于家中呢?
宁远觉得这里还是说不通。
不过沈穆英既然在破魂浆一事上瞒着沈夫人,那对于其他事情亦未必是对沈夫人和盘托出的。
可能是为了怕沈夫人担心,隐瞒了一些什么信息。
看来沈夫人刚才着急抢走那封信,是害怕沈穆英在信中暴露沈坎两年前的罪行,这样万一沈坎以后复活,在江湖上也难以立足;
后来又忍不住将信打开,是因为摸出信封为破魂浆熬制,知道出了岔子,才急忙打开看信中是何情况。
是以沈夫人对当年之事,应该也只是了解其中部分,并非全貌。
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想令沈坎复活看来是万不可能的了。
“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正当宁远沉思之际,突然一个诡异的笑声破空而出。
紧接着一个黑衣身影晃过榕树。